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里下了一场雪，紫禁城内白雪皑皑。
施宁在铺满积雪的宫道上行走，她的右脚生来就跛，平日走路有些困难，更不要说是这样的雪天。
本不该出门，但昨夜皇后派人传话，要她今晨来坤宁宫，有要事相告。
音婉小心翼翼地扶着施宁，边走边说：“快要过年了，太子殿下还是杳无音讯。天都还没亮透呢，娘娘这么早唤咱们过来，会不会就为了这事儿？”
太子谢钦鹤跟施宁今年六月完婚，从大婚之夜他失踪到现在，杳无音讯。
施宁守了半年的空房，不知如何谈论此事，她保持沉默。
施宁自觉独守空房不要紧，要紧的是没人知道谢钦鹤去了何处。
谢钦鹤乃是本朝的储君，亦是皇帝最爱的儿子，半年不见音信，慌的不只有施宁。
皇后愁容满面，盛明帝也常在暗中叹息。
宫里被无止境的乌云笼罩，施宁没有展露过一次笑颜。
到了坤宁宫，嬷嬷给施宁挑起门帘，示意她进去。
音婉想要跟上，被嬷嬷拦住道：“娘娘要单独跟太子妃说话，你就留在这吧。”
“是。”
施宁看了看嬷嬷，皇后能有什么话连音婉都不能听？按理说，主子们聊再机密的事，都不会避开心腹的。
想起半年未有消息的谢钦鹤，施宁有些不安。
她慢慢走到正殿里。
一进去，施宁就被大堂内凝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
皇后归氏穿着素淡，妆容慵懒，精致的眉眼威严横怒，生气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坐在她身侧的盛明帝同样怒目横眉，与她一起怒瞪那跪着的身影。
谁都怒而无言，大堂之内静默无声，施宁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分外明显，她走上前，看清了那跪着的人。
谢钦鹤着一身青衫，衣摆被雪湿透了，头发和衣裳有些凌乱。即便跪着，他的脊背也挺得很直，像一座巍峨的青山。
他身侧还跪了个男童。
从夫妻对拜后就再没见过的夫君终于回来了，施宁却高兴不起来。
她上前行礼。
归氏对她的语气松了下来：“阿宁来了，赐座。”
“谢母后。”
施宁向来端庄大方，性子沉稳，看见谢钦鹤，既没有跟夫君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对夫君半年来杳无音讯的事担忧，沉静得令人发指，就连多年久居高位的归氏都没看出她的心思。
然施宁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因此时的帝王怒目横眉，面目狰狞，盯着谢钦鹤的两眼如在冒火，十分吓人。
盛明帝贤明在外，她从未见过盛明帝暴怒的样子。
施宁强装镇静地坐下，看着谢钦鹤俊美而淡漠的侧脸，忐忑地道：“父皇母后，这是怎么了？”
盛明帝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谢钦鹤的鼻子骂道：“这个孽障！”
对施宁解释道： “他以前跟朕一起微服私访，竟然与一女子有了露水情缘！那女子生了个儿子，今年钦鹤跟你大婚的时候，她生了重病。他丢下新婚妻子，丢下双老，毫无音讯，跑去遥远的边城看她，一走就是半年！”
又恨铁不成工地对谢钦鹤说：
“好好好，朕知道你心疼病重的心上人，也可怜骨肉没人照看，但你为何就不传些消息回来，让朕知道你是死是活！整日为你担忧，提心吊胆。你倒好，终于回来了，却还把这野种带上！”
“你母后就疼你，你从小就做事任性，朕忍了。孩子娘病逝了，你舍不得丢下亲骨肉一个，朕身为人父也能理解！可你说什么？你竟然还想把孩子娘扶正？！”
“扶正，你可记得你有太子妃，她扶正了，现在的太子妃算什么？”
盛明帝越说越气，没忍住踹了谢钦鹤的胸口一脚。
这一脚可不轻，盛明帝曾是习武之人，如今才四十几的年纪，谢钦鹤往后偏了偏身子，嘴角慢慢流出一丝血线。
他握拳擦去，又固执地跪回来，这次他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坚定道：“扶正她，阿宁依旧是续弦的太子妃，对她的身份地位并无影响。儿臣求父皇成全。”
他这话让盛明帝怒上加怒，连骂了好几声‘孽障’，才跟着道：“你把皇家颜面置于何处，把守了半年空房的太子妃置于何处？你眼中可还有朕，可还有你的妻子！”
提及妻子，谢钦鹤侧目看了眼施宁。
感到他的目光，施宁低下头回避。
她与谢钦鹤青梅竹马，年少倾慕于他，因跛脚从未表明过心迹，是他对她说谁在他武考中榜后第一个给他送花，他就娶谁。
后来施宁就把自己的头花送给了他。
施宁虽有跛脚，盛明帝更看重施宁的为人，她家风端正，品性端庄沉稳，家世配得起太子妃一位，便同意了这桩婚事。
施宁一直都把谢钦鹤说送花的事当作他在暗示心意，便以为他对她也是有情谊的。
谁知，他竟早早与人有了儿子。
她独守空房的半年里，每日都怀抱期待等他回来，而他日日都陪伴在别人身边？
不难过是不可能的，施宁红了眼圈。
盛明帝对谢钦鹤失望到无话可说：“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气得身子晃悠。
谢钦鹤见此，道：“父皇为了儿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不若尽快答应，让礼部准备好皇孙认祖归宗的流程，此事也好尽快结束。”
他表现得平静温润，如春日下静谧的湖泊。
施宁听见这样若无其事的语气，禁不住抬眸看他。
他面无表情，凤目之中只有冷漠，挺翘的鼻梁上不知在何处沾了些灰，身边跪着的男童长得和他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但却和他有着同样温和疏离的气质。
盛明帝听见他这破罐破摔的话，怒火更盛：“你是不是要把朕和你母后气死才甘心？！”
保持沉默的归氏也禁不住劝道：
“钦鹤啊，阿宁多好一个姑娘？她端庄大方，沉稳冷静，家世门第都配得上你，容貌在京城更是找不到谁能与之媲美，她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她？”
若无人提还好，归氏这么一说，施宁内心深处的委屈像是得到了回应，泪花禁不住在眼中闪烁。
谢钦鹤终于抬眸向施宁看来。
看见了她眼里的泪花，他心无波澜。瞧她的眸色也冷淡，没有久别重逢的沉重感，他客气疏离：“阿宁庄重善良，胸怀宽广，她得知恕儿早早没了娘，定会心生怜悯，答应他认祖归宗的。”
谢钦鹤冲她轻轻勾唇，笑得温朗，又说：“对吗，阿宁。”
施宁没有说话。
谢钦鹤继续开口，这次他的语气更为疏离，暗含逼迫：“阿宁，孤知道你定会答应的。”
施宁从没预料过，她宽广的胸怀和庄重，这些本该是优点的品质，会被谢钦鹤当作欺负她的筹码。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也用最疏离的眼神，来欺负她。
施宁再忍不住，险些就要落泪。她深吸了口气，强行压制了落泪的冲动。
她保持沉默，归氏就当她不愿意，安抚道：“只要你不松口，本宫跟你父皇也绝不会答应的。”
盛明帝跟着道：“不错，你不用怕他，全凭本心回答。”
施宁的祖父乃是打下盛明江山的大将军，她爹如今是内阁学士，大哥则继承了祖父的百般武艺，继续驻守盛明安危。
她其余的哥哥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效忠，盛明帝不会做对不起施家的事。
他是疼儿子，也许会为儿子不断地哀求而答应，但他更顾朝臣大局，只要施宁不同意，他就绝不会放任。
谢钦鹤坚持要扶孩子娘为正室，施宁就成了续弦，明眼看她依旧是太子妃并无区别，但关键在于倘若施宁生了儿子，他就不会是嫡长子。
儿子的待遇比不过谢钦鹤口中的恕儿。
施宁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她要为将来可能拥有的儿子考虑。倒不是急着有孩子，而是她的观念里，夫妻两个不论多久都总会有孩子的。
她回望谢钦鹤，顶住他隐含压迫的深邃目光，坚定道： “臣妾不答应。”
谢钦鹤的眼神疏而变得阴冷，直勾勾在暗处盯着施宁。
施宁从没看过谢钦鹤有这样森冷的眼色，顿时脊背一凉，遍体生寒。
眨眼之间，谢钦鹤恢复往常的温润，声线无比坚定：“那，孤便只好休妻了。”
施宁在铺满积雪的宫道上行走，她的右脚生来就跛，平日走路有些困难，更不要说是这样的雪天。
本不该出门，但昨夜皇后派人传话，要她今晨来坤宁宫，有要事相告。
音婉小心翼翼地扶着施宁，边走边说：“快要过年了，太子殿下还是杳无音讯。天都还没亮透呢，娘娘这么早唤咱们过来，会不会就为了这事儿？”
太子谢钦鹤跟施宁今年六月完婚，从大婚之夜他失踪到现在，杳无音讯。
施宁守了半年的空房，不知如何谈论此事，她保持沉默。
施宁自觉独守空房不要紧，要紧的是没人知道谢钦鹤去了何处。
谢钦鹤乃是本朝的储君，亦是皇帝最爱的儿子，半年不见音信，慌的不只有施宁。
皇后愁容满面，盛明帝也常在暗中叹息。
宫里被无止境的乌云笼罩，施宁没有展露过一次笑颜。
到了坤宁宫，嬷嬷给施宁挑起门帘，示意她进去。
音婉想要跟上，被嬷嬷拦住道：“娘娘要单独跟太子妃说话，你就留在这吧。”
“是。”
施宁看了看嬷嬷，皇后能有什么话连音婉都不能听？按理说，主子们聊再机密的事，都不会避开心腹的。
想起半年未有消息的谢钦鹤，施宁有些不安。
她慢慢走到正殿里。
一进去，施宁就被大堂内凝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
皇后归氏穿着素淡，妆容慵懒，精致的眉眼威严横怒，生气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坐在她身侧的盛明帝同样怒目横眉，与她一起怒瞪那跪着的身影。
谁都怒而无言，大堂之内静默无声，施宁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分外明显，她走上前，看清了那跪着的人。
谢钦鹤着一身青衫，衣摆被雪湿透了，头发和衣裳有些凌乱。即便跪着，他的脊背也挺得很直，像一座巍峨的青山。
他身侧还跪了个男童。
从夫妻对拜后就再没见过的夫君终于回来了，施宁却高兴不起来。
她上前行礼。
归氏对她的语气松了下来：“阿宁来了，赐座。”
“谢母后。”
施宁向来端庄大方，性子沉稳，看见谢钦鹤，既没有跟夫君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对夫君半年来杳无音讯的事担忧，沉静得令人发指，就连多年久居高位的归氏都没看出她的心思。
然施宁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因此时的帝王怒目横眉，面目狰狞，盯着谢钦鹤的两眼如在冒火，十分吓人。
盛明帝贤明在外，她从未见过盛明帝暴怒的样子。
施宁强装镇静地坐下，看着谢钦鹤俊美而淡漠的侧脸，忐忑地道：“父皇母后，这是怎么了？”
盛明帝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谢钦鹤的鼻子骂道：“这个孽障！”
对施宁解释道： “他以前跟朕一起微服私访，竟然与一女子有了露水情缘！那女子生了个儿子，今年钦鹤跟你大婚的时候，她生了重病。他丢下新婚妻子，丢下双老，毫无音讯，跑去遥远的边城看她，一走就是半年！”
又恨铁不成工地对谢钦鹤说：
“好好好，朕知道你心疼病重的心上人，也可怜骨肉没人照看，但你为何就不传些消息回来，让朕知道你是死是活！整日为你担忧，提心吊胆。你倒好，终于回来了，却还把这野种带上！”
“你母后就疼你，你从小就做事任性，朕忍了。孩子娘病逝了，你舍不得丢下亲骨肉一个，朕身为人父也能理解！可你说什么？你竟然还想把孩子娘扶正？！”
“扶正，你可记得你有太子妃，她扶正了，现在的太子妃算什么？”
盛明帝越说越气，没忍住踹了谢钦鹤的胸口一脚。
这一脚可不轻，盛明帝曾是习武之人，如今才四十几的年纪，谢钦鹤往后偏了偏身子，嘴角慢慢流出一丝血线。
他握拳擦去，又固执地跪回来，这次他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坚定道：“扶正她，阿宁依旧是续弦的太子妃，对她的身份地位并无影响。儿臣求父皇成全。”
他这话让盛明帝怒上加怒，连骂了好几声‘孽障’，才跟着道：“你把皇家颜面置于何处，把守了半年空房的太子妃置于何处？你眼中可还有朕，可还有你的妻子！”
提及妻子，谢钦鹤侧目看了眼施宁。
感到他的目光，施宁低下头回避。
她与谢钦鹤青梅竹马，年少倾慕于他，因跛脚从未表明过心迹，是他对她说谁在他武考中榜后第一个给他送花，他就娶谁。
后来施宁就把自己的头花送给了他。
施宁虽有跛脚，盛明帝更看重施宁的为人，她家风端正，品性端庄沉稳，家世配得起太子妃一位，便同意了这桩婚事。
施宁一直都把谢钦鹤说送花的事当作他在暗示心意，便以为他对她也是有情谊的。
谁知，他竟早早与人有了儿子。
她独守空房的半年里，每日都怀抱期待等他回来，而他日日都陪伴在别人身边？
不难过是不可能的，施宁红了眼圈。
盛明帝对谢钦鹤失望到无话可说：“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气得身子晃悠。
谢钦鹤见此，道：“父皇为了儿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不若尽快答应，让礼部准备好皇孙认祖归宗的流程，此事也好尽快结束。”
他表现得平静温润，如春日下静谧的湖泊。
施宁听见这样若无其事的语气，禁不住抬眸看他。
他面无表情，凤目之中只有冷漠，挺翘的鼻梁上不知在何处沾了些灰，身边跪着的男童长得和他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但却和他有着同样温和疏离的气质。
盛明帝听见他这破罐破摔的话，怒火更盛：“你是不是要把朕和你母后气死才甘心？！”
保持沉默的归氏也禁不住劝道：
“钦鹤啊，阿宁多好一个姑娘？她端庄大方，沉稳冷静，家世门第都配得上你，容貌在京城更是找不到谁能与之媲美，她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她？”
若无人提还好，归氏这么一说，施宁内心深处的委屈像是得到了回应，泪花禁不住在眼中闪烁。
谢钦鹤终于抬眸向施宁看来。
看见了她眼里的泪花，他心无波澜。瞧她的眸色也冷淡，没有久别重逢的沉重感，他客气疏离：“阿宁庄重善良，胸怀宽广，她得知恕儿早早没了娘，定会心生怜悯，答应他认祖归宗的。”
谢钦鹤冲她轻轻勾唇，笑得温朗，又说：“对吗，阿宁。”
施宁没有说话。
谢钦鹤继续开口，这次他的语气更为疏离，暗含逼迫：“阿宁，孤知道你定会答应的。”
施宁从没预料过，她宽广的胸怀和庄重，这些本该是优点的品质，会被谢钦鹤当作欺负她的筹码。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也用最疏离的眼神，来欺负她。
施宁再忍不住，险些就要落泪。她深吸了口气，强行压制了落泪的冲动。
她保持沉默，归氏就当她不愿意，安抚道：“只要你不松口，本宫跟你父皇也绝不会答应的。”
盛明帝跟着道：“不错，你不用怕他，全凭本心回答。”
施宁的祖父乃是打下盛明江山的大将军，她爹如今是内阁学士，大哥则继承了祖父的百般武艺，继续驻守盛明安危。
她其余的哥哥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效忠，盛明帝不会做对不起施家的事。
他是疼儿子，也许会为儿子不断地哀求而答应，但他更顾朝臣大局，只要施宁不同意，他就绝不会放任。
谢钦鹤坚持要扶孩子娘为正室，施宁就成了续弦，明眼看她依旧是太子妃并无区别，但关键在于倘若施宁生了儿子，他就不会是嫡长子。
儿子的待遇比不过谢钦鹤口中的恕儿。
施宁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她要为将来可能拥有的儿子考虑。倒不是急着有孩子，而是她的观念里，夫妻两个不论多久都总会有孩子的。
她回望谢钦鹤，顶住他隐含压迫的深邃目光，坚定道： “臣妾不答应。”
谢钦鹤的眼神疏而变得阴冷，直勾勾在暗处盯着施宁。
施宁从没看过谢钦鹤有这样森冷的眼色，顿时脊背一凉，遍体生寒。
眨眼之间，谢钦鹤恢复往常的温润，声线无比坚定：“那，孤便只好休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