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庙中央的柴火堆陡然熄灭，整个室内陷入黑暗。庙门又被寒风吹开，这次怎么关也关不上。
夏语抽开火折子立马灭掉。
“别费力了。”光头粗重的嗓音响起。
雪地里的血淅淅沥沥往外冒，一点一点漫到屋子里。
“你在看什么？”霍成疾在她身边说，也往门口看去。
大雪顺着风往屋里吹，已在门口覆了薄薄一层白色。
“咳……咳。”
石像后面传来动静，沉重的落地声，与石庙四壁碰撞尾音拖长，砸在所有人心上。众人的目光移过去。
一个老者，抱着沉重的拐杖一点一点往外移动。他满脸布着岁月的纹路，一脸苦相，又让人感觉出朴素和蔼，一身衣服陈旧拼接，将枯树般的身体裹在里面。
“你刚才在石像那过来没看见他？”念羲后退半步低声问到。
“太暗了没注意。”其实是没有，霍成疾心里说到，他之前进过这个相，这个老者只是个普通的NPC。
念羲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其他人看到那个老鬼并没有什么反应。那个老鬼下半身模糊一片，糊着浓水和血水，及其缓慢的移动，拄着两根腿骨连接的棍子，猥琐地笑着，一眼看过去嘴里空洞洞的。
霍成疾抬手在念羲眼前晃了晃，“你到底怎么了？”
念羲又退了半步，收回目光。
相由心生、NPC……难道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吗……自己看到的是那些东西本来的样子……
念羲又问了一次，“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看到了什么？一个老者。你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吗？”霍成疾感觉十分奇怪，耐心快耗尽了，不知道眼前这位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念羲确定，眼前的场景虽然血腥，可是浑然天成，自己绝对不可能看错。也许是因为自己有着NPC的属性，却拿着玩家的身份？
可是她还是不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哪来的NPC、哪来的玩家。
老者目光空洞入魇般开口：“山神属望祀，怒而无晴木。今附祭降神，献美人三颂。”
顾冬焉见老者一直重复这句话不再说别的，问到：“老人家，什么是美人三颂？”
老者机械地转过头：“三人赏雪，二人登塔，一人入帐，无人忘得美人面。”
光头开口，算是和所有人解释：“之后会遇到的，雪中赏美人，灯下观美人，香中探美人。”
顾冬焉忽然乐了，“山神也玩行为艺术吗？”
“山神，美人。”沈椿昼扶住眼镜，似乎觉得有趣，“村民望祀惹怒山鬼，献上少女附身，由望祀改附祭。我们要歌颂得是降福的山鬼，还是村民逼迫下变成的厉鬼。”
念羲没有特别纠结那些话，一直盯着衣着陈旧的老人。
老鬼眼球黑白分明，大半个向外凸起，滴溜溜地转着，忽然锁定念羲直直地看过来。
念羲不自觉地绷紧站直，该说不说有些反胃。
反应有些大，引得就近的几个人看过来。其他人是好奇打量霍家的这位仙姑怎么了，霍成疾很快掩饰住目光，但还是被念羲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无语。
无语。
呵，念羲也蛮无语的。明明她才是看到所有“真相”的人，因为这个破地方的规则，相由心生，她眼中的情形反而成了异类，搞得她成了疑神疑鬼一惊一乍的人。
没关系，她能忍。
再血腥的场面她也忍得住。
“可是他说了这么多，也没说下一步要干什么啊？”
“再等等。”和顾冬焉一块的老人安稳坐着闭目养神，听到他的动静睁开眼，“你们两个，来这里。”顾冬焉和夏语听话的到屋子里侧。
因为被老鬼恶心到，念羲一退再退，此时庙外的风直灌进来正对着她。她低头看到地面蔓延的红色越来越近，往边上快走两步。
霍成疾以为她是冷找背风的地方。
这下离门口最近的是那个羸弱的新人，血浸在他脚下，他感觉脚越来越沉，有什么东西顺着脚往上爬。
他低头查看，雪顺着风的方向斜落在庙里，他想移开却发现根本动不了了。
瞬息之间，风变得极大吹乱庙中央的凳子，木门也猛烈地拍着。风雪掩盖下，男人被拽住脚踝拖出屋子。
地上划出挣扎的划痕，还没来得及惨叫，声音便到了很远的地方，整个人消失在风雪里。
念羲听到动静条件反射扑向庙门，可还是来不及。
她的手扶着木板，愣了一下，霍成疾来帮忙一块将门合上。
风雪挡在外面，念羲转身看着庙里的人。
庙门明明可以关上，那个光头却说不用关。
几个年轻人或多或少变了脸色，光头、刀疤男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老人仍然端坐着闭目养神。
他们几个都了解这个相里会发生什么，无形之中找好了倒霉蛋，省心又省力。
这些人有点意思。她嘴角浮动笑意不达眼底，到屋里找了个位子坐下。
老者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又有含糊的字节蹦出，“哦对了，忘记说了，”老人露出残缺的黄牙，“小友担待。先要祭祀，一人……两牲，祭祀开山门。”
众人脸色更加难看，顾冬焉愤愤地吐槽：“太黑了，等人没了才开始提醒。”
“他是死了吗？”打扮得极为精致的女子声音颤抖，还没有从变故中缓过来。
反观几个“始作俑者”，没有任何反应。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直面“相”的危险，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就失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沉默弥漫，其他人惊吓之余，也默默松下一口气，一股庆幸后知后觉。“一人”那个最难的选项，已经巧合般解决了，是那个男的命不好。
念羲从老鬼处移开目光，不愿看他那副装模作样又恶心的样子，却也摸了一点周围这群人的底子。
“两牲应该是屋里挂着的死物。”光头示意刀疤去提下来两串。
“一人……两牲，不要弄错了。”老人老神在在地开口。
等到拖过来，念羲才明白为什么强调不要弄错了。拖来的哪里是什么牛羊，是一个四肢早已扭曲的干尸。只是周围这群人看到的是什么光景她就不知道了。
念羲忍不住侧过头闭眼，抿起嘴巴防止自己骂出声。
“你这个也怕？”
念羲一时语塞，看着霍成疾，快被气笑了。
光头将死物扔在老人面前，“齐佬，祭祀您有经验，可还称意？”
老人抬起眼皮觑了一眼，一个黑色的小虫爬上去钻过皮肉，片刻后落在空地上，直接翻肚子倒在一旁。
念羲心中冷笑，都是干尸只剩皮骨了，可不是撞死了吗？其实这一局也有生路，屋里挂着的死物有人有牲，只要通过气味或内里一些细节便可以分辨出来，不用死人。可那几位一开始就找好了炮灰。
刀疤男又拖来尸体，小虫撞来撞去废了好几个。
念羲见他们准备拿刀剃开表面，觉得他们还要费些功夫，直接上前挑出其中的动物肢体，转身往门口走。
众人看着念羲的举动，没有动作，戒备地打量着。霍成疾伸出的手没拦住，如果她真的因为自己作死出事了，霍家也没有必要和她有什么关系。
拿开挡板，门被不受力地挥开，念羲站在门口。
霍成疾最后一次提醒，“喂，你手中羊首的内里，不一定是羊的。”
念羲看着手里剖开大半个口子、脑浆溢出凝固在表面的羊首，这不是羊是什么。
随手将手里的东西扔出门外。
羊首和牛肢被风雪笼盖迅速消失，又或者说，被血沾湿立即消解只剩下残骨。
风雪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念羲看着天地，叹了一口气。
到处都是血，都是静滞的红色。
还不如下雪呢。
好在那个男的被拖走时地上被划拉了一道，现出一些雪本来的颜色。
念羲让开位置，让其他人看到门外的场景。
“雪停了，走吧。”
一行人人沿着拖行的痕迹往山里走。
一路上，枯树远山上挂着死状各异的尸体。
旧的、新的……
晴日照在原野，带来些许温度，那股尸臭味越来越重。
念羲显得烦躁，眉毛皱作一团。
因为走在同伴通向死亡的轨迹上，其他人也并没有十分轻松。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空旷的山谷传来悠悠唱音，众人辨别方向往声音走去。
念羲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歌声越来越清晰。山岚渐开，远远望过去，大片白色中央立着一个红衣女子，揣着一簇腊梅，神情安娴地看着远方的人。随着走近……
肤白若雪，气若幽兰，遗世独立……
血布满身，露出脏腑，阴森可怖……
念羲看清后人麻了，嘴角勾起僵笑一声。小姐姐，您是鬼，不是山鬼。
其实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到底自己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其他人看到的是真的。
看着其他人或惊或叹的目光，念羲觉得自己活像个发现不了美又善妒的小人。
没关系，她可以忍，她什么没见过。
“公子可见过我的心上人？”
无人应答。
女子仿佛意料之中，自顾自地问:“公子可愿做我的心上人？”
念羲悄悄凑到霍成疾身边，“这是第一颂？”
“是。”
念羲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站在一旁看着。
女子摘下一支腊梅，温善地僵笑，嘴角和眼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一阵轻柔的声音响起：“三人为众，赏景才不会孤单。”
所有人都没有动作，刀疤男左右看了看，轻蔑地笑了一声，上前靠近女子，接过腊梅花放在鼻下轻嗅了一下，继续上前虚揽着人，和NPC调情套近乎。
夏语撇了撇嘴，左右环顾，跑到光头一行人里的女生旁边，“素商姐，你不管管，就让他这么过去？”唐素商面无表情地看了刀疤一眼，抱臂移开目光。
“你是我的心上人吗？”美人眉间含愁眼神悲悯地望过去。
刀疤上下打量，痞气又无赖地一笑，露出一排黄牙。
“你来。”
身影重叠，刀疤挨到美人身边。
念羲表情复杂地看着，女鬼身上错落不平全是腐肉，脏腑交错在一处绞着。刀疤的嘴凑上去的一刻，念羲终于忍不住干呕了一下、三下……
顾冬焉没忍住笑出了声，说着说风凉话，“不怪念羲姐恶心，美人美则美矣，但是刀疤在这种地方搞这种行为艺术，啧，啧啧。”配合着嫌弃摇了摇头。
念羲干呕的动静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包括女鬼。她拖着宽大的衣摆走到念羲身前。
念羲盯着眼前的女鬼后退半步，目光警惕，渐露凶相。
眼神下移，看定女鬼身体的情形，在她继续靠近时先发制人，伸手一把拽住女鬼身体里的肠子，满脸戒备地和女鬼对峙。
女鬼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依然凑近了说：“放心，我不杀你。”
啊？不杀？
念羲闻言紧绷的动作瞬间松懈，神色由阴转晴，极尽灿烂。
她将肠子送了回去，用手指把它戳回女鬼身体里面，玩笑着说：“早说嘛。”将手在她的衣裙上擦了擦，愣了下，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这么多脏腑吃了不少人吧，有时间归置归置，把脸也收拾一下，不能吓人不是。”
女鬼嘴角抽了抽……
大约是这个表情吧，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念羲微侧过头，视线拉长，看见刀疤猥琐的样子……
其实你们两个也说不上谁更恶心。
其他人只看见念羲和美人相谈甚欢，念羲还帮美人理了理衣袖，全都放松了警惕。
念羲和女鬼分开一些距离，摊手，“请便。”
夏语看了看自己的蛊娃娃，笑着问：“姐姐，娃娃算吗？”
“算的。”女子恢复笑脸，开始伸出指尖一一点过，停留在念羲三人面前时倏然顿住，笑脸收了回去，神色冷肃趋向狰狞，“一、二……少一个人。”
霍成疾和沈椿昼紧张起来，和念羲互相看着，手悄悄握上兵器，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办。
“是不是搞错了？这女人在找茬吗？”其他人疑惑地观望着。
“是娃娃不管用吗？”
女子指着念羲的方向，“你们，少了一个。”
念羲也有点发蒙，她左右看了看，莫名有种感觉，少的那一个不是娃娃，是自己。
风过无声，晴日暖阳下女子的衣裙吹拂起来。僵持着，女子又近一步，轻柔又僵硬的声音显得割裂，“你们，留下来陪我，好吗？”
念羲觉得有些不妙，犹豫之下，主动挥手招呼女鬼过来。
女鬼看了她一眼，绕过其他人来到她面前。
“咳咳，我说……”眼神略过其他人，“再靠近一点……”
“我是不算……”念羲闭了下眼，艰难地逼迫自己承认：“人。”
“但是……”
正说着抚上自己的肚子，“我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它可算啊，这要是误伤坏了你的规则就不好了。”
女鬼皱眉看过去，怀疑地说道：“真的？”
念羲语气肯定：“那当然，它当然是个人，那不是那谁……”随手指了一个人，“就是他的。”
女鬼眼神扫过霍成疾，
……
“可我不信，不然我挖出来看看。”
念羲神色认真，“那不行，这样不还是杀了它。况且现在挖出来也看不出什么样子。”
“也对。”女鬼颇赞同。
“所以，人数够吗？”
“呵，”女鬼轻笑出声，腐肉堆叠上一双眼睛却意外的清亮，凑近念羲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完，了。”
远处一阵钟声传来，念羲脸上覆上一层冰霜，目光冷厉仿佛开了刃的刀子，做好了将对方生吞活剥的准备。
忽见美人转身，变成悲悯彷徨的样子，不再和她说话。
耳边钟声还在响，女子仿佛忘记了之前的情形，环视一周，又数了一遍，目露欣喜，“呀，三个人一组，多出来两个，这可怎么好？”看着大家，“你们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众人脸色变换，没人回答，女子抚着怀中的腊梅，看到夏语手中的娃娃接过来，“谢谢你的娃娃陪着我，可是人数还是不对啊。一、二……算了，那我们换个方法。”
“三人成虎，二人成怨，一人继之。”
她立即问起摔碎眼镜的那个男的，“你见过我的心上人吗？”
他的眼睛高度近视，看所有东西都是模糊的轮廓，听到问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摇了下头。
美人挨个问过去，“你见过……”
美人的话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一人继之，一人死万人生。就看是主动站出来，还是被动站出来。
光头立即反应过来，示意着所有人，指向那个新人。
“可惜了了。”不知是可惜没来得及一亲芳泽，还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刀疤男幸灾乐祸地指向新人的方向。
女鬼到了念羲面前，念羲仍然警惕地瞪视着她，她停留片刻直接离开。
而那个新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夏语抽开火折子立马灭掉。
“别费力了。”光头粗重的嗓音响起。
雪地里的血淅淅沥沥往外冒，一点一点漫到屋子里。
“你在看什么？”霍成疾在她身边说，也往门口看去。
大雪顺着风往屋里吹，已在门口覆了薄薄一层白色。
“咳……咳。”
石像后面传来动静，沉重的落地声，与石庙四壁碰撞尾音拖长，砸在所有人心上。众人的目光移过去。
一个老者，抱着沉重的拐杖一点一点往外移动。他满脸布着岁月的纹路，一脸苦相，又让人感觉出朴素和蔼，一身衣服陈旧拼接，将枯树般的身体裹在里面。
“你刚才在石像那过来没看见他？”念羲后退半步低声问到。
“太暗了没注意。”其实是没有，霍成疾心里说到，他之前进过这个相，这个老者只是个普通的NPC。
念羲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其他人看到那个老鬼并没有什么反应。那个老鬼下半身模糊一片，糊着浓水和血水，及其缓慢的移动，拄着两根腿骨连接的棍子，猥琐地笑着，一眼看过去嘴里空洞洞的。
霍成疾抬手在念羲眼前晃了晃，“你到底怎么了？”
念羲又退了半步，收回目光。
相由心生、NPC……难道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吗……自己看到的是那些东西本来的样子……
念羲又问了一次，“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看到了什么？一个老者。你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吗？”霍成疾感觉十分奇怪，耐心快耗尽了，不知道眼前这位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念羲确定，眼前的场景虽然血腥，可是浑然天成，自己绝对不可能看错。也许是因为自己有着NPC的属性，却拿着玩家的身份？
可是她还是不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哪来的NPC、哪来的玩家。
老者目光空洞入魇般开口：“山神属望祀，怒而无晴木。今附祭降神，献美人三颂。”
顾冬焉见老者一直重复这句话不再说别的，问到：“老人家，什么是美人三颂？”
老者机械地转过头：“三人赏雪，二人登塔，一人入帐，无人忘得美人面。”
光头开口，算是和所有人解释：“之后会遇到的，雪中赏美人，灯下观美人，香中探美人。”
顾冬焉忽然乐了，“山神也玩行为艺术吗？”
“山神，美人。”沈椿昼扶住眼镜，似乎觉得有趣，“村民望祀惹怒山鬼，献上少女附身，由望祀改附祭。我们要歌颂得是降福的山鬼，还是村民逼迫下变成的厉鬼。”
念羲没有特别纠结那些话，一直盯着衣着陈旧的老人。
老鬼眼球黑白分明，大半个向外凸起，滴溜溜地转着，忽然锁定念羲直直地看过来。
念羲不自觉地绷紧站直，该说不说有些反胃。
反应有些大，引得就近的几个人看过来。其他人是好奇打量霍家的这位仙姑怎么了，霍成疾很快掩饰住目光，但还是被念羲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无语。
无语。
呵，念羲也蛮无语的。明明她才是看到所有“真相”的人，因为这个破地方的规则，相由心生，她眼中的情形反而成了异类，搞得她成了疑神疑鬼一惊一乍的人。
没关系，她能忍。
再血腥的场面她也忍得住。
“可是他说了这么多，也没说下一步要干什么啊？”
“再等等。”和顾冬焉一块的老人安稳坐着闭目养神，听到他的动静睁开眼，“你们两个，来这里。”顾冬焉和夏语听话的到屋子里侧。
因为被老鬼恶心到，念羲一退再退，此时庙外的风直灌进来正对着她。她低头看到地面蔓延的红色越来越近，往边上快走两步。
霍成疾以为她是冷找背风的地方。
这下离门口最近的是那个羸弱的新人，血浸在他脚下，他感觉脚越来越沉，有什么东西顺着脚往上爬。
他低头查看，雪顺着风的方向斜落在庙里，他想移开却发现根本动不了了。
瞬息之间，风变得极大吹乱庙中央的凳子，木门也猛烈地拍着。风雪掩盖下，男人被拽住脚踝拖出屋子。
地上划出挣扎的划痕，还没来得及惨叫，声音便到了很远的地方，整个人消失在风雪里。
念羲听到动静条件反射扑向庙门，可还是来不及。
她的手扶着木板，愣了一下，霍成疾来帮忙一块将门合上。
风雪挡在外面，念羲转身看着庙里的人。
庙门明明可以关上，那个光头却说不用关。
几个年轻人或多或少变了脸色，光头、刀疤男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老人仍然端坐着闭目养神。
他们几个都了解这个相里会发生什么，无形之中找好了倒霉蛋，省心又省力。
这些人有点意思。她嘴角浮动笑意不达眼底，到屋里找了个位子坐下。
老者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又有含糊的字节蹦出，“哦对了，忘记说了，”老人露出残缺的黄牙，“小友担待。先要祭祀，一人……两牲，祭祀开山门。”
众人脸色更加难看，顾冬焉愤愤地吐槽：“太黑了，等人没了才开始提醒。”
“他是死了吗？”打扮得极为精致的女子声音颤抖，还没有从变故中缓过来。
反观几个“始作俑者”，没有任何反应。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直面“相”的危险，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就失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沉默弥漫，其他人惊吓之余，也默默松下一口气，一股庆幸后知后觉。“一人”那个最难的选项，已经巧合般解决了，是那个男的命不好。
念羲从老鬼处移开目光，不愿看他那副装模作样又恶心的样子，却也摸了一点周围这群人的底子。
“两牲应该是屋里挂着的死物。”光头示意刀疤去提下来两串。
“一人……两牲，不要弄错了。”老人老神在在地开口。
等到拖过来，念羲才明白为什么强调不要弄错了。拖来的哪里是什么牛羊，是一个四肢早已扭曲的干尸。只是周围这群人看到的是什么光景她就不知道了。
念羲忍不住侧过头闭眼，抿起嘴巴防止自己骂出声。
“你这个也怕？”
念羲一时语塞，看着霍成疾，快被气笑了。
光头将死物扔在老人面前，“齐佬，祭祀您有经验，可还称意？”
老人抬起眼皮觑了一眼，一个黑色的小虫爬上去钻过皮肉，片刻后落在空地上，直接翻肚子倒在一旁。
念羲心中冷笑，都是干尸只剩皮骨了，可不是撞死了吗？其实这一局也有生路，屋里挂着的死物有人有牲，只要通过气味或内里一些细节便可以分辨出来，不用死人。可那几位一开始就找好了炮灰。
刀疤男又拖来尸体，小虫撞来撞去废了好几个。
念羲见他们准备拿刀剃开表面，觉得他们还要费些功夫，直接上前挑出其中的动物肢体，转身往门口走。
众人看着念羲的举动，没有动作，戒备地打量着。霍成疾伸出的手没拦住，如果她真的因为自己作死出事了，霍家也没有必要和她有什么关系。
拿开挡板，门被不受力地挥开，念羲站在门口。
霍成疾最后一次提醒，“喂，你手中羊首的内里，不一定是羊的。”
念羲看着手里剖开大半个口子、脑浆溢出凝固在表面的羊首，这不是羊是什么。
随手将手里的东西扔出门外。
羊首和牛肢被风雪笼盖迅速消失，又或者说，被血沾湿立即消解只剩下残骨。
风雪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念羲看着天地，叹了一口气。
到处都是血，都是静滞的红色。
还不如下雪呢。
好在那个男的被拖走时地上被划拉了一道，现出一些雪本来的颜色。
念羲让开位置，让其他人看到门外的场景。
“雪停了，走吧。”
一行人人沿着拖行的痕迹往山里走。
一路上，枯树远山上挂着死状各异的尸体。
旧的、新的……
晴日照在原野，带来些许温度，那股尸臭味越来越重。
念羲显得烦躁，眉毛皱作一团。
因为走在同伴通向死亡的轨迹上，其他人也并没有十分轻松。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空旷的山谷传来悠悠唱音，众人辨别方向往声音走去。
念羲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歌声越来越清晰。山岚渐开，远远望过去，大片白色中央立着一个红衣女子，揣着一簇腊梅，神情安娴地看着远方的人。随着走近……
肤白若雪，气若幽兰，遗世独立……
血布满身，露出脏腑，阴森可怖……
念羲看清后人麻了，嘴角勾起僵笑一声。小姐姐，您是鬼，不是山鬼。
其实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到底自己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其他人看到的是真的。
看着其他人或惊或叹的目光，念羲觉得自己活像个发现不了美又善妒的小人。
没关系，她可以忍，她什么没见过。
“公子可见过我的心上人？”
无人应答。
女子仿佛意料之中，自顾自地问:“公子可愿做我的心上人？”
念羲悄悄凑到霍成疾身边，“这是第一颂？”
“是。”
念羲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站在一旁看着。
女子摘下一支腊梅，温善地僵笑，嘴角和眼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一阵轻柔的声音响起：“三人为众，赏景才不会孤单。”
所有人都没有动作，刀疤男左右看了看，轻蔑地笑了一声，上前靠近女子，接过腊梅花放在鼻下轻嗅了一下，继续上前虚揽着人，和NPC调情套近乎。
夏语撇了撇嘴，左右环顾，跑到光头一行人里的女生旁边，“素商姐，你不管管，就让他这么过去？”唐素商面无表情地看了刀疤一眼，抱臂移开目光。
“你是我的心上人吗？”美人眉间含愁眼神悲悯地望过去。
刀疤上下打量，痞气又无赖地一笑，露出一排黄牙。
“你来。”
身影重叠，刀疤挨到美人身边。
念羲表情复杂地看着，女鬼身上错落不平全是腐肉，脏腑交错在一处绞着。刀疤的嘴凑上去的一刻，念羲终于忍不住干呕了一下、三下……
顾冬焉没忍住笑出了声，说着说风凉话，“不怪念羲姐恶心，美人美则美矣，但是刀疤在这种地方搞这种行为艺术，啧，啧啧。”配合着嫌弃摇了摇头。
念羲干呕的动静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包括女鬼。她拖着宽大的衣摆走到念羲身前。
念羲盯着眼前的女鬼后退半步，目光警惕，渐露凶相。
眼神下移，看定女鬼身体的情形，在她继续靠近时先发制人，伸手一把拽住女鬼身体里的肠子，满脸戒备地和女鬼对峙。
女鬼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依然凑近了说：“放心，我不杀你。”
啊？不杀？
念羲闻言紧绷的动作瞬间松懈，神色由阴转晴，极尽灿烂。
她将肠子送了回去，用手指把它戳回女鬼身体里面，玩笑着说：“早说嘛。”将手在她的衣裙上擦了擦，愣了下，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这么多脏腑吃了不少人吧，有时间归置归置，把脸也收拾一下，不能吓人不是。”
女鬼嘴角抽了抽……
大约是这个表情吧，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念羲微侧过头，视线拉长，看见刀疤猥琐的样子……
其实你们两个也说不上谁更恶心。
其他人只看见念羲和美人相谈甚欢，念羲还帮美人理了理衣袖，全都放松了警惕。
念羲和女鬼分开一些距离，摊手，“请便。”
夏语看了看自己的蛊娃娃，笑着问：“姐姐，娃娃算吗？”
“算的。”女子恢复笑脸，开始伸出指尖一一点过，停留在念羲三人面前时倏然顿住，笑脸收了回去，神色冷肃趋向狰狞，“一、二……少一个人。”
霍成疾和沈椿昼紧张起来，和念羲互相看着，手悄悄握上兵器，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办。
“是不是搞错了？这女人在找茬吗？”其他人疑惑地观望着。
“是娃娃不管用吗？”
女子指着念羲的方向，“你们，少了一个。”
念羲也有点发蒙，她左右看了看，莫名有种感觉，少的那一个不是娃娃，是自己。
风过无声，晴日暖阳下女子的衣裙吹拂起来。僵持着，女子又近一步，轻柔又僵硬的声音显得割裂，“你们，留下来陪我，好吗？”
念羲觉得有些不妙，犹豫之下，主动挥手招呼女鬼过来。
女鬼看了她一眼，绕过其他人来到她面前。
“咳咳，我说……”眼神略过其他人，“再靠近一点……”
“我是不算……”念羲闭了下眼，艰难地逼迫自己承认：“人。”
“但是……”
正说着抚上自己的肚子，“我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它可算啊，这要是误伤坏了你的规则就不好了。”
女鬼皱眉看过去，怀疑地说道：“真的？”
念羲语气肯定：“那当然，它当然是个人，那不是那谁……”随手指了一个人，“就是他的。”
女鬼眼神扫过霍成疾，
……
“可我不信，不然我挖出来看看。”
念羲神色认真，“那不行，这样不还是杀了它。况且现在挖出来也看不出什么样子。”
“也对。”女鬼颇赞同。
“所以，人数够吗？”
“呵，”女鬼轻笑出声，腐肉堆叠上一双眼睛却意外的清亮，凑近念羲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完，了。”
远处一阵钟声传来，念羲脸上覆上一层冰霜，目光冷厉仿佛开了刃的刀子，做好了将对方生吞活剥的准备。
忽见美人转身，变成悲悯彷徨的样子，不再和她说话。
耳边钟声还在响，女子仿佛忘记了之前的情形，环视一周，又数了一遍，目露欣喜，“呀，三个人一组，多出来两个，这可怎么好？”看着大家，“你们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众人脸色变换，没人回答，女子抚着怀中的腊梅，看到夏语手中的娃娃接过来，“谢谢你的娃娃陪着我，可是人数还是不对啊。一、二……算了，那我们换个方法。”
“三人成虎，二人成怨，一人继之。”
她立即问起摔碎眼镜的那个男的，“你见过我的心上人吗？”
他的眼睛高度近视，看所有东西都是模糊的轮廓，听到问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摇了下头。
美人挨个问过去，“你见过……”
美人的话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一人继之，一人死万人生。就看是主动站出来，还是被动站出来。
光头立即反应过来，示意着所有人，指向那个新人。
“可惜了了。”不知是可惜没来得及一亲芳泽，还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刀疤男幸灾乐祸地指向新人的方向。
女鬼到了念羲面前，念羲仍然警惕地瞪视着她，她停留片刻直接离开。
而那个新人还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