几天后，安德烈恋恋不舍地被纪晚送到机场。
他假期没待满，因惹是生非，被他爹提前轰走了，很嫌弃地不想送机，任务就落到了纪晚头上。
老安保证了绝对不会迈出结婚那一步。
安德烈算是放心了。
安德烈伸手双手，他知道纪晚此刻不会拒绝他，所以很满足地获得了一个送别式拥抱。
他们俩身高外貌都很惹眼，回头率超高。
安德烈可怜巴巴地问她能不能等到他毕业。
纪晚笑吟吟地轻拍他后背，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明白，纪晚从未答应过他，他奢求的是微薄的慰藉，好像始终有个人在陪他，而他没长大。他这样的人，从小没被爱过，有没有爱情又有什么所谓呢，他不相信，也不找寻，纪晚给过他爱，哪怕是亲情式的爱。他不是非她不可，他是别无选择。
纪晚想安生地让他返回学校，一抬头，对上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只好满口答应。第一次体会到嘴上说爱心里没他的渣女感受，不知道郑乾以前敷衍她的时候是不是这种心理。
“真的？”安德烈怀疑，“下次我回国，你不会又结婚了吧？”
纪晚噗嗤一笑：“不会。”
这一点她倒是很确定，她很享受现在恋爱的感觉，不用去思考未来。
她体会过一次围城，没什么新鲜感，爱情不需要婚姻来证明，她不会再轻易将自己送进去了。
安德烈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安检口，纪晚目送。
想起来他小时候，他说很多人喜欢他，可他只喜欢她。纪晚知道他的喜欢，出于对不会抛弃他的人一种眷恋。可他们差了太多年纪，他一直在长大，升学，她结婚的时候他刚出国重读高三，现在他大二了，她经历了结婚、离婚、在寻找爱情的路上跌跌撞撞，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信念、运气、勇气缺一不可。
纪晚自觉能力有限，由衷地希望有个人能治愈安德烈，让他知道怎么爱人，知道怎么被人爱，知道怎么和老安和平共处相爱无事。
纪晚低声说了一句：“安德烈，我喜欢路环。”
他一定听不见了。
世界上很多玛嘉烈，希望见过更广阔的天地，她偏偏喜欢安静的路环，曹和易经历过人生的起伏，高峰低谷走过，他究竟会喜欢哪里，犹未可知。
一低头，是来自郑乾的消息——
“小晚，再给我一些时间。”
*
敲门声很轻，直到里面一声沉闷的“请进”。
助理松了口气，抱着文件夹，低声提醒郑乾十分钟后有会议。
平常这个时间，郑乾会提前就位会议室看资料。近日，有一股隐隐乌云盖顶的低气压，风雨欲来似的，弄得大家精神高度紧绷，投资不利的项目组更是如履薄冰。
郑乾说了声“知道”。
他握着手机很久了，上面是一条消息——“我最多宽限到十天，除非有什么天崩地裂的理由，老郑，我会不接受你的再次逾期。”
锁屏，起身，太阳穴有轻微的刺痛感，沙发上原本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属于几天前的纪晚，却日渐浓烈，分明是他的错觉。
外面华灯初上，许多人在归家的途中了，他们这个行业，深夜时常灯火通明，有大项目时期，清晨的垃圾桶里会扔满一次性牙刷。
郑乾推开29层的窗户，试图保持清醒。室内室外是两个温度，夏日夜风很熏人，适合惬意的约会，所以吹得他更迷糊了，反而不断闪现一些回忆。玻璃倒映出他的影子，他想起来以前对纪晚承诺，要和她并肩一起享受“高处不胜寒”。她说，她不喜欢高层，她喜欢一楼，文艺青年最爱一推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所以，他们家就挨着滨江，搬进去的第一年，他隔三差五拽着她沿着江边夜跑，第二年，他们在26层布置了员工健身房，他的自律时间也尽数留给公司了。
郑乾关上窗，进入会议室。
他们重新投了一款游戏，时间紧迫，宣发紧锣密鼓，要赶在校庆直播日前上架。
等郑乾说到会议的最后一项内容，关于校友夫妻的宣传点。
本周内开的第三次会，他再次拖延了，不合时宜地轻揉了下太阳穴。
“明日再议，散会。”
*
仲夏的夜，是慵懒而诗意的，考完期末考的学生，三五成群，在绿茵上躺着数星星，聊着爱情、理想和未来，像结伴的萤火虫，闪着朦胧微光，低空飞行。
汽车电影院的无边月色，近日却少了两个无话不说的男女共赏。
一阵风过，平地上的，不见得比掠过高楼的柔和多少。
曹和易揉了揉眉心，走出透明的网咖十人间。
现在场地显得不够用了，赵浩请来的美术团队就位，里面不仅……满座了，后面还搬了小板凳坐了好几只，再加上小小、不法和肉包集体考完试了，一传十地拐带了几个电竞社的现任成员，在后头抱着笔记本电脑学习。
人一多，调侃的声音逐渐变多。
“曹神又去打电话了。”
“啧啧啧。”
“回来请宵夜，不然不封口。”
曹和易难以维持高冷拽神的神秘感。
连最开始对他崇拜得星星眼的年轻社员们，现在都集体哄笑，一时间仿佛穿越回了十年前的宿舍，嬉笑怒骂，百无禁忌，他既享受又有些难为情。
第一部的demo即将重出江湖，和上一版测试版相比，他们总算满足了完美主义的心愿，做得美轮美奂，如梦似幻。
曹和易细碎地和纪晚在说，修复了哪座城池，哪个任务又做了调整，提升了结尾关卡的难度，配乐因为赵浩挖来的暂时失业的“乐游”精英们，瞬间提升了一个level。他和赵浩剪出来的“独立游戏失败教训”系列，顺便宣传了demo上架时间，结果播放量还不错，后台多了好些同行联系，甚至来了几枚免费打工学习的，有人习惯了单打独斗，大厂人有大厂思维，碰碰撞撞，头脑风暴，每天挺有意思的。
曹和易时不时会给纪晚发一些游戏截图和录屏，但远不如听他亲口叙说来得有意思，情绪价值简直不要太满了，他温和而克制的声音，说游戏的时候特别来电，就像复古的中规中矩新闻联播莫名其妙窜了台，等他俩调情时候，那又是另一个午夜违禁电台了。
纪晚吸溜吸溜地喝着奶茶，嚼了几口波霸。
唯有美食和爱情不可辜负。
“你等会，”纪晚喝完以后，边夹着手机，边弯腰将奶茶杯藏到垃圾袋里，再塞到床底，唉声叹气，“回家好不自由，我妈一发现我喝奶茶，总说我，可我不喝奶茶什么都写不出来。”
曹和易轻笑，问她今天写了什么主题的影评。
纪晚咚咚地跑回电脑边上，嗖地一下给他发过去了，“你看看，看完评价一下。”
“嗯。”
从他嗯一声过去，过了一两分钟，纪晚开了扬声，搁下手机，在房间舒展了下久坐略疼的腰，结果曹和易还没回应。
纪晚催催，她不自觉紧张起来了。
低头又看了眼电脑上的影评，她写的是关于宠物的系列电影分享，也正是昨晚汽车电影院放映的，难道是这篇写得不好么。
曹和易沉吟片刻：“‘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居然是《洛神赋》。
纪晚愣了两秒，笑得腰疼，是一次SPA都治愈不了的程度。
曹和易被她笑毛了：“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背错了？”
“没有，哈哈哈哈哈哈。”
纪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洛神？不是像你的‘青冥’吗？”
曹和易面色微红，庆幸她看不见，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现在是‘青冥’似你。”
青冥神女被他修改以后，更像纪晚了。
曹和易厚着脸皮继续说： “而且，《洛神赋》里还有一句，‘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你笑起来时候有酒窝，青冥神女没有。”
说完以后，曹和易的脸红到爆，网咖附近有一家冷饮店，他赶紧蹭了蹭门口的冷风，给自己快烧掉的CPU降降温。
看见年轻的学生情侣互喂雪糕，一口一句“我爱你”。
曹和易张了张嘴，还是无能为力。
下一秒，电话挂了。
曹和易慌了。
【易水犹寒】：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纪晚的视频打过来。
曹和易手一抖险些将手机滑落，慌得六神无主，抓紧对着屏幕整理了下被吹乱的头发。
纪晚穿着质地丝滑的新中式睡裙，一身清冷竹节，却被她的凹凸有致穿出风情万种，像雨后的竹，清冷而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她冲着镜头甜甜一笑，故意戳着脸颊，给他清晰无死角地展示了一遍——
“你看清楚了吗？”
曹和易点头如捣蒜。
纪晚郑重申明道：“我这是梨涡。”
“好，”曹和易认真道，“我记住了。”
纪晚嬉笑：“这位直男，你是不是还分不清卧蚕和眼袋？”
曹和易确实分不清，不影响他说出：“分得清，你的是卧蚕。”
“这你又知道了？”
“好看的是卧蚕，不好看的是眼袋……”他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出这一面，瞥了眼旁边的人，压低声音，“你最好看。”
纪晚笑得倒在沙发里：“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啊？”
“没……没有。”
“你在哪？”
“奶茶店。”
“喝了什么？”
“什么也没……”
曹和易愣了，他就是为了找个能降温之处，和她通话罢了，“你今天喝了什么，我买一杯和你一样的。”
纪晚眨眼：“你猜？”
曹和易猜了好几样，好在两人在电影院时候，不是他拿外卖，就是他负责点奶茶，再捡她剩下的喝，当他逐个背出她喜欢的奶茶品牌和名称，纪晚还挺感动的，“呜呜呜，老曹，你好懂我哦。”
曹和易被她夸她不好意思，诚恳道：“还不够，我想更懂你。”
“等忙完这段时间，我想请你好好教教我。”
“教你什么？”
“就……如何摆脱钢铁直男。”
纪晚快笑抽了：“我快笑出腹肌了。”
曹和易压低声音：“那下次让我看一看。”
纪晚坏笑道：“你只想看一看吗？看的话，现在就可以。”
她逗他，指尖勾起睡裙一角，绕了几个小圈圈，被她捏出了皱褶，结果曹和易在手机另一端，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死死捂住屏幕。
“别，我还在外面。”
“那你回答我。”
曹和易低头狂抿了一口加冰的奶茶，压着嗓音，低得不能再低。
“想摸，想亲。”
纪晚咯咯咯咯地笑：“好嘛，你继续说，我看一会儿怎么回去。”
她倒是了解曹和易，对着她，总是禁不住撩拨地阳气旺盛，容易原地出糗。曹和易在那头开始默默背诵《心经》了，他说，“拜托了，换个话题。”
纪晚随口就来：“老曹，你养过宠物吗？”
“没有。”
曹和易对气味过敏，少时还对猫猫狗狗的毛过敏，抱过堂哥养的小狗，他能鼻子脸颊通红一天，不停打喷嚏。这一点，在老家很不寻常，因为家家户户都养了狗，每到黄昏时分，升起袅袅炊烟，听着鸡犬相闻，宛如世外桃源。他内心还挺遗憾的，长大后，抗性强多了，没有时间和精力了。
他分享完，想了想，纪晚噘嘴的时候，还挺像一只可爱而貌美的兔子，怕惹得她不高兴，又还挺想告诉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起就拥有一只了。”
纪晚难得听他……一本正经地开暧昧玩笑，有点不确定了，是她理解的那种宠物吗，带点字母的，什么兔女郎，性感小野猫，狐狸尾巴之类的，难道是他的另一个XP吗，她很愿意尝试一下。
她想到床上那些粉色泡泡，脸色微红：“你在调戏我？”
曹和易颇为煞风景：“不是。”
纪晚的表情瞬间垮了。
曹和易很迟钝，还在认真分析：“你影评中引用了这一句，‘宠物指人们为了精神目的而豢养的生物’。”
纪晚冷哼一声：“背书背得真不错。”
“我不是在背，”曹和易低头在看她的影评，察觉得很不及时，“以前我们有个梗，可能不好笑，还是想和你分享一下，我们大一时候，隔壁寝室有人上课笑得特灿烂，教授问他怎么了，他室友替他回答‘脱单了’，全堂哄笑，教授淡定地问了一句，‘哦，是碳基生物吗？’从此以后，凡是有人脱单，都要被调侃着问这么一句。”
纪晚噗嗤一声笑。
曹和易有点紧张：“好笑吗？”
纪晚肯定道：“好笑啊，哦，其实也不好笑。我在电影里了解过一个词汇，pansexual，泛性恋，不强调对象的性别，甚至不要求物种，真的可以和宠物谈恋爱，甚至于说，就像你们说的可以娶个虚拟‘老婆’，寄托感情。”
纪晚眨眼：“这么说来，我属于碳基生物。”
曹和易补充道：“对，我想说，你既是碳基生物，又是我的精神恋人，至于豢养这一点，我们不是，但我也想以后投喂你，照顾你，陪伴你，并且接受你对我的一切行为。”
纪晚被他说得脸好红。
关键是，宠物的定义是她写在影评里的，被他认真地剖析，一种被人看透了掌握透了的羞耻感油然而生，她好像在他手心里对话。
他说她像兔子，那他要是宠物的话，他像什么呢，倒很像一只乌龟，温温吞吞的，古井无波，失意了窝在车里当丧逼，被她骂了只会保持沉默，实际上藏了一肚子的话，需要慢慢说，做事一步一步，她年少时看见他的热血和荣耀，现在看懂他的细水长流。
就像上次聊过的乡愁，他很容易勾起她的思绪。
纪晚说着说着，又开始多愁善感，讲她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名叫芋头，在屏幕里哭得我见犹怜，她直接将屏幕一扣，光给他留了呜咽声。
曹和易沉默半晌，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纪晚倒好，越哭越凶巴巴：“你是不是要说，让我赶紧擦鼻涕，我又不在你面前，你难受什么？”
“我不是难受，我是替你难受，”曹和易低声说道，“我想问你，有没有芋头的照片，我可以在游戏里还原，又怕问你拿照片你更伤心，所以犹豫了。”
纪晚惊喜，破涕为笑：“我怎么没想到啊，我不仅有，还有芋头的录像呢，最好帮我录进去她的声音。”她说完，就想赶紧去翻照片和录像，曹和易喊住她：“等等，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纪晚拭去眼泪，略带鼻音，“你说。”
“明天有个颁奖典礼，上次小熊战队夺冠的比赛。”
纪晚嗯嗯，示意他继续，她充满期待，等着他发出邀请。结果曹和易问的是，能不能陪他选一身适合领奖的衣服。
纪晚好生气：“你不打算邀请我一起去吗？”
曹和易很尴尬：“我是怕你不方便。”
“我要是方便呢？”纪晚掰手一算，十天即将过去，老郑那边没变卦，她默认他俩可以公开了吧，她哼一声，“你不会要说你不方便吧？”
“我太方便了，”曹和易顿了顿，“我立刻去报给主办方，我可以带两个人去，一个是老赵。”
“哦？你不怕你的小迷弟们笑你？”
“好像……反正已经被笑话了，他们都说我恋爱降智了。”
“你不怕王星瑶知道？上次……”纪晚耿耿于怀，“你就不肯让我一起见她。”
“上次是因为你让我保持沉默。”
“我让你保持你就保持啊？”
“那我该说什么……”曹和易愈发觉得，他急需进个恋爱直男改造营什么的，总是不会哄人，“我其实不想保持的。”
“你不害怕拍照了？”
“我明天带你看，一定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曹和易可算有一题会答，笑了笑，“现在保持神秘。”
*
纪晚一去小熊网咖外面。
惊呆了，门口的海报，挂出了曹和易的照片，虽说风格跟战队里的其他人有点违和，但是这么大一幅哎，他不尴尬吗。
她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这张照片，是她给他拍的，在汽车电影院的晚霞中，他直接用了。
曹和易解释道：“要颁奖了嘛，我们想趁着颁奖的流量，可以宣传《不羡仙》。”
对于朋友圈一张照片都找不出来的人，开始学会挂海报了，曹和易确实在一点点走出自己的舒适圈。
他们在外面说话，刚出网咖的学生路过，讨论的还是《不羡仙》里的副本，曹和易抿唇笑，纪晚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他们最近宣传挺见效的，和之前暮气沉沉的态度真是不一样了。
两人驱车去附近的商场，一路上边聊天。
“你今天要写稿吗？”
“本来不用的，”纪晚嘟嘴，“因为你邀请我去看你领奖，所以我等会回去要赶稿。”
刚好“頭影”同类型的影评人离职，纪晚这远程撰稿人都快变成专职撰稿人了，主编还问她，要不要考虑去魔都上班，纪晚表示，出差可以，长期就算了吧。她嘴上说着要体会什么叫乡愁，实际上一点不想离开。这样一来，暂时无法实现她理想中的朝九晚五生活，不过被催稿时候的火急火燎，她睡懒觉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反之，曹和易熬夜加班时候还比她多呢。
最后纪晚替曹和易选了一身正式又没那么正式的白色西装，黑色为点缀，兼具了游戏特有的未来科技感，纪晚很满意，曹和易换掉他那些颜色死板的格子衬衫和T恤，养眼多了，他的双下巴早瘦没了。
对于男装的裁剪、质地、码数，袖口，纽扣，领口，等等，纪晚是很熟悉的，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她会给她的前夫买衣服，以及他们更多亲密的过往，曹和易知道，他没什么资格对她的经历吃醋，可眉头还是不自觉蹙起。
纪晚一回眸：“怎么？”
“没什么。”
“不高兴？怎么不笑一下？”
“没有，”曹和易很努力地笑了笑，“你选衣服的眼光很好。”
“那当然咯，老郑都不要秘书选，都是我选的。”
纪晚说完就意识到什么，“你是在吃醋吗？”
“就是……”曹和易叹气，“还是那句话，我只希望更早一点认识你。”
纪晚也拿这点来打趣：“你想得美，早一点，你更直男更气人，好歹你被王学姐改造过了，是吧？”
曹和易窘了：“没有，真没怎么改造。”
纪晚左看右看，突然笑得很幸灾乐祸：“确实，我一直有个疑惑，王学姐就没跟你建议过，你应该重新配一副眼镜吗？”
“说了。”
“那你不听啊？哈哈哈哈哈哈，你之前真是活该单身。”
曹和易：“……”
原本不想解释了。
他不想撒谎，还是说清楚，“我不是不听，我换了，不过是镜片。”
纪晚抽风一样地笑。
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她现在都开始有些同情王星瑶了。
怪不得上次SPA时候听她跟按摩小姐姐说肝火旺盛，是挺容易旺盛的。
上班时间，逛街的人嘛，年轻情侣太少了，惹人注目。
一个千娇百媚大美女笑疯了，倒在男生怀里，他俩手上挂满了购物袋和小吃，一看就很恩爱，男生还在给她轻拍后背顺气：“别笑话我了。”
曹和易脸皮薄，拽着她直奔负一层眼镜店。
纪晚劝他算了，反正来不及：“我们回去吧。”
纪晚没陪他回网咖，曹和易还有点失落呢，纪晚说她要赶稿呢，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她说，她要在他朋友面前闪耀登场。
至于怎么个闪耀……
曹和易觉得她每天都很闪耀，并没有多么重视这个词。
次日清晨，他去接纪晚。
他提前了十分钟到，在等待的时间，在车里边啃油条边复习发言稿子，一抬眼，惊得稿子都直接掉油条上。
青冥神女的BGM在脑海中回荡，他当初设想的裙子，参考的是龙泉青瓷哥窑冰裂纹，裙子要像天寒地冻的冰面，被一剑刺破后裂开的均匀的痕迹，白色的裂痕也很像云朵，自带仙气，这在特效里好做，现实里能还原这个效果，简直想都不敢想。
没有人比纪晚穿得更美了，她将青冥神女的裙子穿得灵动了，发簪，配饰一一还原，真像仙子从画卷之中出走了。
纪晚得意洋洋地勾了勾她的假发，一头青丝，乌黑流云。
还有些可惜呢。
她之前的头发可好了，又多又密又黑，不需要假发的。
“怎么样？”纪晚一上车，还有些忐忑，“我加急订做的，是想之后再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赶上了你去领奖，是不是还原度还可以？我看了春季的颁奖直播，好多人都是穿了游戏角色的cosplay服装，不会突兀的。不过，到时候镜头会给一下冠军的后援区吗？”
“会，”曹和易眸色幽深，“但是，我现在不想让你露面了。”
“干嘛？不好看吗？”
曹和易一伸手，侧身抱住她，抱得很冲动，有种要将她按在车里共赴巫山云雨的架势，纪晚嗔怪，“你轻点，这裙子很脆弱的。”他拢住双手，力道轻得，就像在抱住一个易碎的瓷器，她一身青，像上好的釉色，稍用点力，就会弄碎她，让俩人染一身的天水碧色。
曹和易深吸一口气，窝进她颈侧，轻轻靠着她笔直的锁骨，被她的碧色发簪顶住了额角，春梦和现实融为一体。
他无法冷静：“正是因为太好看了，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那我总要出门啊，”纪晚人间清醒，防微杜渐，“你不会希望和老郑一样，让我成为你的私人物品，呆在家里充当花瓶吧。”
“不是的，我是说，我刚才做了一个决定。”
“嗯？”
“我要修改青冥，我现在彻底不想让她像你了，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你，哪怕是网络上不认识你的人。”
“我同意了，”纪晚笑了，“我也不想别人花痴我。”
“你不知道，我现在脾气算好了，”纪晚戳他腰，“我上学那会儿，人家给我递情书我理都不理，追得狠了我还要发脾气，哎，想来那时候太没礼貌了，伤了好多少男的心。”
曹和易：“……”
“我收回那句话。”
“哪句？”
“我说早点认识你，”曹和易字斟句酌，“我恐怕会被你无情拒绝。”
他假期没待满，因惹是生非，被他爹提前轰走了，很嫌弃地不想送机，任务就落到了纪晚头上。
老安保证了绝对不会迈出结婚那一步。
安德烈算是放心了。
安德烈伸手双手，他知道纪晚此刻不会拒绝他，所以很满足地获得了一个送别式拥抱。
他们俩身高外貌都很惹眼，回头率超高。
安德烈可怜巴巴地问她能不能等到他毕业。
纪晚笑吟吟地轻拍他后背，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明白，纪晚从未答应过他，他奢求的是微薄的慰藉，好像始终有个人在陪他，而他没长大。他这样的人，从小没被爱过，有没有爱情又有什么所谓呢，他不相信，也不找寻，纪晚给过他爱，哪怕是亲情式的爱。他不是非她不可，他是别无选择。
纪晚想安生地让他返回学校，一抬头，对上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只好满口答应。第一次体会到嘴上说爱心里没他的渣女感受，不知道郑乾以前敷衍她的时候是不是这种心理。
“真的？”安德烈怀疑，“下次我回国，你不会又结婚了吧？”
纪晚噗嗤一笑：“不会。”
这一点她倒是很确定，她很享受现在恋爱的感觉，不用去思考未来。
她体会过一次围城，没什么新鲜感，爱情不需要婚姻来证明，她不会再轻易将自己送进去了。
安德烈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安检口，纪晚目送。
想起来他小时候，他说很多人喜欢他，可他只喜欢她。纪晚知道他的喜欢，出于对不会抛弃他的人一种眷恋。可他们差了太多年纪，他一直在长大，升学，她结婚的时候他刚出国重读高三，现在他大二了，她经历了结婚、离婚、在寻找爱情的路上跌跌撞撞，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信念、运气、勇气缺一不可。
纪晚自觉能力有限，由衷地希望有个人能治愈安德烈，让他知道怎么爱人，知道怎么被人爱，知道怎么和老安和平共处相爱无事。
纪晚低声说了一句：“安德烈，我喜欢路环。”
他一定听不见了。
世界上很多玛嘉烈，希望见过更广阔的天地，她偏偏喜欢安静的路环，曹和易经历过人生的起伏，高峰低谷走过，他究竟会喜欢哪里，犹未可知。
一低头，是来自郑乾的消息——
“小晚，再给我一些时间。”
*
敲门声很轻，直到里面一声沉闷的“请进”。
助理松了口气，抱着文件夹，低声提醒郑乾十分钟后有会议。
平常这个时间，郑乾会提前就位会议室看资料。近日，有一股隐隐乌云盖顶的低气压，风雨欲来似的，弄得大家精神高度紧绷，投资不利的项目组更是如履薄冰。
郑乾说了声“知道”。
他握着手机很久了，上面是一条消息——“我最多宽限到十天，除非有什么天崩地裂的理由，老郑，我会不接受你的再次逾期。”
锁屏，起身，太阳穴有轻微的刺痛感，沙发上原本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属于几天前的纪晚，却日渐浓烈，分明是他的错觉。
外面华灯初上，许多人在归家的途中了，他们这个行业，深夜时常灯火通明，有大项目时期，清晨的垃圾桶里会扔满一次性牙刷。
郑乾推开29层的窗户，试图保持清醒。室内室外是两个温度，夏日夜风很熏人，适合惬意的约会，所以吹得他更迷糊了，反而不断闪现一些回忆。玻璃倒映出他的影子，他想起来以前对纪晚承诺，要和她并肩一起享受“高处不胜寒”。她说，她不喜欢高层，她喜欢一楼，文艺青年最爱一推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所以，他们家就挨着滨江，搬进去的第一年，他隔三差五拽着她沿着江边夜跑，第二年，他们在26层布置了员工健身房，他的自律时间也尽数留给公司了。
郑乾关上窗，进入会议室。
他们重新投了一款游戏，时间紧迫，宣发紧锣密鼓，要赶在校庆直播日前上架。
等郑乾说到会议的最后一项内容，关于校友夫妻的宣传点。
本周内开的第三次会，他再次拖延了，不合时宜地轻揉了下太阳穴。
“明日再议，散会。”
*
仲夏的夜，是慵懒而诗意的，考完期末考的学生，三五成群，在绿茵上躺着数星星，聊着爱情、理想和未来，像结伴的萤火虫，闪着朦胧微光，低空飞行。
汽车电影院的无边月色，近日却少了两个无话不说的男女共赏。
一阵风过，平地上的，不见得比掠过高楼的柔和多少。
曹和易揉了揉眉心，走出透明的网咖十人间。
现在场地显得不够用了，赵浩请来的美术团队就位，里面不仅……满座了，后面还搬了小板凳坐了好几只，再加上小小、不法和肉包集体考完试了，一传十地拐带了几个电竞社的现任成员，在后头抱着笔记本电脑学习。
人一多，调侃的声音逐渐变多。
“曹神又去打电话了。”
“啧啧啧。”
“回来请宵夜，不然不封口。”
曹和易难以维持高冷拽神的神秘感。
连最开始对他崇拜得星星眼的年轻社员们，现在都集体哄笑，一时间仿佛穿越回了十年前的宿舍，嬉笑怒骂，百无禁忌，他既享受又有些难为情。
第一部的demo即将重出江湖，和上一版测试版相比，他们总算满足了完美主义的心愿，做得美轮美奂，如梦似幻。
曹和易细碎地和纪晚在说，修复了哪座城池，哪个任务又做了调整，提升了结尾关卡的难度，配乐因为赵浩挖来的暂时失业的“乐游”精英们，瞬间提升了一个level。他和赵浩剪出来的“独立游戏失败教训”系列，顺便宣传了demo上架时间，结果播放量还不错，后台多了好些同行联系，甚至来了几枚免费打工学习的，有人习惯了单打独斗，大厂人有大厂思维，碰碰撞撞，头脑风暴，每天挺有意思的。
曹和易时不时会给纪晚发一些游戏截图和录屏，但远不如听他亲口叙说来得有意思，情绪价值简直不要太满了，他温和而克制的声音，说游戏的时候特别来电，就像复古的中规中矩新闻联播莫名其妙窜了台，等他俩调情时候，那又是另一个午夜违禁电台了。
纪晚吸溜吸溜地喝着奶茶，嚼了几口波霸。
唯有美食和爱情不可辜负。
“你等会，”纪晚喝完以后，边夹着手机，边弯腰将奶茶杯藏到垃圾袋里，再塞到床底，唉声叹气，“回家好不自由，我妈一发现我喝奶茶，总说我，可我不喝奶茶什么都写不出来。”
曹和易轻笑，问她今天写了什么主题的影评。
纪晚咚咚地跑回电脑边上，嗖地一下给他发过去了，“你看看，看完评价一下。”
“嗯。”
从他嗯一声过去，过了一两分钟，纪晚开了扬声，搁下手机，在房间舒展了下久坐略疼的腰，结果曹和易还没回应。
纪晚催催，她不自觉紧张起来了。
低头又看了眼电脑上的影评，她写的是关于宠物的系列电影分享，也正是昨晚汽车电影院放映的，难道是这篇写得不好么。
曹和易沉吟片刻：“‘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居然是《洛神赋》。
纪晚愣了两秒，笑得腰疼，是一次SPA都治愈不了的程度。
曹和易被她笑毛了：“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背错了？”
“没有，哈哈哈哈哈哈。”
纪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洛神？不是像你的‘青冥’吗？”
曹和易面色微红，庆幸她看不见，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现在是‘青冥’似你。”
青冥神女被他修改以后，更像纪晚了。
曹和易厚着脸皮继续说： “而且，《洛神赋》里还有一句，‘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你笑起来时候有酒窝，青冥神女没有。”
说完以后，曹和易的脸红到爆，网咖附近有一家冷饮店，他赶紧蹭了蹭门口的冷风，给自己快烧掉的CPU降降温。
看见年轻的学生情侣互喂雪糕，一口一句“我爱你”。
曹和易张了张嘴，还是无能为力。
下一秒，电话挂了。
曹和易慌了。
【易水犹寒】：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纪晚的视频打过来。
曹和易手一抖险些将手机滑落，慌得六神无主，抓紧对着屏幕整理了下被吹乱的头发。
纪晚穿着质地丝滑的新中式睡裙，一身清冷竹节，却被她的凹凸有致穿出风情万种，像雨后的竹，清冷而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她冲着镜头甜甜一笑，故意戳着脸颊，给他清晰无死角地展示了一遍——
“你看清楚了吗？”
曹和易点头如捣蒜。
纪晚郑重申明道：“我这是梨涡。”
“好，”曹和易认真道，“我记住了。”
纪晚嬉笑：“这位直男，你是不是还分不清卧蚕和眼袋？”
曹和易确实分不清，不影响他说出：“分得清，你的是卧蚕。”
“这你又知道了？”
“好看的是卧蚕，不好看的是眼袋……”他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出这一面，瞥了眼旁边的人，压低声音，“你最好看。”
纪晚笑得倒在沙发里：“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啊？”
“没……没有。”
“你在哪？”
“奶茶店。”
“喝了什么？”
“什么也没……”
曹和易愣了，他就是为了找个能降温之处，和她通话罢了，“你今天喝了什么，我买一杯和你一样的。”
纪晚眨眼：“你猜？”
曹和易猜了好几样，好在两人在电影院时候，不是他拿外卖，就是他负责点奶茶，再捡她剩下的喝，当他逐个背出她喜欢的奶茶品牌和名称，纪晚还挺感动的，“呜呜呜，老曹，你好懂我哦。”
曹和易被她夸她不好意思，诚恳道：“还不够，我想更懂你。”
“等忙完这段时间，我想请你好好教教我。”
“教你什么？”
“就……如何摆脱钢铁直男。”
纪晚快笑抽了：“我快笑出腹肌了。”
曹和易压低声音：“那下次让我看一看。”
纪晚坏笑道：“你只想看一看吗？看的话，现在就可以。”
她逗他，指尖勾起睡裙一角，绕了几个小圈圈，被她捏出了皱褶，结果曹和易在手机另一端，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死死捂住屏幕。
“别，我还在外面。”
“那你回答我。”
曹和易低头狂抿了一口加冰的奶茶，压着嗓音，低得不能再低。
“想摸，想亲。”
纪晚咯咯咯咯地笑：“好嘛，你继续说，我看一会儿怎么回去。”
她倒是了解曹和易，对着她，总是禁不住撩拨地阳气旺盛，容易原地出糗。曹和易在那头开始默默背诵《心经》了，他说，“拜托了，换个话题。”
纪晚随口就来：“老曹，你养过宠物吗？”
“没有。”
曹和易对气味过敏，少时还对猫猫狗狗的毛过敏，抱过堂哥养的小狗，他能鼻子脸颊通红一天，不停打喷嚏。这一点，在老家很不寻常，因为家家户户都养了狗，每到黄昏时分，升起袅袅炊烟，听着鸡犬相闻，宛如世外桃源。他内心还挺遗憾的，长大后，抗性强多了，没有时间和精力了。
他分享完，想了想，纪晚噘嘴的时候，还挺像一只可爱而貌美的兔子，怕惹得她不高兴，又还挺想告诉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起就拥有一只了。”
纪晚难得听他……一本正经地开暧昧玩笑，有点不确定了，是她理解的那种宠物吗，带点字母的，什么兔女郎，性感小野猫，狐狸尾巴之类的，难道是他的另一个XP吗，她很愿意尝试一下。
她想到床上那些粉色泡泡，脸色微红：“你在调戏我？”
曹和易颇为煞风景：“不是。”
纪晚的表情瞬间垮了。
曹和易很迟钝，还在认真分析：“你影评中引用了这一句，‘宠物指人们为了精神目的而豢养的生物’。”
纪晚冷哼一声：“背书背得真不错。”
“我不是在背，”曹和易低头在看她的影评，察觉得很不及时，“以前我们有个梗，可能不好笑，还是想和你分享一下，我们大一时候，隔壁寝室有人上课笑得特灿烂，教授问他怎么了，他室友替他回答‘脱单了’，全堂哄笑，教授淡定地问了一句，‘哦，是碳基生物吗？’从此以后，凡是有人脱单，都要被调侃着问这么一句。”
纪晚噗嗤一声笑。
曹和易有点紧张：“好笑吗？”
纪晚肯定道：“好笑啊，哦，其实也不好笑。我在电影里了解过一个词汇，pansexual，泛性恋，不强调对象的性别，甚至不要求物种，真的可以和宠物谈恋爱，甚至于说，就像你们说的可以娶个虚拟‘老婆’，寄托感情。”
纪晚眨眼：“这么说来，我属于碳基生物。”
曹和易补充道：“对，我想说，你既是碳基生物，又是我的精神恋人，至于豢养这一点，我们不是，但我也想以后投喂你，照顾你，陪伴你，并且接受你对我的一切行为。”
纪晚被他说得脸好红。
关键是，宠物的定义是她写在影评里的，被他认真地剖析，一种被人看透了掌握透了的羞耻感油然而生，她好像在他手心里对话。
他说她像兔子，那他要是宠物的话，他像什么呢，倒很像一只乌龟，温温吞吞的，古井无波，失意了窝在车里当丧逼，被她骂了只会保持沉默，实际上藏了一肚子的话，需要慢慢说，做事一步一步，她年少时看见他的热血和荣耀，现在看懂他的细水长流。
就像上次聊过的乡愁，他很容易勾起她的思绪。
纪晚说着说着，又开始多愁善感，讲她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名叫芋头，在屏幕里哭得我见犹怜，她直接将屏幕一扣，光给他留了呜咽声。
曹和易沉默半晌，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纪晚倒好，越哭越凶巴巴：“你是不是要说，让我赶紧擦鼻涕，我又不在你面前，你难受什么？”
“我不是难受，我是替你难受，”曹和易低声说道，“我想问你，有没有芋头的照片，我可以在游戏里还原，又怕问你拿照片你更伤心，所以犹豫了。”
纪晚惊喜，破涕为笑：“我怎么没想到啊，我不仅有，还有芋头的录像呢，最好帮我录进去她的声音。”她说完，就想赶紧去翻照片和录像，曹和易喊住她：“等等，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纪晚拭去眼泪，略带鼻音，“你说。”
“明天有个颁奖典礼，上次小熊战队夺冠的比赛。”
纪晚嗯嗯，示意他继续，她充满期待，等着他发出邀请。结果曹和易问的是，能不能陪他选一身适合领奖的衣服。
纪晚好生气：“你不打算邀请我一起去吗？”
曹和易很尴尬：“我是怕你不方便。”
“我要是方便呢？”纪晚掰手一算，十天即将过去，老郑那边没变卦，她默认他俩可以公开了吧，她哼一声，“你不会要说你不方便吧？”
“我太方便了，”曹和易顿了顿，“我立刻去报给主办方，我可以带两个人去，一个是老赵。”
“哦？你不怕你的小迷弟们笑你？”
“好像……反正已经被笑话了，他们都说我恋爱降智了。”
“你不怕王星瑶知道？上次……”纪晚耿耿于怀，“你就不肯让我一起见她。”
“上次是因为你让我保持沉默。”
“我让你保持你就保持啊？”
“那我该说什么……”曹和易愈发觉得，他急需进个恋爱直男改造营什么的，总是不会哄人，“我其实不想保持的。”
“你不害怕拍照了？”
“我明天带你看，一定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曹和易可算有一题会答，笑了笑，“现在保持神秘。”
*
纪晚一去小熊网咖外面。
惊呆了，门口的海报，挂出了曹和易的照片，虽说风格跟战队里的其他人有点违和，但是这么大一幅哎，他不尴尬吗。
她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这张照片，是她给他拍的，在汽车电影院的晚霞中，他直接用了。
曹和易解释道：“要颁奖了嘛，我们想趁着颁奖的流量，可以宣传《不羡仙》。”
对于朋友圈一张照片都找不出来的人，开始学会挂海报了，曹和易确实在一点点走出自己的舒适圈。
他们在外面说话，刚出网咖的学生路过，讨论的还是《不羡仙》里的副本，曹和易抿唇笑，纪晚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他们最近宣传挺见效的，和之前暮气沉沉的态度真是不一样了。
两人驱车去附近的商场，一路上边聊天。
“你今天要写稿吗？”
“本来不用的，”纪晚嘟嘴，“因为你邀请我去看你领奖，所以我等会回去要赶稿。”
刚好“頭影”同类型的影评人离职，纪晚这远程撰稿人都快变成专职撰稿人了，主编还问她，要不要考虑去魔都上班，纪晚表示，出差可以，长期就算了吧。她嘴上说着要体会什么叫乡愁，实际上一点不想离开。这样一来，暂时无法实现她理想中的朝九晚五生活，不过被催稿时候的火急火燎，她睡懒觉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反之，曹和易熬夜加班时候还比她多呢。
最后纪晚替曹和易选了一身正式又没那么正式的白色西装，黑色为点缀，兼具了游戏特有的未来科技感，纪晚很满意，曹和易换掉他那些颜色死板的格子衬衫和T恤，养眼多了，他的双下巴早瘦没了。
对于男装的裁剪、质地、码数，袖口，纽扣，领口，等等，纪晚是很熟悉的，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她会给她的前夫买衣服，以及他们更多亲密的过往，曹和易知道，他没什么资格对她的经历吃醋，可眉头还是不自觉蹙起。
纪晚一回眸：“怎么？”
“没什么。”
“不高兴？怎么不笑一下？”
“没有，”曹和易很努力地笑了笑，“你选衣服的眼光很好。”
“那当然咯，老郑都不要秘书选，都是我选的。”
纪晚说完就意识到什么，“你是在吃醋吗？”
“就是……”曹和易叹气，“还是那句话，我只希望更早一点认识你。”
纪晚也拿这点来打趣：“你想得美，早一点，你更直男更气人，好歹你被王学姐改造过了，是吧？”
曹和易窘了：“没有，真没怎么改造。”
纪晚左看右看，突然笑得很幸灾乐祸：“确实，我一直有个疑惑，王学姐就没跟你建议过，你应该重新配一副眼镜吗？”
“说了。”
“那你不听啊？哈哈哈哈哈哈，你之前真是活该单身。”
曹和易：“……”
原本不想解释了。
他不想撒谎，还是说清楚，“我不是不听，我换了，不过是镜片。”
纪晚抽风一样地笑。
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她现在都开始有些同情王星瑶了。
怪不得上次SPA时候听她跟按摩小姐姐说肝火旺盛，是挺容易旺盛的。
上班时间，逛街的人嘛，年轻情侣太少了，惹人注目。
一个千娇百媚大美女笑疯了，倒在男生怀里，他俩手上挂满了购物袋和小吃，一看就很恩爱，男生还在给她轻拍后背顺气：“别笑话我了。”
曹和易脸皮薄，拽着她直奔负一层眼镜店。
纪晚劝他算了，反正来不及：“我们回去吧。”
纪晚没陪他回网咖，曹和易还有点失落呢，纪晚说她要赶稿呢，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她说，她要在他朋友面前闪耀登场。
至于怎么个闪耀……
曹和易觉得她每天都很闪耀，并没有多么重视这个词。
次日清晨，他去接纪晚。
他提前了十分钟到，在等待的时间，在车里边啃油条边复习发言稿子，一抬眼，惊得稿子都直接掉油条上。
青冥神女的BGM在脑海中回荡，他当初设想的裙子，参考的是龙泉青瓷哥窑冰裂纹，裙子要像天寒地冻的冰面，被一剑刺破后裂开的均匀的痕迹，白色的裂痕也很像云朵，自带仙气，这在特效里好做，现实里能还原这个效果，简直想都不敢想。
没有人比纪晚穿得更美了，她将青冥神女的裙子穿得灵动了，发簪，配饰一一还原，真像仙子从画卷之中出走了。
纪晚得意洋洋地勾了勾她的假发，一头青丝，乌黑流云。
还有些可惜呢。
她之前的头发可好了，又多又密又黑，不需要假发的。
“怎么样？”纪晚一上车，还有些忐忑，“我加急订做的，是想之后再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赶上了你去领奖，是不是还原度还可以？我看了春季的颁奖直播，好多人都是穿了游戏角色的cosplay服装，不会突兀的。不过，到时候镜头会给一下冠军的后援区吗？”
“会，”曹和易眸色幽深，“但是，我现在不想让你露面了。”
“干嘛？不好看吗？”
曹和易一伸手，侧身抱住她，抱得很冲动，有种要将她按在车里共赴巫山云雨的架势，纪晚嗔怪，“你轻点，这裙子很脆弱的。”他拢住双手，力道轻得，就像在抱住一个易碎的瓷器，她一身青，像上好的釉色，稍用点力，就会弄碎她，让俩人染一身的天水碧色。
曹和易深吸一口气，窝进她颈侧，轻轻靠着她笔直的锁骨，被她的碧色发簪顶住了额角，春梦和现实融为一体。
他无法冷静：“正是因为太好看了，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那我总要出门啊，”纪晚人间清醒，防微杜渐，“你不会希望和老郑一样，让我成为你的私人物品，呆在家里充当花瓶吧。”
“不是的，我是说，我刚才做了一个决定。”
“嗯？”
“我要修改青冥，我现在彻底不想让她像你了，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你，哪怕是网络上不认识你的人。”
“我同意了，”纪晚笑了，“我也不想别人花痴我。”
“你不知道，我现在脾气算好了，”纪晚戳他腰，“我上学那会儿，人家给我递情书我理都不理，追得狠了我还要发脾气，哎，想来那时候太没礼貌了，伤了好多少男的心。”
曹和易：“……”
“我收回那句话。”
“哪句？”
“我说早点认识你，”曹和易字斟句酌，“我恐怕会被你无情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