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了。

    重生在前世她处理假酒之事。

    “商人重利,别被她诓了!”

    白琴大概清楚,她在昏倒前说了什么。

    酒肆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群,因为这句话,又变得惶惶不安。众人目光如炬,直直落在缓慢走入人群中央的白琴身上。

    只见她稳如磐石安如松,丝毫没有因为众人的口诛笔伐而乱了分寸,也未因昏倒而气势欠佳,反而抽闲朝着身后的小斯使了个眼色。

    不消片刻,说话之人已被擒住。

    “诸位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

    清冷的声音传来,似空谷里的幽兰,字字铿锵,却于细微中泛着寒。

    “白家酒肆执誉百年,乃锦城望族贵第,怎会卖假酒自毁根基?”

    话音刚落,众人转而望向白琴旁,与其比肩而立提着假酒的男子,私语绵绵。

    白家女娘白琴,自幼聪慧过人,美身姿倾城貌,提亲的郎君公子复踏不休。

    思及此,众人才开始打量起白琴,却见她今日着一身蜀锦云裳,衣袂翩翩轻曳着绣绘的海棠,鬓边垂下两绺黑发,落下几缕暖阳,衬得肤如凝脂,面若桃红,静静玉立在人群之中,不怒自威。

    可惜女儿身,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别人瞧着她是洛京名门凌家外孙女,面上让三分。

    白琴上前,将那人手上的酒拿了过来,又令小斯当着众人的面将酒柜上摆放的酒取下一坛,置于桌上,打开,又将手沾了些微酒放入嘴中。

    人群瞬间熄声,望向白琴的眼神复杂,有不解有鄙夷,有人甚至窸窸窣窣道了句有辱斯文。

    白琴淡淡扫了一眼,未理:

    “此酒味淡,确是假酒。”

    另一坛从酒柜里刚拿下来,是真酒,不用试,打开芬芳四溢便知。

    周围人群顷刻躁动,有些买了酒的都嚷嚷着让退银子,有甚者欲滋事动粗。

    好在场面即便混乱不堪,但丫鬟小斯未让人群靠近白琴。

    一声惊呼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知何时,白琴已将假酒摔在了地上。

    似是不过瘾般,将另一坛真酒也尽数摔在了地上。

    众人忽感身在酒中游,心神微漾。

    不等白琴明说,坛底明晃晃的“白”字便暴在众目之下,而假酒坛那边则空无一字,真相大白,只可惜了一坛好酒。

    看着如鸦雀般散了的众人,提酒之人还欲滋事,却被人踹了一脚堵住了嘴。

    白琴见事情摆平,随即带着阿幸回了马车。

    马车是御赐之物,她的阿母死后她便承了来用,茶水点心香炉案几上摆放,足卧半人的软榻上铺着细绒白毯,内里一应俱全。

    “姐姐今日有些不同。”阿幸忐忑开口,神色略微紧张。

    马车里,白琴扶了一下额,黛眉稍抬笑问:

    “是变丑了吗?镜子给我,让我瞧瞧是变成了什么罗刹?”

    阿幸听完后周身疏松,假意嗔笑:“姐姐这般形貌昳丽,怎得连自己也打趣起来?”

    说完后执了香箸,在面前的红木座错金银螭纹夔身炉里侍弄,点了香,袅袅青烟自缝隙中浮起,不一会便晕散在空气中。

    白琴眼含微笑,侧躺在一旁假寐。

    阿幸前世惨死,是她护她不周。

    如今她有幸重活一世,当真是上天爱怜,断不可再走前世路,自毁前程,无端牵连旁人受劫难。

    白府门口聚齐了一群衣着华锦的贵妇人,想来是给某人当刀使却不自知,出头不成偏爱看戏。

    白琴掀了车帘瞧,眼神慵懒地扫过众贵妇,最后目光凝在一紫衣妇身上。

    阿幸无意瞧见门口仗势,车内人儿还未醒,恐惊扰白琴,便未出声。

    是白琴自个儿醒来,阿幸心忧。

    “姐姐,要不晚些再进府吧?”

    众贵妇见马车一直待在不远不近处,忍不住鄙夷。

    巧在被白琴尽收眼底,继母手笔下作,前世她不屑一顾,一心扑在家业上,今世或许可以陪之玩玩。

    最终马车还是驶了过去。

    及下马车时,却发现轿凳被撤。

    白琴扫了一眼准备看笑话的众人,莞尔一笑,随即附身在阿幸耳边言语。

    阿幸看了一眼车夫,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下,车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阿幸搀扶着白琴踩着车夫的背,款款下了马车。

    众贵妇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在了面容上,白琴已行至府门。

    “绿姨,今日是特意带着诸位夫人来接琴儿的吗?”

    白琴微微颔首,算是行礼了。

    众人看向被白琴称为‘绿姨’的紫衣贵妇,她是白家主白政清的续弦,小妾上位,此刻脸上红白交加,似是羞得!

    绿姨卢氏,众人知她得宠,尊她一句白夫人,可白琴不会惯着她。

    前世在人前为显家族和睦,做派还算得体,虽谈不上亲切,可也不会公然驳她面子。

    白琴是正夫人所生,名正言顺的白府嫡女,眼前这“白夫人”就算续弦成功,在白琴面前也得低人一等。

    只见卢氏哂笑了一声:

    “琴儿阿,阿母也是情急,听说你管理的酒肆出了事这才在这等你。”

    白琴冷笑了一声,以前她这般唤,外人面前她会应,但是现在嘛——

    “绿姨说笑了,以后还是唤我女郎吧,还有,我只有一个阿母,绿姨你非我阿母。”

    众人看向白琴的眼神又变了变,看向卢氏的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和蔼讨好。

    是了,白琴再如何也是白家嫡女,其母又是洛京高门,若非去世得早,白夫人的位置,怎么轮得到一个小妾上位?

    卢氏眼底的狠辣一闪而过,可也只能干笑两声。

    “这……这样也行,不过待会你阿爹回来了,可得好好认错,不然……”

    白琴眸光一瞥,眼神冰冷,竟吓得卢氏声音越来越小。

    她竟不知,白琴看着不大,眼神竟如此渗人!

    再如何,白琴也是那个曾带领家族荣登皇商的人,见过的世面比她吃得米还多。若是性子柔弱,早就在风云诡谲的洛京被蚕食得连渣都不剩。

    “为何认错?绿姨你在说什么?”

    卢氏一愣。

    难道这小妮子都死到临头了,还要硬撑?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酒肆经营不好人之常情,最重要的是挑个如意郎君嫁了。”

    众贵妇皆暗暗点头称是。

    未出阁的姑娘,便这般抛头露面,实在有伤风化。

    白琴微微一笑,一双修剪过的柳叶眉轻轻一挑,仰着头,饶有趣味:

    “哦?绿姨这是想插足我的婚事?”

    卢氏一个续弦,自是没有资格的,但她想白琴嫁离白家不是一天两天。

    “自是你阿爹的意思。”

    白琴死死盯着卢氏,前世阿爹逼着她签密约,怎么会让她嫁离白家呢?

    “女子未出阁,便该待字闺中,哪能整日抛头露面,活该叫人看了笑话去!”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一贵妇见卢氏畏手畏脚,话语不痛不痒,便兀自出头。

    白琴偏头,见是李夫人,便笑弯了眉眼。

    “李夫人,这是我白家家事,您有时间管我,不妨多去前街转转,说不定,能和李家二姨太打个照面。”

    李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变了几变。

    李家主乃远近闻名的洁士,家中从未纳妾,众人不解,瞬间噤声,貌似未反应过来。

    一旁的孙夫人替李夫人出头,嗤笑:

    “李家主与李夫人伉俪情深,洁身自好远近闻名……”

    “确实远近闻名、远近闻名的道貌岸然,伪——君——子。”白琴一字一句。

    “你个小娘子,好生无礼,这便是白家家教?”

    白琴冷笑:

    “白家家教是于有教养的人而言,至于二位——”

    白琴上下扫了一眼李夫人和孙夫人,淡然道:

    “在别人家门口生事,就是有家教?”

    孙夫人一向泼辣,在口舌之争上,还从未败落过,只见她不甘心,还欲言说,却被白琴抢先一步。

    “与其在这与我争辩不休,不如回去,想想令郎科考的事。”

    孙家郎君科考舞弊的消息昨日才从洛京传来,知道的人不多,白琴前世亦是阴差阳错下得知。

    孙夫人显然慌了,这一慌,便没有了往日的泼辣劲。

    卢氏见众人一个个落了下风,眼珠便转了几转。

    “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本就不雅,孙夫人李夫人也是为你好,才教导你,别不识好歹。”

    众人随即反应过来,皆附和称是,不过是一群长舌妇,聚众为非作歹罢了,白琴从未当回事过。

    可上世,阿幸见众人这般来者不善,气不过,却被卢氏的婢子掌了一掴。

    今生,眼看那手就要落在阿幸脸上,白琴一把接过,不等众人反应,随即反手给了那婢子一巴掌。

    只把那婢子给打懵在原地。

    “绿姨平时就是这般教导下人吗?”

    卢氏见自己的人被打,看向白琴的眼神,都透露着陌生。

    她料着白琴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上演今日这一出,却不成想,错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女郎这话什么意思?”

    明明被打的是她的丫鬟啊!因本就心虚,卢氏这句话便直接吞入腹中,未说出口。

    白琴冷冷盯着她,似已将她看穿。

    忽地一闪,卢氏倒地。白琴看着不远处一片黑色的衣角,心下了然。

    “啊!姐姐!”

    阿幸一声惊呼,众贵妇错愕,只见白琴已经从台阶上摔到了台阶下。

    时间之短,令人措不及防。阿幸扑跪上去,焦急道:

    “姐姐,姐姐!”

    一阵威严的声音响起,众人皆向后望,见来人一袭黑色锦袍,束起的黑发中隐着白。

    他一出现,周围便都噤了声。

    “吵吵囔囔,成何体统?”

    白政清向来喜静,白家府门却热闹非凡。

    “你怎么了?”

    卢氏倒在的地方非常巧妙,白政清一眼就看到了显眼的她。

    众贵妇刚刚听了卢氏一席话,以为白政清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为她出头。

    “是女郎推的,夫人不过是教导了她几句......”

    卢氏身边的丫鬟出头道,声音却越来越小,显然这套说辞预谋已久。

    众贵妇附和。

    白政清脸上已显怒色,一双眼睛泛着狡黠又精明的光,半眯起来。

    白琴看着周围冷冽的众人,不免一笑,随即抓着阿幸的手也紧了紧。

    “姐姐,你别吓我阿~”阿幸说着说着忽地哽咽起来。

    白琴冷了声,语气里不经意夹杂着些许委屈:

    “阿爹听我一言?”

    一直关注着卢氏这边的白政清,这时才注意到躺在台阶下的白琴。

    本伸出去扶卢氏的手,瞬间顿住。

    “绿姨没有站稳,我扶了她一把,未料......”

    白琴说着看了眼自己面前足足半人高的台阶,此刻的狼狈,无不在诉说着是卢氏把她从台阶上推下来的。

    她刚刚那个角度,确像卢氏推的。

    卢氏摔了,她也摔了,她还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不管如何,都是她占理。

    阿幸瞬间明白过来,立马接话:

    “郎主要给姐姐做主阿!姐姐见夫人没有站稳,便想帮忙,谁知夫人非但不领情,还将小姐从台阶上推了下来。”

    白政清清冷的眼睛扫了一下在场的人,最后直直落在白琴的腿上。

    “还不将人扶起来?嫌不够丢人?”

    白琴敛了目光,哪怕她腿受伤了,还是无法让她爹惩处卢氏。

    “白家主,我家还有点事,就先回了。”

    众人深知白政清脾性,不一会就都借口走了个干净。

    卢氏被人扶起,倒是没什么大碍,反观白琴,却是步辇抬进府的。

    这局算她赢了,舌战群妇,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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