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加尔特领，丘陵镇。
一位妇人正抱着自己刚刚四岁的儿子在漫长的寒夜里瑟瑟发抖。不停的降雪导致所有的木柴全部受潮，而家里仅剩的粮食只剩下几个又冷又硬的土豆。她尝试着将土豆捂热几分让自己的孩子吃下，小孩却扭头不去看那依旧硬邦邦的食物，而是盯着早就被风雪吹开的破门外，那一眼见不到头的黑暗。
“咔嚓”，不知是哪棵远处的树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应该是树枝的东西重重地落下激起一层雪浪，又重新在黑暗中失去任何踪迹。
除了风雪的声音、自己与孩子的呼吸声，黑暗里什么都不剩下。
这诡异的平静被脚步声打断了，说是脚步声也不准确，她的确能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却从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可以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依据。
它接近的速度快速得不像行人，但又轻盈得不像马匹，像是一阵风快速地略过雪地和黑暗，直奔他们而来。
来自未知的恐惧让妇人在这漫长的黑夜中尖叫出了声。
??
镇上唯一还有温暖火源的地方只剩下医院，因为要留给那些因为寒冷而病倒的人们。而由于那位妇人的尖叫醒来的人们举起勉强可以称为武器的农具，警惕地看着正在试图接近那里的“某个东西”。
但接近医院不到几步路的地方，那个东西却又停下，任由镇民们将自己团团包围。
妇人和孩子已经被其他镇民拉至一边，年迈的镇长拿着已经锈迹斑斑的草叉，手上却已经攥出了汗。那是一个看起来穿着黑袍的正常人型，可是在漫天大雪中，所有的雪花都没有能在它的袍子上留下哪怕一丝水痕。
它歪了歪头，似乎只是在不解他们的动作。随着一段时间的僵持，镇民开始窃窃私语。
“不会是脑子出问题的人吧……”
“你难道听说过我们附近有这种事？”
突然，一连串的马蹄声重新将所有人——包括那个不明生命——的注意力一起引向另一个方向。
??
“……所以，这就是你们在这里喧闹的原因？”看起来对看到的一切都不屑一顾的侍卫不满地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回头看向身后骑在马上的金发少年，“所以亲爱的新领主大人，你还打算把这群家伙带到避难所吗？”
“避难所？”镇长惊讶地叫了一声，但却把草叉高高抬起，直指男子，“这次又要带走多少人！？”
女性们纷纷带着孩子无声地向后退，男人们带着武器和敌意更加靠近少年和侍卫。
侍卫眼中的鄙夷更加弥漫出来：“你们这些贫民不要不识好歹，领主大人可是看在寒灾到来的份上带你们进城救助的！”
镇长冷哼一声：“每隔几年寒灾来临的时候，你们美其名曰让我们进城接受教会的资助，结果呢？成年男性白白给你们当了教会的劳工死在那些岗位上，女人和孩子被卖到其他地方，一个都没回来！一分钱都没拿到！”
“我们宁愿饿死冻死在这里！”男人们的怒吼企图将黑夜中的暴风雪撕裂出一道口子。
少年的表情略微扭曲了一下，很明显他本来就不想要在这大冬天里去干这一件差事。那位侍卫则是举起了自己的佩剑，紧接着过度的光芒便在黑夜中刺痛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没必要对他们施展武力。”少年尽可能沉下声说话，“他们不愿意也不可以强迫，更何况那东西才比较优先——”
“领主大人，这可是为了你好。”侍卫咂了咂嘴，亮光划过将站在最前面的镇民逼退了几步，“你可不能刚上台就忤逆了教会的安排。更别提你现在身份敏感……”
但在他想再次运起武器时，随着一个轻柔的呼吸声，佩剑上的光芒毫无预兆地消失了。黑暗一下子重回，只留下医院的火堆依旧在虚弱地燃烧。
“他们不想去，那你就是在引起无意义的争斗。”在短时间内被忽略的“那个东西”走上前来挡住了所有镇民的动作，甚至开始数落起侍卫，“这种事只会让你们内耗，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会引发灾难。”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了几步。侍卫佩剑上的光芒可是教会的大魔法师附着在其上的魔法，也同时代表着教会的权威。
随手就将这种标志抹除，对方无论是力量还是胆量都让人难以想象。
但少年却在惊讶这件事的同时，又因为另一件事略微眯了眯眼。和他们刚到达时被镇民团团包围时不同，“那个东西”的外表在以一种微小但快速的方式改变，此时此刻已经接近于定型成一位黑发蓝眸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女性的模样。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之所以在刚刚侍卫耀武扬威时它一言不发，是它在通过他们的对话了解他们的语言。
“拟态”，少年莫名想到了这个词。他的确听说过远古的魔法师可以通过一些魔法改变外表甚至形态方便在各个国家游历……而现在故事成了现实在他面前重现。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可是教会的指令，要是不遵守，教会就会放弃米德加尔特领，不过反正这里全都是不信神的刁民！”侍卫却在此时恶狠狠地瞪向男子，“如果失去教会的支持，别说领地内的居民，就连领主大人自己手里也没多少资源可用了吧。”
“所以……你在逼迫他与你一同进行争斗，是吗？”“那个东西”没有停下，继续开口说道，“我说了，他们不愿意走，你所要做的事，无论是在强迫哪一方，都是在推动毫无意义的矛盾。”
“那又怎样，我就是要带走这些人又怎样！？”
“……言语的劝诫似乎没有对你起到作用，看来你不接受放弃的选项。”“那个东西”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看来想要阻止争斗，就只能停止你的动作。”
不对劲。它的话音刚落，少年就立刻感觉到了某种类似于本能的恐惧感，但他还没能说出任何一个阻止的字词，原本只是寒冷的雪花眨眼间就凝结成了一根巨大的冰锥，将侍卫的身体扎了个对穿。
侍卫的表情甚至停留在刚刚意识到自己貌似被挑衅了的惊讶和愤怒混杂的时候。
镇民们又一次后退，这次的恐惧远胜几分钟前的那次。“那个东西”似乎对他们的动作有些疑惑，它抬起一只手，掌心中出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温暖着它周围的空气，而那些人见此却更加快速地开始远离它。
“你们不是需要这个吗？”它眨了眨眼，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它收起来了手中的火焰，又屈身抓起脚边的参杂着泥土的雪，不过多久，曾经被埋藏在泥土中因为寒灾受冻的植物种子便以超乎常理的速度重新在它手中抽芽生叶，没过多久还开花结出了新鲜的果实。
“避免了无意义的争斗，你们应该高兴才对，你们短时间内不会毁灭。如果你们还需要食物和火，我可以教你们怎么变出来，这些不难，随便谁都能学会。”
为什么在害怕？它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无辜，手里那株植物看起来多么生机勃勃，那些果实在饥饿的人们眼里又是多么美味。
它也没有逼迫他们，它只是想向他们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为什么？
??
最开始看见它的小男孩好奇地从母亲怀里探头，但却被颤抖的母亲重新摁了会去。
恐怖，寂静的恐怖。那些人都希望能有谁再次通过尖叫让大家有哪怕一瞬间的勇气举起武器攻击它，可是倒在雪地里的尸（）体就是该举动会引起怎样后果最好的证明。
“咳。”
被忽略许久的少年咳嗽了一声，他的动静让镇民从震惊中回过神，却也让他们又一次带上了厌恶的神情。
“……我不会强制带走你们，本来就是教会安排的工作。事后我会上报说是中途遇见了野兽导致这位教廷侍卫死亡，你们不会被教会追究任何责任。但相对的，我希望带走这个人。你们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他向那个东西伸出了手，试图做出邀请的姿态。
那个东西看了看他的手，又转头看向镇民。它最终选择走近那曾经吸引它的火堆，让火焰略微重新明亮了些，便再不去关注那些镇民的动作，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下！不是这边！”
??
“你可以叫我伊戈尔……说起来你一个大魔法师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岭的。”伊戈尔虽然对镇民的时候还算有底气，但心里也在打鼓：教会要是得知教廷侍卫死在这里，且不说会不会再次向国王施压减少这片领地每年能获得的拨款，光是以找凶手的名义进行大规模扫荡就能让寒灾后的重建工作进行不顺。
更不要提寒灾本身就会造成领民们大量死亡……他想着刚刚那个镇子上的镇民，就如同这个不知名魔法师说的一样，他们需要驱寒的手段和食物——
“大魔法师？你在说我？魔法师是什么？”
然后对方的话差点没让他直接从马上摔下来。
“你不知道魔法师！？这可是正常人从小就知道的知识！？”伊戈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从马上跳下平视着打量眼前的魔法师，“难道……你也是真的不知道教会，只记得怎么使用魔法？”
“我只记得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然后我醒来后看见了他们的火光，就走了过去。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能这么获得火焰和食物吗？他们觉得我弄出来的是假的？”
“那就是说……名字、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伊戈尔看着点点头的魔法师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也难怪，自己虽然刚刚继承这片领地，但它的贫瘠和历代领主的腐败也是家喻户晓级别的存在，甚至大部分的劳动力常年都得被教会以“救济”的名义拉走，能生产出满足领地内一整年需求的粮食都是老天保佑。哪有正常的魔法师愿意吃力不讨好辅佐这块地方的领主发展。魔法师也是要吃饭赚钱过日子的。
倒不如说，这个看起来大部分什么也不知道的魔法师也许反而容易忽悠——不，是容易说服她去帮忙一点。
“但我还记得一点，我必须要阻止你们引起没意义的争斗，尽量不要让你们伤害彼此。”魔法师揉了揉下巴，“不然你们就会被……毁灭。”
她突然露出了很惊慌的表情：“你们会……我想不起来了……但是很重要，人类一定会——”
“冷静，冷静，没事的。”伊戈尔赶紧试图安抚，“哪怕是刚刚那件事，也不是没意义的争斗……更何况，你也阻止他了。”
“不是？可是争斗的结果没有任何意义，你也认同那些人所说的那是一场骗局。”蓝色的眼睛再次盛满疑惑。
“可是那个侍卫之所以一定要代替教会执行这个不讨好的工作，就是因为工作成功了他就可以获得钱——用来购买食物和柴火的东西。镇民一定要阻止这个工作，也是因为他们在寒灾里也许还有几户人家能侥幸活下去，但是去了那里一定会死。他们都可以说是为了生存。”但伊戈尔的目光还是迟疑地挪开，“当然，我不认同教会的动作……等下我让你躲起来的时候，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发现。教会对于魔法师的管控很严格，你这种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出来的会被他们严查的。”
“名字？很重要吗？如果很重要的话，你帮我想一个不就行了？”
“就是因为很重要所以不能让别人随意起啊！话说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记忆比较深的音节或者单词？故事里不都有这种情节吗？”
然后伊戈尔就感觉自己被眼前这位大魔法师狠狠鄙视了。
“行吧行吧……我就先登记你是逃难来到此处因为遭遇寒灾失去记忆的游民，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来到领主府工作。但这样的话至少在教会面前你不能使用……你的那些魔法。”他挠了挠自己金色的短发，“但名字总归得有一个，除非你不介意我以后天天叫你喂。”
“……其实我觉得也行。”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但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几乎把一切东西都忘了，所以对我而言，名字就是个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称呼。”
“……行吧，看来名字的事得暂时搁置。”伊戈尔决定换个话题，“我让你跟我走，其实也有我自己为了生存的私心。这片领地经过了常年累月来自前几任领主和教会的盘剥，还有寒灾的影响，已经破败不堪。在这种状况下，不只是教会会和这里的人民发生冲突，因为资源问题镇子与镇子之间也会摩擦不断。你既然想要去阻止争斗发生，那么我们就可以合作。”
“阻止争斗的话，我不需要你。把想要引起争端的人除掉，他们缺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这就已经足够了。”魔法师皱起眉，“我的力量足够我摆平他们大部分问题。”
“不，一点也不。你的魔法的确可以让人民获得一时的大量资源，这种方法可以度过一场灾难，可躲不过教会和国王。”伊戈尔摇了摇头，“教会那些家伙必定会注意到有一个不在名单上的魔法师在帮助他们，然后你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们打不过我。”
“别把死了的那家伙当战斗力标准！教廷侍卫是最低等级的教会直属部队了！”
“那就让每个人都学会魔法，那也不用等我一个一个去找，他们自己就可以创造火焰和食物，反正也不难。”
“魔法师是需要天赋的……不过看你这样子哪怕没失忆的时候也是天纵奇才。虽然你一直口口声声说着很简单，但现实就是大部分人实际上哪怕材料齐全还是会连一个最基础的火球术都掌握不了。”
“那……”
“总之就是！你不能光想着用你那根本都没办法解释的才能去解决争端！”伊戈尔无可奈何且带着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抬杠，“如果要在教会眼皮底下解决领地内的问题，我需要的不是像别的地方的魔法师只是作为一种威慑其他领主用的武力，而是能将纯理论化且高度精英化的魔法知识改成像我这种零基础的人都能操控的方式去增加领地内资源产量的人才！”
“伊戈尔……你确定你能听懂你自己说的是什么了吗？”
“……这些是我母亲说的，她去世前给我的外祖父留了很多如何改善这片领地的建议，但外祖父没听进去哪怕一个字。”金色短发的少年像是突然被抽走气的纸包，声音开始变得有气无力，“外祖父死后就把这个难题扔给了我，但是我母亲所说的任何一种条件都集齐难达成。”
“我不知道过去的你如何，但大部分魔法师将自己能掌握的魔法知识视作珍宝，他们也将自己能使用这些魔法的才能视作天生高人一等的证明。但我母亲认为魔法的本质也只是在利用自然，就和人们耕种长出粮食收获一样，所以一定有某种途径绕开所谓的魔法，让那些没有才能的人也能一定程度上更高效率地利用自然。但这必须至少要一个高级到完全参透魔法本质的大魔法师协助……”
“所以你觉得我可以？但事实是，哪怕对你来说，做到那种事也真的不难。”魔法师走上前轻轻握住伊戈尔的手，“我不知道你所谓的那些条条框框，我只知道你需要的是想象自己将一团火焰掌握在手中，想象越强烈越清晰，你们所谓的魔法就表现得更强。”
一团明艳的火焰自夜空中、二人的手中绽放，撕裂出寒夜中温暖的裂口。魔法师将自己的手拿开后，那团火焰仍旧老老实实地躺在伊戈尔的手中。
如同他刚刚一瞬间的想象中出现的景象。
“就是这样。感觉从你们的视角上来看，对于那啥教会这依旧是属于魔法，如果你们全部都会魔法的话……”
“这个领地会在所有人熟练掌握前被教会夷平的，他们会说神对此感到愤怒，所以决不允许这个国家拥有同样可以使用魔法的异端。”伊戈尔朝雪地里吐了一口唾沫，手中的火焰也应声消失，“他们实际上怕的是有太多人因为会了魔法就能去拒绝缴纳他们想从平民手中榨取的价值。没有力量的领主和人民就是最好的劳动力来源。”
魔法师总算是从他带着些许混乱的语句中提取到了对方真正的感受。这是一个希望做到些什么，但是他的见识和能力、手段和资源都远远不够他哪怕只是实现他人已经几乎完全设想好的道路。而如今的自己，是他常年没有出路时发现的第一块可利用的金砖。他曾经的不甘，全都化作对她可能拥有的力量和知识的渴望。
“所以，抛开所有的大义和名义，你需要我。你有无论怎样都需要利用我的理由，你也认为我需要你提供最起码的保护。这是一场你认为公平的交易。”她听见它自己说道，“我不介意接受，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她听见伊戈尔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实际上从对话的一开始就很紧张，不过就连现在他也未曾放下所有的戒备，只是从完全未知的威胁变成了可以改变的契机。
真可笑，她听见什么东西的低语，这个男孩妄图绕路与神明对抗，他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会的，可笑的是那些所谓的神明。她无声地低吼和警告。
“所以接下来你就先跟我一起回领主府登记信息……说起来你一直就走路不累吗？还是说魔法师连赶路都有神奇的魔法帮忙吗？”
清晨的阳光在暴风雪的夹缝中艰难地透露出光芒，他带着只属于少年的好奇和不得不做出的尊严上路。
愿黑夜护佑你的未来充满可能。
一位妇人正抱着自己刚刚四岁的儿子在漫长的寒夜里瑟瑟发抖。不停的降雪导致所有的木柴全部受潮，而家里仅剩的粮食只剩下几个又冷又硬的土豆。她尝试着将土豆捂热几分让自己的孩子吃下，小孩却扭头不去看那依旧硬邦邦的食物，而是盯着早就被风雪吹开的破门外，那一眼见不到头的黑暗。
“咔嚓”，不知是哪棵远处的树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应该是树枝的东西重重地落下激起一层雪浪，又重新在黑暗中失去任何踪迹。
除了风雪的声音、自己与孩子的呼吸声，黑暗里什么都不剩下。
这诡异的平静被脚步声打断了，说是脚步声也不准确，她的确能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却从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可以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依据。
它接近的速度快速得不像行人，但又轻盈得不像马匹，像是一阵风快速地略过雪地和黑暗，直奔他们而来。
来自未知的恐惧让妇人在这漫长的黑夜中尖叫出了声。
??
镇上唯一还有温暖火源的地方只剩下医院，因为要留给那些因为寒冷而病倒的人们。而由于那位妇人的尖叫醒来的人们举起勉强可以称为武器的农具，警惕地看着正在试图接近那里的“某个东西”。
但接近医院不到几步路的地方，那个东西却又停下，任由镇民们将自己团团包围。
妇人和孩子已经被其他镇民拉至一边，年迈的镇长拿着已经锈迹斑斑的草叉，手上却已经攥出了汗。那是一个看起来穿着黑袍的正常人型，可是在漫天大雪中，所有的雪花都没有能在它的袍子上留下哪怕一丝水痕。
它歪了歪头，似乎只是在不解他们的动作。随着一段时间的僵持，镇民开始窃窃私语。
“不会是脑子出问题的人吧……”
“你难道听说过我们附近有这种事？”
突然，一连串的马蹄声重新将所有人——包括那个不明生命——的注意力一起引向另一个方向。
??
“……所以，这就是你们在这里喧闹的原因？”看起来对看到的一切都不屑一顾的侍卫不满地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回头看向身后骑在马上的金发少年，“所以亲爱的新领主大人，你还打算把这群家伙带到避难所吗？”
“避难所？”镇长惊讶地叫了一声，但却把草叉高高抬起，直指男子，“这次又要带走多少人！？”
女性们纷纷带着孩子无声地向后退，男人们带着武器和敌意更加靠近少年和侍卫。
侍卫眼中的鄙夷更加弥漫出来：“你们这些贫民不要不识好歹，领主大人可是看在寒灾到来的份上带你们进城救助的！”
镇长冷哼一声：“每隔几年寒灾来临的时候，你们美其名曰让我们进城接受教会的资助，结果呢？成年男性白白给你们当了教会的劳工死在那些岗位上，女人和孩子被卖到其他地方，一个都没回来！一分钱都没拿到！”
“我们宁愿饿死冻死在这里！”男人们的怒吼企图将黑夜中的暴风雪撕裂出一道口子。
少年的表情略微扭曲了一下，很明显他本来就不想要在这大冬天里去干这一件差事。那位侍卫则是举起了自己的佩剑，紧接着过度的光芒便在黑夜中刺痛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没必要对他们施展武力。”少年尽可能沉下声说话，“他们不愿意也不可以强迫，更何况那东西才比较优先——”
“领主大人，这可是为了你好。”侍卫咂了咂嘴，亮光划过将站在最前面的镇民逼退了几步，“你可不能刚上台就忤逆了教会的安排。更别提你现在身份敏感……”
但在他想再次运起武器时，随着一个轻柔的呼吸声，佩剑上的光芒毫无预兆地消失了。黑暗一下子重回，只留下医院的火堆依旧在虚弱地燃烧。
“他们不想去，那你就是在引起无意义的争斗。”在短时间内被忽略的“那个东西”走上前来挡住了所有镇民的动作，甚至开始数落起侍卫，“这种事只会让你们内耗，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会引发灾难。”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了几步。侍卫佩剑上的光芒可是教会的大魔法师附着在其上的魔法，也同时代表着教会的权威。
随手就将这种标志抹除，对方无论是力量还是胆量都让人难以想象。
但少年却在惊讶这件事的同时，又因为另一件事略微眯了眯眼。和他们刚到达时被镇民团团包围时不同，“那个东西”的外表在以一种微小但快速的方式改变，此时此刻已经接近于定型成一位黑发蓝眸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女性的模样。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之所以在刚刚侍卫耀武扬威时它一言不发，是它在通过他们的对话了解他们的语言。
“拟态”，少年莫名想到了这个词。他的确听说过远古的魔法师可以通过一些魔法改变外表甚至形态方便在各个国家游历……而现在故事成了现实在他面前重现。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可是教会的指令，要是不遵守，教会就会放弃米德加尔特领，不过反正这里全都是不信神的刁民！”侍卫却在此时恶狠狠地瞪向男子，“如果失去教会的支持，别说领地内的居民，就连领主大人自己手里也没多少资源可用了吧。”
“所以……你在逼迫他与你一同进行争斗，是吗？”“那个东西”没有停下，继续开口说道，“我说了，他们不愿意走，你所要做的事，无论是在强迫哪一方，都是在推动毫无意义的矛盾。”
“那又怎样，我就是要带走这些人又怎样！？”
“……言语的劝诫似乎没有对你起到作用，看来你不接受放弃的选项。”“那个东西”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看来想要阻止争斗，就只能停止你的动作。”
不对劲。它的话音刚落，少年就立刻感觉到了某种类似于本能的恐惧感，但他还没能说出任何一个阻止的字词，原本只是寒冷的雪花眨眼间就凝结成了一根巨大的冰锥，将侍卫的身体扎了个对穿。
侍卫的表情甚至停留在刚刚意识到自己貌似被挑衅了的惊讶和愤怒混杂的时候。
镇民们又一次后退，这次的恐惧远胜几分钟前的那次。“那个东西”似乎对他们的动作有些疑惑，它抬起一只手，掌心中出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温暖着它周围的空气，而那些人见此却更加快速地开始远离它。
“你们不是需要这个吗？”它眨了眨眼，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它收起来了手中的火焰，又屈身抓起脚边的参杂着泥土的雪，不过多久，曾经被埋藏在泥土中因为寒灾受冻的植物种子便以超乎常理的速度重新在它手中抽芽生叶，没过多久还开花结出了新鲜的果实。
“避免了无意义的争斗，你们应该高兴才对，你们短时间内不会毁灭。如果你们还需要食物和火，我可以教你们怎么变出来，这些不难，随便谁都能学会。”
为什么在害怕？它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无辜，手里那株植物看起来多么生机勃勃，那些果实在饥饿的人们眼里又是多么美味。
它也没有逼迫他们，它只是想向他们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为什么？
??
最开始看见它的小男孩好奇地从母亲怀里探头，但却被颤抖的母亲重新摁了会去。
恐怖，寂静的恐怖。那些人都希望能有谁再次通过尖叫让大家有哪怕一瞬间的勇气举起武器攻击它，可是倒在雪地里的尸（）体就是该举动会引起怎样后果最好的证明。
“咳。”
被忽略许久的少年咳嗽了一声，他的动静让镇民从震惊中回过神，却也让他们又一次带上了厌恶的神情。
“……我不会强制带走你们，本来就是教会安排的工作。事后我会上报说是中途遇见了野兽导致这位教廷侍卫死亡，你们不会被教会追究任何责任。但相对的，我希望带走这个人。你们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他向那个东西伸出了手，试图做出邀请的姿态。
那个东西看了看他的手，又转头看向镇民。它最终选择走近那曾经吸引它的火堆，让火焰略微重新明亮了些，便再不去关注那些镇民的动作，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下！不是这边！”
??
“你可以叫我伊戈尔……说起来你一个大魔法师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岭的。”伊戈尔虽然对镇民的时候还算有底气，但心里也在打鼓：教会要是得知教廷侍卫死在这里，且不说会不会再次向国王施压减少这片领地每年能获得的拨款，光是以找凶手的名义进行大规模扫荡就能让寒灾后的重建工作进行不顺。
更不要提寒灾本身就会造成领民们大量死亡……他想着刚刚那个镇子上的镇民，就如同这个不知名魔法师说的一样，他们需要驱寒的手段和食物——
“大魔法师？你在说我？魔法师是什么？”
然后对方的话差点没让他直接从马上摔下来。
“你不知道魔法师！？这可是正常人从小就知道的知识！？”伊戈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从马上跳下平视着打量眼前的魔法师，“难道……你也是真的不知道教会，只记得怎么使用魔法？”
“我只记得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然后我醒来后看见了他们的火光，就走了过去。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能这么获得火焰和食物吗？他们觉得我弄出来的是假的？”
“那就是说……名字、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伊戈尔看着点点头的魔法师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也难怪，自己虽然刚刚继承这片领地，但它的贫瘠和历代领主的腐败也是家喻户晓级别的存在，甚至大部分的劳动力常年都得被教会以“救济”的名义拉走，能生产出满足领地内一整年需求的粮食都是老天保佑。哪有正常的魔法师愿意吃力不讨好辅佐这块地方的领主发展。魔法师也是要吃饭赚钱过日子的。
倒不如说，这个看起来大部分什么也不知道的魔法师也许反而容易忽悠——不，是容易说服她去帮忙一点。
“但我还记得一点，我必须要阻止你们引起没意义的争斗，尽量不要让你们伤害彼此。”魔法师揉了揉下巴，“不然你们就会被……毁灭。”
她突然露出了很惊慌的表情：“你们会……我想不起来了……但是很重要，人类一定会——”
“冷静，冷静，没事的。”伊戈尔赶紧试图安抚，“哪怕是刚刚那件事，也不是没意义的争斗……更何况，你也阻止他了。”
“不是？可是争斗的结果没有任何意义，你也认同那些人所说的那是一场骗局。”蓝色的眼睛再次盛满疑惑。
“可是那个侍卫之所以一定要代替教会执行这个不讨好的工作，就是因为工作成功了他就可以获得钱——用来购买食物和柴火的东西。镇民一定要阻止这个工作，也是因为他们在寒灾里也许还有几户人家能侥幸活下去，但是去了那里一定会死。他们都可以说是为了生存。”但伊戈尔的目光还是迟疑地挪开，“当然，我不认同教会的动作……等下我让你躲起来的时候，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发现。教会对于魔法师的管控很严格，你这种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出来的会被他们严查的。”
“名字？很重要吗？如果很重要的话，你帮我想一个不就行了？”
“就是因为很重要所以不能让别人随意起啊！话说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记忆比较深的音节或者单词？故事里不都有这种情节吗？”
然后伊戈尔就感觉自己被眼前这位大魔法师狠狠鄙视了。
“行吧行吧……我就先登记你是逃难来到此处因为遭遇寒灾失去记忆的游民，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来到领主府工作。但这样的话至少在教会面前你不能使用……你的那些魔法。”他挠了挠自己金色的短发，“但名字总归得有一个，除非你不介意我以后天天叫你喂。”
“……其实我觉得也行。”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但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几乎把一切东西都忘了，所以对我而言，名字就是个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称呼。”
“……行吧，看来名字的事得暂时搁置。”伊戈尔决定换个话题，“我让你跟我走，其实也有我自己为了生存的私心。这片领地经过了常年累月来自前几任领主和教会的盘剥，还有寒灾的影响，已经破败不堪。在这种状况下，不只是教会会和这里的人民发生冲突，因为资源问题镇子与镇子之间也会摩擦不断。你既然想要去阻止争斗发生，那么我们就可以合作。”
“阻止争斗的话，我不需要你。把想要引起争端的人除掉，他们缺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这就已经足够了。”魔法师皱起眉，“我的力量足够我摆平他们大部分问题。”
“不，一点也不。你的魔法的确可以让人民获得一时的大量资源，这种方法可以度过一场灾难，可躲不过教会和国王。”伊戈尔摇了摇头，“教会那些家伙必定会注意到有一个不在名单上的魔法师在帮助他们，然后你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们打不过我。”
“别把死了的那家伙当战斗力标准！教廷侍卫是最低等级的教会直属部队了！”
“那就让每个人都学会魔法，那也不用等我一个一个去找，他们自己就可以创造火焰和食物，反正也不难。”
“魔法师是需要天赋的……不过看你这样子哪怕没失忆的时候也是天纵奇才。虽然你一直口口声声说着很简单，但现实就是大部分人实际上哪怕材料齐全还是会连一个最基础的火球术都掌握不了。”
“那……”
“总之就是！你不能光想着用你那根本都没办法解释的才能去解决争端！”伊戈尔无可奈何且带着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抬杠，“如果要在教会眼皮底下解决领地内的问题，我需要的不是像别的地方的魔法师只是作为一种威慑其他领主用的武力，而是能将纯理论化且高度精英化的魔法知识改成像我这种零基础的人都能操控的方式去增加领地内资源产量的人才！”
“伊戈尔……你确定你能听懂你自己说的是什么了吗？”
“……这些是我母亲说的，她去世前给我的外祖父留了很多如何改善这片领地的建议，但外祖父没听进去哪怕一个字。”金色短发的少年像是突然被抽走气的纸包，声音开始变得有气无力，“外祖父死后就把这个难题扔给了我，但是我母亲所说的任何一种条件都集齐难达成。”
“我不知道过去的你如何，但大部分魔法师将自己能掌握的魔法知识视作珍宝，他们也将自己能使用这些魔法的才能视作天生高人一等的证明。但我母亲认为魔法的本质也只是在利用自然，就和人们耕种长出粮食收获一样，所以一定有某种途径绕开所谓的魔法，让那些没有才能的人也能一定程度上更高效率地利用自然。但这必须至少要一个高级到完全参透魔法本质的大魔法师协助……”
“所以你觉得我可以？但事实是，哪怕对你来说，做到那种事也真的不难。”魔法师走上前轻轻握住伊戈尔的手，“我不知道你所谓的那些条条框框，我只知道你需要的是想象自己将一团火焰掌握在手中，想象越强烈越清晰，你们所谓的魔法就表现得更强。”
一团明艳的火焰自夜空中、二人的手中绽放，撕裂出寒夜中温暖的裂口。魔法师将自己的手拿开后，那团火焰仍旧老老实实地躺在伊戈尔的手中。
如同他刚刚一瞬间的想象中出现的景象。
“就是这样。感觉从你们的视角上来看，对于那啥教会这依旧是属于魔法，如果你们全部都会魔法的话……”
“这个领地会在所有人熟练掌握前被教会夷平的，他们会说神对此感到愤怒，所以决不允许这个国家拥有同样可以使用魔法的异端。”伊戈尔朝雪地里吐了一口唾沫，手中的火焰也应声消失，“他们实际上怕的是有太多人因为会了魔法就能去拒绝缴纳他们想从平民手中榨取的价值。没有力量的领主和人民就是最好的劳动力来源。”
魔法师总算是从他带着些许混乱的语句中提取到了对方真正的感受。这是一个希望做到些什么，但是他的见识和能力、手段和资源都远远不够他哪怕只是实现他人已经几乎完全设想好的道路。而如今的自己，是他常年没有出路时发现的第一块可利用的金砖。他曾经的不甘，全都化作对她可能拥有的力量和知识的渴望。
“所以，抛开所有的大义和名义，你需要我。你有无论怎样都需要利用我的理由，你也认为我需要你提供最起码的保护。这是一场你认为公平的交易。”她听见它自己说道，“我不介意接受，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她听见伊戈尔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实际上从对话的一开始就很紧张，不过就连现在他也未曾放下所有的戒备，只是从完全未知的威胁变成了可以改变的契机。
真可笑，她听见什么东西的低语，这个男孩妄图绕路与神明对抗，他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会的，可笑的是那些所谓的神明。她无声地低吼和警告。
“所以接下来你就先跟我一起回领主府登记信息……说起来你一直就走路不累吗？还是说魔法师连赶路都有神奇的魔法帮忙吗？”
清晨的阳光在暴风雪的夹缝中艰难地透露出光芒，他带着只属于少年的好奇和不得不做出的尊严上路。
愿黑夜护佑你的未来充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