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环又碎了一个。

    手腕处的链子只唯独一个铁环,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蓦然意识到一个个铁环究竟代表着什么。

    生命。

    将军与他的五位属下的生命。

    这串手链原本是付观南的,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会在他的手上,又接连想到这一路上所历经的劫难,与那洞穴当中的壁画。

    我不能再想。

    我不相信这就是真相。

    遥遥望过去,南天门战事已平。我不再做停留,加紧脚步返回,询了太白金星,说要将付观南带回小院子。

    太白问我为何要这样做。

    他说我这样做也是徒劳无功。

    我沉默良久,仍是背起付观南下了界。

    -

    其实我早应该察觉的。

    付观南有太多地方异于常人。

    便是此刻,他伤得如此之重,但在小院子的床塌之上休养几日,伤口却也痊愈得七七八八。我每日陪着他,似乎什么事情都忘记了。我每日期待着他睁眼,又害怕他睁眼。

    我想他要面临的东西,比我更加沉重。

    我褪去了手链,将他放在付观南的怀里。

    东西终于物归原主。

    我忘记付观南是何时醒了。

    只记得当时,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沉默占据了大部分的相处时间。

    我们就这样相处了半月有余,直到有一天,我在集上买了甜蜜饯回来,想往他嘴里塞一颗时,小院子里里外外已经没有了身影。

    他把手链又留给了我。

    我却再也不敢带上。

    他还留了一封信给我,但看起来又不像信,像是一个人喃喃的自语,潦草的、混乱的、麻木的,与自我对话。

    皱巴巴的纸上,他问出自己的疑惑:安平止为什么会自杀,也许天道真的不可违,他最终还是造反了。如若我也是这般命运,是不是生灵还要再涂炭一次。

    我放下信纸,猜想付观南早想起了一些东西,却我还抱着他混沌单纯的希望,觉得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要与他在这片小院子里面隔绝世事。

    付观南了解我,他忍了半月之余,也许这一日真的忍不了了,可他又不敢同我说,他只敢偷偷地走。

    我坐在小院子的摇椅上。

    撑了半月的身子,终于瘫软下来。

    -

    付观南一走走了好久。

    他走后的日子,变得更加无趣。我每日都躺在摇椅上,白天晒日光,夜晚看月亮,有时候眼睛看得疼了,就会莫名的流下两行清泪,我便揉揉眼睛,不再看了。

    付观南走后的第三个月,手链彻底碎了。

    于是我知道,伽音死了。

    复尔尔死了。

    我终于从摇椅上坐起来,开始收拾荒芜的小院子,拔了一些杂草,换上新的被褥,逢上赶集的日子也知晓买些点心,装点一下。我做这些是因为,我知道薛俨要来了。

    做完这些的第二日,他果然来了。

    原本那么意气风发的,如今看着也有些颓靡了。我问他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只说尽力了,他与复尔尔都尽力了。

    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都在抖。

    他又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说,都挺好的,就是付观南走了。

    薛俨也不问“走了”是什么意思,是去哪里了。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说自己也要走了。

    于是我问他去哪儿。

    他只说,要仗剑走天涯。

    -

    付观南走了半年之后,我终于决定去天上,这里没有战争,一片平静。

    我去谢了太白的恩,出来后便瞧见无期在远处,他定定瞧着我,似乎有很多话。

    我迎上去。

    果不其然,他要同我说付观南。

    无期说他去投胎了,做一个真正的人。

    这样的结果比我想的好太多。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沉重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些气力。我觉得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对着无期说这样挺好的。

    他问我,好你还要流泪。

    我说,看月亮看多了。

    -

    我又下了界。

    不知是何缘由,天庭并无人来寻我的踪迹,似乎将我抛却脑后了。我于是滞留在人间,成了真正的老不死。

    沧海桑田,小院子周遭也搬来了人。

    我这样活着总会招惹是非,于是我又变成了人们口中的怪物。

    一开始我还守着小院子,后来小院子被人烧了,浓浓大火吞噬了一切。我在收拾好残骸后,终于离开了小院子。

    无处可去,我便想到了去找福伯。

    福伯心善,自然乐意收留我。

    他还与我说有缘便会相见。

    我说我听不懂他的话。他也只是笑。

    -

    日子就这样过。

    过到我都忘记了自己的姓名。

    某一日,福伯让我去送客人的桔梗花,我敲开客人的门,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伸手接过桔梗花,含笑欲阖门。

    我蓦然抵住了门框:“你、你叫什么?”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却还是怯怯地回答我的问题,和付观南一样的可爱。

    “在下付、付济。”

    “付济好,这个名字也好听。”

    “姑娘你……”

    “我姓李,李阅秋。”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那天想问我的,并非我的姓名。

    他只是想说——

    姑娘,你踩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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