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缓落西山,天色渐暗,江州知县温府内,丫鬟们有条不紊的将油灯挨个点上,片刻后温府内已是灯火通明。

    东侧是知县正室大娘子的蜀香院,蜀香院内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衣丫鬟正端着一个木托盘,盘中放着两杯安神茶,她缓步走过了中院,来到了内室的门前,敲门后端茶走了进去。

    知县温崇在正室大娘子□□微的服侍下脱下了外衫,青衣丫鬟将安神茶端到了桌上,弓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温崇穿着单薄的里衣,他没有立刻上床就寝,反而转身坐在了厅正中的梨花木镂空宽椅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眉头一皱,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桌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微也在丫鬟的服侍下卸下了妆环,她慢慢走到温崇的身后,替温崇轻轻捏肩,纤纤玉手,十指轻柔。

    “老爷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微比温崇小了整整十岁,才刚满三十,面如桃花娇艳,着一袭淡紫偏白的长衫外衣,内搭白色菊花刺绣抹胸。

    她将微凉了一会的安神茶端起,轻吹了一口,递给了温崇。

    温崇接过茶只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他看了一眼还在房间里铺床忙碌的两个小丫鬟,□□微立即了意。

    “不用弄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听到□□微的吩咐,两个小丫鬟立刻停下手头的动作,向温崇和□□微行礼后退了出去。

    门被打开又关上,房间内就剩下温崇和□□微,烛火映照在窗户上微微晃动了几下。

    “老爷有何忧心事不妨和青微说一说,青微也想为老爷解解忧。”□□微柔声说道。

    温崇深深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下月十四,月礼就年满十五了。”

    “老爷不必忧心,礼儿的生辰宴我已准备得差不多了,该请宾客的都请了,老爷放心,我一定会为礼儿办得热热闹闹。”

    □□微是继室,她以为是温崇是忧心她没有为温月礼提前准备生辰宴,慌忙解释。

    温崇一共有四子,三女一儿,大女儿温月嫣,二女儿温月念,小儿子温月礼,他们都是已故温大娘子杭梓的孩子,而她嫁给温崇后,也只为温崇生下了一个女儿温月绵。

    温崇虽另外还有三房小妾,都是最近几年纳的,可她们也都没能为温崇再生下一儿半女,温家男丁单薄,□□微当然知道温崇对这个儿子的重视程度,自然不敢怠慢,早在一月前就着手准备了。

    “我忧心的不是这事,我当然是了解大娘子的,你贤良淑惠,肯定能将月礼的生辰宴办得妥帖周到。”温崇轻轻牵起□□微的手,将她扯到身边坐下。

    “那老爷是为何事烦心呀?”

    “月礼也大了,我是在为他的前途担忧呀,我不过是地方知县,三年一易,任期也不过三年而已,现已过两年,再过一年也要调任,现在的知州和通判大人与我关系也谈不上亲厚,任期一满能平调也算幸事,可月礼以后如何是好?”

    温崇说着愁上心头,又拿起茶喝了一口。

    “老爷不必担心,礼儿小小年纪已过乡试,成了举人,我听闻好几位大人的公子,都二十多了连乡试都没过呢,前几日我也问过先生,先生说礼儿在学业上一直都是勤勤恳恳,课业上更没有一丝懈怠,只要再考,会试一过,接着殿试,老爷何愁礼儿的前途呀。”

    “三年一考,万一考不过怎么办,三年复三年,难道又要如同当年的我一般,苦苦奋斗,年岁蹉跎,想要在上升一级何其困难。”

    温崇说着像是想起了当年自己的科考之路,脸上浮现苦楚,多年的寒窗苦读,一路艰辛,考了多轮,苦苦熬了多年,也不过走到现在的位置,不上不下,他实在是不想让唯一的儿子如同当年的他一般。

    □□微听完也是沉默,温崇就是例子,确实年龄越大晋升的空间就会变得越小,官场混了那么多年也不过是个七品小知县。

    过了半晌,□□微问道:“那老爷可想到什么法子能上帮礼儿吗?”

    “现下我确有一个法子,不过想来想去,似乎也觉得不太妥帖,还要细细斟酌才行。”

    “老爷不妨和青微说一说,青微就算帮不了老爷,也能听听,替老爷斟酌一二。”

    温崇觉得□□微说得也对,开口道:“想当初我刚入仕时,就是因为没有后台,没有背景,找不到任何人能将我向上引荐,无奈只能从最低层小官做起,虽也熬到了知县有了那么点官势,可毕竟也只是在江州,一旦出了江州这地界,我也是官小势微,想必以后也不能替月礼做些什么,倘若能有法子结识更有权势的京官,那月礼就不愁以后的出路了。”

    “京官?老爷指的是?”

    温崇细细打量□□微,烛火映照下的脸蛋,红扑扑的,可怜动人,他犹豫后说道:“宁国公老公爷宁显复的孙子,宁小公爷宁谨不正在江州陪国公老夫人修养吗?”

    “宁老公爷?那可是皇亲呀?他还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

    □□微也被温崇的话震惊了,红扑扑的脸白了一瞬,心里想着温崇居然想搭上宁国公府,是说他异想天开,还是自不量力呢。

    温崇继续说道:“对,你说的没错,宁老公爷宁显复的独子宁宇,十五年前征战西夏,不幸战死疆场,生前宁宇就只有宁谨一个儿子,所以宁国公府现在就剩下宁谨这唯一嫡出的血脉,以后必定是要继承宁国公府的。”

    “可这?”□□微总觉不妥。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像宁国公府这种皇亲国戚我们凭什么能结识,对吧?”

    □□微笑笑,不予置否。

    “所以我打算让月嫣嫁给他,只要月嫣能嫁给宁谨,我们两家不就立马有关系了吗?”

    “你是说让嫣儿嫁给宁谨?这,这可能吗?”

    □□微又一次被震惊了,一个小小知县的女儿,虽说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嫡长女,可这地位差距也太大了。

    “做宁谨的正室大娘子当然不可能,可若只是去当个贵妾呢,宁小公爷现满二十二,据说也是长得器宇轩昂,一表人才,颇有宁国公老大人宁显复的风范,月嫣先也已年满十八了,这年岁也算合适,最重要的是我托人打听了,这位宁小公爷还未娶正室大娘子,所以就算纳妾也不需要正室大娘子的同意,少了很多麻烦,若月嫣嫁过去,抢得先机,立马为宁谨生下一两子,也会是庶长子女,就算是妾,以后的地位也能稳固,有宁国公府做靠山,月礼未来入朝为官岂不容易许多。”

    “这能行吗?为人妾室,嫣儿怕是不愿吧。”

    □□微嫁给温崇十二年,也算看着温月嫣长大,在入门之前,她就听闻过已逝的温大娘子杭氏,杭氏虽不是高官后人,可也是江州有名医馆家的大家小姐,她在世时将温月嫣教得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在样貌上温月嫣更是遗传了杭氏和温崇的所有优点,皮肤白静细嫩,高挑细腰,眉眼如画,绝对的美人胚人。

    女子十三可婚配,过去几年上门提亲的人可谓络绎不绝,踏破门槛,可却没有一人能入温月嫣的眼,在年前诗会上,温月嫣更是拔的头筹,引得许多公子小姐艳羡。

    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觉得自己或许比温崇更了解他的女儿,以温月嫣的性格不可能甘心为人妾室,哪怕是什么国公府,她应都是看不上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月嫣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为了弟弟的前途,为了家里的前途,想必她一定会同意的,我并不担心她。”

    □□微淡淡一笑,看来温崇已经打定了主意,再说温月嫣也不是她亲生,对她的婚事,更没有说话的份了。

    “既然老爷都决定了,那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我打听到宁老夫人是为了看望亲哥,顺便回乡调养身体,这才回到江州,估计很快就要离开江州回京城了,这么短的时间,我怕来不及呀。”

    “确是如此。”□□微点头。

    温崇看向□□微,眼里露出一丝精明,赶忙说道:“所以为夫想请大娘子帮忙。”

    “我能帮老爷什么忙?”

    这事我不方便出面,但你可以,听下头丫鬟说,你和知州大人的夫人方氏关系不错,还私下约着一同去过几次观音庙,我想让你明天带上厚礼去找她。”

    “我和方大娘子也算谈得来,可从来聊的都是妇人间的话题。”

    “那就可以了,只要能说上话就行,我特意打听了一下,这位方大娘子和宁府老夫人的亲哥哥的儿媳是十几年的密友,也常去拜见宁国公老夫人,只要她肯推荐一下,在老夫人面前说说月嫣的好话,最好能给个机会让老夫人见见月嫣,以月嫣的才情,一定能入老夫人的眼。”

    □□微面露难色,似乎不太想去,这种上赶着巴结的事,太不光彩了,她确实不太想做,温崇也看出了她的想法。

    “大娘子,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月礼,也是为了我们以后的孩子呀,昨日我把一直为你调理身体的大夫找来询问了一番,大夫说你的身体已渐好了,不久之后就能有孕,为夫还等着你再为为夫多添上几子呢,到时候几个兄弟姊妹,互相扶持,温家下一代也能有个远大前程,我也能无愧温家的先祖了,你说我说的对吗?”

    □□微确实打算继续生子,当初她生下温月绵亏了身子,一直没能继续有孕,补了许久,终于恢复了些许,她没有儿子傍身,这么多年过得也是谨小慎微,几房小妾觉得她没有儿子,都仗着比她小三四岁,美貌正艳,多次投机,撒娇卖乖,即便犯错,她也不好有太多责罚,对那几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更是得客客气气,一点没有正牌主母和母亲的样子,也确实憋屈得很。

    温崇见□□微还在犹豫,继续道:“你虽然不是月嫣的亲生母亲,可你的孩子却也是月嫣的亲生弟妹,若她能嫁入宁国公府,以后得了权势,定会帮衬他们的,这对你也是好的。”

    □□微斟酌后,最终也点头同意:“那,那我就去找方大娘子试一试。”

    “好,这就对了,真是我的好大娘子。”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温崇笑着点头:“那我们就快快就寝吧,争取早日为嫣儿添个弟弟吧。”

    □□微红着脸娇羞点头,像是无骨一般依靠温崇走到了床榻边,烛火将息,青纱帐轻柔飘动。

    日落西山,天色已经黑尽,温崇在府中来回踱步,急切的等□□微回来,终于大门打开,□□微走了进来,刚进大厅就被温崇拉回了书房,环顾左右后紧闭房门。

    “如何?答应了吗?”温崇迫不及待的问。

    □□微急忙点头,一时激动,脸也泛红起来:“方大娘子答应了,我刚提出来,方大娘子就立马答应了,她之前就见过嫣儿,对嫣儿的印象极好,觉得她识大体懂礼节,对嫣儿赞不绝口呀。”

    “是吗?”温崇双拳一握,感觉即将成事。

    “大娘子说她明日就去,一定让宁老夫人见见嫣儿。”□□微言语中带着些许骄傲,话音一转,透出隐隐担忧:“老爷,要不要现在就和嫣儿说说,万一嫣儿不愿意,这也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崇打断。

    “不急,等老夫人见过月嫣再说,你明日让东城的裁缝铺子上门,再让他们把线下时兴的,好看的料子都送来,你帮着挑一挑,看一看,选上几匹好的布料,替月嫣做上几套新衣裳,还有,你还得在去买些脂粉,朱钗,好好给月嫣打扮一番,定要让宁老夫人一见到月嫣就喜欢。”

    “好,我立马就安排。”只要银子给得够,□□微可愿意做这些事。

    温崇想想,继续开口:“你记住衣裳款式一定不能太花俏也不能太素,头饰也要注意,不能太过于贵重,显得肤浅轻佻,整体既要得体大方,也得明艳娇丽。”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温崇也接待过许多高官大臣,也大致了解他们娶妻娶纳妾的想法。

    身家清白,贤惠貌美,乖巧懂事,这事都是基本,温月嫣也绝对的符合。

    可宁老夫人何许人也,什么女子没见过,温崇不得不再三考虑,尽量能做到一切周全,在打扮上更得用心,想到这些温崇也隐隐有些担忧,不停想着还有什么遗漏的,还有什么是没有考虑到的。

    和温崇的担忧恰恰相反,□□微反而更担心温月嫣的反应。

    “若嫣儿问起为何突然给她买衣裳首饰,我该如何回答?”

    温崇思索片刻:“这,你就说她也满十八了,得有些能出门见客的行头就行,其他的就不要说了。”

    温崇的顾虑是对的,这事成了还好,若不成只要不宣扬出去,便不会影响他温家的声誉,也不会影响他在找别的出路,免得他苦心算计一番,不成反污了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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