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宫侑出了神。

    他一直不说话,表情也很难看出什么。

    抚子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垂下眼眸,用指甲去掐另一边手指的指腹,心跳也是从这里开始逐渐趋于平缓。

    “但是嘛……。”

    她带着些困惑呢喃道,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宫侑也下意识将视线头向她。

    “听起来弓道什么的,就像是我用来赚钱的工具,对吧?可是……我试想了一下没有弓道的日子,又觉得不是那回事。”

    抚子眼神闪烁道:“明明小时候都很讨厌的,讨厌护胸护甲的沉闷,讨厌用力去拉开一张弓——排球也是吧?要练习垫球,手臂上都是淤青,阿侑你一定是因为喜欢才去学的,可我不是。刚学习的时候,手臂、肩膀和背都好痛,弓箭射出的一瞬间会吓得闭上眼,老师也很严厉,她说我太懦弱驾驭不了弓箭,‘无法直视靶的人,射出的箭会迷路’。”

    现在的她,在箭离弦破空的那一瞬间都面不改色,双眼的焦点直指前方木耙的红心。

    射出的箭不再迷路,甚至正中十环。

    弓道已经变成岩濑抚子生命中的一部分,与她现有人生中荣誉和成就所捆绑,无法分离。

    “原来我早就爱上弓道了。”抚子难为情地笑笑,她询问道,“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很虚伪?”

    她竟然这么迟才发现。

    宫侑说出她因残疾而痛苦一生时,抚子当时并未想那么多。

    她只是单纯依靠逻辑推测——没办法拉弓,就失去赚钱独立的渠道,而且还会因监护权等问题被岩濑佑二监护,没有世家子弟会娶一个残疾的女儿,岩濑佑二梦碎,也不会善待她。

    现在看来还有更纯粹的痛苦吧,因为永远失去了弓道。

    抚子吸吸鼻子:“我、我好想秋山老师。”

    宫侑:“那等一切结束之后,一起回去看她。”

    抚子:“……好。”

    秋山老师就是秋山道场的主理人。

    宫侑以前围观的时候,经常看见她在抚子身边指导,那的确是个严肃、不苟言笑的人,气场强大又要求严格,不怪抚子小时候觉得太过辛苦。

    不过——

    宫侑忍不住道:“笨蛋啊你。”

    不是就算被挑明,宁愿装死也不承认他们以前认识吗?

    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说漏嘴了呢。

    可是答应抚子忽略前情、以“初次见面”的状态维持下去的也是他,现在即使破绽愈发明显,仍然打算不拆穿的也是他。

    人大概都是矛盾的吧,明明一开始还会有怨气,现在却对这样的“伪装游戏”乐在其中。

    抚子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恍惚,并没听清宫侑那句笨蛋。

    想想也是,先遭受了来自岩濑佑二的攻击,后有第一次坦白人生秘密、剖析自己,任谁一时间也理不清思绪。

    诶,等等,不知不觉中。

    老妈的饭团怎么全被吃光了啊喂……!

    宫侑发现这一事时,抚子正悄悄抹去嘴角的动作。

    还吃的下,说明状态不算差。

    宫侑被自己这番判断惹笑了。

    他憋住,发出气音,看起来就像是咳嗽了两声。

    这两声撼动了心中刚落下的石头,窸窸窣窣的碎块掉下来有了裂缝,缝里又透出些许的微光。

    .

    在宫侑的提议下,岩濑佑二被拉黑了。

    而他也找不到津美,因为快乐的津美此时正在夏威夷海滩,手机卡换成了出国用的那一张,只有抚子知道联系方式。

    (顺带,为了圆网恋奔现寻爱之旅这个借口,抚子向弓道社的学妹借了她许多恋爱时期的照片,以此发给津美作为报备。)

    宫侑看着黑名单就觉得解气,可又担心道:“他不会跑来找麻烦吧?或者操作监护权?”

    抚子叹气:“你觉得命运在前,我还能顾得上他么?而且……”

    她已经打电话给母亲,从他们共同的社交圈打听岩濑佑二的现状。

    听说他最近正是没钱的时候,赖在京都本家蹭吃蹭喝,就算要操作监护权,以他的爱面子也不会拜托别人来处理,这样中间需要的各种花费他是绝对负担不起的。

    恐怕交出连京都到东京的路费都难顶。

    “开玩笑吧,”宫侑不太相信,“虽然是家里蹲,可是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没有一点存款吗?”

    抚子也无法理解:“他有几个所谓还在‘圈’里的朋友喜欢打麻将,为了不流失人脉,就经常去打几圈。”

    不过人菜技术烂,爱面子心思还没别人通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钱输光,然后赖在本家,反正本家也爱面子,虽然关系决裂,但又不好把他赶走。

    比如现在。

    宫侑只能说绝了,冤冤相报啊。

    打扰的因素全部被剔除,一切都看起来很顺利,给了抚子一种计划通的错觉。

    这几天她认真吃饭,认真做日课,和宫侑一起学习急救课程添加训练,每晚睡前站在全身镜前,肌肉微微充血的状态充实了整个躯体,以防对未来的空虚入侵,以至于晚上也睡得很好,意思深深沉入黑海,无梦一夜。

    可在那家烘焙坊上新特点面包的前一天夜晚,抚子像是早有预感,在半夜时睁开了眼睛。

    突然间的清醒,和骤减的困意。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收拾收拾出门,然后……面对一切了。

    春夜总是令人发凉。抚子裹着蓬松应季的软被下床,发现自己忘记给水杯提前添水。

    拿着水杯,轻轻打开门——希望去厨房的动静不要打扰到睡在次卧的宫侑,她是这么想的。

    可走到客厅,抚子看见了同样睡不着的人。

    “哟,你也没睡啊。”宫侑招了招手。

    抚子朝他勾勾嘴角,越过沙发去接水,被子的摩擦声和水流声打破寂静的夜,咕咚咕咚,就连冷水滑入喉咙的声音都这么清晰。

    又是一阵摩擦,抚子坐在宫侑的旁边。

    她吸起膝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三角粽。

    又用余光瞥了瞥宫侑,发现他正看着斜下方,便也追着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从阳台一丝月亮的幽光透进来,被照亮的那一束空气中漂浮着灰尘,类似于某种微观生物的观赏皿。

    灰尘的轨迹没有规律,抚子盯了会儿,觉得眼酸。

    于是闭目养神,直至微弱的困意又开始上升……她没有回房间,放任自己摇摇晃晃,微微陷入睡梦。

    “抚子、抚子。”

    “醒一醒,抚子。”

    抚子睁开眼,发现是宫侑在轻轻推着她,宫侑说:“天正亮了,要不要去看日出?”

    迷糊“嗯”完一声,抚子完全清醒了,“嗯?日出?”

    怎么突然要去看日出?

    宫侑清清嗓子,“就是想看了,刚好又是这个时候。”

    其实是看她睁眼的一瞬间脑子发懵,雾蒙蒙又懵懂的葡萄如此富有诱惑,不随便说点什么,真的会控制不住。

    他松了松肩膀,被人靠了两三个小时,有些僵硬。

    不过抚子并没有发现这些,她站起来朝阳台走去:“我在这住了几年,还没想过看日出呢。”

    这房子朝向不错,但大多数时候抚子会关上阳台门——上面涂装了遮光的材料,再加上窗帘,整个空间就密不透风了。

    半夜能透进一束月光出来,也是因为阳台门留下一个小缝,窗帘也没有合上。

    现在这一束光已经被染上暖色,手指去摸索,还能感受到一股微热,那是来自太阳的能量。

    按理说,只要一把掀开窗帘,整个客厅都会被点亮吧——

    他们甚至还很有仪式感地数拍子,“一、二——”

    唰的一声。

    然后——什么……都没有变。

    没有那种阳光进入满室的惊喜,之前是一束光,之后也是同一束光。

    抚子:“呀…!”

    她只是凑近了一下,眼睛就被这束光晃得难受。

    揉着眼睛,抚子憋不住语气里面的笑意:“完全、完全看不到啊,哈哈哈。”

    宫侑跑到阳台才发现原因,原来这一束光是从对面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透过来的,月光如此,这个点的太阳光也刚好如此,那更不要说看日出了,全都被挡住了。

    好像是这样没错,他回忆起住在这里的第二天,也是要到十点时,客厅才被完全照亮。

    ……忘记了太阳运动的轨迹啊。

    “笑什么,”宫侑脸上发热,“怎么看也是房子的错,我又没注意对面也是高楼。”

    抚子推了他一下,宫侑不察,踉跄几步撞进那束光里。

    宫侑:“啊啊啊!很刺眼馁!”

    等他也想报复回来时,抚子早就用被子把自己裹住了。

    宫侑:“……”服气。

    不过在一切开始之前笑笑,也不错就是了。

    .

    对于抚子来说,如果今天命运如期而至,那么这将会是莫生难忘的一天。

    她有些亢奋,由一部分的焦虑和紧张转化而来,剩下无法消化的,具现成为指腹上一个个指甲刻下的印子。

    手机也主动交给宫侑保管。

    烘焙房第一炉特点面包将会在上午十点准时开售,从家步行过去需要近十五分钟的路程,但两人的忙碌从日出过后就开始了。

    换上最便捷、适合运动的衣服,还有准备好包里的各类急救用品。

    为此,还抚子还专门联系高中时的队医老师去购买更专业的那一类,为了防止太紧急拉链卡住,包也换成了磁吸扣的帆布材质。

    抚子说:“走吧。”

    打开门,迎接挑战。

    但迎接挑战之前,得先坐电梯。

    和他们一起下楼的还有一对母女,小女孩左右上下看看,天真地拽着妈妈的衣角:“哥哥姐姐,是要去登山吗?看日出的话现在已经迟到了哦!”

    两人:“……”

    太过全副武装了真是对不起。

    要说是去隔壁街买面包,谁信啊。

    这点沉默让敏锐的母亲察觉,她拍拍小孩的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美里,爸爸不是答应下次休息日带你去看日出吗?不要太急咯。”

    小女孩:“知道了啦。”

    她低头去摆弄手机,电梯重归安静。

    等到了一楼,抚子二人先行一步出去。

    抚子听到后面有手机的声响,模糊能听见内容:‘可憎的怪兽奇美拉啊!就由我……战士来解决你!……什么?精灵变身器不起作用了?这是……’

    然后是妈妈的呵斥:“美里!想看动画就问妈妈拿耳机,不要把声音功放出来。”

    抚子低头,肩膀抖了抖。

    宫侑:“怎么了?”

    抚子:“想到你的梦里也是精灵……不觉得很可爱吗?”

    宫侑一脸黑线:“喂喂,虽然精灵看起来很子供向,但今天得严阵以待哦。”

    因为命运已经改动,精灵无法再观测到有用的讯息,已经几天没有来宫侑的梦里了。

    虽然睡得不错,但他知道那是以后都要靠自己的意思。

    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机会再遇上那个精灵——

    能成功的话,至少得有个道谢的机会吧?

    这是……宫侑回过神之前,脑中最后一句话。

    ……

    ……

    ……

    ——好吵。

    像是有一百个人凑在耳边大喊大叫。

    为什么头上有水。

    嗯?红色的?

    都是模糊的重影,好晕,眼睛睁不开。

    “宫侑!!!”

    “宫侑——!!!!”

    不对,我这是在……!

    “哈啊!”

    宫侑喘着气从地上做起,他急促地呼吸。

    头上的不是红色的水,是血!

    他狠狠闭上眼,又睁开,手掌很脏,不,全身都很脏,是稀碎的砂石还有灰尘,还有被散落的尖锐物割伤流出的血,浑身黏腻。

    而叫醒他的声音是……

    “抚子?!抚子!!”

    宫侑嘶喊着,在混乱的现场中寻找声音的主人。

    然后命运般的,一眼找到她。

    被卡在墙与车头之间的她。

    “快救人……快去救人……!”

    视线对上的一刹那,抚子的声音终于开始发抖,她侧着头,避开去看视角正面。

    正面是驾驶室的司机。

    他很幸运,身体并没有和破坏的车体碾压在一起。

    他也很不幸,他的脖子被一根断掉的直杆零件刺入,伤到动脉,即便双手捂住,也止不了鲜血。

    司机望着视野中唯一的人,也就是抚子:“救救我!救救我!”

    从抚子这边看来,简直是宛如地狱的场景。

    宫侑爬起来,他是被蹭到了一点,然后带着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因为撞到头,短暂地晕了一会儿。

    还好包是固定在身上的,沉甸甸的重量提醒他还有机会去挽回。

    可是……

    如果我去救司机。

    谁来拯救你,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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