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空映着街市的繁华,华灯初上点亮了这个盛世的轮廓,运河悠悠流过,载着千万的河灯,如同流淌着满天星辰,流水绕过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楼中正是一场极乐的宴会。

    国都里的人们赞颂帝王,造就了此等乐土,今日便是帝王的宴会,皇帝宴请百家为临行的将士送行。

    宴会喧嚣,管弦呕哑,只是一位花旦款款登场,一声戏腔,如清澈的流水,如滚落的玉珠,一颦一笑,悲喜之间,不知是人入戏中,还是戏中人出,水袖一扬,一甩,曲而不折,这仿佛不是戏,是舞。

    不愧是皇帝重金请来的戏班,宴会被推到了高潮,而皇帝则盯着花旦目不转睛,他问起戏子姓氏。

    戏子开口,却是一口尖锐的男音,“草民姓吴,单名一个厢字。”

    皇帝闻声有些诧异,太监才轻声说道,“此人是男儿身。”

    皇帝思索半晌,令其退下。

    吴厢洗去了满脸的脂粉,面目清秀,却也棱角鲜明,显得清瘦,却不觉带着几分憔悴。

    他的眼神空空的,台上时,他尽力看了,下了台,他更是惶恐地寻着,没有找到,他想见的身影。他更不敢去问,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

    吴厢找到一位将军,装作随口问起,想知道顾延的下落,“敢问,您可认识顾延将军。他,在哪啊……”

    那将军笑了笑,“这顾将军别提我们这些从军的,就是朝堂上,也没谁不知道,他向来不喜宴席的。”又悄然侧过头,问道,“姑娘,是不是钟意别人顾将军啊……”

    吴厢声音轻柔,偏细,跟皇帝说话时特地压了压声音,结果倒被这位将军认错了,吴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开了,倒惹得这将军还以为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娇羞,还想着要不要来搭搭讪,但想想别人应该已经喜欢上别人顾将军,也自知自己比不上别人,便就罢了,继续

    端起酒,想想该怎么活着回来了。

    这顾延是位少年将军,出身名门世家,自幼熟读兵书,又机敏过人,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后,穆川一战,以少胜多,岑梧退敌,不战而屈人之兵,归朝却不受半点奖赏,不要金银,不要侯爵,却求觐圣不拜,安民不报。

    那次,皇帝亲自接风洗尘,大军浩浩荡荡入城,却无人领军,皇帝问起,将士才说将军料到皇帝犒赏,害怕严辞拒绝有伤帝王威严,便自己先行一日,早些归家去了。

    皇帝并没有记恨这种恃才傲物,一方面是因为顾延从无败绩,用兵如神,又犒军安民,威望在朝中比不少老家伙都德高望重,一方面顾家历来执掌兵权,又爱兵如子,这民心倒有些往他们那边倒,多加斟酌,顾延也不算太过分,从没有什么得意甚至轻蔑的神情,忍忍,还显得自己宽宏大量。

    吴厢和顾延的出身都是名门望族,一个梨园世家,世世为戏曲名家,一个习武世家,代代是金戈铁马,他们的母亲是姐妹,两家因此多有交集,吴厢小顾延三岁,性格挺合得来的,自幼结识,无话不谈。

    顾延十七岁那年,沧安国进犯,攻占了穆川一带。穆川水系复杂,湖泊,河谷,湿地,还有浩浩荡荡的穆川,因此穆川地广人稀,但却是重要的水上枢纽,渔业,航海业发展空间都很大,而皇帝却不以为然,他派人探了探底细,知道沧安国人尤善水战,也就能在穆川一带兴风作浪而已,便拟了份诏书,向沧安国索要些金银珠宝,穆川也就算卖给他们了,尽管国力盛强,但皇帝总是不想大动干戈的。

    然而,沧安国的回复却让皇帝恼羞成怒:穆川为我国夺,州府已破,何有赎买一说?

    据使臣所说,沧安国还有远谋之心,皇帝更是恼羞成怒,派遣重兵前往收复穆川,并下令诛灭沧安小国。大军浩浩荡荡地奔赴穆川,群情激愤,把穆川边沿的沧安驻军杀得丢盔弃甲,但一穆川,还未等敌军出手,错综复杂的水系就使陆地军队寸步难行,水上军队也不容乐观,多变的水系使船只意外频出,磨损颇大,暗流与穆川独特的潮汐更是难办,外出勘察的军士常常一去不返,不得已之下,大军退去。

    本兵困马乏,此时若是遭遇伏击,大军全军覆没还未可知,但

    父亲战死,他主动请缨上了战场,奔赴了穆尧,那是他的第一战,他第一次从纸上谈兵变成身体力行,他第一次驰骋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他感受到了,与死亡的距离,有时,只在一瞬。他知道如何辗转,如何布局,如何一举歼灭,在穆川大捷,那年归来,顾延没有收受半点给予自己的奖赏,只是请求皇帝犒赏将士,以及拨款安民,皇帝没有回应,顾延也没有多说。

    而吴厢则在顾府等候多时,他为庆祝顾延归来,单独为顾延唱了一场戏,吴厢学的旦角,唱了一场《牡丹亭》,这是吴厢在观众面前的第一场戏,他舞着袖,眼里脉脉含情,仿佛一眨眼便趟出泪来,顾延看着,有些思绪翻涌,却是不为所动,唱罢,吴厢收了神态,问起顾延感想,顾延笑了笑,“还行吧,你是入戏了?看起来都快哭了。”吴厢犹豫了一会,“戏中情再荡气回肠,感人肺腑,我也是戏外人,只是演这样的角色,就要装这般的神态。”顾延似乎有话,但又止住了,只是嘴里喃喃着“戏子无情”。

    “就这草菅人命的皇帝?”顾延语气有些沉重“你为这种皇帝唱戏?”

    “嗯?这皇帝……也不是什么昏君吧”吴厢有些疑惑

    顾延很严肃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见过边疆吗?或者说,你出过京城吗?”顾延平静地问

    “没。”吴厢答到

    顾延闭上眼,思索了一会,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皇帝,聪明……真的聪明。”

    吴厢一脸茫然,尴尬地笑了笑,“刚才说别人草菅人命,突然又夸起别人了。”

    顾延笑了笑,端起酒,娓娓道来,“他值得夸,他真的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把所有的财力倾注在了京城,打造了一个所谓的乐土,国都里的人大都富庶,自给自足,再加上各国通商也在京城组织商会,便断绝了皇城内外的沟通的需求,再明令禁止平民出城,全城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了。”

    顾延叹了一口气,“京城之外的税收极高,城外的人大都食不饱腹,边疆常常受到侵扰,皇帝也不闻不问,州府被攻陷后,便派大军夺回,保证税收却不拨款安民,饥荒年间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

    说到这,顾延眼中一份黯然,语气中满是痛心,“城外一个铁匠铺都没有,矿产被掌握在了皇帝手上,城外的人不允许私自炼铁,教育也被阻断,城外的人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只能任皇帝剥削。”又长叹一口气,“我初次出征,看见城外的景象满是惊异,不敢相信那般荒芜,到了穆川,我就在想,穆川尽管水系复杂,怎会有当地人对地形全然不知,但找到村民,却无人愿意带路,对他们来说,皇帝是恶鬼,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城内的人对皇帝歌功颂德,城外的人对皇帝深恶痛绝,而边疆的人更是咒骂皇帝,皇帝”

    太监磕磕巴巴地说道“他说……他说让皇上早些让贤,归隐山林……”

    听见这话,皇帝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好,让贤,有胆子,看来这小子已经不知道皇威了,真想只手遮天了”

    春呵,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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