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草长莺飞,京城来往人流络绎不绝。

    一辆马车自进了城门就直朝东去,很快就到了京城中下层官员常住的坊市,驾车的小厮急急忙忙驶向其中一户,正是太学博士林文昭的府邸。

    门房见是夫人身边的小厮庆风,问了句,“今日驾车怎得这么着急,小心冲撞了贵人。”这前前后后几百户人家可都是官身。

    “我打小就给夫人小姐驾车,眼神好使着呢。”庆风眉眼间都是喜色,“今日有大喜,你去把马车栓好,回来就等着夫人赏吧。”

    门房还想多问,庆风已经扔下马车朝里奔去。

    “老爷,夫人,大喜,大喜啊!”庆风一路跑到林夫人赵氏的院子,才跨进院门就喊到。

    恰逢休沐,林文昭和赵氏已经在前厅坐了半个时辰,今天宝儿跟郡王爷合八字,请的是皇家寺庙的住持。

    赵氏这颗心七上八下跳了一天,就怕有什么不好,让这门好亲事给吹了。远远听到庆风报喜,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庆风不敢在这个时候卖关子,把听来的话一字一句说出,“崇真大师说,小姐和郡王的八字极合,若能成就姻缘,必是‘嘉门福喜,增累盛炽’,正如那福禄鸳鸯一般!”

    “我就知道宝儿是个有福气的。”赵氏听罢双手合一,轻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眼中已经有了泪意。

    林文昭轻轻拍了拍赵氏的手,显然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这下可放心了吧。”

    林文昭任太学博士,进士出身,他和赵氏子惠祖上都是农民,两人青梅竹马,在林文昭还是秀才时就成婚,多年来琴瑟和鸣,没有妾室通房,只可惜子嗣不丰,只育有一女林幼仪,小字宝儿。

    两人舍不得女儿早早出嫁,硬是拖到十七岁,眼看过了十八便不好说亲,这才把亲事提上日程。

    女儿是个不着调的,平日里最喜好吃喝玩乐,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婚姻大事是半点不问。

    好在她自幼跟随父亲读书识字,文采说不上惊才艳艳,但是见解独到,且在算学上有些天分,容貌也属上乘。

    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若非女儿有些才干,他们也不会将女儿的婚姻标准提到如今的高度,毕竟像他们家这般只有一女,找个年轻举子或官员幼子才是最稳妥的。

    赵氏平复好心情,赏赐了下人,便让他们退下了,回到内室跟林文昭细细盘算起来。

    “昨晚一夜未睡,还不去补眠?”林文昭牵着赵氏坐在床上,两人翻来覆去一夜,早上起来眼底发青。

    “还说呢,昨晚上我可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赵氏揉了揉额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是二月,若是八字出了问题,再给宝儿筹划郡王这般显贵肯定是不行了,好在马上会试,可以在新晋举子里相看一二。”

    “我那些个学生你都看不上,怎么又想着寒门举人?”林文昭在国子监教书,太学一科多是五品官员以上的子孙,也有些家世人品不错的。

    只可惜要么家里给早早定下亲事,要么还等着高中后在婚姻选择上更上一层楼,剩下的几个赵氏都不太满意,因为房里有人。

    “你的学生里面我最看好孙思远和周继,一个是吏部尚书的长子,一个是祭酒家的幼子,更重要的事两人品貌不凡,性情端正。可惜......”一个定了御史家的女儿,一个定了另一位太学博士的女儿,林文昭才升职不久,之前就是这位太学博士的下官。

    “元溪和存瑞也不错。”林文昭接了一句,这两人不是国子监的监生,前年来京城备考,便拜了林文昭做老师,两人出身贫寒,但是刻苦用功,下旬的会试应当不会有大问题。

    听到这两个名字,赵氏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你当我没想过,年前元溪过来,我问了他的婚事,明显不想随便定亲,我提了一句宝儿他没接话,强扭的瓜可不甜。存瑞这孩子倒是不错,只是他意在地方,不想留在京城,你舍得跟女儿分开?还是想让他们夫妻异处到头来离了心?”

    林文昭被怼的哑口无言,只是贫寒出身的举人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家世倒不是大问题,他自己走到现在也没有依靠他人。但是“穷人乍富”后的劣迹斑斑他们家族就有先例,他的侄女在家乡独自侍奉公婆,至今无所出,丈夫却在外做官妾室成群、儿女满堂。

    女儿家的婚事当真难以选择,官员家的孩子大多定下婚事,且早早通晓房事;穷人家的举子大多才情和相貌不匹配,性情不定,真有好的也待价而沽;商人家是最不能想的,嫁女和娶妻不同,林文昭寒窗十年,可不想女儿的孩子落了个商人身。

    林文昭也不想再去和夫人探讨这子虚乌有的后路,岔开了话题,“我估摸着,长公主府上过几日就会上门下聘,你可得好好交代宝儿,不能临门一脚出了岔子。”

    没错,即将跟林幼仪定亲的是长公主和怀化将军的儿子裴济安。

    长公主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裴济安也受到到这位皇帝舅舅的宠爱,自小陪太子读书,成年后被破格封为长宁郡王,任大理寺少卿。

    六品太学博士之女嫁给这般天潢贵胄、少年权臣,怎么看都是高嫁。

    能攀上这门亲事,还多亏赵氏前后奔走。

    正因之前所说,他们二人关于女儿夫婿的人选早已拉扯多回,一个属意举子,一个属意同僚子孙,也就是国子监学生,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反而把对方的人选贬的一无是处。

    恰逢中书令长子娶妻王氏,这王氏是一名医女,父亲只是八品县尉。

    在本朝,中书令也常称宰相,这段婚姻是极其不匹配的。

    经赵氏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王氏的母亲曾经是宰相夫人的婢女,情同姐妹,各自成婚后也常有往来,加上宰相之子和王氏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婚事自然水道渠成。

    这件事可算打通了赵氏的任督二脉,回来跟林文昭一合计,顿时觉得“我女大才,嫁给普通人实在可惜,何不大胆谋划一番”。

    高嫁女低娶妇其实并不常见,只因当朝最贵重的太后、皇后都是出身低微,才让林文昭和赵氏坚定了心思。

    所谓大胆谋划便是把择婿对象的要求提到最高,奔着大家继承人去。要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要芝兰玉树,起码在朝为官有所建树。

    自打有了这个想法,赵氏积极参加各类宴会,往来官员夫人的品阶也是越来越高。

    初一十五的上香更是从不落下,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赵氏去岁中秋在定慧寺遇到了长公主,凭借低下的出身但爽朗的性格,最重要的是林大人干净的后宅,成为长公主府上的常客。

    本来皇亲国戚并不在夫妻二人的考虑范围内,毕竟谁敢让皇子凤孙不纳妾。

    当初搭上长公主只是为了多个路子,加上长公主身份尊贵,也有不好相与的传闻,赵氏没想过跟她太亲近。

    谁知这长公主看着冷冷的,实则是一位好脾气的皇室。

    长公主和怀化将军结婚多年一直是凤凰于飞、情意绵绵,对那些后宅不宁的官员夫人没啥好脸色,赵氏这样的反而合了她的心意。

    赵氏和长公主认识久了,对长公主的家庭状况有了深入了解,长公主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封长宁郡王,幼女封永和郡主,都是适婚年龄。

    郡主已经订亲给宣德侯世子,郡王的婚事反而成了难题。

    据说早年定下一位戍边将领之女,没想到那将领之女在边关遇到了心仪的男子。

    虎父无犬女,将领之女孤身入京城负荆请罪,长公主哪能棒打鸳鸯,反正双方也无聘书,这门亲事也就作罢了。

    如今长公主正在给儿子物色媳妇人选,毕竟儿子已经二十又二,拖不得了。

    某天长公主跟赵氏闲聊时还抱怨了一嘴,“我这儿子你也见过,家世样貌都是顶顶好,我又不喜男子纳妾,又想他跟夫人和和美美,所以他房里现在都没进人呢。”

    这真是当头一棒给赵氏打醒了,是了是了,寻寻觅觅,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

    至于后来嘛,赵氏去长公主府上的次数更频繁了,林幼仪也开始出入长公主府。

    渐渐的,林幼仪在长公主面前排上了号,让长公主越看越满意,便在给儿子的媳妇人选上添上了林幼仪的名字。

    谁成想,三选一,郡王还真的选中了林幼仪,就连赵氏都觉得不可思议,更加确定了她家宝儿是有大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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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日晴和,林幼仪换上了改过款的圆领袍子,在院子里玩投壶。

    只见她不多犹豫,轻轻一掷便正中壶中,几个丫鬟小厮很有眼色地开始叫好。

    她的贴身婢女久儿刚从夫人房间出来,得知了好消息,连忙过来告知主人。

    “小姐,夫人说您和郡王爷八字极合,这可真是太好了。”久儿是极其高兴的,她自幼跟着林幼仪长大,如今小姐有了门好亲事,哪能不高兴呢。

    林幼仪听罢倒是面如常,看不出喜怒,接过另一丫鬟递的手帕,边擦手边问,“母亲还说了其他吗?”

    “夫人让您最近少出府,安心待嫁,还有些宫规礼仪要学习。”

    林幼仪听罢点点头,“行吧,我去书房一趟,你们别跟过来。”

    久儿挠了挠头,小姐听了这般大喜事,怎能如此沉得住气?她这个当丫鬟的已经激动的心口砰砰跳了。

    林幼仪是有自己的书房的,不大,但五脏俱全,藏书丰富,还有一个工作台,她时常在这里雕刻一些小玩意。

    她来到座位边上,打开一个盒子,取出其中的一本小册子,外表平平无奇,封面也没有题字。

    打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用简体字写的【穿越日记】四个大字,林幼仪喃喃说道,“难道穿越女的标配真的是嫁给皇亲国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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