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霜红一跃成为花街上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前,她本来只想做个奏乐亦或伴舞的清倌,找机会混入刀疤的宴谈会,悄无声息地为失镖案刺探情报,为密探组织“影阁”暗中收集线索。

    对段暮舟而言,此番任务他志在必得,不愿冒任何风险:

    “明日刀疤必定会来,每次他宴请冲虚长老必选当期花魁。别怪师兄狠心,若再失手,我就没法再罩着你了。要不是杂役不能一直呆在宴厅里,我就替你查探失镖案内情了。到时若有危险,我一定把你救出来。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知道了。”

    落霜红黯然按下手印,精致的脸蛋冰冷得毫无生气。

    “你的花牌。”

    百香楼的秦夫人一拿到落霜红的卖身契,便送来一块别致的木牌,上面刻着“虞美人”三个字。

    “到了这,你不仅要卖笑,要卖身,还要卖心。不走心,客人看得出来。生意若是不好,我可不养闲人。”

    秦夫人把血红色的蒙面纱巾系在她无喜无悲的面庞上,轻声交代,

    “首夜拍卖之前,切勿摘下。不然没有了神秘感,这花儿啊,可就不值钱了。你眼睛漂亮,这颜色衬你。”

    枫泉镇本就地广人多,百香楼这一月一度斗艳争鸣的群芳宴,恰好赶上了镇子上一年一度斗武论道的群英会。

    当剑客们在群英会比武台上欲与天公试比高时,一街之隔的新倌佳人也盛装打扮,在花天锦地的舞台上,卖力用身体泼墨挥毫,落笔若是入了哪家公子的眼,白花花的赏金便计入美姬名下。

    下午群芳宴上人声鼎沸,笙歌艳舞的台下叫好声不绝于耳,皆为一支因为难度太大,许久没人跳过的绝版盛筵名舞《镜世惊梦》。

    这位花名为“虞美人”的新花魁,步态袅娜,摇曳生姿,起舞时仿佛踏风飞翔,腰肢柔软如花藤,脚步轻盈如猫儿,身段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撩人于无形之间,不仅惊艳了四座,也让躲在墙后偷看的段暮舟呆愣了许久。

    正当拿真金白银投票的恩客还在津津乐道,这人间尤物作为大众情人简直无可挑剔时,二楼贵宾包间“瑶园”内一位身穿月白云纹锦衣的清俊公子脸色逐渐暗沉,眉宇间的不悦陡增,远远瞪了身着杂役粗服的段小侯爷一眼,怒将白玉骨扇朝掌心一合,转身逆人流离去。

    比舞结束一回厢房,落霜红就看到方才“瑶园”内那位白衣公子正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吹着茶上飘浮的雾气。

    “够拼命的呀,还知道密探要隐秘行事吗?段暮舟捡回来的野孩子不只你一个,上一个卖身梨园当了名角儿,引来蜂狂蝶浪暴露影阁不说,还连累其他密探白白送命。”

    他本就面若冰霜的脸庞,加上眉间的森森寒气,令落霜红顿感不寒而栗,

    “之后的行动你们最好低调点,别不懂规矩,又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我们国师府不缺你们这两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要不是你长得像我一位故友,我根本不会破格用你。”

    “好好反省一下,你这是被人卖了身,还是卖了心呢?别全被卖了,还替人点银子出力,早晚你会后悔的。”

    国师将手中白玉骨扇一展,声落人去。

    第二日一大早,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落霜红正担忧刀疤是否会如期现身时,他带着一位腰挂佩刀的侍从,冒雨跋涉前来,直接点名要了新晋花魁虞美人,让她在宴客的厅堂包厢中陪酒领舞。

    刀疤每次来此地点花魁助兴,非为自己,只因宴请对象冲虚长老惧内又好色,只能借此类应酬场合拈花惹草过点瘾。

    但他对美酒佳人的要求可不低,若设宴款待未能遂心如愿,当场他就会不顾颜面,撇下主人扬长而去。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酒色钱财交易,这位胃口被宴请人越养越叼的冲虚长老也不外如是。

    在龙门山,除了掌门座下那位只见其名不见其人的神秘大长老,每位长老级的人物都至少身怀一项叱咤仙门的绝技。

    比如龙门山的现任掌门太虚大长老,他的拿手绝活便是纯阳真火。

    传说这种火与妖邪阴气相克,能燃尽世间万物,原本只有天上的三足神鸟金乌才能吐出这种纯阳之火,而太虚大长老只用摊开掌心,便可化出此火,任其随意控制。

    这位冲虚长老则是龙门山最富盛名的的器修大师,出生于制造宫廷器物的天工世家,从小就跟随家人盛装出席各种奢华宴会。

    先前大战中冲虚长老的父母与未过门的妻子因意外同时死于战乱,年轻气盛的他听到家人死讯时悲愤至极。

    一怒之下,他将自己花费许久镶金嵌玉精心打造、只为博贵妇倾心一笑的满柜发簪步摇全摔了。

    丢下一句“血仇不报,安能粉饰太平之貌”,他连夜奔赴龙门山,投靠在战功彪炳的天离门下,苦心孤诣钻研天离传给他的上古奇书《神兵》,终有大成。

    战乱平息后,冲虚长老除继续定期为朝廷呈献武器造图册,偶尔也在空余时间接些其他门派的订单。他要价极高,脾气又大,若没将他伺候舒服,多高的出价,他都不理会。

    此时兰香厅里莺歌燕舞,一位紫衣乐师坐在厅内珠帘后,边弹琵琶,边唱《恨别离》:

    “……

    重赋稀捷征丁离,良辰海誓赊付伊。

    梦归盼逢泪眼泣,断肠摧盟前缘移。

    ……”

    听闻冲虚长老在青楼听这曲儿时,先要洒酒祭奠逝者后,方让花魁入席伺候。

    他在丝竹歌舞陪伴下,每每心满意足,还不忘感叹如此良辰美景,竟因战争错失多年,如今心茫然,空余恨,往日心境,不可追忆:

    “不过是昙花幻相,一瞬喜乐罢了……”

    可惜今日盛宴已备好,这位风流多情的长老却迟迟未现身,刀疤坐在兰香厅里百无聊赖地饮酒观舞,从辰时等到了巳时,颇有些不耐烦。

    忽然几道惊雷轰然响起,屋内众人骤然分神。

    就在此时,一位白袍道士倏忽闪现在门内。

    他上半边脸戴着惨白色面具,蓄着突兀的黑发白胡,脚步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

    道道刀鸿门宴剐般刺眼的闪电,割裂了阴暗的天幕,他立于亮暗交替的屋内,身影宛如白色鬼魅一样吓人。

    舞姬们害怕极了,纷纷逃蹿躲避,一阵混乱过后,她们齐聚到刀疤身边瑟瑟发抖。

    连珠帘后端坐的紫衣乐师,都乱了心神,嘣的一声,瞬间用力过度,拨断了指尖琴弦。

    落霜红逃慢了一拍,因为来者并不像她要等的人。

    她身旁的刀疤也惊愕无比,张嘴半含着似要掉落的肉片,举起箸筷的手滞留在半空中,半晌没动分毫。

    他原本就小的眼睛此时眯成一条细缝,眼露凶光,面呈杀气,仔细上下打量着这位意外来客。

    “本人乃冲虚长老座下空虚真人,冲虚长老今日负伤闭关,我是来替他赴约的。”

    为了缓解当下尴尬无比的情形,这位不速之客主动开口自我介绍。

    他说话嗓音沧桑浑厚,与他脸上白得毫无瑕疵的半圈胡子倒是相搭,但若仔细观察他下半张未被面具遮挡的脸,上面不仅毫无皱纹斑痕,而且细腻水润光滑,保养得比不少舞姬都好,看上去颇为年轻稚嫩,对比之下,甚是怪异。

    “他受伤了?为何?”刀疤下意识地蹙眉忧心问道。

    这位自称空虚真人的白袍道士没有回应,而是直接走到他面前,施礼后将一串道士诵经打坐时所用的流珠双手捧上,小心翼翼献与刀疤。

    这串流珠由九九八十一颗夜明珠制成,每颗润珠流光溢彩,把屋内映照得光晕流转,耀如星辰。

    流珠上镂刻微雕的仙门道家八十一景精妙绝伦,细腻入微,虽然刻纹稍有磨损,但瑕不掩瑜,一看就是出自天工大匠之手。

    刀疤用随身携带的放大镜细细查验后,将流珠还予一直躬身摊手,候在案前的白袍道士,请他落座。

    “这位是贵客,你们谁过去服侍他?”

    刀疤转头看向身为花魁的落霜红。

    落霜红自觉地站起来,紧挨道长坐下,将刚送入的天仙醉开樽,斟美酒,持玉杯,另一只手轻抚着道长的腰背,学着欢场女子逢迎恩客的媚态,举杯想要喂他酒喝。

    道长红着脸低头咳了两声,挪开正在他后背上胡乱摸索一通,弄得他直发痒的纤纤玉手,往远处挪了几寸,和她保持距离。

    “不喜?要不要换一个?”

    刀疤看出虞美人在伺候人这方面并不讨喜,欲唤秦夫人进来换人。

    “不是不喜,是不必。”

    看道长拱手想要拒绝,落霜红怕被赶走,只好改为苦肉计,低头咬唇按心口,面露哀求之色,拉着道长衣襟道:

    “奴家被赶出去可是要被夫人责罚的,求道长留下奴家吧。”

    “无妨,留下可以,这酒还是我自己喝吧,不劳烦姑娘。”

    道长一边无奈按住强颜欢笑欲再度欺身靠近的美人,一边落落大方从容解释,

    “我非好酒色之人,师父说酒色伤身乱性,有害无利,需避之。”

    可说者无心,听者生疑,要么冲虚长老瞒着山门弟子,假装品行高洁,要么这位道长货不对版,是个赝品,压根不是冲虚长老座下亲信。

    落霜红觉得有必要摘下他的面具,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她便趁其不备,伸手想要去拉扯道长脸上的面具。

    “啊 —— ”

    道长的面具被下过咒,落霜红伸向面具的手指猝不及防地被这魂术烫伤,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身子微晃了一下,险些疼晕过去。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身体失去重心,仰面向后栽去,为了不让后脑勺磕到食案边角,她本能地伸出手,抓住眼前一切能救命的稻草。

    于是道长的一小撮白胡子,就这么被她拔了下来。

    落霜红一松手,窗子缝隙间灌进来的风,把她手中这簇柔软纤细的白色毛发吹散了,对面的刀疤开始剧烈咳嗽。

    打了好几个喷嚏以后,他抓住眼前几根迎风飞舞的白毛,仔细确认后,脸色一变,立刻握住腰间弯月短刀的刀柄,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我对猫毛过敏,这哪里是胡子,分明是白色猫毛!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就在落霜红担心这事该如何收场时,道长连忙起身弯腰行礼致歉,然后撕去脸上的假胡子,又施了一个变声解咒术,用截然不同的少年清朗声解释道:

    “抱歉,这是师父的意思。他认为烟花之地不利于我的声誉,所以让我伪装一下再过来。时间紧迫,我只能临时向屋外狮子猫借白毛当胡子用,让您见笑了。”

    “你师父到底是谁?你又是谁?冲虚长老到底在哪里?我现在可没有耐心!”

    刀疤把腰间佩刀狠狠往案上一摔,强压住火气,脖子青筋直冒,怒目瞪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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