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生命……也就是从事实上来说,它们的确是与这片土地自诞生以来就共生着的存在。”维娜稍稍将身体的重心向后靠去,一如她冥冥之中的直觉,塔纳托斯并没有排斥她刻意的拉近接触距离的行为。

    “嗯,所以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到,虽然很多存在的事实与你仅存的记忆中那些概念实际完全相同,但这里的人们却无法行成与你相同的认知——与土地共生的结果之一,就是那些最初生命能够利用大量的魔力强行修改他们的思维,甚至形态。”

    “……像萨米特以及你们一样?”

    “我们的同胞多多少少都是自愿而非被强迫……更何况还有像我一样从根本就不同的存在。”塔纳托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扶着她让她换了个侧坐的姿势,又拉起她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胸口。维娜感受到自己视觉中的手指与他外表上的皮肤明明还有一层衣物阻拦,但实际上的感受却像是直接触摸了他的内脏——不,用内脏来形容反而更加不贴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她直接触碰到了他,他的所有感受与她从接触的一刻起便相连,但又像是太阳落下后月亮升起般自然到本应永远如此。

    “纯粹的魔力体,不经由任何生命转变而来。这便是我和你,王以及所有最初生命的真正本质。”塔纳托斯的嗓音低沉,带着他似乎想刻意隐瞒的感伤,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部分却又在告诉维娜他的悲痛,“王将我们与她分离,并陷入了沉睡,至今仍未醒来。”

    “所以,祂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拉恩娜王妃对于伊戈尔吗?”维娜思索了一会儿,企图找到比较合适的对照,“生命繁衍……诞生的结果?”

    “并不准确,我们的性质本身与她平等,只是你因为失去记忆导致无法掌握权能。我们与其说是亲子之间更接近于兄弟姐妹,个体之间虽然会有差异,但其本质相同。”

    “那你说祂沉睡了,祂在哪里?我……如果这能帮助我理解我那个要停止一切纷争的想法,要是能帮助伊戈尔他们脱离其他最初生命的掌控……我还是要找到祂。”

    马匹逐渐开始降低速度,那鲜艳的巨大红色水晶映入二人的视野。

    维娜听见塔纳托斯的叹息声,似乎在他们见面过后,他就一直在若有若无的叹气。

    身体相互接触的地方也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开始像是普通人类的心脏一样,开始逐渐有活力地跳动起来,而非原本那似乎能容纳一切自身却没有任何生机的水潭。

    “你不需要过去来证明你的想法是否正确。”在马匹彻底停下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深处,也传出了一下剧烈的跳动,与塔纳托斯的“心跳”共鸣,却又像是自发地抚慰着他的情绪。

    高大的黑马缓缓消失在空气中,他轻松地以自己的身高优势将她抱在怀里轻轻飘落在雪地,没有留下突兀的脚印,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过去’解决不了你的任何问题。”他们向着那巨大的水晶走去的时候,维娜听见他的声音在二人的意识深处回响,“你要选择的旅途与曾经无关,若是想要帮助他们,若是想要找到最合适的解决争端的方法,力量才是最简单直接的依靠。”

    她突然感觉到又一种沉闷的心跳声在他们周围响起,像是被巨大的野兽践踏。但在维娜做出任何的举动之前,塔纳托斯的周身已经浮现出了黑紫色的一层薄薄避障。

    “看来被三番两次打扰了之后,这个家伙仅存的意识也开始躁动了。”他的话音刚落,那块维娜曾经触碰过的最大的水晶便骤然破裂出一道裂痕,汹涌的红色岩浆从中溢出直冲天空而去,化作一只巨大的火鸟,在雪白的背景中嘶鸣。它的口中喷出金红色的火焰,与塔纳托斯的避障狠狠地撞在一道。

    然而在塔纳托斯同步给她的感觉中,它依旧被黑白两种颜色的锁链紧紧捆绑着身躯,甚至那看似威慑的鸣叫都显得多少有气无力。

    不,空中那个甚至不能说是合格的魔力聚合,那甚至只是精神在强弩之末调动出来的力量,焚烧着周围空气的同时也在焚烧着它自己。

    “仅剩的精神与火焰的权能结合的产物。”塔纳托斯将维娜放下,指引她注意那些黑色的锁链——那个不知为何条件诡异复杂的压制结界——它们的另一端仍死死的与地面上的水晶捆绑在一起,“我去吸引那个家伙的注意力,你尝试下连接这个结界,并且让它给你打开限制。”

    “怎么连——”她话还没说完,塔纳托斯就召唤出了那把缠绕着黑色火焰的镰刀并浮空,巨大的武器朝鸟的脖颈划去。那只大鸟在看到这把武器后,啸叫得更加凄惨。

    维娜只能心一横,直接将手摸上了那些锁链。

    比起之前触碰水晶时“查看”到的充满恼怒与不甘的记录,锁链给予她的感受却和塔纳托斯别无二致。甚至比起偶尔还会有剧烈情绪变动的男人,锁链里的情绪更加平和,但也带着些许的、如湖面薄冰般的细微悲伤。

    记录中的某个人在寻找,在哭泣,最终像失去所有力气般不再有任何动静与呼吸。但紧接着,一个柔软、年轻的女性声音响起,将记录里的那个人和正在“阅览”记录的维娜轻轻“唤醒”。

    “你好?”

    一片黑暗中视线重获光明,入目的那个女孩拥有与伊戈尔相同的金色头发,只是那赤红色的、特别的双目格外显眼。

    周围的声音骤然喧闹了起来,夹杂着诸如“大小姐离那东西远点”之类的大呼小叫的声音。但女孩的声音在记录中依旧清晰,就好像在精神的深处彼此相连。

    “我叫拉恩娜,能跟我做个朋友吗?”

    “你叫赫墨拉啊!名字真好听!你是住在水晶里的小精灵吗?”

    “诶?你说我为什么知道小精灵这个词?以前我父亲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家里有很多很有意思的故事书,里面就说世界上不止有人类,还有小精灵和人鱼!这些故事据说都是一个叫古辛的大怪物带回来的,我们家族的姓氏就是来源于它。但父亲担任家主后就把它们全烧了……”

    “你说你不是水晶里的小精灵,但你可以是我的小精灵,但是请不要告诉别人?好啊!但你要做我的朋友!”

    “我只在书里读到过朋友这个词,但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他们都说,我只要做好王妃就够了。”

    女孩委屈地说着,黑色的意识从水晶阴影中蹦出,变成一只小小的黑猫,蜷缩在她的怀里,又被抱紧。

    还不能杀她,她在皇国里的地位太重要了。记录里的意识一遍遍重复着,随着女孩进入了当初还是新建的宅邸,从中选了一个房间设下了魔法用以躲藏。

    但意识还是跟着她去了王都,给她留下那些也许值得纪念的画像,全都藏在那个秘密的房间里,藏在那里的墙壁和砖缝里,藏着她那些除去王妃这个头衔以外的生活。

    转眼间她嫁给了这个国家的国王,又转眼间另外一个新的生命在她的腹中孕育,再转眼间她被那花心的国王赶回了冰冷的领地。

    “男孩的话叫伊戈尔吧?这个名字在某些语言里是鹰的意思,像那种鸟一样自由……那好像是一种巨大的鸟类,而且是非常凶猛的鸟类。”就连那孩子的名字,都是她和意识私底下决定的,那男人压根就没能回过头看哪怕一眼。

    如果不是那一年的寒灾。

    拉恩娜没过多久就要生产,但她依旧为了那些饿死冻死的人们、为了那些被“救助”带走的人们哭泣。

    她询问她的小精灵有没有什么办法,在长久的沉默后,黑猫只能艰难地开口。

    因为那样必然会引起那条白蛇的注意,而意识比起它的兄弟姐妹来说太孱弱了,它甚至无法正面战胜一个白蛇的高级眷属。

    更何况,大多数兄弟姐妹们必定不会同意,对它们而言,魔王亲自设下的封印是如此神圣不可侵犯。塔纳托斯也许会考虑,但时间已经不够它联络这位长兄了。

    “那么就让我使用那个骸骨中的力量如何?”已经长大的拉恩娜,像是试图在地狱中死死抓住那唯一的蜘蛛丝,眼中闪烁着光芒。

    那……那条白蛇不会放过你的,而且你可是它选择的……

    接下来的话,意识无法说下去,有谁希望自己的一生实际上都是被安排好的呢?更何况还是如此凄惨的一个位置。

    “……没关系的。只要不牵扯到这孩子就好。你不用担心我,我要是出事了,你就赶快离开。”

    但哪有说说这么容易。意识飞快奔跑向那白蛇的据点,然而它救不下拉恩娜。它在王都里东奔西跑找寻那个孩童,却得知他被囚禁在了深处。

    而在寻找的途中,一束光芒刺穿了它的身躯,视线里的最后一片景象,是一位眼熟的、但似乎应该更年老一点的人。

    在黑色锁链连接的深处,化不开的浓厚魔力流时而灼热时而寒冷。维娜“看见”了意识的真实模样,那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几岁的、瘦小的一个孩子。

    “赫墨拉。”她轻声呼唤道。孩子抬起头,哭泣着,颤颤巍巍地站起,试图行走,然后被魔力流阻拦,只能在原地一直流着漆黑的泪水。

    “……究竟过了多久?我都快已经忘了没有王的日子里,我们和拉恩娜一样,被那些家伙压迫,只能哭喊着祈求能有谁来救救我们的日子。”

    “王交给我们的力量……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可是我甚至救不下拉恩娜……不,从什么时候错的呢?我们到底有在救人吗?”

    “赫墨拉。”又一个声音轻声呼唤着孩子,紧接着锁链碎裂、化作漆黑、更为厚重的团块,将炽热或寒冷的魔力一点点吞食,也吞食着那个孩子自身。

    “回家吧,回家吧。”团块带着全部的魔力,一点一点融进维娜的灵魂。

    逐渐变得空无一物的空间里明明理应充满着孤独,但似乎是源自那孩子的眼泪被一点点也被逐渐送进自己的心中。泪水从眼眶中漫出,紧跟着的却是更加凶猛的怒火和恨意。

    巨大的火鸟前一刻还在试图躲避塔纳托斯的镰刀——它的躯体上已经伤痕累累——下一刻那缠绕它全身的黑色锁链猛然缩紧,竟然硬生生将它拉下天空。

    所有暴露在地面的水晶在同一时间炸裂。以维娜为中心,地面开裂,更加汹涌的熔岩喷涌开来,在雪原上扯出了数百米长的鲜红的伤口。那只大鸟也被扔进了熔浆当中,再无声息。

    但随后,这熔岩却没有用它们的高温焚烧一切,相反以裂口为起点,那些鲜艳颜色的水晶簇和明亮的金属竟像藤蔓植物一样开始疯狂生长,行成一片闪闪发光的。

    而原本应该狂风呼啸的雪天,风的速度却在一点点变慢,周围环境的温度开始上升,那雪花也变成温暖的雨水,从一点一滴变成细腻的小雨,一点点融化着厚厚的雪层。

    塔纳托斯抬头看向被雨云笼罩的天空,整个人像是放松下来一样,蓝色的双目满是怀念与寂寥。

    维娜却反而身体紧绷,她冷漠地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却是随手又甩出一道漆黑的刀刃,将大片的树木斩断,直到击中一个老人,差点将他当场杀死,如果不是那个法杖替他挡了那一下的话。

    老人,不,大魔导师惊讶地看向攻击袭来的方向。他只是感觉到封印有异常过来查看,却没想到会是这副超乎想象的光景。当初拉恩娜王妃耗尽力量也只是调整了气温,现在这……

    然而在下一刻,全身黑色的女生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差点让这位大魔导师吓出尖叫。

    “就是你,杀了赫墨拉。”她的手里,漆黑的物质扭曲着变化,最终化作一柄实体的长剑,带着冰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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