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轩宁一边看着林静仪,一边伸手制止了一个服务生的动作,看了一眼托盘里的酒,皱眉问:“这是谁让你拿来的?我不是说换成轩尼诗了吗?”

    他不耐烦地摆手让服务生过去,自己则走向林静仪,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怎么这么冰?”说着,把她的手捧到唇边轻轻揉搓,低眉小声问:“晚上会下雨,我喝了酒无法送你归家,早点回?”

    林静仪面对他十分自然的动作反而有些不自在,把手抽了回来,就是这样,梁轩宁才得空看向林静仪身旁。

    大门敞开着,灯光明亮到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耀目,黎嘉树坐在其中,俨然已经戴上了社交面具,唇角带着差不多的弧度,隔着空中微微点头,“梁生。”

    梁轩宁:“黎生?”他眉头微跳,眼里流露出些许惊喜来,都顾不得林静怡了:“今日得闲?往日饭局都不见你。”他向黎嘉树走过去,俨然忽略了周遭所有人。

    “嗯。”黎嘉树笑着站起来,“都好巧。”他似乎不愿多说,但梁轩宁向来不在乎这样尴尬的氛围,一个人就开口:“林静仪同我讲过她给你做碟,我从前以为已经都差不多做完了,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梁轩宁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黎嘉树,后者抬眸看了看门口,没有伸手接:“我记得林小姐好像没有这个吸管,我们都不要让人吃二手烟。”

    梁轩宁动作一顿,随即讪讪笑着收回手,把烟插回烟盒中:“黎生说的是。”

    黎嘉树望着他问:“梁生是有什么事吗?”

    他脸上没什么恶意和冷漠,反而十分和善带着笑,但说出来的话带着十足十的赶人意味,脸和话语带着极端反差,像是单纯的恶意一样让梁轩宁不知道如何接话。

    他从前只听说过黎嘉树的脾气,但没想到真的放个活人在自己面前会这样让自己下不来台,他卡住的时刻,身后忽然传来林静仪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事我就回去了。”

    梁轩宁总算想起自己还有个未婚妻,转头去寻这位救他于凝固气氛的女人,手下意识想拉,但却被林静仪微微侧身避开,之后更是把手揣进了大衣口袋里。

    林静仪的态度让梁轩宁把黎嘉树没来由的敌意抛之脑后,更加专心于眼前的事情——林静怡好像生气了。

    梁轩宁这下彻底有些慌了,他小声问林静仪:“我们出来说好吗?”

    黎嘉树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说:“林小姐,不送。”

    梁轩宁脊背一僵,拽着林静仪的胳膊就往外走,到走廊上问林静仪:“你的合作伙伴就是这样的脾气吗?”

    林静仪:“……”

    她沉默了一下,闷出一个音节,梁轩宁又说:“你从未同我讲过这件事,若你工作的不开心点解不同我讲?”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开心?”林静仪反问,她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到了极点,“梁轩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你的什么我不知道?”梁轩宁急了:“你的生日,我们的每一个纪念日,你父母的生日,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星座,我什么不知道?”

    林静仪没说话,她反而看着梁轩宁,眼睛冷的让他心里发毛。

    “林静仪你讲话。”

    梁轩宁皱眉说:“你凭什么讲我不知道。”

    “你的确都知道,可是只是知道而已,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抽烟却依然照做,甚至需要外人来提醒。”林静仪慢慢说着:“我虽然一直知道你没有很喜欢我,当然我们都不是很喜欢对方,只是合适而已。但我尊重你,给你想要的空间,从未让你感到不舒适过,希望你也给我同样的。”

    梁轩宁:“林静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你父亲虽然是贸发局局长,一个月工资七万,但一年赚的钱还不到我一周赚的,你要知道——”

    “是我家需要你们家,不是你需要我们家。”林静仪抢了他的话头:“这句话我听了千万遍了梁轩宁,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两人争执声越变越大,引得路过人侧目,梁轩宁厌烦地抬眼看了看那些人,随后压低声音说:“林静仪,不想拍拖可以分手的。”

    他咬着牙瞪着林静仪,后者冷笑一声:“如你所愿。”

    她转身往出口走,刚走了几步,距离不远的包厢门忽然开了,黎嘉树从里面走出来,脸有些红,周身围绕着酒气,随后小助理跟了出来,看见林静仪仿佛见到了大救星:“林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开你的车载黎嘉树走?”

    “怎么了?”林静仪问

    小助理愁眉苦脸地说:“媒体说Latham和美女幽会,现在下面堵得严严实实,这些人里只有我没饮酒,我负责开Latham那辆车引开记者,然后让他坐别人的车走。”

    小助理语速很快,林静仪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偏头看过去,黎嘉树靠在墙上,嘴角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手里捏着打火机,打火石亮了许多次都没有点燃那根烟,她的心忽然发软:“好吧……”

    她走到黎嘉树身边,小声说:“走吧。”

    黎嘉树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边,林静仪便纵容着身边跟了这样一个大型犬,走到出口回头看,梁轩宁已经不知去向,她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黎嘉树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低低地说:“刚刚我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进了房间。”

    林静仪:“刚刚怎么脾气这样差?”

    黎嘉树没说话,助理已经下楼去,他跟在林静仪身后说:“是我家同他家做生意,又不是我同他。”

    一句话说得倒有些道理,但语气里还有丝丝委屈。

    林静仪看穿:“别把私人脾气带进工作里。”

    “没有。”黎嘉树:“于公于私,我都不中意他。”

    他贴在林静仪身后慢慢说:“我老豆讲,梁氏的账目有问题,大部分不公开的部分他怀疑有问题,股市也才起来不久,他害怕有诈,再加上梁氏对我家太过殷勤了。”

    “而且他对你也太殷勤了。”

    他或许是饮醉酒,说话都软了许多,两人走在灯光不怎么亮的安全通道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微风,林静仪都能闻到身后传来的丝丝酒香。

    她哭笑不得道:“他是我的未婚夫,他应该的。”

    卡嗒。

    打火石碰撞的声音。

    卡嗒。

    又是一声。

    本来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忽然停了。

    林静仪停下脚步回头奇怪地看向停在几步远外的黎嘉树。

    后者浅瞳在黑暗中看着竟然黝黑如墨,流淌着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河流又像是海洋。

    “现在不是了。”

    林静仪听见他说。

    “你听了我们讲话?”

    林静仪皱眉。

    黎嘉树说:“是或者不是,我想听见你说。”

    林静仪竟然听出了一丝逼问的意思。

    她冷下脸来:“黎嘉树,只有一次机会,不要问这么多,上车跟我走,还是选择坚持问,但你会失去接下来的机会。”

    黎嘉树的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林静仪转身摁亮电梯,两个人在沉默里下停车场,但灯光还是不太亮,黎嘉树的脸半明半暗,只是一直没有离开林静仪。

    “林静仪,牙还好吗?”他忽然问。

    “完全好了。”

    “那就好。”

    黎嘉树呼吸着空气里的味道,想起在伦敦的时候万圣节穿着海盗服的女孩因为吃多了糖半夜招来救护车的模样。那时他面对着她的眼睛满脸笑意。

    “你……爱过我吗?”

    黎嘉树在快速下降的电梯里问她,电梯微微摇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掉,又或者故障停止。

    他问的是过,林静仪却没有回答反而问他:“你觉得呢?”

    黎嘉树:“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不确定,他这句话说出口,听见林静仪的轻笑声和电梯到达的声音同时响起。

    隐蔽的地下车库出现在面前,林静仪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她走过去拉开车门把包放在里面。

    “Anthony的车。”黎嘉树说的是陈述句。

    两个人坐进车里,黎嘉树忽然听见林静仪说:“如果我说我爱你就是真的爱你,那这世上是否就没有谎言?“

    “你说爱我,却做着不爱我的事;梁轩宁也说爱我,但你觉得他爱吗?”林静仪问:“我从不说爱人,你觉得我不爱吗?”

    她的车缓缓开出停车场,另一个出口已经被围到水泄不通,摄像机的闪光灯亮过白日太阳,林静仪打转方向盘开上小路,黎嘉树忽然说:“其实今晚,是我故意的。”

    “我知道梁轩宁在这里,所以我才定这里,我也是故意叫Faye来的,她刚回国,Anthony都是我拜托好的。”黎嘉树看着窗外刮风,光亮照进车内,林静仪竟然没有丝毫惊讶。

    “其实我也没有饮醉酒,都是骗你的。”黎嘉树笑道:“我酒量很好的。”他观察着林静仪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你会赶我落车吗?”

    林静仪抿唇道:“不会。”

    “我其实就想知道,他们讲如果一个人能因为你被牵动情绪,就说明她的一部分肯定和你有关。”黎嘉树继续说。

    “谁这样讲的?”

    “粉丝给我写的信上这么写的。”

    林静仪啼笑皆非:“你……”

    黎嘉树的粉丝都说黎嘉树看起来好纯良,像教养很好的王子,但林静仪一直觉得她们是不够了解黎嘉树,但现在看来或许人不止有两面,人是可以有许许多多面的。

    车慢慢开,黎嘉树坐在副驾驶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他的事,给林静仪讲圈里哪个人又认了大哥,有谁又同谁拍拖。好似是回到了伦敦时光,他开着车载着林静仪在乡下小路上飞驰,树叶繁茂,车流熙熙攘攘,没有阳光也没有雨水,更没有记者的围追堵截。

    那时候他给她讲的是医学上的一些小故事,还有学校里的实验,偶尔抱怨小声,说的最多的还是帝国理工的图书馆太窄,人坐在里面仿佛是烧腊肠。

    林静仪永远都是那个倾听者,她认真地听,偶尔附和,没人觉得不妥,因为她也喜欢这样琐碎的生活小事。

    后来他们都在做和自己梦想不同的事,在人世间背着理想漂泊,无权利为了自己的人生做选择题,无法在人生这个学位上拿一个distin。

    黎嘉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了一个薄荷味的口肠,他头靠在车窗上就像一幕漂亮的电影,灯火或者是黑暗,漂亮或者是丑陋,在这一刻同他无关,他抽离于整个世界之外。

    “其实我们是同类人。”

    汽车开进跑马地的时刻,林静仪听见黎嘉树这样说。

    他的脸上神采犹如十八少年,轻狂而漂亮,双颊灿烂双眼明亮,夜变白昼一般时光倒流,黎嘉树从未在胶卷的任何一片任何一秒里有这样的时刻,他展露给林静仪的永远独一无二。

    他们或许就是同类人。

    林静仪的坏脾气,林静仪的不成熟想法,林静仪的善变,她都可以也只可以展现给黎嘉树。

    也只有黎嘉树能够接受。

    同样,这世间有千千万的人爱着黎嘉树,他们爱的是穿重工漂亮衣服唱歌的黎嘉树,爱的是鬼马活泼的黎嘉树,爱的是顶级明星的黎嘉树,这些爱已经足够难能可贵,已经足够刻骨。

    只是林静仪拥有的都不同,她见过普通人黎嘉树,见过他的不成熟,不圆滑。世人或许都不愿意面对这样的黎嘉树,可是林静仪却放在心里一直想念,爱也好,恨也好,一直想。

    汽车停在了跑马地的别墅前,地下停车场车闸抬起。

    黎嘉树又说:“我不中意Faye的,她现在也已不中意我,我本想让她来说比较好,但最后还是我来讲。”

    汽车停在公共车库处,再往前开就是私人车库,林静仪没有钥匙,黎嘉树没带钥匙。

    “打电话给你菲佣Vivian,让她开车库。”

    林静仪话音刚落,黎嘉树忽然直起身子,“林静仪,你其实刚才都看穿我是故意吧?你都知道我未饮醉酒。”

    他的声音放低,距离也慢慢缩短,此时此刻他浅色的瞳孔才显现出来全貌,漂亮到可以说是晶莹剔透,茶色的如同中世纪的宝石。

    林静仪忽然闻到了薄荷味道,她无比确定,人是有味道的,从前她以为黎嘉树是古龙的味道,因为具有侵略性,而薄荷不同。

    但她忽然明白,不是古龙的味道有侵略性,薄荷也可以有侵略性。

    林静仪看见了那块宝石,漂亮到在她面前发光。

    林静仪也听见了黎嘉树说话:“你这样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前面就有记者呢?“

    黎嘉树饶有兴趣地低笑道:“我们现在的姿势无论被谁看见都解释不清楚的,林静仪,你如果不动,我就当作是你默许,你默许登上我这艘船。”

    从此往后,与绑匪同船,苦海慈航。

    此时此刻,绑匪善心大发,宽厚她逃生时间。

    林静仪声音却如释重负:“我就说,你读书的时候那么聪明,怎么会被我绕过,你都还是你,不讲道理的。”

    黎嘉树看着她虽然言语,动作却丝毫未动,眼里笑意大盛。

    “糟糕,被你看穿了。”他这句话说的是普通话,与讲粤语的低沉声音不同,反而变得少年些。

    “3”

    他忽然开始倒数。

    “2”

    电灯胆闪烁,林静仪一动未动,她的眼睛依然如1990年一般清亮。

    “1……”

    黎嘉树倾身向她,唇与唇只有一厘米的距离,灯管里电流滋滋流过,人质选择了绑匪。

    “0”

    从今过后,变作同谋。

    闪光灯亮起,在不远处的两车之间,随后是嘈杂的脚步声,黎嘉树忽然抽回身子,林静仪在那一刻懂得了他的演技。

    快速跑动的记者面前,黎嘉树满脸的慌乱,如同被人捉奸在床的奸夫,他伸手去档,记者肆无忌惮地在车库里拍摄,快门键连续不中断。

    林静仪睁大眼睛看着记者。

    咔擦。

    影下靓照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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