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汝于成
放勋进来的时候，姮娥正在梳理小玉背上绒毛。
小狐狸钟爱藕妃色绸缎，打滚时软毛纷飞，屋里像是下了场不合时宜的飞雪。
“阿姐你这怎么多了只狐狸…？”毛茸茸的看上去很是暖和，放勋忍不住伸手去摸，“难道是二哥回来了？”
东夷二公子后稷原名姬弃，其母是帝喾元妃有邰氏女姜嫄。曾被其母三弃于野，牛羊避不践，飞鸟翼覆体，得以成活。早舍了父母所赐名姓，离开东夷王廷，隐居于稷山，自名后稷。虽对父母有些微词，但待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很是亲近。
他们这二哥好种麻菽，亲鸟兽，不爱与人打交道，老把受伤的小山兽往王廷送。
“没，小玉是友人所托。”小狐狸不认生，姮娥便由着放勋抱过去，“大哥呢，还不解我禁足？”
“苗蛮最近有些动静，阿兄又出征了。”
帝挚每逢征战，东夷政务暂交给从封地归来的四弟祁放勋治理。祁放勋励精图治，仁爱声名鹊起，渐渐有传言四公子帝王之才，被厉声呵止，不足外道。
“放勋虽不才，但也知晓骚乱能用战争平定一时却管不了一世，得人心才是首要。”
姮娥和四弟的看法向来八九不离十，忧心道：“关于战争，我和阿兄争过多次…阿兄铁了心要一统九州，实在操之过急。”
“阿兄许是有自己考量吧。但放勋此来，另有要事与阿姐相商。”
他神色严肃起来，放了小玉出去，从怀中拿出一块龟甲。
近几年旱灾频发，北方部族上供的粮数不达标准，尤其桃山一带气候反常，明明是早春时节却酷热难当，附近常有人望见十日同天，兽禽异动。
“前些天有位自称‘玉鼎’的昆仑道人要见阿兄，但好像迷了路所以见的是我。预言说桃山不日会有天灾，让我们尽快采取措施。从北地上奏的情况分析，不像寻常旱灾。”
世外高人真不认路……
桃山…杨戬的母亲被关在那里…
“十日同天，确实古怪。”姮娥思索一二，“你想如何处理。”
放勋换了副表情，瞬间从运筹帷幄的帝君切换成乖巧可爱的幼弟，他才十五岁，笑起来满是少年的蓬勃朝气。
“急匆匆赶来阿姐这里，肚子都饿啦。若阿姐肯做素饼给我，弟定能想起来。”
姮娥扑哧一笑，曲指去敲四弟的头，
“就知道你馋素饼，早做好了，准备叫侍女给你送去的。”
放勋捧着圆润的素饼，含糊不清地交待。
“自然是疏散百姓为先，我已传信给二哥，让他执节先行。一则二哥久居在野，比常人熟悉路途走向，二则二哥身为东夷公子，代我王廷行职，可安人心。”
“其次是那十日之祸。天灾与妖害往往相伴相生，不加以铲除逃再远也没用。斩草先除根，我想派遣羿将军带兵前往桃山。”
“羿大哥没挂帅苗蛮么？”
“唔，阿姐咱俩上次出事把阿兄吓得够呛，他让羿将军留下保护你来着。”
还说与她相商呢，她这四弟早把事处理好了，知人善任条理清晰，天生就是治世理政的料。
姮娥理着草药，放勋嚼着素饼，两人都不喜人侍奉，安静无话也一时静好。
——院中突兀传来婴孩啼哭声。
放勋正对着门口，眼睁睁看着红狐变化，指向外面疑惑道：“这这这阿姐？”
姮娥也瞪大眼，满脸怔愣茫然，院中只有红狐撵着玉兔飞跑，难不成是小玉？
杨戬送来的是个有法力的狐妖？
小玉尚年幼，无法控制自身妖力，猝不及防就化了形。小狐狸还好养，但是她从未带过小婴儿……
放勋面露难色，心事重重：“阿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小玉哭闹有别人听到…”
待字闺中的东夷公主宫中传来婴孩啼哭，这成何体统。若知道原委，阿兄不得直接磨刀霍霍去砍阿姐那友人。
他俩刚跑出去，羿就从庭院走进来，怀里抱着小玉，看样子是他屏退了侍卫。
幸好没外人看见。
婴儿哇哇大哭，身经百战的武将头一次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哄了半天也不见效，急得险些满头大汗。
放勋接力般抱过婴孩，哭声停了几秒又续上，得，阅政无数的公子也没辙。
直到姮娥小心接过襁褓，柔声哼唱不知名歌谣，小玉这才安静，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许是瞅见熟悉的面容，竟然咯咯咯地笑了。
这下祁放勋觉得有点不对头，谁家友人会把幼崽随便托付，更别提幼崽这么亲他姐。
阿姐啥时有交情如此深厚的友人了，他怎么一点不知？
他姐这友人，不会非人哉吧。
顾及着小玉，姮娥轻声问道：“羿大哥有事找我？”
少年时羿也不兴通传，拉了她上马野游便再无各种拘束。如今屏退左右直接闯入，倒是让她生出些两人从未生疏的错觉。
“四公子传话，让臣直接来这里。”羿盯着小玉，听姮娥发问，回神解释。
接着又对放勋拱手道：“天灾当前，末将本就非去不可。”
羿背着先帝姬喾赏赐的彤弓素矰。弓担粗壮遒劲，乃稀世的拓桑木制作而成，经过桐油浸泡，漆成通体朱红，冰火无畏。弓弦由上等虎筋拉制，弹指铿然作响，不绝于耳。素矰由西域寒铁锻造而成，良匠打磨后锐利无比，寒光四射，杀气逼人。
昔年东夷戎狄开战，戎狄虏了放勋为质，东夷处处受制几近战败。羿单枪匹马杀入敌营，神勇无双救得四公子。帝喾特设将军，钦赐彤弓素矰，上卫帝王，下慑百官。
天灾降临之时，焉能退避三舍，畏缩不前。
“好，我这就传信给二哥，让他从稷山过去。”放勋语气颇感自豪，叼着素饼就离了屋子。
姮娥有意无意拨弄着小玉的襁褓，想起那人将小玉抱给她时不愿多说的模样，眉眼坚定不移，要把一切独自背负。
不想牵连小玉，也不想连累她，所以含糊其辞。
然天灾来临，没有人能幸免。
“羿大哥可否带我同行。”
她还在禁足，不过奉命看守她的人是羿，与她青梅竹马，总像兄长一样护着她的羿。
“桃山危险，公主……”
“羿大哥放心，我会顾好自己，上次坠崖我不也毫发无伤嘛。”
姮娥勾起笑，暖融的，带着留恋、回忆甚至希望的笑。这是带着光芒的笑。
让人觉得这一辈子，总得这样笑过，总得见过这样的笑，才值得吧。
羿松了口，无奈点头。
“公主诏令，臣必遵之。”
你唤我，总是要听的。
从小到大，她的请求他哪个拒绝的了。
她想学弓道，他手把手教。
她想习马术，他手把手教。
她想看日出月落，他就带她避开巡夜守卫奔向最远的旷野最高的山峰。
她突发奇想要参与春猎，他把自己的良马跟弓箭给她，又悄悄把自己的猎物分过去哄她开心。
……
回忆里，她总是带着那样的笑。
他不过想再等几年建功立业，名正言顺地上门提亲。
他要的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任何有损姮娥声名的流言都得被掐灭苗头。
看见她如儿时般的笑颜，他突然就不想等了。
若此次事成，他就将一切坦白吧。
听闻羿答应，姮娥难掩激动，此次能随军赈灾，也总算是为天下，为黎民作出些贡献。
父帝母妃在天之灵，也会为她骄傲吧。
对了，杨戬的衣服，顺便带去还了吧。
兵卒出发的那天，不少住在王廷附近的百姓，都声称见到少年老成的四公子罕见失态，有如夺舍。
“阿姐！！”后知后觉的放勋又气又急，他姐怎么净朝危险地方跑，“你给我回来！”
回答他的是一溜烟远去的马车。
小狐狸钟爱藕妃色绸缎，打滚时软毛纷飞，屋里像是下了场不合时宜的飞雪。
“阿姐你这怎么多了只狐狸…？”毛茸茸的看上去很是暖和，放勋忍不住伸手去摸，“难道是二哥回来了？”
东夷二公子后稷原名姬弃，其母是帝喾元妃有邰氏女姜嫄。曾被其母三弃于野，牛羊避不践，飞鸟翼覆体，得以成活。早舍了父母所赐名姓，离开东夷王廷，隐居于稷山，自名后稷。虽对父母有些微词，但待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很是亲近。
他们这二哥好种麻菽，亲鸟兽，不爱与人打交道，老把受伤的小山兽往王廷送。
“没，小玉是友人所托。”小狐狸不认生，姮娥便由着放勋抱过去，“大哥呢，还不解我禁足？”
“苗蛮最近有些动静，阿兄又出征了。”
帝挚每逢征战，东夷政务暂交给从封地归来的四弟祁放勋治理。祁放勋励精图治，仁爱声名鹊起，渐渐有传言四公子帝王之才，被厉声呵止，不足外道。
“放勋虽不才，但也知晓骚乱能用战争平定一时却管不了一世，得人心才是首要。”
姮娥和四弟的看法向来八九不离十，忧心道：“关于战争，我和阿兄争过多次…阿兄铁了心要一统九州，实在操之过急。”
“阿兄许是有自己考量吧。但放勋此来，另有要事与阿姐相商。”
他神色严肃起来，放了小玉出去，从怀中拿出一块龟甲。
近几年旱灾频发，北方部族上供的粮数不达标准，尤其桃山一带气候反常，明明是早春时节却酷热难当，附近常有人望见十日同天，兽禽异动。
“前些天有位自称‘玉鼎’的昆仑道人要见阿兄，但好像迷了路所以见的是我。预言说桃山不日会有天灾，让我们尽快采取措施。从北地上奏的情况分析，不像寻常旱灾。”
世外高人真不认路……
桃山…杨戬的母亲被关在那里…
“十日同天，确实古怪。”姮娥思索一二，“你想如何处理。”
放勋换了副表情，瞬间从运筹帷幄的帝君切换成乖巧可爱的幼弟，他才十五岁，笑起来满是少年的蓬勃朝气。
“急匆匆赶来阿姐这里，肚子都饿啦。若阿姐肯做素饼给我，弟定能想起来。”
姮娥扑哧一笑，曲指去敲四弟的头，
“就知道你馋素饼，早做好了，准备叫侍女给你送去的。”
放勋捧着圆润的素饼，含糊不清地交待。
“自然是疏散百姓为先，我已传信给二哥，让他执节先行。一则二哥久居在野，比常人熟悉路途走向，二则二哥身为东夷公子，代我王廷行职，可安人心。”
“其次是那十日之祸。天灾与妖害往往相伴相生，不加以铲除逃再远也没用。斩草先除根，我想派遣羿将军带兵前往桃山。”
“羿大哥没挂帅苗蛮么？”
“唔，阿姐咱俩上次出事把阿兄吓得够呛，他让羿将军留下保护你来着。”
还说与她相商呢，她这四弟早把事处理好了，知人善任条理清晰，天生就是治世理政的料。
姮娥理着草药，放勋嚼着素饼，两人都不喜人侍奉，安静无话也一时静好。
——院中突兀传来婴孩啼哭声。
放勋正对着门口，眼睁睁看着红狐变化，指向外面疑惑道：“这这这阿姐？”
姮娥也瞪大眼，满脸怔愣茫然，院中只有红狐撵着玉兔飞跑，难不成是小玉？
杨戬送来的是个有法力的狐妖？
小玉尚年幼，无法控制自身妖力，猝不及防就化了形。小狐狸还好养，但是她从未带过小婴儿……
放勋面露难色，心事重重：“阿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小玉哭闹有别人听到…”
待字闺中的东夷公主宫中传来婴孩啼哭，这成何体统。若知道原委，阿兄不得直接磨刀霍霍去砍阿姐那友人。
他俩刚跑出去，羿就从庭院走进来，怀里抱着小玉，看样子是他屏退了侍卫。
幸好没外人看见。
婴儿哇哇大哭，身经百战的武将头一次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哄了半天也不见效，急得险些满头大汗。
放勋接力般抱过婴孩，哭声停了几秒又续上，得，阅政无数的公子也没辙。
直到姮娥小心接过襁褓，柔声哼唱不知名歌谣，小玉这才安静，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许是瞅见熟悉的面容，竟然咯咯咯地笑了。
这下祁放勋觉得有点不对头，谁家友人会把幼崽随便托付，更别提幼崽这么亲他姐。
阿姐啥时有交情如此深厚的友人了，他怎么一点不知？
他姐这友人，不会非人哉吧。
顾及着小玉，姮娥轻声问道：“羿大哥有事找我？”
少年时羿也不兴通传，拉了她上马野游便再无各种拘束。如今屏退左右直接闯入，倒是让她生出些两人从未生疏的错觉。
“四公子传话，让臣直接来这里。”羿盯着小玉，听姮娥发问，回神解释。
接着又对放勋拱手道：“天灾当前，末将本就非去不可。”
羿背着先帝姬喾赏赐的彤弓素矰。弓担粗壮遒劲，乃稀世的拓桑木制作而成，经过桐油浸泡，漆成通体朱红，冰火无畏。弓弦由上等虎筋拉制，弹指铿然作响，不绝于耳。素矰由西域寒铁锻造而成，良匠打磨后锐利无比，寒光四射，杀气逼人。
昔年东夷戎狄开战，戎狄虏了放勋为质，东夷处处受制几近战败。羿单枪匹马杀入敌营，神勇无双救得四公子。帝喾特设将军，钦赐彤弓素矰，上卫帝王，下慑百官。
天灾降临之时，焉能退避三舍，畏缩不前。
“好，我这就传信给二哥，让他从稷山过去。”放勋语气颇感自豪，叼着素饼就离了屋子。
姮娥有意无意拨弄着小玉的襁褓，想起那人将小玉抱给她时不愿多说的模样，眉眼坚定不移，要把一切独自背负。
不想牵连小玉，也不想连累她，所以含糊其辞。
然天灾来临，没有人能幸免。
“羿大哥可否带我同行。”
她还在禁足，不过奉命看守她的人是羿，与她青梅竹马，总像兄长一样护着她的羿。
“桃山危险，公主……”
“羿大哥放心，我会顾好自己，上次坠崖我不也毫发无伤嘛。”
姮娥勾起笑，暖融的，带着留恋、回忆甚至希望的笑。这是带着光芒的笑。
让人觉得这一辈子，总得这样笑过，总得见过这样的笑，才值得吧。
羿松了口，无奈点头。
“公主诏令，臣必遵之。”
你唤我，总是要听的。
从小到大，她的请求他哪个拒绝的了。
她想学弓道，他手把手教。
她想习马术，他手把手教。
她想看日出月落，他就带她避开巡夜守卫奔向最远的旷野最高的山峰。
她突发奇想要参与春猎，他把自己的良马跟弓箭给她，又悄悄把自己的猎物分过去哄她开心。
……
回忆里，她总是带着那样的笑。
他不过想再等几年建功立业，名正言顺地上门提亲。
他要的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任何有损姮娥声名的流言都得被掐灭苗头。
看见她如儿时般的笑颜，他突然就不想等了。
若此次事成，他就将一切坦白吧。
听闻羿答应，姮娥难掩激动，此次能随军赈灾，也总算是为天下，为黎民作出些贡献。
父帝母妃在天之灵，也会为她骄傲吧。
对了，杨戬的衣服，顺便带去还了吧。
兵卒出发的那天，不少住在王廷附近的百姓，都声称见到少年老成的四公子罕见失态，有如夺舍。
“阿姐！！”后知后觉的放勋又气又急，他姐怎么净朝危险地方跑，“你给我回来！”
回答他的是一溜烟远去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