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意大利人是一个非常迷信的民族，非常，非常，迷信”
牛那铎开着车往南意走，托斯卡纳的乡村已经在艳阳下显现出来，橄榄丛碧绿温和，乡村石屋白瓦黄墙，阳光照着墙壁的石头上闪闪发亮。车子没有导航，沙明璨坐在副驾用手机对照着看地图册，一边点点头
“是的，这是当然，全世界人都知道，两千年来全世界迷信活动的中心就在你们的首都”
“沙，你怎么总是说能把人气死的话，我说迷信其实是想说，就是我们办婚礼的时候会受流行的谚语影响，比如挑选月份啊，挑选地点啊，之类的，你还发烧吗”
栗雅从后座递过来一个水杯，另外一只手拿着退烧药，忧心地看着沙明璨示意他吃，他全神贯注在地图上，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牛那铎看着后视镜里栗雅退缩的双手笑了
“小姐，你，你真的是太爱他了，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准，我在机场看见你，就知道栗雅一定是你，这就是一个文学家必备的素养，一个孤独的童年和一个敏锐的直觉。”
后视镜里栗雅马上又开始焦急地看着他希望他闭嘴别说，沙明璨闻说才意识到，放下图册回头看到栗雅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水杯的那个表情，回过头一手枕在颈后笑出声来，不知道在笑什么。
“小姐，我得告诉沙，哈哈，我必须得说，因为，我跟他是更好的朋友，我得告诉他昨天他睡觉这一天发生了什么，机场的护士下班了没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看见你以后终于心安了，彻底昏死了过去，我把他架到车里，哎，我得说，你看着比较瘦但你其实很重把我累得要命啊。我把他架到车里，小姐”
“别说了，托马斯，别说了”
栗雅旋转合上那个水杯，脸都红了小声对他说，非常窘迫的样子，牛那铎展开头顶的遮光板，好阻挡高速路上南欧炽烈的阳光。
“哈哈，他无声无息地发着高烧，你抱着他坐在后座上那就是哭啊，哎哟，催着我赶快开回市区，其实就是发烧而已，弄得我也特别着急了，感觉跟再不开快点他就要撒手人寰一样，然后你，小姐，哈哈哈哈，还得我看后视镜提醒你，我说你鼻涕都快流下来了流他脸上了，擦一擦吧，你抽着鼻子对我说，你不懂，我说我怎么不懂，我看见你又哭又笑的我当然懂，你不就是想他了吗？我说实话怎么了。你马上哭着说，说他会不会醒不过来了，都怪你开冷气把他冻病了，他醒不来可怎么办，我一听知道我成冤大头了，我都快开超速了，进罗马市区你才不哭了”
“没有怪你，别说了，别…”
栗雅的声音微弱，反复看着牛那铎说别这样说，别再说了
“从医院拿了药回到我家，你是又给他擦脸又给他喂水，他闭着眼睛就是不醒，还把水都吐了，你又掉眼泪，你们俩合伙把床单都哭湿了，我只好把他搬到我自己的卧室，你又吧嗒吧嗒跟过来，我拦住说我没有第三张床了，不许哭不许再给他喝水了，发烧而已嘛死不掉的，你终于消停了，我的上帝呀你握着他的手明璨明璨地不松手，说我错了，都怪我，我真不该来意大利，醒来就让你回北京，你守着他一夜没睡，我在旁边房间因为褥子浸湿也一夜没睡。第二天他还是不醒，我的天呐，你都快把我的纸巾哭干了，一直说我听不懂的话，反复重复一句，让我猜猜是什么，虽然我不懂汉语”
“别猜，别，不许猜，别说”
“好吧，那我只好把这句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你本来想今天早上偷偷离开，结果沙明璨凌晨醒了，你没来得及跑掉，也不叫明璨了，什么话也不说了，你们俩就这样看着对方比谁先说话，最后你们都被我抓过来参加我表妹的婚礼了”
沙明璨的笑声淡淡地在车里散开，用余光看了一眼栗雅难堪的神情，开口给她解围
“你家住拿波里，很漂亮吧”
“是，很漂亮，我家不是圣托马斯出身的那种豪富之家，但是我家很幸福，家里面的人很多，很善良，其实我们意大利人很好的，男人喜欢说大道理指点江山，女人贤惠做饭好吃。过一会儿你们就能吃到，好多婶婶做菜，弗兰斯婶婶做的蛋黄酱意面很好吃，哎我们就是这样的，结婚会叫一大家子人”
“去教堂坐一会儿，听完就可以了吧”
汽车拐下高速公路，两边的乡村安静无人。沙明璨的眼眸还有很重的倦意，一种淡淡的病气，他合上了地图册，把手机塞回衣袋。
“不，沙，你不懂，一般要吃一整天的，教堂的吃完还有草坪外面的宴席，自助餐，本来说天气预报今天要下雨，但是今天这个日子特别吉利，表妹不舍得改，担心了好久，好在幸运，今天出太阳了。来的人很少有我家亲戚以外的人，不过你们也别尴尬，你们是我的朋友，每个人交一百欧元礼金，哈哈哈，我想起来行李箱的事了，我替你交”
石屋外面的草坪满地鲜花，藤编椅子一排排放在桌前，桌子铺了白桌布，玉色蜡烛，盆栽花和方手巾放在每个席位之前。栗雅搀着沙明璨走过去，本来想尽量避免被人发现，牛那铎的几个婶婶却已经围过来，谈天说地要问两个人什么时候结婚。栗雅很快回答说不是，不是结婚，只是认识的人。那边婶婶笑着说了几个谚语去看新娘子了，栗雅还维持那种搀着沙明璨的姿势，没注意到他正在低头笑着看她
“看什么”
“那不看了，我走”
“别…”
栗雅的双手抓着他的胳膊，条件反射一般飞快地说了一个字，然后马上噤声，担忧地看着眼前的桌子。沙明璨伸手拉开藤椅坐下，让她不能再躲避
“别什么”
“…别走”
新娘出来了，非常漂亮的大摆婚纱，头纱数米之长，沿草坪走廊精致纤巧地垂在身后，宾客都鼓起掌来，牛那铎在旁边握着三脚架拍照，她马上后悔
“你还是走吧，回去”
“我和茉莉离婚了，高瓴被我还给了爸爸的儿子，除了伊朗的旧屋子，我现在没有地方可回”
沙明璨对上菜的弗兰斯婶婶说谢谢，试着用意大利语说，但是自己对发音不满意，很快作罢。栗雅听到离婚，一瞬间好像不知道怎么反应了，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栗雅，和我说点什么”
他稍稍低下头来，看着她的眉睫，逗她开口，直视着她，直到她被看得不好意思，微微动嘴说出话来
“…那不走了”
“然后呢，放我在意大利流落街头”
“不走了，不流落街头，我留你住”
“然后呢”
她的脸都红了，一句也不肯说了，沙明璨长久地注视着她的颈下，那道伤痕只剩下淡淡一点粉红色，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要用时间换它痊愈。沙明璨开口说话，以字斟句酌的语气，伸手点点两个人，好像他变回了一个不懂汉语的阿拉伯人，故意用那种陌生而认真的词句组织方式在提问回答。
“来，栗雅，来，你，嫁给，我吧”
牛那铎拍完照片，那边新郎新娘正在岳父母见证下慷慨陈词，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感谢大气，一群人放了音乐在欢呼，音乐放了一半卡住了，旧款电脑出问题，牛那铎和一群人面面相觑，讨论了一会儿束手无策，走过来问沙明璨会不会修，他面露难色，最终仍旧说会，站起来跟着牛那铎走过去，意大利电子产品过时，原来是特别老的电脑，跟金宋那种差不多，竟然真的让他修好了，音乐照常播放，雨却泼下来了，宾客四散奔走，惋惜地离开桌面上的好酒好菜退回廊下，乡村小屋回廊繁复，栗雅心急地走过来给沙明璨擦脸上的雨水。
“小姐，他就淋了点雨而已他不会死的”
牛那铎哈哈笑起来，廊下的人都注意到这里，他便向他们介绍着这两个因为他才得以相见的朋友。这是希拉伦丁，这是利亚。新郎新娘听见，也好奇地挽着走过来，沙明璨跟他们感谢，以回教徒的方式给新人祝福。
“Salaam，你们的前定到了”
他示意新郎新娘把手掌松松握起，半举在身前，改了一段玛斯那维韵文，给他们祝福。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淡紫色的雨幕，一廊藤萝花雨，新人答谢了沙明璨，走去给别人问好。牛那铎不知怎么也问起栗雅这个问题来，沙明璨笑了笑，两个人连带后面剩余的宾客在廊下围住栗雅，他抱起手臂侧头转身，像个好整以暇的观众，看她怎么回答
“…很快”
沙明璨笑出声来了，因为她的样子都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赧然，他终于伸手，把栗雅护在后面替她解围。
“很快，今天就是第一天”
牛那铎开着车往南意走，托斯卡纳的乡村已经在艳阳下显现出来，橄榄丛碧绿温和，乡村石屋白瓦黄墙，阳光照着墙壁的石头上闪闪发亮。车子没有导航，沙明璨坐在副驾用手机对照着看地图册，一边点点头
“是的，这是当然，全世界人都知道，两千年来全世界迷信活动的中心就在你们的首都”
“沙，你怎么总是说能把人气死的话，我说迷信其实是想说，就是我们办婚礼的时候会受流行的谚语影响，比如挑选月份啊，挑选地点啊，之类的，你还发烧吗”
栗雅从后座递过来一个水杯，另外一只手拿着退烧药，忧心地看着沙明璨示意他吃，他全神贯注在地图上，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牛那铎看着后视镜里栗雅退缩的双手笑了
“小姐，你，你真的是太爱他了，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准，我在机场看见你，就知道栗雅一定是你，这就是一个文学家必备的素养，一个孤独的童年和一个敏锐的直觉。”
后视镜里栗雅马上又开始焦急地看着他希望他闭嘴别说，沙明璨闻说才意识到，放下图册回头看到栗雅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水杯的那个表情，回过头一手枕在颈后笑出声来，不知道在笑什么。
“小姐，我得告诉沙，哈哈，我必须得说，因为，我跟他是更好的朋友，我得告诉他昨天他睡觉这一天发生了什么，机场的护士下班了没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看见你以后终于心安了，彻底昏死了过去，我把他架到车里，哎，我得说，你看着比较瘦但你其实很重把我累得要命啊。我把他架到车里，小姐”
“别说了，托马斯，别说了”
栗雅旋转合上那个水杯，脸都红了小声对他说，非常窘迫的样子，牛那铎展开头顶的遮光板，好阻挡高速路上南欧炽烈的阳光。
“哈哈，他无声无息地发着高烧，你抱着他坐在后座上那就是哭啊，哎哟，催着我赶快开回市区，其实就是发烧而已，弄得我也特别着急了，感觉跟再不开快点他就要撒手人寰一样，然后你，小姐，哈哈哈哈，还得我看后视镜提醒你，我说你鼻涕都快流下来了流他脸上了，擦一擦吧，你抽着鼻子对我说，你不懂，我说我怎么不懂，我看见你又哭又笑的我当然懂，你不就是想他了吗？我说实话怎么了。你马上哭着说，说他会不会醒不过来了，都怪你开冷气把他冻病了，他醒不来可怎么办，我一听知道我成冤大头了，我都快开超速了，进罗马市区你才不哭了”
“没有怪你，别说了，别…”
栗雅的声音微弱，反复看着牛那铎说别这样说，别再说了
“从医院拿了药回到我家，你是又给他擦脸又给他喂水，他闭着眼睛就是不醒，还把水都吐了，你又掉眼泪，你们俩合伙把床单都哭湿了，我只好把他搬到我自己的卧室，你又吧嗒吧嗒跟过来，我拦住说我没有第三张床了，不许哭不许再给他喝水了，发烧而已嘛死不掉的，你终于消停了，我的上帝呀你握着他的手明璨明璨地不松手，说我错了，都怪我，我真不该来意大利，醒来就让你回北京，你守着他一夜没睡，我在旁边房间因为褥子浸湿也一夜没睡。第二天他还是不醒，我的天呐，你都快把我的纸巾哭干了，一直说我听不懂的话，反复重复一句，让我猜猜是什么，虽然我不懂汉语”
“别猜，别，不许猜，别说”
“好吧，那我只好把这句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你本来想今天早上偷偷离开，结果沙明璨凌晨醒了，你没来得及跑掉，也不叫明璨了，什么话也不说了，你们俩就这样看着对方比谁先说话，最后你们都被我抓过来参加我表妹的婚礼了”
沙明璨的笑声淡淡地在车里散开，用余光看了一眼栗雅难堪的神情，开口给她解围
“你家住拿波里，很漂亮吧”
“是，很漂亮，我家不是圣托马斯出身的那种豪富之家，但是我家很幸福，家里面的人很多，很善良，其实我们意大利人很好的，男人喜欢说大道理指点江山，女人贤惠做饭好吃。过一会儿你们就能吃到，好多婶婶做菜，弗兰斯婶婶做的蛋黄酱意面很好吃，哎我们就是这样的，结婚会叫一大家子人”
“去教堂坐一会儿，听完就可以了吧”
汽车拐下高速公路，两边的乡村安静无人。沙明璨的眼眸还有很重的倦意，一种淡淡的病气，他合上了地图册，把手机塞回衣袋。
“不，沙，你不懂，一般要吃一整天的，教堂的吃完还有草坪外面的宴席，自助餐，本来说天气预报今天要下雨，但是今天这个日子特别吉利，表妹不舍得改，担心了好久，好在幸运，今天出太阳了。来的人很少有我家亲戚以外的人，不过你们也别尴尬，你们是我的朋友，每个人交一百欧元礼金，哈哈哈，我想起来行李箱的事了，我替你交”
石屋外面的草坪满地鲜花，藤编椅子一排排放在桌前，桌子铺了白桌布，玉色蜡烛，盆栽花和方手巾放在每个席位之前。栗雅搀着沙明璨走过去，本来想尽量避免被人发现，牛那铎的几个婶婶却已经围过来，谈天说地要问两个人什么时候结婚。栗雅很快回答说不是，不是结婚，只是认识的人。那边婶婶笑着说了几个谚语去看新娘子了，栗雅还维持那种搀着沙明璨的姿势，没注意到他正在低头笑着看她
“看什么”
“那不看了，我走”
“别…”
栗雅的双手抓着他的胳膊，条件反射一般飞快地说了一个字，然后马上噤声，担忧地看着眼前的桌子。沙明璨伸手拉开藤椅坐下，让她不能再躲避
“别什么”
“…别走”
新娘出来了，非常漂亮的大摆婚纱，头纱数米之长，沿草坪走廊精致纤巧地垂在身后，宾客都鼓起掌来，牛那铎在旁边握着三脚架拍照，她马上后悔
“你还是走吧，回去”
“我和茉莉离婚了，高瓴被我还给了爸爸的儿子，除了伊朗的旧屋子，我现在没有地方可回”
沙明璨对上菜的弗兰斯婶婶说谢谢，试着用意大利语说，但是自己对发音不满意，很快作罢。栗雅听到离婚，一瞬间好像不知道怎么反应了，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栗雅，和我说点什么”
他稍稍低下头来，看着她的眉睫，逗她开口，直视着她，直到她被看得不好意思，微微动嘴说出话来
“…那不走了”
“然后呢，放我在意大利流落街头”
“不走了，不流落街头，我留你住”
“然后呢”
她的脸都红了，一句也不肯说了，沙明璨长久地注视着她的颈下，那道伤痕只剩下淡淡一点粉红色，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要用时间换它痊愈。沙明璨开口说话，以字斟句酌的语气，伸手点点两个人，好像他变回了一个不懂汉语的阿拉伯人，故意用那种陌生而认真的词句组织方式在提问回答。
“来，栗雅，来，你，嫁给，我吧”
牛那铎拍完照片，那边新郎新娘正在岳父母见证下慷慨陈词，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感谢大气，一群人放了音乐在欢呼，音乐放了一半卡住了，旧款电脑出问题，牛那铎和一群人面面相觑，讨论了一会儿束手无策，走过来问沙明璨会不会修，他面露难色，最终仍旧说会，站起来跟着牛那铎走过去，意大利电子产品过时，原来是特别老的电脑，跟金宋那种差不多，竟然真的让他修好了，音乐照常播放，雨却泼下来了，宾客四散奔走，惋惜地离开桌面上的好酒好菜退回廊下，乡村小屋回廊繁复，栗雅心急地走过来给沙明璨擦脸上的雨水。
“小姐，他就淋了点雨而已他不会死的”
牛那铎哈哈笑起来，廊下的人都注意到这里，他便向他们介绍着这两个因为他才得以相见的朋友。这是希拉伦丁，这是利亚。新郎新娘听见，也好奇地挽着走过来，沙明璨跟他们感谢，以回教徒的方式给新人祝福。
“Salaam，你们的前定到了”
他示意新郎新娘把手掌松松握起，半举在身前，改了一段玛斯那维韵文，给他们祝福。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淡紫色的雨幕，一廊藤萝花雨，新人答谢了沙明璨，走去给别人问好。牛那铎不知怎么也问起栗雅这个问题来，沙明璨笑了笑，两个人连带后面剩余的宾客在廊下围住栗雅，他抱起手臂侧头转身，像个好整以暇的观众，看她怎么回答
“…很快”
沙明璨笑出声来了，因为她的样子都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赧然，他终于伸手，把栗雅护在后面替她解围。
“很快，今天就是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