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时至九月,临近午时。

    地面上潮湿又温热,雨时不时下着,这是望港的日常。

    有专人维护的别墅外墙也不可避免地长了霉斑,后院的藤枝爬上墙,覆盖住那一片黏滑腐烂,偏偏细碎的白花一开,还能说得上句别致。

    戚钰在别墅里一年四季都是穿的睡衣,今天难得换上条自己喜欢的裙子,又挑了副耳环戴上。

    等保姆处理食材的时候。

    她就懒洋洋地倚在窗边的摇椅上,跷着脚,像只精致高贵的猫。

    窗外叶子被雨水不停拍打,一点一点地烂掉。

    隔着客厅被喊话,她便起身。

    她喜欢自己做饭,研究菜品,但被人强迫,总是恹恹的。

    周修明口味刁钻,非得她亲力亲为,不然不吃。

    戚钰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给朋友发消息吐槽,“不是说好的娇养吗?让我天天给她做饭什么意思?还限制我出门,阻碍我社交,怎么,怕我飞了?”

    “就算是金丝雀也有翅膀啊,翅膀不就是用来飞的吗?”

    戚钰本就只想在周修明这儿捞一笔就走,她付出精力和美色,周修明换与她人脉与金钱。双方有任意一方不想干了,恋爱关系可以立即终止。

    她早就想和周修明分手了,但考虑到沉没成本,自己在他这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戚钰一忍再忍。

    朋友可能对周修明印象不错,替他说话,“但他不是答应你一顿饭支付五万吗?你能舍掉,不做就是。”

    戚钰忽视掉他的话,自我安慰道,“我和你说,我现在除了钱,真是一无所有。”

    朋友:“……”

    不过周修明除了每日回来吃顿饭,也就和戚钰没有其他时间接触了。

    戚钰猜测他是太忙了。

    有人提醒过她周修明是不是另有喜欢的人了,戚钰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

    他是有钱人里的君子,普通人里的败类。

    旁的事不说,劈腿这种事他不会干的。

    她随便弄了两个菜,就躺沙发上休息去了。她对周修明,不想太殷勤,也不能太敷衍。

    听见电梯上来的动静,她收好不耐,乖乖坐在沙发上等着。

    门一开,戚钰履行职责,往儒雅和煦的男人怀里扑去,周修明顺势将她拦腰抱起,在她额头轻吻。

    她惊呼一声,“先放我下来修明。”

    悬空让她很没安全感,况且周修明大她12岁,戚钰对三十好几的男人体力实在没什么信心。

    “再抱一会儿。”周修明沾上椅子,也没放手,而是让戚钰坐在他腿上,扶住她的腰背,秀俊的脸埋在她颈侧。

    戚钰不敢挣扎,却忍不住念叨,“……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周修明自从对她失去兴趣后,就再没这么黏人过。

    “我只是在这一个月里想明白了。”周修明将吻落在她颈间,戚钰下意识一躲,他便手指插进了她的头发,又吻了吻她的发丝。

    “我挺喜欢你的戚钰,你听话,识相,又聪明。”

    灼热的气息扑在她耳后。

    对于周修明这种理智隐忍的人来说,“喜欢”这个词并不那么容易出口。

    戚钰听了。

    没有欢喜,甚至有着淡淡的厌恶。

    被周修明这种人喜欢,并不是件好事。

    但在人眼皮子底下,戚钰不得不面露微笑,“我也是。”

    周修明微微弯曲了唇,“所以我想在遗嘱里把你设为第一遗产继承人。”

    戚钰闻言,先是一愣。

    紧接着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原来周修明只是给你个甜枣再给你一巴掌,说喜欢是为了哄着她而已。

    她太聪明,轻而易举就猜到了,“是为了那件事吗?”

    周修明妄想用自己的事帮他人转移舆论压力,好叫对方欠他一个人情,之后用另一种方式偿还给他。

    他这招做得不动声色,除了戚钰多半又会惹上非议,也没别的危害。

    “委屈你了。”

    “嗯。”

    戚钰亲昵地在周修明怀里蹭了蹭。

    心里却已经忍不住诅咒他祖宗十八代了。

    遗嘱多半之后又会改回去,这对戚钰而言完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既如此,她不如趁此机会多要点补偿。

    然而戚钰刚开口,周舒禾便低头看向她的眼睛,“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就结婚吧。”

    戚钰这下完完全全地顿住了,眼底的惊恐骗不了人。

    如果说和周修明这种人谈恋爱会万劫不复,那和他结婚。

    在戚钰看来,只有死路一条。

    周修明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怎么,不愿意?”

    “没有……我愿意的。”

    世事无常。

    戚钰也预料不到两月后周修明会意外猝死。

    她答应了遗嘱,也答应了婚礼。

    朋友说,她的确很有魄力,可以为了想要的东西放弃原有的一切,但自不量力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招惹周修明的时候,戚钰刚和男友分手,原本的目的也就是去报复对方,至于真正勾搭上周修明,她想都没想过。

    太轻而易举了,吃了几顿饭之后,两人就上了床,确定关系。

    端倪出现在两人同居之后,周修明有着不为人知的癖好。

    那时候戚钰想挣脱出去,已经晚了。

    男友朝她投来的淡漠的眼神,似是在讥讽她。

    不知天高地厚就是这样。

    说得也对,她连周舒禾都掌控不好,又怎么可能妄想拿捏他精于算计的小叔。

    私人医院安静又有秩序,花草馨香顺着窗口从楼下花坛飘进来。

    戚钰踏入病房外的走廊,便看到尽头熟悉的身影。

    她上前,走到庄晟身边,斜靠着墙,一烦闷烟瘾就上来了,但医院不让,她只好用指关节抵住自己的唇。

    “在哪出的事?”不知道庄晟怎么做到的,顶多是有人问她周修明抢救得怎么样了,至于他没有生命特征的消息,倒是对外界瞒得严严实实。

    “高尔夫球场。”庄晟补了句,“还好是我朋友开的。”

    戚钰深吸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那时候我和他各求所需,我能感觉到他力不从心,怕他死了,所以我提醒过。”

    “所以现在不提醒了,是觉得他死了就死了?”庄晟看着她说的这话,用意不明。

    “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

    戚钰抬眼与人对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周修明养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堂哥堂嫂也在国外,就剩个侄子,两年前也和他闹掰。决策权在庄晟这个最亲密的下属手中。

    死讯什么时候公布,财产怎么处理,都要庄晟来思量。

    “不是我有所打算,而是你应该想想,你接下来怎么办。”

    戚钰疑惑不解,“关我什么事?”

    她虽然答应周修明结婚,但这不也没结……

    等等,遗嘱。

    她竭力回想周修明到底有没有将遗嘱改回来,脑子里似乎没这个印象,可即便周修明改了也不会再通知她,况且庄晟的意思不就是……

    戚钰脸色顿时变了。

    她脑子转得快,不用庄晟和她说明白她也清楚,她被卷进去了。

    这对戚钰来说,太戏剧化。

    她基本被周舒禾和周修明轮流养废了,即便大学是金融专业出身,也没有任何实践经验。这份财产落到他头上,他只有被周修明身边人玩死的可能。

    况且这是个分猪肉的关头,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我要完了。”戚钰抓住庄晟的胳膊,指甲不自主地陷进他肉里。

    庄晟也没介意,而是揽住她的肩。

    “还有我。”

    戚钰脑内像有疾风呼啸而过,根本听不清他的声音。

    只自顾自地呢喃。

    “……那叫他回来呢?”因为害怕,戚钰声音有些发颤。

    “谁?”庄晟下意识问。

    戚钰沉默了,庄晟也忽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没法直接放弃继承权,是因为那个人不一定会回。

    如果两人都选择放弃,财产会直接定性为无主财产,归国家所有。

    这是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他不会回的。”

    “当初他离开南城的时候,毅然决然,不仅没带走他小叔一分钱,还留下五百万说是还他这么多年的抚养费。”

    庄晟低头盯着戚钰,希望她放弃这份想法,“你觉得他会为了拯救自己前女友,从而回来继承家产吗?”

    戚钰回答不出。

    一个连葬礼都大概不愿意回来参加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再次和这个家扯上关系。

    “我想他当初离开南城,也有你的一份缘故。”庄晟趁热打铁,想让她死了这条心,毕竟他自己也有所图谋。

    是了。

    如果不是戚钰贪财好利,一和周舒禾断了,就投入了他小叔的怀抱,两人的关系也不会在一年内降到冰点。

    可戚钰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人往高处走,是天性使然。

    只是她栽了个很大的跟头而已。

    她要去找周舒禾。

    庄晟不让。

    两人僵持不下,只好先去病房里再看周修明一眼。

    戚钰记得第一次见周修明就是在医院,跟着周舒禾一起来的。

    因为周舒禾说这是他小叔,戚钰自然而然以为人已步入中年,谁曾想看起来也就比他们大几岁。

    周修明显年轻,即便现在躺在那,毫无血色,也看不出年纪。

    戚钰看了两眼也就没再看了,转过身来到窗边,将窗户支开,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

    “和我结婚吧,戚钰。”

    庄晟不明白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戚钰自始至终想要的不就是钱?和他结婚,就有,而且他不会和周修明一样控制她的自由,有什么不好的?

    他给周修明典身卖命这么多年,周修明死后财产不就应该是他的?

    戚钰只沉默片刻,仍然坚持己见,“我要去找周舒禾。”

    庄晟克制住脾气,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是对他不死心,还是觉得和我结婚委屈了?”

    戚钰冷声道,“都有。”

    他不了解庄晟,万一庄晟是下一个周修明呢?而且结了婚,就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连逃都逃不了。

    另外,说不定周舒禾心底还有她。这件事并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房间里一片安静。

    风吹得树影晃荡,投射在戚钰面部上,明暗流转。她像是连呼吸都没有的木偶,叫光影在她身上没有一丝扭曲。

    窗外风与树似沙似海的摩擦声反倒让人沉下心,戚钰态度坚决,那选择退让的一方只会是庄晟。

    医院本是禁烟的地方,他说这话前却用脚尖磨灭了从指尖跌落的猩红。

    “那就以两个月为限,周修明的死讯两个月之后估计就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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