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喝什么”
服务生走过来，脚步踏动黑色的旧木地板，沙明璨向上看去，这个年轻人的身躯肥胖粗壮，那身黑白色侍应生礼服穿着都有点紧了，一圈圈勒在腰上，笨重地跟着他晃过来。
“你来，坐下喝，我没什么胃口”
沙明璨的反应不是一个正常顾客的反应，因为他面前点了很多菜，还有两杯香槟酒，但是对面座位是空的，并没有人坐在那里。沙明璨竟然邀请这个服务生坐下吃饭，而这个服务生的反应也不是一个正常服务生的反应，他竟然毫不见外地直接坐了下来，一边挖着千层面，一边自我介绍起来。
“我有名字，有，我不叫你，我本名叫托马斯，没错，我和我们意大利那位著名的神学家圣托马斯阿奎纳同名，托马斯，意思就是双生子。但我不姓阿奎纳，我姓那铎。奇怪的是，好像我是他死而复生似的，我也和他一样长得又高又壮，皮肤黝黑，沉默寡言，但我没有他那么聪明虔诚，也没有他那么学识渊博。据说圣托马斯年轻的时候他的同学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笨牛，同学断言这个人以后发出的牛叫会震撼整个欧洲。我今年二十一岁，我喜欢读书，我读文学，现在暑假打工补贴学费。二十岁之前我沉默寡言，二十岁之后一夜之间我像换了个人，我逮到个人就想和他说说话，因为我也想当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可惜没人愿意听。”
酒杯被他一口喝空，沙明璨笑了笑，给这个年轻人重新倒上一杯酒
“我知道这个人，经师圣托马斯阿奎纳，他写了一本没写完的书，《神学大全》，这个人很有天赋，而且非常虔诚，他出身于豪富家族，父母兄弟以美女相配，他却抛弃这一切，宁愿做个乞讨僧人，做个门我会修士，但他在生命的最后却说自己写过的所有东西都是稻草，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可能真的在活着的时候就见到了上帝吧，他对自己写过的所有东西弃之不顾，认为那毫无价值了。”
托马斯惊讶地看着他，手上的叉子也停了下来
“您虽然说英语，却知道得这么清楚，您是本地人？我以为您要么是中国人，要么是中东人，因为您有一点点像，其实从您进店我就注意到您了，您的鼻子高高窄窄的，鼻尖有点尖，头发眉毛眼睛乌黑，虽然您的胡子刮的很干净，我还是能看出来您的胡子如果都长出来，会有那种两腮到下巴的痕迹，而且您的眼眶骨很深，像锐刀刻出来的一样，眼睛看起来很和谐，被这个眼眶掩在下面，很深邃”
男人愣了一下，他正伸手搅动杯子，手腕遒劲瘦削，拿着长柄勺顿了一秒，好像惊异于年轻人的察觉力
“我不是，我妈妈是，她是伊朗人，我是中国人，我觉得我不太像我妈妈，一般来说见过我的人，没有人看得出来”
托马斯露出了一种好奇的表情，放下了手里的千层面叉子
“给我起个中国名字吧，我虽然没去过中国，可我其实很感兴趣，我看过好多美国汉学家写的书，他们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他们每个人都会给自己起一个汉名，比如费正清，他本来叫John Fairbank，比如史景迁，他本来叫Jonathan，我知道汉字很奇妙，它不是由元音字母或者辅音字母组成的文字，我想要个汉字名字”
“如果你想要一个汉字名字，你首先需要一个汉字姓氏，我们和你们正相反，姓氏放在前面。上一个托马斯姓阿奎纳，我不懂拉丁文，阿奎纳的意思是鹰吗，我猜的。你姓牛怎么样，我们有这个姓氏”
托马斯指了指面前的牛排，笑了一下
“可以，牛”
“托马斯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也没有什么起名字的意思，叫牛那铎吧，我觉得这个的意韵不输史景迁，我懂汉字”
“好，您来罗马干什么，来看斗兽场，万神殿吗，点一桌子菜却不吃，都被我吃了”
“我想看看上帝的地方”
他突然有点感慨什么，淡淡地笑了。牛那铎马上反应了过来他说的是梵蒂冈城，也无奈地耸了耸肩笑了笑
“他们没什么好看的，一群穿着礼服演戏的人而已，每天对着游客就演三部戏，洗礼婚礼葬礼，上帝的地方遍地都是，先生，遍地都是，全天下都是，不值得您跑到这儿来”
沙明璨也微笑了起来，伸手理了理夹克衫的袖口，那枚贝壳纽扣被他打开，两边的束带垂了下来。
“那我说错了，不是上帝的地方，我想看看教皇的地方，我来意大利两天，感觉意大利，不太好，像你这样通英语而且服务态度好的人不多，吃完了带我去吧”
“不是，您在等谁，点一桌子菜是在等谁，就在刚才，您看了看表，在那个挂钟的时间十二点的时候，您的眼神变了一下，好像暗淡了，您放弃了等待，所以叫我过来吃饭了，我看得出来”
“你很适合读文学，你的察觉力很敏锐，我觉得你可以超过上一个托马斯，成为你们意大利历史上第二个有名的托马斯”
托马斯已经放下叉子拍了拍围裙，准备站起来，他轻松地说
“看多了自然就知道，罗马什么样的人都有，你知道，毕竟我也是出生在罗马，全世界都知道出生在罗马是一件幸运的事”
沙明璨还坐着，也没有更多的表情，他只是垂眸看着杯子，听到那个出生在罗马的谚语，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眼眸，但最终没有。
梵蒂冈的广场窄窄的像枚钥匙，但它只通向旅游门票，绝对不是通往天国的那把。圣彼得大教堂就处在钥匙柄处，门前有三面喷泉，方尖碑立在正门口，穹顶和石阶石台因为太老，都有点黑色痕迹了，在外面看起来多少有些破旧。沙明璨站起来比牛那铎还要高一些，跟着他一路穿行，走进这个大理石殿堂，下午的阳光穿过穹顶直射地面，四十余米长的光柱非常唬人，再往里走照例是欧洲人堆砌的宗教活动遗址，各种各样的金雕银雕和奢华装饰，看起来让人有点透不过气。牛那铎一路往前走着，熟悉地介绍各式各样的文物古迹，两人站在一幅巨大的花窗玻璃下面，玻璃上圣托马斯阿奎纳正拿着一本打开的书庄重地捧在身前，牛那铎认真地介绍，这个奇特的高个子游客听着听着，突然调侃地笑了，鼻子显得更尖，没有丝毫对宗教的敬重。
“你确实像他，真的，又高又壮，皮肤黝黑，但我感觉这幅玻璃画有点奇怪，基本反映了这几千年来宗教学家的信仰思路，他一心顾着举自己的书给上帝念，《神学大全》，这书我保证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看。上帝在旁边钉在木架子上抻着脖子瞪着眼听，多难受，当务之急怎么不先来个人把上帝解下来，把上帝解下来，再给他念书听不迟”
“哈哈哈…先生你真聪明，从小我也觉得这幅画有点问题，具体哪有问题我也说不上来，小时候我爸想让我当牧师，总带我过来看，让我向他学习，我一跟我爸说奇怪，他就说这是天使博士，教会圣师，文坛先哲，圣托马斯的肖像你怎么能随意质疑，你这么一说，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二人走着，又介绍各样文物，牛那铎回过头才发现沙明璨不见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只能逆着游客沿着高旷的教堂又走回去，一路用眼睛搜寻来人的脸孔。
原来他已经走出去了，站在门口的石柱旁，夹克衫的腕带垂在两手之下，看着那个方尖碑站在那里，喷泉在其下汩汩流淌，牛那铎松了口气。
“先生你叫什么，怎么不继续看了，我找了你好久，想喊你都不知道你叫什么，是想看这个方尖碑吗，他们说这种建筑式样是古埃及开始造的”
“不是，对不起，因为我真进去了，才觉得你说得对，没什么好看的，金雕玉砌地，有点闷得慌，你说得对，里面的人假得难受，我叫沙明璨”
“什么是沙明璨”
“我母亲姓Sadir, 所以我姓沙，这个词的中文发音，我本来叫希拉伦丁，后来我爸爸给我起名叫沙明璨，闪耀的意思”
“好，你去哪里住，明天还玩不玩，罗马还有很多景点，斗兽场市政厅之类的，您都去过了吗，我可以给您当向导，不要钱”
沙明璨回头看了一眼走廊石柱之间的金色挂钟，富丽堂皇的廊柱一棱一棱一面一面地立着，游客在其中穿行，一张张兴奋的脸上都是高兴的汗水。
“我不住，我今晚就去机场，晚上十一点从罗马到上海的飞机，应该是这个机场今晚最后一班”
“好吧，那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应该明知你等不到人了，不然你怎么会提前订好晚上的机票，沙先生，现在都快七点了，夏天天黑得晚，我送你去机场吧，其实我有车，看您白跑一趟真不好受，等待一个明知等不到的人，不是白费力气吗”
黄昏的金线照在教堂门口打闹的孩子身上，牛那铎突然发现沙明璨抱着臂在看他们玩耍，眼眸低垂，长久不言语
“我只是等一个认识的人，我曾经跟她约定过，她说她很喜欢意大利，喜欢吃东西，喜欢吃一桌子的菜，给朋友吃免费的午餐”
“很抱歉你没等到，我一定会记得您，沙明璨，是您给我起了中文名字，牛那铎，您说这是很好的名字”
“是的，很庄重，很好的名字”
二人走出梵蒂冈城广场，青年去取车，开回来一辆车门被撞瘪的红色小车，沙明璨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那扇车门坐进去，告诉青年自己的酒店地址，牛那铎开车很稳，沿着罗马弯曲细密的小路前行过桥。
沙明璨上楼收拾行李，牛那铎才发现一张地图从他的兜里落到车垫子上了，他伸手取过展开，这张叠成小方块的地图是罗马市的地图，但是年代久远，很多地方都是错的，纸面也有了反复折叠所留下的磨损痕迹，地标图例都是汉字，他也看不懂，在正中靠北一点点梵蒂冈广场的位置用墨水笔写着四个字母，Liya 。沙明璨下来了，牛那铎不知道他的行李为什么收拾得这么快，可能昨天来今天走根本就没有打开过，他连忙把地图叠回原来的样子递回给他，沙明璨顿了一下看着他手里的地图，好像在犹豫他如果提问题的话自己该怎么反应，最后见他没有提问题，还是接过去若无其事塞回兜里。
他的行李不多，锃光闪闪的一个黑箱子，放了后备箱就回来落座，牛那铎启动车子，伸手试了试，冷气开始微微地从隔栅里透出来，意大利虽然临海，夏天还是暑热难熬，他等沙明璨的时候更是因为体型巨大而出了好多汗，此时终于轻松了一些，加上夜晚降临，心中更舒畅了一点。
车子拐上通往菲乌米奇诺机场的高速路，两沿的路灯飞快地闪着，满车寂静，牛那铎有点不自在，开始没话找话说
“Venchi，巧克力店，要不要，先生，我跟您买一些，我给你推荐口味，但是不能用我的钱，那个巧克力很好吃的，我觉得我吃这么胖就和那个巧克力有关”
“或者您不喜欢巧克力，或者试试开心果酱吧，那个也很好吃”
牛那铎侧眼一看，沙明璨竟然睡着了，双手抱在胸前，指尖在肘节处轻微地垂着，只能看见他满头的黑发向前低着，一个低低的旋。他把冷风隔栅调低，持续专注地开车，沙明璨的头靠在椅垫上的时候挣了一下，无意识说了一个Liya, 声音低低的，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也不知道他是梦到了什么。
服务生走过来，脚步踏动黑色的旧木地板，沙明璨向上看去，这个年轻人的身躯肥胖粗壮，那身黑白色侍应生礼服穿着都有点紧了，一圈圈勒在腰上，笨重地跟着他晃过来。
“你来，坐下喝，我没什么胃口”
沙明璨的反应不是一个正常顾客的反应，因为他面前点了很多菜，还有两杯香槟酒，但是对面座位是空的，并没有人坐在那里。沙明璨竟然邀请这个服务生坐下吃饭，而这个服务生的反应也不是一个正常服务生的反应，他竟然毫不见外地直接坐了下来，一边挖着千层面，一边自我介绍起来。
“我有名字，有，我不叫你，我本名叫托马斯，没错，我和我们意大利那位著名的神学家圣托马斯阿奎纳同名，托马斯，意思就是双生子。但我不姓阿奎纳，我姓那铎。奇怪的是，好像我是他死而复生似的，我也和他一样长得又高又壮，皮肤黝黑，沉默寡言，但我没有他那么聪明虔诚，也没有他那么学识渊博。据说圣托马斯年轻的时候他的同学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笨牛，同学断言这个人以后发出的牛叫会震撼整个欧洲。我今年二十一岁，我喜欢读书，我读文学，现在暑假打工补贴学费。二十岁之前我沉默寡言，二十岁之后一夜之间我像换了个人，我逮到个人就想和他说说话，因为我也想当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可惜没人愿意听。”
酒杯被他一口喝空，沙明璨笑了笑，给这个年轻人重新倒上一杯酒
“我知道这个人，经师圣托马斯阿奎纳，他写了一本没写完的书，《神学大全》，这个人很有天赋，而且非常虔诚，他出身于豪富家族，父母兄弟以美女相配，他却抛弃这一切，宁愿做个乞讨僧人，做个门我会修士，但他在生命的最后却说自己写过的所有东西都是稻草，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可能真的在活着的时候就见到了上帝吧，他对自己写过的所有东西弃之不顾，认为那毫无价值了。”
托马斯惊讶地看着他，手上的叉子也停了下来
“您虽然说英语，却知道得这么清楚，您是本地人？我以为您要么是中国人，要么是中东人，因为您有一点点像，其实从您进店我就注意到您了，您的鼻子高高窄窄的，鼻尖有点尖，头发眉毛眼睛乌黑，虽然您的胡子刮的很干净，我还是能看出来您的胡子如果都长出来，会有那种两腮到下巴的痕迹，而且您的眼眶骨很深，像锐刀刻出来的一样，眼睛看起来很和谐，被这个眼眶掩在下面，很深邃”
男人愣了一下，他正伸手搅动杯子，手腕遒劲瘦削，拿着长柄勺顿了一秒，好像惊异于年轻人的察觉力
“我不是，我妈妈是，她是伊朗人，我是中国人，我觉得我不太像我妈妈，一般来说见过我的人，没有人看得出来”
托马斯露出了一种好奇的表情，放下了手里的千层面叉子
“给我起个中国名字吧，我虽然没去过中国，可我其实很感兴趣，我看过好多美国汉学家写的书，他们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他们每个人都会给自己起一个汉名，比如费正清，他本来叫John Fairbank，比如史景迁，他本来叫Jonathan，我知道汉字很奇妙，它不是由元音字母或者辅音字母组成的文字，我想要个汉字名字”
“如果你想要一个汉字名字，你首先需要一个汉字姓氏，我们和你们正相反，姓氏放在前面。上一个托马斯姓阿奎纳，我不懂拉丁文，阿奎纳的意思是鹰吗，我猜的。你姓牛怎么样，我们有这个姓氏”
托马斯指了指面前的牛排，笑了一下
“可以，牛”
“托马斯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也没有什么起名字的意思，叫牛那铎吧，我觉得这个的意韵不输史景迁，我懂汉字”
“好，您来罗马干什么，来看斗兽场，万神殿吗，点一桌子菜却不吃，都被我吃了”
“我想看看上帝的地方”
他突然有点感慨什么，淡淡地笑了。牛那铎马上反应了过来他说的是梵蒂冈城，也无奈地耸了耸肩笑了笑
“他们没什么好看的，一群穿着礼服演戏的人而已，每天对着游客就演三部戏，洗礼婚礼葬礼，上帝的地方遍地都是，先生，遍地都是，全天下都是，不值得您跑到这儿来”
沙明璨也微笑了起来，伸手理了理夹克衫的袖口，那枚贝壳纽扣被他打开，两边的束带垂了下来。
“那我说错了，不是上帝的地方，我想看看教皇的地方，我来意大利两天，感觉意大利，不太好，像你这样通英语而且服务态度好的人不多，吃完了带我去吧”
“不是，您在等谁，点一桌子菜是在等谁，就在刚才，您看了看表，在那个挂钟的时间十二点的时候，您的眼神变了一下，好像暗淡了，您放弃了等待，所以叫我过来吃饭了，我看得出来”
“你很适合读文学，你的察觉力很敏锐，我觉得你可以超过上一个托马斯，成为你们意大利历史上第二个有名的托马斯”
托马斯已经放下叉子拍了拍围裙，准备站起来，他轻松地说
“看多了自然就知道，罗马什么样的人都有，你知道，毕竟我也是出生在罗马，全世界都知道出生在罗马是一件幸运的事”
沙明璨还坐着，也没有更多的表情，他只是垂眸看着杯子，听到那个出生在罗马的谚语，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眼眸，但最终没有。
梵蒂冈的广场窄窄的像枚钥匙，但它只通向旅游门票，绝对不是通往天国的那把。圣彼得大教堂就处在钥匙柄处，门前有三面喷泉，方尖碑立在正门口，穹顶和石阶石台因为太老，都有点黑色痕迹了，在外面看起来多少有些破旧。沙明璨站起来比牛那铎还要高一些，跟着他一路穿行，走进这个大理石殿堂，下午的阳光穿过穹顶直射地面，四十余米长的光柱非常唬人，再往里走照例是欧洲人堆砌的宗教活动遗址，各种各样的金雕银雕和奢华装饰，看起来让人有点透不过气。牛那铎一路往前走着，熟悉地介绍各式各样的文物古迹，两人站在一幅巨大的花窗玻璃下面，玻璃上圣托马斯阿奎纳正拿着一本打开的书庄重地捧在身前，牛那铎认真地介绍，这个奇特的高个子游客听着听着，突然调侃地笑了，鼻子显得更尖，没有丝毫对宗教的敬重。
“你确实像他，真的，又高又壮，皮肤黝黑，但我感觉这幅玻璃画有点奇怪，基本反映了这几千年来宗教学家的信仰思路，他一心顾着举自己的书给上帝念，《神学大全》，这书我保证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看。上帝在旁边钉在木架子上抻着脖子瞪着眼听，多难受，当务之急怎么不先来个人把上帝解下来，把上帝解下来，再给他念书听不迟”
“哈哈哈…先生你真聪明，从小我也觉得这幅画有点问题，具体哪有问题我也说不上来，小时候我爸想让我当牧师，总带我过来看，让我向他学习，我一跟我爸说奇怪，他就说这是天使博士，教会圣师，文坛先哲，圣托马斯的肖像你怎么能随意质疑，你这么一说，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二人走着，又介绍各样文物，牛那铎回过头才发现沙明璨不见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只能逆着游客沿着高旷的教堂又走回去，一路用眼睛搜寻来人的脸孔。
原来他已经走出去了，站在门口的石柱旁，夹克衫的腕带垂在两手之下，看着那个方尖碑站在那里，喷泉在其下汩汩流淌，牛那铎松了口气。
“先生你叫什么，怎么不继续看了，我找了你好久，想喊你都不知道你叫什么，是想看这个方尖碑吗，他们说这种建筑式样是古埃及开始造的”
“不是，对不起，因为我真进去了，才觉得你说得对，没什么好看的，金雕玉砌地，有点闷得慌，你说得对，里面的人假得难受，我叫沙明璨”
“什么是沙明璨”
“我母亲姓Sadir, 所以我姓沙，这个词的中文发音，我本来叫希拉伦丁，后来我爸爸给我起名叫沙明璨，闪耀的意思”
“好，你去哪里住，明天还玩不玩，罗马还有很多景点，斗兽场市政厅之类的，您都去过了吗，我可以给您当向导，不要钱”
沙明璨回头看了一眼走廊石柱之间的金色挂钟，富丽堂皇的廊柱一棱一棱一面一面地立着，游客在其中穿行，一张张兴奋的脸上都是高兴的汗水。
“我不住，我今晚就去机场，晚上十一点从罗马到上海的飞机，应该是这个机场今晚最后一班”
“好吧，那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应该明知你等不到人了，不然你怎么会提前订好晚上的机票，沙先生，现在都快七点了，夏天天黑得晚，我送你去机场吧，其实我有车，看您白跑一趟真不好受，等待一个明知等不到的人，不是白费力气吗”
黄昏的金线照在教堂门口打闹的孩子身上，牛那铎突然发现沙明璨抱着臂在看他们玩耍，眼眸低垂，长久不言语
“我只是等一个认识的人，我曾经跟她约定过，她说她很喜欢意大利，喜欢吃东西，喜欢吃一桌子的菜，给朋友吃免费的午餐”
“很抱歉你没等到，我一定会记得您，沙明璨，是您给我起了中文名字，牛那铎，您说这是很好的名字”
“是的，很庄重，很好的名字”
二人走出梵蒂冈城广场，青年去取车，开回来一辆车门被撞瘪的红色小车，沙明璨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那扇车门坐进去，告诉青年自己的酒店地址，牛那铎开车很稳，沿着罗马弯曲细密的小路前行过桥。
沙明璨上楼收拾行李，牛那铎才发现一张地图从他的兜里落到车垫子上了，他伸手取过展开，这张叠成小方块的地图是罗马市的地图，但是年代久远，很多地方都是错的，纸面也有了反复折叠所留下的磨损痕迹，地标图例都是汉字，他也看不懂，在正中靠北一点点梵蒂冈广场的位置用墨水笔写着四个字母，Liya 。沙明璨下来了，牛那铎不知道他的行李为什么收拾得这么快，可能昨天来今天走根本就没有打开过，他连忙把地图叠回原来的样子递回给他，沙明璨顿了一下看着他手里的地图，好像在犹豫他如果提问题的话自己该怎么反应，最后见他没有提问题，还是接过去若无其事塞回兜里。
他的行李不多，锃光闪闪的一个黑箱子，放了后备箱就回来落座，牛那铎启动车子，伸手试了试，冷气开始微微地从隔栅里透出来，意大利虽然临海，夏天还是暑热难熬，他等沙明璨的时候更是因为体型巨大而出了好多汗，此时终于轻松了一些，加上夜晚降临，心中更舒畅了一点。
车子拐上通往菲乌米奇诺机场的高速路，两沿的路灯飞快地闪着，满车寂静，牛那铎有点不自在，开始没话找话说
“Venchi，巧克力店，要不要，先生，我跟您买一些，我给你推荐口味，但是不能用我的钱，那个巧克力很好吃的，我觉得我吃这么胖就和那个巧克力有关”
“或者您不喜欢巧克力，或者试试开心果酱吧，那个也很好吃”
牛那铎侧眼一看，沙明璨竟然睡着了，双手抱在胸前，指尖在肘节处轻微地垂着，只能看见他满头的黑发向前低着，一个低低的旋。他把冷风隔栅调低，持续专注地开车，沙明璨的头靠在椅垫上的时候挣了一下，无意识说了一个Liya, 声音低低的，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也不知道他是梦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