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琼音胡乱擦干眼泪,这才知道自己失态了。

    她点点头,艰难地迈开步子,走到案桌后坐下。

    暖灯点燃,驱散悄然而至的黑暗。

    祝管家权当没瞧见白琼音的异常,点灯的动作也磨磨蹭蹭,故意多留一会儿。

    “祝管家,听说你跟王爷……相识很久了?”白琼音视线落到他身上,随口问道。

    祝管家的年纪与穆寻相仿,五官端正,身手矫健,是个练家子。

    在府内地位很高,连沈鞍都听他的派遣。

    终于等到白琼音搭话,祝管家微微一笑,回道:“已有十年之久。”

    “十年?”白琼音惊讶。

    她没想到,这人认识穆寻的时间,竟比她还要久。

    “其实,我跟王爷师出同门,真论起来,他还要叫我一声大师兄。”祝管家忆起往事,感慨万千。

    白琼音一惊,忙站起身,朝他规矩行礼。

    “夫人不必客气,如今师门已散,我只是王爷的属下。”祝管家赶忙还礼。

    “长兄如父,是阿音唐突了。”白琼音将他扶起,让他坐下说话。

    她知道,穆寻很敬重祝管家,每次跟他说话时,态度也与对下人护卫截然不同。

    便是大婚那日,祝管家也陪在穆寻身边,热泪盈眶。

    那时她还以为他只是位忠仆,没想到跟穆寻还有多年的师兄弟情谊。

    两人又客套几句,白琼音才切入正题,问他所谓“师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穆寻身手不凡,能浴血杀敌,且有将帅之才。

    从前并未多想,后来得知穆寻世子的身份,还以为是得益于老王爷多年栽培。

    眼下,她却觉得或许另有缘故。

    祝管家略做迟疑,叹了口气:“这事儿呀,还得从王爷的生母被迫离府说起。”

    白琼音认真听着,心跳加快。

    这还是她第一次触及到穆寻的过往。

    白琼音自幼没感受过父母亲情,穆寻亦是如此。

    生母被王爷酒醉强.暴,有身孕后便躲去郊外的庄子待产。

    隐姓埋名藏了十个月,一朝分娩,命丧黄泉,甚至没能来得及看穆寻一眼。

    连尸首也是被草率掩埋,成了座孤零零的坟。

    这期间,老王爷始终态度冷漠,没传来片语哀悼,与其生母形同陌路,更无半点情分。

    此后,穆寻人生的唯一依靠,便是被老王爷派来的苍启了。

    苍启设立宗门招揽大批弟子,护卫他的安全,又以师傅的身份教导穆寻,让习文习武。

    而祝管家祝郸,便是入门的第一个弟子。

    祝郸当时是个流浪儿,其他师兄弟的情况也差不度,全都是无家可归时被苍启捡回,悉心教养。

    苍启不让其他弟子跟穆寻有过多接触,只让祝郸陪在身旁,督促他练功,自己也是对穆寻冷若冰霜,鲜少露笑。

    祝郸起初不懂师傅的做法,直到后来才知道,苍启是预料到了他们的下场,才不肯让穆寻投入感情,免得将来难以承受。

    几年后,老王妃打探到穆寻的存在,派来杀手,宗门为保穆寻差点全灭。

    就连苍启,也尽忠而亡。

    多年来,老王爷对穆寻这个私生子愈发不上心,拨过来的银子也越来越少。

    大部分时候,都是苍启自掏腰包弥补亏空。

    比起那位薄情寡义的老王爷,苍启倒更穆寻的父亲。

    后来,穆寻逃难到永德城,被白琼音救下,蛰伏许久,才躲过追兵,利用通信牌重新联系上祝郸。

    说到这,祝管家缓了口气,留给白琼音消化的空间。

    白琼音呼吸有些不畅,过去好久才平复下来。

    她没想到,在八九岁的年纪,穆寻就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

    他编造的那个全家遇难的谎言,莫种程度上,竟切合了实际。

    当时的穆寻,的确是无家可归了。

    “我、我没想到他那阵子的处境,居然凶险至此……”白琼音喉咙发紧,吐出的每个字都很艰难。

    明明朝夕相处,同食同宿,他却独自背了那么大的压力,挣扎求生。

    想起穆寻没日没夜地做祈福牌,累得憔悴,白琼音的心就疼得抽搐。

    她以为他只是想多攒些钱,哪里知晓,那是他溺水时拼命朝天空伸出的手。

    早知如此,她该多帮帮他的。

    怎就那般糊涂,丝毫没察觉到他疲惫的根源……

    “夫人不必自责,都是过去的事了。”祝管家看似不经意的一语,却让她攥紧手心,更加懊恼。

    过去,并不代表不存在。

    这段日子对穆寻的折磨,恐怕他一生都难以忘怀。

    就像她对白家人的回忆一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父母都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他回王府后,日子有没有好过一点?”白琼音望着祝郸,渴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个好一点的答案。

    遗憾的是,祝郸摇了摇头。

    老王爷生性凉薄,对这个生母卑微的穆寻更没感情。

    只是子孙福薄,才不得不认下他。

    穆寻在王府过得如履薄冰,经常无缘无故地被老王妃叫去斥责。

    杀母仇敌近在咫尺,老王爷却对这一切装聋作哑。

    那会儿世子才刚去世,老王妃悲痛欲绝,心里也憋着股怨气,不撒出来,迟早要出事。

    为安抚老妻和其娘家郭氏一族,老王爷便由着她使性,奋力跟其他妾室播种,希望能再添子嗣。

    老王妃便彻底将穆寻当成了出气桶,暗叫全府上下冷待他,有事没事便拉着妯娌大肆闲话,说他是肮脏野种,更将其母贬得不堪。

    那段日子虽说难熬,可老王妃终极还估计着他世子的身份,只做攻讦,未曾动手。

    但很快,察觉到几房妾室在争先备孕,老王妃的心思也重归到丈夫身上,拼着一把年岁,也要再生个嫡子出来。

    等她这份心愿达成,穆寻地狱般的生活才真正降临。

    有的新的倚仗,老王爷对他更加不管不问,甚至连早晚请安都免了,不想多看他一眼。

    而老王妃,则疑心当初世子病故,是穆寻母子暗中诅咒的缘故,对穆寻恨之入骨。

    她不赶他走,只留在身边折磨,平素最爱以教习为由,让穆寻背文章。

    一夜便要背万字,次日考察,若错一字,便以长针刺肤,让他牢记。

    老王妃心思歹毒,刺针时专挑痛处,有时还会伤及肺腑,但表面瞧着仍是个好端端的人。

    唯有脱下衣物,才能见到遍身的伤痕。

    那是穆寻尚无实力与之抗衡,只能忍辱负重积攒力量。

    他向来能忍,唯有一次情绪失控,险些将怀着孕的老王妃推倒。

    据说,当时老王妃正在庙里拜佛,见穆寻总爱穿同一件衣裳,话里话外讥讽他寒酸。

    还在进香时,故意抖落香灰,给他那件衣裳烫出了洞。

    “那次的祸不算小,老王妃震怒,命他跪在雪地里受鞭笞五十下,直打得皮开肉绽,差点没命。”

    “生死关头,临受刑前,王爷却是将那衣服脱了,死死抱在怀里,宁可受冻,挨更狠的打。”

    “后来,王爷告诉奴才,那衣服是一位很重要的人送的。”

    “他舍不得。”

    * * *

    白琼音在书房听祝郸讲了整夜的话,直至天明,方才意识到时间流逝。

    穆寻的过往非一夜能讲完,祝郸也只是捡些记忆深刻的事说。

    却件件都能刺透白琼音,让她仿佛跟着穆寻,又重新走了一遍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祝郸说,老王妃母族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老王爷更是荒淫无度,不问政事。

    这对夫妇德不配位,还暗自蓄兵,包藏祸心,早已弄得民间怨声载道。

    为推翻旧王,为生母、师傅和一众枉死的师兄弟雪恨,穆寻的确在平叛一事上,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但那对夫妇也绝不无辜,合该遭此报应。

    至于泽仙坊起火的事,五皇子曾调查过有人事先在坊内淋撒了大量香油。

    这才是火势失控的根本原因,绝非几盏被打翻的烛台之过。

    只是那时,五皇子顺手将事情推给泽仙坊的坊主,好以此扳倒太子党,便没细细追查真凶。

    可无论真相如何,都不是穆寻的手笔。

    那场火他始料未及,甚至还拼死返回火场去救白琼音,险些赔上性命。

    怎么推演,都没有烧楼的理由。

    “夫人,王爷做事雷厉风行,又杀伐果断,处理某些问题时的确容易过激,但有一点,奴才是可以保证的。”

    “他对您,日月可鉴。”

    说完这番话,祝郸起身告辞。

    离开书房时,望着蒙蒙亮的天际,祝郸眼角开始泛酸。

    一路风雨同舟,他很了解穆寻。

    穆寻有他的骄傲,背地里如何辛酸狼狈,都能扛下。

    能屈能伸,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可唯独在白琼音面前,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形象,想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无所不能的人。

    若非白琼音与他的关系不断恶化,穆寻恐怕会将一些秘密带进棺材里,永远不让白琼音知道。

    但现在,穆寻撑不住了。

    他让祝郸把早已结痂的伤口再度撕得鲜血淋漓,半分颜面都不顾。

    卑微至尘土,只期盼她看向他的目光,能不再冰冷。

    怜悯也好,同情也罢,他要她心疼他,心里眼里,全都有他。

    只有他。

章节目录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荒无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荒无言并收藏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