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姑娘,等等!”苏时雪喊了声,抬步朝那瘦削女子追去。

    人潮挤挤挨挨,很快吞吃了那道脚步虚浮的身影。恰巧道旁的杂耍班子接连放了焰火,人群一阵骚动,那道身影彻底从她视线消失。

    苏时雪停在路边人少些的角落,望着纷乱人群叹了口气。紧随她身后,萧雪山从人堆中挤了出来。

    “……姐姐。”这个亲昵的称呼他唤得还有些不自然,“怎么了?那个女子,你认识吗?”

    苏时雪缓缓摇头:“不认识。只是看着像是受了虐待……算了,我们走吧,去找廖白云。”

    夜市人声鼎沸,热闹无比,苏时雪与萧雪山沿着路边一前一后走着,在游人与摊贩间穿行。

    “……那天你没在?我的天哪……当时,整个集市所有人都吓呆了!那叫一个惨啊……”

    夜宵摊子边,一个年轻男子一边啃着肉饼一边拍着大腿说:“你知道,我也出入魔谷多次了,杀过的魔兽数不胜数,但从没听见过那么惨的叫声,头一回啊!”

    他语调夸张,苏时雪放慢了脚步,侧耳听了听。

    “他们当时有见着的,说受罪的是个姑娘,”一旁的中年男子啧啧有声,一脸愤慨,“惨得嘞,脖子上戴个莫名其妙的项圈,不知是能劈雷还是怎么的,把那姑娘疼得啊,求饶都没声儿了……”

    “呿!”摆摊的壮汉摊主啐了一口,神情义愤:“我当时就在!那姑娘带个小孩,我还以为是她弟弟呢,结果是他娘的小恶魔!”

    他一边往手中的串串上刷着酱,一边愤愤不平道:“那小恶魔说那姑娘是他的家奴,我想拦也拦不了啊!后来那姑娘……唉,脖子上皮肉都叫那项圈给打烂了,都快不成人形了!”

    几份串串刷好了酱,摊主端给身后小桌旁的食客,叹道:“我就后悔啊!当时那姑娘还喊我帮她,我若是动作再快些……”

    围坐小桌的几人摇头叹息,沉默地吃起串串。

    摊主抬头看见了驻足路旁的苏时雪与萧雪山,扯起一个热情笑容:“捱冬串儿,来点儿不?今年冷得早,指定是个严冬啊!”

    苏时雪摇了摇头,抬步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萧雪山扯了扯她衣角:“……姐姐。”

    “嗯?”

    “你好像……不开心。”

    他声音闷闷的,带着些小心翼翼。苏时雪唇边闪过一抹极快的苦笑,叹气开口:“没有。这世上需要帮助的人多了去,我总不能都揽到自己头上。”

    “你是说,先前那个带小孩的年轻女子?”萧雪山也学着她放轻了声音,“方才那个摊主所说的,就是她吧?”

    “应该是了。脖颈上戴了个奇怪的项圈,项圈下没一块好肉……她瘦得可怜,估计受了很多罪。”

    萧雪山垂眼想了片刻,试探着开口:“其实……我看那孩童走在集市中轻车熟路,应当是常来。不如……等我们找到宗政师姐后,再回这集市转转,说不定能再次见到。”

    “就那一刹的功夫,你就注意到了?”苏时雪心情稍好了些,浅笑道:“小雪山很聪明啊。”

    “啊?没、没有……”萧雪山一怔,顿时脸红一片,慌乱地错开了眼神。

    真是脸皮薄的孩子,苏时雪暗自腹诽,心头的压抑却因此而散去了许多。

    集市内人山人海,走出去后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场景。

    灯火骤然稀疏许多,冰冷夜色回归,静静笼罩着老东城。道旁的店铺客栈了无生机地敞着门,两人问过方向后,朝着辅街方向走去。

    一拐入辅街,周遭更静了,大多店面都已关门歇业,只有一两家还亮着昏黄小灯。

    两人沿着辅街走过去,视线扫过一间间店面。“木氏铁器铺……破甲兵剑铺……玉氏成衣坊……啊,白云药铺,还开着。”

    哪怕开在这样清冷的辅街上,白云药铺的店面仍然装点得精致优雅,鎏金牌匾雕着繁复云纹,丝毫不像个药铺,倒像个典雅的首饰铺子。

    刚一靠近店门,清淡药香便围了上来,颇有些出尘脱俗之感。高大药柜旁,一白衣女子正全神贯注理着药材,就连两人进店的动静也没听见。

    “打扰,我们来找人,”苏时雪朝那白衣女子走近了几步,“烦请问下,您是廖前……”

    听见苏时雪声音,那女子转过身来,朝她绽开温柔一笑。望着眼前这个容貌清妍的年轻女子,‘前辈’二字卡在了喉间。

    看着比她还年轻……

    “你找廖白云?”白衣女子笑眼弯弯,声音轻柔:“我就是,称我廖医师便好。”

    她柔柔抬手朝旁边一指:“两位稍坐,这么晚了,我给两位烹壶药茶吧。两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多谢廖医师,”苏时雪应声走到小桌旁坐下,“是这样,我们是从人间仙门云清宗来,想要找……”

    “云清宗?”廖白云猛地转过头来,柔和笑意霎时消失:“谁让你来的?”

    见她突然变脸,苏时雪心神一凛,多了几分防备:“医修华乘海,廖医师可认得?”

    “华、乘、海……”廖白云一字一顿说着,像是在狠狠嚼着这三个字,声音陡然拔高:“那个王八蛋,还好意思提我!”

    随着这声怒斥,廖白云手腕一翻,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银针,不分青红皂白就攻向苏时雪面门!

    细碎银光如暴雨梨花,只一刹的功夫便刺到苏时雪眼前!

    而下一瞬,银针撞上一层无形屏障,再不能进分毫,扑簌簌坠了满地。

    廖白云这一击对苏时雪来说就像是挠痒痒,她甚至连技能卡都不用开,仅用已解封的那部分化神境界修为便足以将这片银针尽数阻挡。

    然而,她脸上神色丝毫不见轻松,反倒更凝重了几分。

    出发前尚梦曾告诉她,判断魔界之人实力的依据是他们的外表状态。廖白云如此年轻,实力必然不俗,方才那软绵绵的银针肯定不是她的真实水平。

    是她未用全力,还是另有底牌?

    “呵!还有点本事,”不等她想明,就听廖白云冷笑一声:“能轻松防了我的针,想必修为在化神以上了吧?华乘海让你这般年轻有为的修士来找我,就不怕有去无回,折损一员新秀吗?”

    “廖医师,冷静,”人在异乡,苏时雪不欲生事,和声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华前辈说与您是旧友……”

    “旧友?!”廖白云怒气更胜,丝毫听不进安抚,反手又摸出一个漆黑小瓶,“他那般待我,现在又腆着脸说旧友!”

    苏时雪顾不上梳理华乘海与廖白云的关系,视线全聚在了她手中那漆黑小瓶上。果然,方才的银针不是廖白云的全部实力,她真正的杀器,是毒!

    从这巴掌大的小瓶中,苏时雪感觉到了不可小觑的威胁!

    电光火石间,苏时雪心中天人交战——若不出手,必会受伤,还会累及她身后的萧雪山;若出手,克毒需用火攻,到时不仅这间铺子会被炸得荡然无存,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周围的建筑,麻烦不断!

    正犹豫着,廖白云已拔开了瓶塞,一片诡异黑雾如有生命般钻了出来,朝两人扑去!

    攻防皆是下策,苏时雪一咬牙,决定冒着被玄方发现踪迹的风险,动用虚空之力来吞噬这片毒雾,可还未等她动作,一道身影快她一步出了手。

    哗——

    一片淡蓝色粉末挥洒而出,如同一阵轻飘飘的尘埃,然而这片淡蓝撞上浓黑毒雾后,竟迅速将其吞噬得一丝不剩。

    苏时雪诧异转头望去,只见萧雪山刚收回手,指尖还残留了些淡蓝粉尘,一向温顺的眉眼深深凝着,眸中带了几分锋芒毕露的锐利。

    “‘望海潮’……那王八蛋的独门秘术,毒物克星‘望海潮’?!”廖白云望着飘落满地的淡蓝粉尘惊讶道,“你……你是华乘海的徒弟?!”

    萧雪山摇摇头刚想解释,对面廖白云却再次暴怒:“我不管,那王八蛋欠下的债,就由你替他来还吧!!”

    她手一翻,一支血红瓷瓶落进掌心,瓶塞还未拔出,便已能觉察到其内毒物的危险!

    “我这‘观天云’,正是为了他那‘望海潮’而制,”廖白云冷声道,“只可惜几十年都未能与他一试,今日你这小徒弟倒送上门来,正好,来试试我的秘毒吧!”

    话音未落,她便朝着萧雪山抛出‘观天云’,血红瓷瓶蕴了巧力,在半空中‘砰’地一声炸开。

    此毒虽名为‘观天云’,但却是鲜血一般的赤红色,血红毒液甫一接触空气,瞬间化为无数尖刺,铺天盖地朝萧雪山袭来!

    瓷瓶炸开的刹那,萧雪山脸色就变了。只看一眼,他便知他手中的‘望海潮’不是这毒液的对手!若是华乘海亲自做的,或可有一挡之力,但他身上带的,只有他自己做的低阶制品!

    毒液瞬息而至,萧雪山正准备强行应对,下一瞬,眼前却突然炸开明亮火光。

    金红火焰如吞天巨兽,将狰狞毒刺尽数吞没!

    烈火本就是毒物的克星,更遑论这未名火并非凡物,廖白云精心淬炼的‘观天云’,只一刹的功夫便被焚得飞灰不剩。

    通顶的高大药柜、精心打造的桌椅装饰、房梁墙皮地板,药铺内的一切都被火焰波及,碎的碎、垮的垮。扑簌簌的杂物坠落声中,苏时雪迈过地上的狼藉,缓步走到一脸震惊的廖白云面前。

    一柄火刃在她掌中缓缓成型,炙热锋利的火焰贴上廖白云下颏,开口声音却比之前冷了不知几倍:

    “抱歉,本尊性子急,没工夫陪你发疯了。”

    廖白云本就惊得失语,现下被这恐怖火刃抵着喉咙,感受着血肉被灼烤的钻心剧痛,她心神俱震:“你、你……怎么可能……你灭了我的‘观天云’?!明明……明明连你们人间大乘境界的修士,都扛不住它!”

    苏时雪勾唇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为了防止这个喜怒无常的女子再生事端,她不惜用了张‘顶峰重现’卡。技能卡的加成叠上她自身已解封的修为,确实强过了普通大乘修士。但这些,她无需向廖白云解释。

    她眸色沉了沉,手中火刃又前进了寸许,冷声道:“回答本尊的问题,或者……试试我这‘火毒’。”

    廖白云死死咬着牙关,怒视着面前的苏时雪。

    她敏锐地觉察到,眼前这女子和刚进店时不太一样了,身姿面容虽还是同一个人,面上神色却变得傲然睥睨,看着她仿佛是在看蝼蚁。

    从她不带一丝情感的眉眼间,廖白云本能地觉察出危险的杀意,只得咬牙恨声道:“……问吧你!”

    “最近这段时日,有没有见过一个从人间来的女孩子?”苏时雪回忆了下宗政姝的样子,“和我差不多高,相貌珠圆玉润的,使双剑,性子有些高傲。”

    廖白云撇撇嘴:“没见过。”

    “真没见过?”苏时雪抵了抵她脖颈,“再想想。”

    “真没见过!我天天在这铺子里,能见多少人?”廖白云声音颤抖起来,皮肉被烈火缓缓炙烤的滋味可不好受。

    苏时雪点点头:“第二个问题,少魔尊崇凛在哪儿?”

    廖白云眸色一凝,也顾不上呼痛了:“少魔尊?你问他做什么?”

    “回答。”

    苏时雪耐心几乎耗尽,不知为什么,这次使用技能卡后,明明已经提前兑换了克制心魔的‘琼浆玉露液’,她还是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嗜血杀意。

    她心里一阵焦灼,担心会失控惹出些难以挽回的麻烦,手上不由得多使了几分力,火刃一头已刺入廖白云肌肤。

    “我说……我说,嗬……收手,嗬咳咳咳……收手啊!”

    火刃灼伤了廖白云喉咙,她说话都有些费力了,喉间不断发出‘嗬嗬’倒气声。苏时雪这才稍稍回过神来,火刃退了几寸:“说吧。”

    廖白云缓了半晌,才匀过气息,声音沙哑无比:“少魔尊……常年待在圣殿,从不外出……圣殿在、在咳咳咳……”

    她一阵猛咳,咳出一口血来,抬手指向店外一个方向,好半晌才缓过气说:“在老西城,有一道高墙……高墙内,就是魔尊圣殿……咳咳咳呕……”

    “多谢。”

    火焰猝然消失,苏时雪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她又回过身来:“这几日还会有两人找来你这里,你若敢对他们动手,本尊让你求死无门。”

    说完,她环视一眼店内破破烂烂的装潢用具,从纳戒中取出一袋灵石,也不看数量,往廖白云面前一抛,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咳咳……疯子,简直……疯子!”两人走远后,廖白云怒斥出声,泛着血丝的眸中闪过强烈的不甘,“华乘海、云清宗……你们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幽静无人的辅街上,两道身影快步走着。

    前面那人脚步急促,甚至有些凌乱,后面那人一脸担忧,几乎小跑着跟在其后。

    “姐姐……姐姐!”萧雪山连唤几声都拦不住苏时雪,干脆伸手抓上她手腕,“你要去哪儿?你状态不对……”

    他敏锐地觉察到,此时的苏时雪正如之前几次一样,气息紊乱、神智昏沉。他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每当这时,她都会……她会需要他。

    苏时雪本就走得不稳,被萧雪山一把拽了个踉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正要挣脱,下一瞬,一股淡淡草木气息掠过鼻尖,如甘霖突降般,将她混乱的意识浇醒了不少。

    “我……”清醒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她便觉得头脑再次昏沉起来。

    周身经脉炙热到几近沸腾,心脏急速搏动,她甚至能听见体内血液汩汩涌动的声响。她隐约明白了,受魔界灵气的影响,技能卡的心魔状态也比之前强烈了许多,系统商城兑换的‘琼浆玉露液’已经起不了净化作用了!

    这样下去会怎样?嗜血狂杀、走火入魔,还是爆体而亡?

    “先师留下的功法,或许有用……”她自言自语般念着,视线四下梭巡,“找个……找个地方……”

    萧雪山听不清她的喃喃自语,但他能看出苏时雪正极力忍耐着什么。掌中她的手腕烫得吓人,脉搏跳得极快,几乎连成一道线。

    他跟华乘海学了医理,清楚这样的状态已是极危,不能再持续下去,否则轻是走火入魔,重则当场爆体!

    之前类似情况出现的时候……她会抱住他……然后对他的脖颈这样那样。

    那现在……

    萧雪山定了定神,朝苏时雪走近了一步。

    反正之前每次,她醒来后都会将发生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次……应该不会责他冒犯吧。

    刚要靠近,手上突然一股大力袭来,将他拽了个趔趄。

    苏时雪朝着某个方向急急走去,手腕还被萧雪山攥着也毫无察觉,几乎是拖着萧雪山往前走。

    “你去哪儿……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去客栈,开个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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