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间,突兀笑声回荡着,不见喜悦,只闻冰冷。

    与此同时,如霉斑一样粘附在井壁上的黑影骤然动了。

    五道黑影齐刷刷离开石壁,瞬息化为模糊人形,如离弦之箭一般朝苏时雪冲来!

    其中一个本就离得极近,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扑至她面前!

    苏时雪急忙闪躲,黑影擦着她鼻尖掠过,留下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嗅到那股寒意后,她心神一凛。

    这不是什么简单的黑影,而是死人魂魄。

    人死后,魂灵未能及时入轮回,滞留在人世间太久,生生拖成神志全无的游魂。常理来说,这样的游魂毫无灵智又无实体,轻易不会伤人……

    可这样的游魂,到了明天寒手里,就成了他最趁手的杀器!

    上任鬼王作恶六界,令人闻风丧胆,靠的就是他的阴兵!

    曾有人形容,阴兵降世,神不忍视。阴兵齐出的后果,就连神明都不忍一观。

    哪怕此时出现在眼前的阴兵只有区区五个,但其凶险棘手已初具雏形!

    苏时雪将将避开第一道冲击,第二个黑影紧接着扑上来,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她旋身就躲,然而,余光里有什么突然一动。

    刚被她避开的第一道黑影竟毫无阻滞地原地调转方向,速度没有半点削减,反而更快地朝她冲来!

    第三道黑影,第四道,第五道,五个阴兵将她团团包围。任由她怎么躲闪挪移,黑影都会以更快的速度追上来,包围圈越缩越小,有几次甚至贴着她的皮肤擦过!

    苏时雪遁入虚空又闪出,身形瞬间出现在另一个位置,几道黑影也毫无停顿地追了上来,几乎不给人任何歇息的时间。

    这些阴兵由明天寒心念操纵,也就是说,明天寒心念动得有多快,阴兵移动的速度就有多快!

    根本躲不开!

    又一道黑影擦身而过,这次,黑影直冲她心口而来,显然是要攻击她心脉要害。苏时雪躲得狼狈,然而,她手中已成型的火刃却仍收着力,迟迟未出手。

    因为,擦肩而过的那瞬间,她看清了那个黑影。

    是内门的一个小弟子,前段时日魔修围攻宗门时,他受伤过重,最终遗憾陨落。小孩子才十几岁,合眼前还笑嘻嘻地安慰同门师兄。

    他怎么会成了明天寒的阴兵……

    寒气迅速逼近,又一道黑影袭来,苏时雪定睛一看,也认出了被包裹在黑气中的模糊面容。

    是个在外门苦修的中年人,家里妻儿都没了,听说大道修成可以来往阴阳两界,才拜入宗门修行。苏时雪某次去外门药堂的时候,这个中年人还激动地与她说,自己又有进益了。

    他怎么也……

    鬼王阴兵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困在他手下永生永世由他差遣,做一个心智全无的杀器,要么在某次厮杀中被击溃,烟消云散天地间。

    那个在外门埋头苦修十几年的中年人,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他的妻儿了。

    又躲开一道,也是眼熟的面容。

    她如何下得了手?

    趁着阴兵扑抓的间隙,苏时雪冷眼朝明天寒看去。后者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得逞般笑了起来。

    “杀呀,师尊,怎么不杀了他们?”明天寒笑得肆意,瘦削的肩跟着笑声颤:“对我下手的时候,不还凶得很吗?怎么现在又于心不忍了?”

    苏时雪刚要开口,斜刺里黑影又冲出来,她不得不接连躲闪。腾挪间,幽微人声传来,苏时雪凝神一听,顿时心中怒火更甚。

    被重重铁链悬吊在半空的明天寒,居然唱起歌来。

    对着受他操纵永无来日的阴兵,他唱的居然是往生咒!

    悠长庄严的佛歌被他唱得如同儿戏,他声音带笑,更显嘲讽之意。

    苏时雪怒上心头,手中火刃在身前一横一拉,瞬间一个火焰长矛成形,接着她瞅准了黑影扑抓的空隙,朝明天寒狠狠掷去!

    然而就在她分神的这空档,行迹诡异的阴兵从身后扑上来,猛地扒上她肩头!

    “唔!”

    两声痛呼同时响起,苏时雪却顾不得看明天寒那边,燃着火的手掌先扇向自己肩头的黑影。

    阴兵无心智,见着火也不知躲,被灼热一烫,啸叫着躲开,就连身影都淡了几分。苏时雪又看向刚才被阴兵趴过的肩膀,不看还好,一看触目惊心!

    只是挨了片刻,她肩头的防御就被轻易洞穿,衣衫也被抓破,露出的肌肤上印着两片血痕!

    这还是伤在她身上,若是凡人遇上阴兵,那岂不是难堪一击,死伤遍地?

    苏时雪心神紧绷,正急急思索对策,却听见深井上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机关响动。

    这声音是……

    不好!是地牢石门开了!

    苏时雪立即加速,甩开五个阴兵,朝深井上方冲去。

    果然,石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刺目白光透了进来。石门外,一道身影有些紧张地探头朝内看,正是被她勒令等在外面的萧雪山。

    “掌门,我……”

    “躲开!关上门!”

    苏时雪急声断喝,同时扬手挥出一道火墙,将五个阴兵尽数挡在身后。

    黑影撞上烈火,发出刺耳啸叫,却不知痛,还在往前冲。苏时雪刚要再次拦住它们,斜刺里却又冲出了第六道黑影。

    地牢里竟还藏着一个阴兵!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第六个阴兵没有冲向她,而是冲向开了道缝的石门!

    “小心!”

    苏时雪惊呼一声,同时身影从原地瞬间消失,出现在萧雪山身边,然而黑影也已经到了。

    于萧雪山而言,一切只在瞬息间。黑影刚冲到身前,他就觉得腰上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有力的手掌按在他后脑,他没法抬头看周围,只能一动不动地埋在身前人肩头。

    只不过,鼻尖嘴唇紧贴着的,似乎不是衣料的触感……而像是,袒露的……肌肤?

    还来不及心跳,他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接着,滔天热浪从他背后涌来。

    萧雪山侧了侧脸,姿势从伏在人肩头变成埋在她颈窝,视线从脖颈与他之间的缝隙看过去,才看清了身后发生的一切。

    阴暗地牢变成一片火海,刺目火焰中,有几道黑影正竭力挣扎着,啸叫着。

    黑影显然很痛苦,但却一动不动。不挣扎,也不逃。

    正意外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张狂声音响起——

    “师尊,怎么样?这几个人可都死在你手里了,滋味如何啊?”

    火海中,被铁链悬吊着的青年扬声大笑。在他肩上,一道伤贯穿前后,留下一个狰狞可怖的血洞。

    然而,他似乎觉不到疼痛,笑声越发肆意:“我最最善良正直的师尊,这几个人可都是无辜的啊……成为我的阴兵之前,它们可是连一只蚂蚁都没踩死过,现在却被你……啧……多可怜啊……”

    张狂声音佯装可惜,假模假样地叹气。萧雪山感觉到圈着他的手臂僵了僵,不知是仍不放心还是忘了,并没有松开,反而环得更紧几分。

    “闭上你的嘴。”他耳边响起苏时雪几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样的话,不配从你口中说出来!”

    “不配?”火海中的人又笑,“那,你配吗?你刚才可是滥杀无辜了呀,我的好师尊,现在,你与我又有什么区别?”

    萧雪山听着,心头一紧。他为这强盗般的逻辑而愤愤不平,但又被紧紧圈着,动弹不得。

    正焦灼,他听见身前人哂笑了声。震动顺着紧贴的胸腔传到他心脏,似是无声安抚。

    “区别?”

    苏时雪一字一顿反问,同时,空着的手缓缓抬起在身前。

    “区别就在于,我还活着,但你,马上就要死了。”

    话落,她手指一动,地牢内还未熄灭的火焰腾地爆燃,几乎瞬间吞没了被铁索吊着的人影。

    与此同时,一道略显惊惶的声音在石门外响起——

    “掌门?掌门——你在里面吗——掌门——”

    苏时雪一顿,侧耳去听,却一时间没辨认出这道声音。埋在她颈侧的萧雪山及时出声:“是……孟常柏,尚梦尚峰主的弟子,今日在演武场跟着岑前辈习剑……”

    声音近在咫尺,因埋在颈窝而显得有些发闷。听见这声音,苏时雪莫名冷静了些。

    她轻轻挥了挥手,滔天火海瞬间熄灭,只剩深井底部祭坛上还燃着些。站在井边望下去,悬吊在半空的明天寒已是狼狈不堪,身上衣衫被烧得七七八八,还余下的也已挂满鲜红。

    光与热克他,这一身伤就算能痊愈,也是不轻的折磨!

    苏时雪冷冷睨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片刻后,她转身离开。

    沉重石门关上,地牢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祭坛里燃着的火发出轻微爆裂响。明天寒剧烈呛咳起来,接着涌出一大口血,显然受伤不轻。

    “咳……唉,可惜啊……可惜。”他自言自语般开口,“只差一点,计划就成功了。”

    地牢外,孟常柏正焦灼等着,刚要再次出声,就见机关一动,接着石门打开,一道……不,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要找的人拖着另一个人,面色不虞地从石门内走出来,冷声问:“什么事?”

    “啊……”孟常柏一惊,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要说的话:“啊掌门,是这样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苏时雪正烦躁,听了他吞吞吐吐的话更火大,心说也不知急脾气的尚梦怎么教出了这么温吞的徒弟,干脆直接打断:“不要废话,直接些!死人了没?”

    “啊,没、没死!”孟常柏挨了训,语速反倒快了些:“是演武场上有人受伤了,岑前辈让我过来找……”

    “没死就等着。”苏时雪再次打断,“我眼下有事,一会儿再过去。”

    孟常柏乖乖‘哦’了声,行了礼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他又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心中感慨。

    掌门近来好脾气,从没见过她这么急。牵着那个男孩子,还如此急火,大概是要……吧?

    他见过那个男孩子,也时常听说他。每次修炼表现不佳的时候,尚梦都会恨铁不成钢地敲他脑袋,说他还不如清凝峰那个萧雪山。

    可他没想到,萧雪山居然和掌门……念及此处,孟常柏‘噗嗤’一声笑了。

    从前他还和几个好事的同门打赌萧雪山是不是偷偷心仪掌门来着……他八成是赌赢了。

    笑了片刻,孟常柏突然笑不出来了。想到自己心中藏着的那道影,他只想叹气。

    山间风大,他叹息般的自言自语被尽数吹进枯叶里。

    “她什么时候……能不嫌我丢人就好了。”

    看见来人身影远去,萧雪山不仅没有放松,反倒更紧张起来。

    扣着他腕子的手攥得极紧,还残留着滚烫余温,热意穿过腕骨薄薄皮肤传进脉搏里,又顺着脉络一路烧灼至心口。

    可紧接着,那只手突然松开了,又猛地抓住他胸口衣襟。他被推着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撞上石门。

    退路被尽数封锁了,身前,怒气未消的人倾身靠近,将他困在这咫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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