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去交上了学费，本来两个月的薪水就足够，现在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境地，栗雅难受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灰蒙蒙雾蒙蒙的，一种阴霾的色彩，她想起白心庭来，他现在在税务部门工作，早知道去向他借钱，那样也好。
栗雅终于站起来，忍痛往外走，明语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她也绝对不会主动联系明语了。手机响了，竟然是沙明璨的秘书，栗雅马上噤声，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那边说栗小姐我一会儿过来接您，先生要您陪喝酒。
陪喝酒，栗雅挂掉电话，重复了几遍，最终还是灰败地接受了，藏了那么久不要人知道，最后还是会被人知道。好在如果席间的人以后不记得自己，以后就应该不会有事。
这是一间像沙明璨办公室一样宽敞的包厢，里面人已经坐齐，女宾也三两坐着，栗雅穿着秘书给拿的白礼服和高跟鞋完全无法驾驭，只能强装熟练地一步步走进去，好在他们正在说话，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在意，她走到沙明璨旁边的座位坐下。
这是为考察一家机械公司合作办的酒席，这时刚刚开始，栗雅沉默地在旁边听着，高瓴派系斗争止息以后，事业如日中天，往来的商业伙伴无数，合作也都顺利通过。合约谈成，席间的人也喝醉了几位，说起低俗的笑话来，女宾开始敬酒，话语言辞百般柔美动听，老板们听了也都笑起来。
轮到栗雅了，她想了几句话，磕磕绊绊地说完，席间好像突然静下来了，不知道是说错了话还是说对了话，沙明璨正好出去洗手了，她没有客人的允许也不能坐下，他们完全不顾她的尊严，看着她就说笑起来。
“今天这个不如上回那个，高个子大眼睛，今天这个像个怨妇”
“今天这个像个保姆，或者省事的正宫太太，百依百顺那种，反正跟那些媚的不一样，一看就能看出来，不漂亮也能让你迷，只要拿捏人的手段到位，小姑娘，我是在夸你，我说你长得像老板娘，有当老板娘的潜质”
“哎，不能这样说，你给人家姑娘祸害了，虽然他长得好看点，但跟我们这些长得一般的商人没啥区别，爱一个换一个，你姿色不行，姑娘，别心比天高。他从前老婆你没见过，那是真叫漂亮，跟他结婚两年爱他爱得任劳任怨死去活来，高瓴到手了一样立马就离婚了”
“哈哈哈，跟他不如跟我，可能他喜欢你嫩，但是你很明显已经丧失这样东西了，就在你跟他的第一天夜晚，所以你只需要跟他一天，再打折给我就行，我觉得你不漂亮，但是我也想试试，我想跟他比比”
席间响起了哄笑声，栗雅仍然不能坐下，两个更老一些的男人喝了一口白酒，也开口说起来
“我得防着千万不能弄出来私生子…不能…尤其是，阿根廷的私生子，怪不得国外硬规定私生子不能继承财产，真是狠啊，都跟沙明璨似的，我老婆孩子活不活了，金楷要知道了他家后来的事能气活过来”
“金楷长得没他儿子好看，但也够风流了，长相招的孽缘，不过你喝晕了记混了，他妈不是阿根廷人，是阿拉伯人，懂不懂，阿拉伯人，金楷真牛啊，我的真主啊，这样的都能搞定，那还是上个世纪，再说了，人家现在是正儿子，金楷老婆那个成了私生子了”
“我真看不出来，我觉得他长得就是像金楷，脸瘦，看一眼就知道，剩下的时候除了有些角度，看不出来，你一说确实，鼻子有点尖，哎，也怪金楷老婆做事太绝，金宋这人不错的，非怀恨以前的事儿，说金宋曾经在她嫁进来以后给她脸色看了，非给逼死，其实就是要给沙明璨那些钱，遭报应了，这家的事也是算不清的账”
男人朝栗雅招招手，原来他们不是不知道她站着，只是等惩罚时间让他们满意了，才终于让她坐下来了。
“小姑娘，不会敬酒别敬，扫人兴，我们，白天拍他马屁，都够累了，现在还得看他姘头的脸色。你自求多福吧，啊，跟这家伙不是啥好事，他手上的事不少，别耀武扬威地，不如跟我，反正，你这个长相，也不是处…”
酒席又哄笑起来，栗雅的眼睛都是泪水，惧怕地看着闪动的酒杯，她没有敬出去，一口都没有喝，该倒了多少还是多少。沙明璨回来了，席间又谈起生意来，沙明璨看着她默默坐在那里的样子，那身绸缎礼裙穿在她身上其实不算很合适，胸前都空空荡荡的，穿着高跟鞋也像走高跷，有人来敬，他摆摆手没有再让她敬酒，只是把目光移开。
她继续在那间房子里住着，偶尔出去买东西，快要毕业了，她一直在想，自己要不要去见一次白心庭，毕竟他是哥哥，也一定从王以芳口中知道自己来北京念大学了，王以芳虽然给了钱把她打发走了，却没有明确表态，也许是为了防止话说绝，给将来见面留个退路，栗雅还算是她的女儿，她不得不这样想，白心庭那边总得有一天去看一看。
这一天却比她想象中来得快，白心庭就站在大学的那间校门口，神色明显是在等待谁，栗雅只能强撑起胆子走过去，他还穿着制服，胸前有一个小小的别针徽章，眼神中有一种高傲和打量，但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栗雅想，白心庭对她一直是这样的，因为他有资格，她也确实亏欠他，侵占了白心庭在这个家的权利，没有她，他可以是唯一一个孩子。她一步步往前走，直到走出校门去
“哥哥”
他笑了一下，嘴角勾起脸颊的纹路，眼神有微不可见的冷漠，但是话语却非常得体。
“栗雅，怎么来了也不找我，都快毕业了还这么见外，是怪我对你不好吗”
“不是，不是”
栗雅抱着手里的书摇头，白心庭伸手拂了拂身上的不可见的灰尘，低头重新看向她，那身衣服被他穿得很光洁，很板正，让他看起来非常稳重，毫无瑕疵。
“走，跟我去叙叙旧”
那个叙叙旧没有什么亲情，栗雅知道他根本不乐意来，只是不得不为了人情给她一个台阶下，他的神色有一点点厌恶，栗雅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没想到，也不愿意让自己也来北京。或者意外看见她竟然已经在北京上学那么久了，来看属于自己的财产。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了，应该是从王以芳口中。
“谢谢哥哥，我…有别的事情”
同学擦着校门的格栅三两走过，天色也渐渐黑了，栗雅又生出那种心虚来，无助地看着手里的书本，从几个月前开始，她已经难以集中注意力在任何老师的课堂上了，因为她不会撒谎，每次说谎话都会被人看穿，好在此时天色昏暗，可以稍微在白心庭面前稍微遮掩自己的窘迫，女孩穿着一身灰色亚麻长袖，瘦瘦的脸颊两侧是一些碎发，后面高扎着一条马尾，白心庭突然发现她其实看起来是很清爽的，比小时候漂亮多了，脸颊像小鹿，只是她没有抬起头来。他的神态突然松懈了一点，话语也温和了许多。
“别见外，栗雅，别害怕”
“我真的有事情”
她突然抬起头来，面露难色，马尾和碎发都轻微晃动，直视着白心庭的眼睛。
“什么事情，我好奇，我说了，别见外什么，栗雅”
白心庭露出了一种把她看穿的样子，他其实只比她大五岁，却已经如此深沉，显露出他对职业和生活如此地适应。栗雅张了张嘴答不上来，前后看了一下来车，只好跟着他往前面的黑色轿车里走。
这几步比跟沙明璨在电梯里还要煎熬，其实从白心庭小时候，他就是这样的，这就是她对他的最初记忆，聪明自持，站在院中那间矮房前打量着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告诉她从今天起接受现实，要么养你几年嫁出去交换利益，要么长大一点嫁给我伺候我，反正你是我的财产。嫁人，这两个字听起来是那么可怕，栗雅站在那间院门口不知所措，白心庭转身进了厅门告诉王以芳让她以后去给奶奶放羊，栗雅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量把自己晒黑晒得难看些，后来巧合之下，她被沙明璨带到学校，幸好得到董叔保护，给她住的地方，这个嫁人的梦魇却一直盘旋在她的心里，催着栗雅念书上学一步步走，直到逃跑出那间村子。
车窗明亮，栗雅找不到方向了，这辆车带着她到了不熟悉的地方，老街区的马路铺设比较杂乱，条条竖竖地延伸着。白心庭开车非常稳当，速度压在限速表，外表沉稳，一丝不乱。
这是一间雅致的复古餐厅，合院门口还挂着红灯笼，青砖砌得很整齐，矮矮的屋檐上覆盖着一色漆黑的瓦片。白心庭大步走进去，栗雅只能跟在后面，绕过庭院的花窗和浮雕墙面，沿连廊石阶走进一间包厢。
圆桌空旷，桌旁只坐了白心庭和栗雅两个人，他伸手把菜单的册子递给她让她点菜，神色不明。栗雅一直怕他，此时安静非常，不得不接过翻开，点了一份汤圆，就递给他让他点了。
白心庭的神色终于满意，他知道她仍然是那个完全依附于他的家任他摆布的玩偶，不会跟他对抗，也没有任何筹码跟他对抗，只能一味服弱地讨好他。他靠回椅背，闲适地翻动书页，点好了菜品。
穿着银蓝色旗袍的服务员走出门去，细心地拉着铜扣把木门合上了，两边无声，栗雅看着面前红色的锦绣桌布，心里想了一些非常可怕的可能，那非常可怕的两个字，嫁人，因为她知道白心庭要说话了。
他还没有说出口，手机却突然响了，放在二人之间的桌面上，从栗雅的视角正好看见液晶屏幕上那个备忘录姓名，她整个人如坠冰窟般，白心庭结婚了，她从不知道，其实她也一直在刻意向自己隐瞒，不去找他不是因为没时间忘记了，之所以大学四年都不去面对，就是因为害怕见到他，害怕他会说起那两个字，嫁人。
白心庭和电话那边聊了起来，语气温和，是一些买珠宝黄金的事，那边的声音柔美婉转，虽然听不真切，但明显是爱着他的语气，又暗示起她的爸爸是怎样提携白心庭来，他一听马上会意，没有表情地说了一些甜蜜的情话。栗雅终于抬起头来，他正好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想，他其实很英俊，眉眼非常端正，每个人看到，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公职人员。
说完了，该说别的了，栗雅没来由地想起来沙明璨在办公室里抬起头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坐下来，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了。
“想个办法还给我，忘了吗，嫁人”
她强行努了努嘴，佯装镇定，选一些不会激怒他的话语
“不行，不能这样，哥哥，我会还给你钱，多少都行”
她的目的却没达到，白心庭听到那个还给钱多少都行的时候露出了一丝冷笑，在这座城市的几年过去，他也变得很冷酷，好像那个钱字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好像那是一个绝对不能被提起的话题。
“不要钱，那都是小事儿，我现在不喜欢那个，就要你，你比小时候漂亮多了，以前为了扮丑装得挺好，其实我看得出来，就是没说破”
“不行”
她的声音低低的，强装坚决。
“想说我结婚了，那不是大事，因为她没意思，我早烦了，她爹死了以后她对我没有什么用处了”
“不行”
那个不行好像激怒了他，成为了一种对于他的否决。白心庭轻蔑地看着她的侧脸，了如指掌地将她收进眼底，服务员来上菜了，他暂时没有说话。
金色托盘精美，菜品被装在里面一样样端出来，一盘盘摆上桌面，服务员小姐笑了笑又退出去了，眼神暗暗揣测这间只有两个人的包厢会有什么故事。
“吃，你点的”
白心庭伸手把那盅汤圆放在她面前的桌布上，勺子汤碗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响，栗雅只能伸手拿着汤勺，里面的汤水很烫，她也没有吹，就那样一勺勺舀着，刚才白心庭拿碗的时候她几乎害怕白心庭会直接把它泼到自己脸上。
“想说我还不够格，是吗，是看上了比我更够格的人吗，你这种姿色攀高枝，还是趁早放弃吧”
白心庭的眼睛已经冷酷至极，似乎对那个够格产生了深深的执念，将它咬牙切齿发得很重。他的神色很特别，好像从刚才的电话中失去的尊严，要从栗雅的身上讨还回来。
“不是，哥哥，不行，我不愿意”
她几乎无助了，因为白心庭已经凑得非常近，她马上站起来往后退，退到后背贴上后面的墙纸，白心庭比她高很多，敏锐地按住她把她吻住，栗雅的眼泪瞬间从脸上流下来了，她的双手都被他一手禁锢在头顶，身上也几乎无法挣扎。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她知道不是，第一次是白心庭去北京上大学之前，他考上最好的学校，回来家里摆设宴席，他喝得已经有点醉了，却不知怎么来到村小学里，准确地找到董叔给她安排的那间小屋，他们三年没有见面，白心庭和栗雅都长高了，她才十四岁，刚刚从桌前转回身，却乍然与他目光相接，他没有让她说话就将她推在门上吻住，那一瞬间的力道之大让栗雅心惊胆颤，她从来没有任何经验，他却强迫着要把她的嘴打开，栗雅失神了一秒钟马上奋力挣扎，终于绕过他的胳膊将他推开，喘着气与他对视，那个眼神冷酷而复杂，她一直记得很清楚。董叔回来了，她终于找到机会，推门走出去，不再看他了。
此时却没有机会了，因为他比那时候高大了很多，身形也更有力量，甚至一手已经贴上了她的腰，强迫她带她靠近，胸前的温度就在眼前，他却突然皱着眉头停住了，因为栗雅已经痛苦到极致，咬破了他的嘴唇。
他侧过脸看她，她咬得很重，两个人的嘴唇上都是鲜血，他看着她脸上凌乱的泪水突然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忤逆他，只顿了一下，便更加冷笑，贴近她说了几句话，他说不要觉得我不够格，不要让我知道你爱上了谁，女人都这样虚伪，你长在我家，现在开了眼界看不上我很正常，但是你看上的人不会有我的手段。
桌子上的菜一口都没有动，白心庭就带着胳膊将她扯了出去，不管一路人的眼光将她拉出酒店塞进车里，栗雅的泪痕干涸了，只是细瘦地坐在那里，看着白心庭开车，又看着白心庭把她从车里扯出来，拉进一间酒店富丽堂皇的玻璃门。
房间宽大奢侈，好像有意在给栗雅展示什么一般，告诉她他已经不是从前窘迫的样子，她突然明白了，只有栗雅知道他的从前，就是那样她的拒绝才让他觉得更加不可接受，只有栗雅知道他的从前，所以他才会强行提出这样的要求，从她身上获得妻子那里没有的成就感。他现在是支配者，栗雅听着浴室的水声，好像又回到了水龙头旁边拖延时间的时候，她拿出遥控器，却没有打开电视，指尖随意地按下几个塑胶按键，最终把它放回了桌子里。
那扇门在她眼前，逃跑会怎样，栗雅问自己，又马上否决了这个选项，沙明璨的声音好像又在耳边响起来，深沉冷酷地回荡，他可以让她消失，他说得其实没错，他们要办的事没有办不到的。她从门前走了回来，坐回沙发椅。
白心庭走出来了，头发上还沾着水珠，栗雅像一个破败的玩偶一样坐在椅子里，双臂细瘦地垂着，看着自己的指尖。
他将她抱过来坐在他的膝上，看她乖顺的样子，她抬起头，他的眼神竟然出现一丝满意的愉悦，一点笑意，了悟了什么似的很满意她是跟着他，为了他来到北京。好像他终于证明了自己，甚至从多年之前到多年之后只为给她证明自己，证明他终于洗刷了王以芳和白军和那个窘迫的家庭。
栗雅察觉到了，马上低头说放她去洗澡，他对这个答案所表现出来的觉悟也满足，松手放她下去。花洒的水流冰冷，她却不愿意调整温度，宁愿在冰冷的水里拖延时间，那扇门让她几乎无法清醒，宁愿祈祷着什么拯救她的事会发生。
没有发生，她湿着头发走出去，机械地吹干，才吹到一半白心庭就从后面握住吹风机的旋钮关掉了，握着她的手指将她拢在怀里，低头从她的额头吻起，沿着脸颊慢慢向下，她每颤抖一下，他就更加满意。
白心庭的手机响了，她看着那个熟悉的备注马上怕得浑身僵硬，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拿过手机接了起来，却没有放松桎梏，让栗雅的耳际贴着他的嘴唇，听他讲电话。
女人开始问他为什么不回家，慢慢地哭了起来，白心庭开始讲起难以形容的甜美情话来，眼神却像冷笑，是对着栗雅的耳朵讲。那边的女声不明所以，开始柔美地撒娇，怀中的女孩浑身冰冷，不知道是因为站在空调下面还是别的原因。
挂掉电话，他的手穿过她的腰际比量着，掐着不放，对她的细瘦感到满意，那边手机却又响起来，是一个总经理请赴饭局，说这边客人齐了已经是后半场，白心庭皱了皱眉说记混了今天的日期挂掉了。他放开栗雅，告诉她我会再去找你，换了衣服就走了。
栗雅已经完全精疲力尽，他竟然真的暂时放过了她，刚才的冷水澡让她浑身难受，眼睛眨着都发烫，迈脚出去几乎要倒在地毯上。不行，她看了一眼挂钟模糊的指针，一晚周旋，竟然已经十一点了，她必须回公寓去，必须回去，她又迈了一步，却在拿起外套之前倒在了床上，昏睡过去。
栗雅终于站起来，忍痛往外走，明语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她也绝对不会主动联系明语了。手机响了，竟然是沙明璨的秘书，栗雅马上噤声，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那边说栗小姐我一会儿过来接您，先生要您陪喝酒。
陪喝酒，栗雅挂掉电话，重复了几遍，最终还是灰败地接受了，藏了那么久不要人知道，最后还是会被人知道。好在如果席间的人以后不记得自己，以后就应该不会有事。
这是一间像沙明璨办公室一样宽敞的包厢，里面人已经坐齐，女宾也三两坐着，栗雅穿着秘书给拿的白礼服和高跟鞋完全无法驾驭，只能强装熟练地一步步走进去，好在他们正在说话，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在意，她走到沙明璨旁边的座位坐下。
这是为考察一家机械公司合作办的酒席，这时刚刚开始，栗雅沉默地在旁边听着，高瓴派系斗争止息以后，事业如日中天，往来的商业伙伴无数，合作也都顺利通过。合约谈成，席间的人也喝醉了几位，说起低俗的笑话来，女宾开始敬酒，话语言辞百般柔美动听，老板们听了也都笑起来。
轮到栗雅了，她想了几句话，磕磕绊绊地说完，席间好像突然静下来了，不知道是说错了话还是说对了话，沙明璨正好出去洗手了，她没有客人的允许也不能坐下，他们完全不顾她的尊严，看着她就说笑起来。
“今天这个不如上回那个，高个子大眼睛，今天这个像个怨妇”
“今天这个像个保姆，或者省事的正宫太太，百依百顺那种，反正跟那些媚的不一样，一看就能看出来，不漂亮也能让你迷，只要拿捏人的手段到位，小姑娘，我是在夸你，我说你长得像老板娘，有当老板娘的潜质”
“哎，不能这样说，你给人家姑娘祸害了，虽然他长得好看点，但跟我们这些长得一般的商人没啥区别，爱一个换一个，你姿色不行，姑娘，别心比天高。他从前老婆你没见过，那是真叫漂亮，跟他结婚两年爱他爱得任劳任怨死去活来，高瓴到手了一样立马就离婚了”
“哈哈哈，跟他不如跟我，可能他喜欢你嫩，但是你很明显已经丧失这样东西了，就在你跟他的第一天夜晚，所以你只需要跟他一天，再打折给我就行，我觉得你不漂亮，但是我也想试试，我想跟他比比”
席间响起了哄笑声，栗雅仍然不能坐下，两个更老一些的男人喝了一口白酒，也开口说起来
“我得防着千万不能弄出来私生子…不能…尤其是，阿根廷的私生子，怪不得国外硬规定私生子不能继承财产，真是狠啊，都跟沙明璨似的，我老婆孩子活不活了，金楷要知道了他家后来的事能气活过来”
“金楷长得没他儿子好看，但也够风流了，长相招的孽缘，不过你喝晕了记混了，他妈不是阿根廷人，是阿拉伯人，懂不懂，阿拉伯人，金楷真牛啊，我的真主啊，这样的都能搞定，那还是上个世纪，再说了，人家现在是正儿子，金楷老婆那个成了私生子了”
“我真看不出来，我觉得他长得就是像金楷，脸瘦，看一眼就知道，剩下的时候除了有些角度，看不出来，你一说确实，鼻子有点尖，哎，也怪金楷老婆做事太绝，金宋这人不错的，非怀恨以前的事儿，说金宋曾经在她嫁进来以后给她脸色看了，非给逼死，其实就是要给沙明璨那些钱，遭报应了，这家的事也是算不清的账”
男人朝栗雅招招手，原来他们不是不知道她站着，只是等惩罚时间让他们满意了，才终于让她坐下来了。
“小姑娘，不会敬酒别敬，扫人兴，我们，白天拍他马屁，都够累了，现在还得看他姘头的脸色。你自求多福吧，啊，跟这家伙不是啥好事，他手上的事不少，别耀武扬威地，不如跟我，反正，你这个长相，也不是处…”
酒席又哄笑起来，栗雅的眼睛都是泪水，惧怕地看着闪动的酒杯，她没有敬出去，一口都没有喝，该倒了多少还是多少。沙明璨回来了，席间又谈起生意来，沙明璨看着她默默坐在那里的样子，那身绸缎礼裙穿在她身上其实不算很合适，胸前都空空荡荡的，穿着高跟鞋也像走高跷，有人来敬，他摆摆手没有再让她敬酒，只是把目光移开。
她继续在那间房子里住着，偶尔出去买东西，快要毕业了，她一直在想，自己要不要去见一次白心庭，毕竟他是哥哥，也一定从王以芳口中知道自己来北京念大学了，王以芳虽然给了钱把她打发走了，却没有明确表态，也许是为了防止话说绝，给将来见面留个退路，栗雅还算是她的女儿，她不得不这样想，白心庭那边总得有一天去看一看。
这一天却比她想象中来得快，白心庭就站在大学的那间校门口，神色明显是在等待谁，栗雅只能强撑起胆子走过去，他还穿着制服，胸前有一个小小的别针徽章，眼神中有一种高傲和打量，但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栗雅想，白心庭对她一直是这样的，因为他有资格，她也确实亏欠他，侵占了白心庭在这个家的权利，没有她，他可以是唯一一个孩子。她一步步往前走，直到走出校门去
“哥哥”
他笑了一下，嘴角勾起脸颊的纹路，眼神有微不可见的冷漠，但是话语却非常得体。
“栗雅，怎么来了也不找我，都快毕业了还这么见外，是怪我对你不好吗”
“不是，不是”
栗雅抱着手里的书摇头，白心庭伸手拂了拂身上的不可见的灰尘，低头重新看向她，那身衣服被他穿得很光洁，很板正，让他看起来非常稳重，毫无瑕疵。
“走，跟我去叙叙旧”
那个叙叙旧没有什么亲情，栗雅知道他根本不乐意来，只是不得不为了人情给她一个台阶下，他的神色有一点点厌恶，栗雅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没想到，也不愿意让自己也来北京。或者意外看见她竟然已经在北京上学那么久了，来看属于自己的财产。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了，应该是从王以芳口中。
“谢谢哥哥，我…有别的事情”
同学擦着校门的格栅三两走过，天色也渐渐黑了，栗雅又生出那种心虚来，无助地看着手里的书本，从几个月前开始，她已经难以集中注意力在任何老师的课堂上了，因为她不会撒谎，每次说谎话都会被人看穿，好在此时天色昏暗，可以稍微在白心庭面前稍微遮掩自己的窘迫，女孩穿着一身灰色亚麻长袖，瘦瘦的脸颊两侧是一些碎发，后面高扎着一条马尾，白心庭突然发现她其实看起来是很清爽的，比小时候漂亮多了，脸颊像小鹿，只是她没有抬起头来。他的神态突然松懈了一点，话语也温和了许多。
“别见外，栗雅，别害怕”
“我真的有事情”
她突然抬起头来，面露难色，马尾和碎发都轻微晃动，直视着白心庭的眼睛。
“什么事情，我好奇，我说了，别见外什么，栗雅”
白心庭露出了一种把她看穿的样子，他其实只比她大五岁，却已经如此深沉，显露出他对职业和生活如此地适应。栗雅张了张嘴答不上来，前后看了一下来车，只好跟着他往前面的黑色轿车里走。
这几步比跟沙明璨在电梯里还要煎熬，其实从白心庭小时候，他就是这样的，这就是她对他的最初记忆，聪明自持，站在院中那间矮房前打量着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告诉她从今天起接受现实，要么养你几年嫁出去交换利益，要么长大一点嫁给我伺候我，反正你是我的财产。嫁人，这两个字听起来是那么可怕，栗雅站在那间院门口不知所措，白心庭转身进了厅门告诉王以芳让她以后去给奶奶放羊，栗雅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量把自己晒黑晒得难看些，后来巧合之下，她被沙明璨带到学校，幸好得到董叔保护，给她住的地方，这个嫁人的梦魇却一直盘旋在她的心里，催着栗雅念书上学一步步走，直到逃跑出那间村子。
车窗明亮，栗雅找不到方向了，这辆车带着她到了不熟悉的地方，老街区的马路铺设比较杂乱，条条竖竖地延伸着。白心庭开车非常稳当，速度压在限速表，外表沉稳，一丝不乱。
这是一间雅致的复古餐厅，合院门口还挂着红灯笼，青砖砌得很整齐，矮矮的屋檐上覆盖着一色漆黑的瓦片。白心庭大步走进去，栗雅只能跟在后面，绕过庭院的花窗和浮雕墙面，沿连廊石阶走进一间包厢。
圆桌空旷，桌旁只坐了白心庭和栗雅两个人，他伸手把菜单的册子递给她让她点菜，神色不明。栗雅一直怕他，此时安静非常，不得不接过翻开，点了一份汤圆，就递给他让他点了。
白心庭的神色终于满意，他知道她仍然是那个完全依附于他的家任他摆布的玩偶，不会跟他对抗，也没有任何筹码跟他对抗，只能一味服弱地讨好他。他靠回椅背，闲适地翻动书页，点好了菜品。
穿着银蓝色旗袍的服务员走出门去，细心地拉着铜扣把木门合上了，两边无声，栗雅看着面前红色的锦绣桌布，心里想了一些非常可怕的可能，那非常可怕的两个字，嫁人，因为她知道白心庭要说话了。
他还没有说出口，手机却突然响了，放在二人之间的桌面上，从栗雅的视角正好看见液晶屏幕上那个备忘录姓名，她整个人如坠冰窟般，白心庭结婚了，她从不知道，其实她也一直在刻意向自己隐瞒，不去找他不是因为没时间忘记了，之所以大学四年都不去面对，就是因为害怕见到他，害怕他会说起那两个字，嫁人。
白心庭和电话那边聊了起来，语气温和，是一些买珠宝黄金的事，那边的声音柔美婉转，虽然听不真切，但明显是爱着他的语气，又暗示起她的爸爸是怎样提携白心庭来，他一听马上会意，没有表情地说了一些甜蜜的情话。栗雅终于抬起头来，他正好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想，他其实很英俊，眉眼非常端正，每个人看到，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公职人员。
说完了，该说别的了，栗雅没来由地想起来沙明璨在办公室里抬起头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坐下来，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了。
“想个办法还给我，忘了吗，嫁人”
她强行努了努嘴，佯装镇定，选一些不会激怒他的话语
“不行，不能这样，哥哥，我会还给你钱，多少都行”
她的目的却没达到，白心庭听到那个还给钱多少都行的时候露出了一丝冷笑，在这座城市的几年过去，他也变得很冷酷，好像那个钱字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好像那是一个绝对不能被提起的话题。
“不要钱，那都是小事儿，我现在不喜欢那个，就要你，你比小时候漂亮多了，以前为了扮丑装得挺好，其实我看得出来，就是没说破”
“不行”
她的声音低低的，强装坚决。
“想说我结婚了，那不是大事，因为她没意思，我早烦了，她爹死了以后她对我没有什么用处了”
“不行”
那个不行好像激怒了他，成为了一种对于他的否决。白心庭轻蔑地看着她的侧脸，了如指掌地将她收进眼底，服务员来上菜了，他暂时没有说话。
金色托盘精美，菜品被装在里面一样样端出来，一盘盘摆上桌面，服务员小姐笑了笑又退出去了，眼神暗暗揣测这间只有两个人的包厢会有什么故事。
“吃，你点的”
白心庭伸手把那盅汤圆放在她面前的桌布上，勺子汤碗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响，栗雅只能伸手拿着汤勺，里面的汤水很烫，她也没有吹，就那样一勺勺舀着，刚才白心庭拿碗的时候她几乎害怕白心庭会直接把它泼到自己脸上。
“想说我还不够格，是吗，是看上了比我更够格的人吗，你这种姿色攀高枝，还是趁早放弃吧”
白心庭的眼睛已经冷酷至极，似乎对那个够格产生了深深的执念，将它咬牙切齿发得很重。他的神色很特别，好像从刚才的电话中失去的尊严，要从栗雅的身上讨还回来。
“不是，哥哥，不行，我不愿意”
她几乎无助了，因为白心庭已经凑得非常近，她马上站起来往后退，退到后背贴上后面的墙纸，白心庭比她高很多，敏锐地按住她把她吻住，栗雅的眼泪瞬间从脸上流下来了，她的双手都被他一手禁锢在头顶，身上也几乎无法挣扎。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她知道不是，第一次是白心庭去北京上大学之前，他考上最好的学校，回来家里摆设宴席，他喝得已经有点醉了，却不知怎么来到村小学里，准确地找到董叔给她安排的那间小屋，他们三年没有见面，白心庭和栗雅都长高了，她才十四岁，刚刚从桌前转回身，却乍然与他目光相接，他没有让她说话就将她推在门上吻住，那一瞬间的力道之大让栗雅心惊胆颤，她从来没有任何经验，他却强迫着要把她的嘴打开，栗雅失神了一秒钟马上奋力挣扎，终于绕过他的胳膊将他推开，喘着气与他对视，那个眼神冷酷而复杂，她一直记得很清楚。董叔回来了，她终于找到机会，推门走出去，不再看他了。
此时却没有机会了，因为他比那时候高大了很多，身形也更有力量，甚至一手已经贴上了她的腰，强迫她带她靠近，胸前的温度就在眼前，他却突然皱着眉头停住了，因为栗雅已经痛苦到极致，咬破了他的嘴唇。
他侧过脸看她，她咬得很重，两个人的嘴唇上都是鲜血，他看着她脸上凌乱的泪水突然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忤逆他，只顿了一下，便更加冷笑，贴近她说了几句话，他说不要觉得我不够格，不要让我知道你爱上了谁，女人都这样虚伪，你长在我家，现在开了眼界看不上我很正常，但是你看上的人不会有我的手段。
桌子上的菜一口都没有动，白心庭就带着胳膊将她扯了出去，不管一路人的眼光将她拉出酒店塞进车里，栗雅的泪痕干涸了，只是细瘦地坐在那里，看着白心庭开车，又看着白心庭把她从车里扯出来，拉进一间酒店富丽堂皇的玻璃门。
房间宽大奢侈，好像有意在给栗雅展示什么一般，告诉她他已经不是从前窘迫的样子，她突然明白了，只有栗雅知道他的从前，就是那样她的拒绝才让他觉得更加不可接受，只有栗雅知道他的从前，所以他才会强行提出这样的要求，从她身上获得妻子那里没有的成就感。他现在是支配者，栗雅听着浴室的水声，好像又回到了水龙头旁边拖延时间的时候，她拿出遥控器，却没有打开电视，指尖随意地按下几个塑胶按键，最终把它放回了桌子里。
那扇门在她眼前，逃跑会怎样，栗雅问自己，又马上否决了这个选项，沙明璨的声音好像又在耳边响起来，深沉冷酷地回荡，他可以让她消失，他说得其实没错，他们要办的事没有办不到的。她从门前走了回来，坐回沙发椅。
白心庭走出来了，头发上还沾着水珠，栗雅像一个破败的玩偶一样坐在椅子里，双臂细瘦地垂着，看着自己的指尖。
他将她抱过来坐在他的膝上，看她乖顺的样子，她抬起头，他的眼神竟然出现一丝满意的愉悦，一点笑意，了悟了什么似的很满意她是跟着他，为了他来到北京。好像他终于证明了自己，甚至从多年之前到多年之后只为给她证明自己，证明他终于洗刷了王以芳和白军和那个窘迫的家庭。
栗雅察觉到了，马上低头说放她去洗澡，他对这个答案所表现出来的觉悟也满足，松手放她下去。花洒的水流冰冷，她却不愿意调整温度，宁愿在冰冷的水里拖延时间，那扇门让她几乎无法清醒，宁愿祈祷着什么拯救她的事会发生。
没有发生，她湿着头发走出去，机械地吹干，才吹到一半白心庭就从后面握住吹风机的旋钮关掉了，握着她的手指将她拢在怀里，低头从她的额头吻起，沿着脸颊慢慢向下，她每颤抖一下，他就更加满意。
白心庭的手机响了，她看着那个熟悉的备注马上怕得浑身僵硬，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拿过手机接了起来，却没有放松桎梏，让栗雅的耳际贴着他的嘴唇，听他讲电话。
女人开始问他为什么不回家，慢慢地哭了起来，白心庭开始讲起难以形容的甜美情话来，眼神却像冷笑，是对着栗雅的耳朵讲。那边的女声不明所以，开始柔美地撒娇，怀中的女孩浑身冰冷，不知道是因为站在空调下面还是别的原因。
挂掉电话，他的手穿过她的腰际比量着，掐着不放，对她的细瘦感到满意，那边手机却又响起来，是一个总经理请赴饭局，说这边客人齐了已经是后半场，白心庭皱了皱眉说记混了今天的日期挂掉了。他放开栗雅，告诉她我会再去找你，换了衣服就走了。
栗雅已经完全精疲力尽，他竟然真的暂时放过了她，刚才的冷水澡让她浑身难受，眼睛眨着都发烫，迈脚出去几乎要倒在地毯上。不行，她看了一眼挂钟模糊的指针，一晚周旋，竟然已经十一点了，她必须回公寓去，必须回去，她又迈了一步，却在拿起外套之前倒在了床上，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