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跌宕千里。

    轰隆雷霆划破苍穹,照亮了沈府门前那昏厥少女的脸庞。

    她肤白如雪、唇色如樱,本是风华绝代,却因额头红肿与衣裙脏污而显得狼狈不堪。

    王嬷嬷手持油纸伞,面上忧愁。

    伞下,沈大夫人李皎皎怀抱爱女,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沈傲的意识飘渺不定,似在云端,又似在水底。

    隐约间,耳畔传来阵阵呼唤。

    “小傲、小傲…”

    是谁在唤她?

    她自幼父母双亡,少有人这么亲昵地唤她小名。

    沈傲犹如溺水之人,力竭挣扎、几经浮沉,终于艰难睁开双眸。

    “这…是哪?”

    她头痛欲裂,声音嘶哑。

    此时,沈府大门微启,露出半人宽的缝隙,隐约透出一缕幽光。

    一位身着华贵缎面寝衣的妇人从中款款而出、探出玉颈,面露讥讽、似笑非笑。

    其旁伫立着一中年男子,眉间三横如刀,两鬓微白,眼若铜铃。

    沈傲捂额,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来自21世纪,今日本是她因医术超群荣获华夏妇女之友的日子,岂料领奖途中遭遇车祸,再有意识便已成为羌朝灵山县主簿沈青原之女沈傲。

    沈青原妻室李皎皎,近来染上怪病屡不见好,又遭沈青原发现后视为不详,备受冷落。

    今日沈青原听信外间谗言,欲将这“辱没门楣”的李皎皎逐出家门。

    原身闻讯赶来,冒雨跪地为母求情,却因体弱致高热昏厥。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沈傲神色微凝。

    这不是梦,她竟然穿越到了他人身上。

    她看过小说,知道车祸穿越定律,却不料这等事发生在她身上。

    可她来了,原身又去哪了?

    未待沈傲思绪清明,二姨娘又启唇斥道:“还不滚?夜半三更在我沈府门前聒噪,苍蝇似的讨厌得紧!”

    声音带刺,红指甲在月色中刺目非常。

    沈傲心下不悦,颦眉抿唇。

    沈青原自诩为读书人,行事作风却阴险得很。

    既想立刻驱逐不详之妻李皎皎,又不愿承担抛弃发妻之恶名,作出妻妾相争的模样。

    表面上是妇人咄咄逼人,实际上若无家主许意,姨娘又怎么可能如此霸道跋扈。

    王嬷嬷冷脸驳斥:“二姨娘慎言!夫人的病怎么传出来的您心知肚明!沈府素来看重家风,这话要是传出去,不知老爷是先罚何人?”

    她故意加重语气,试图让二姨娘有所收敛。

    然而二姨娘却置若罔闻,冷笑依旧:“你们倒是有骨气,那就别巴着我沈府不走。老爷早下令,卯时一到,你们就滚出沈府,这都快寅时了怎么还杵着不动?”

    一瘦脸丫鬟赶忙尖声附和:“我看呐,某些不详之人还是识不清自己的位置,痴心妄想!”

    沈傲忍着头疼,颦蹙眉毛。

    原身记忆里李皎皎小产后心情低落,加上沈青原新娶姨娘刻意忽略,府内下人便见风使舵敷衍塞责,没有细心照料,以致于李皎皎病根深种。

    非但患上严重的炎症,更是遭受激素失调之苦,致使月事绵延十余日不尽。

    然而沈青原知道后,不仅未加体恤,反而固执己见。

    认为李皎皎之前小产未能护其儿子,因而招此“惩罚”,乃不祥不洁之兆。

    沈傲冷声道,“姨娘口口声声言不详不洁,是怕周围叔伯听不见吗?”

    此地多居住县城官员,府邸相抵,音量稍大便能隐约相闻。

    “闭嘴!”

    沈青原明白沈傲言下之意,忙喝止二姨娘尖细的嗓音。

    二姨娘白眼一翻,撇嘴不言。

    又听沈青原压着声音道:“若是她李皎皎对得起我们沈家,又怎会染病?”

    沈傲脸色蓦然一沉。

    身为医者,她曾诊视过无数女子,深知世道对女子的苛责与不公。

    即便是在文明开化的21世纪,尚且众多无知之人将女子的病症与神鬼、贞洁混为一谈,致使她们在病痛中挣扎,却不敢寻求诊治。

    她们不仅要承受身体上的病痛,还要承受外界流言蜚语的攻击。

    如同行走在荆棘丛中,步履维艰。

    雨点如天然瀑布,狠狠击打着地面,溅起的水花砸在她的绣鞋上,如同点点泪痕。

    沈傲冷笑一声,道:“官府尚知疑罪从无,你倒好,三言两语便给人定罪。我倒不知主薄竟比县令还清明?还是说你年纪大了,连脑子也糊涂了?”

    “强词夺理!”沈青原咬牙。

    这话要是传出去,依照县令的性子,他可没好果子吃!

    “我是你爹!岂容你如此编排?”

    沈傲闻言,冷笑一声:“你急了?”

    三个字,却宛如一把锋利的剑,直指沈青原。

    他闻言眼睛涨红,胸口不住起伏,嗓音气得发颤:“逆女!”

    “古往今来那病都是不详之兆!我也是为了沈家...”

    沈青原话未说完,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二姨娘忙不迭地为他顺气,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

    沈傲刚想回怼,却听李皎皎忽而开口,声音颤抖。

    “老爷,您真的如此认为吗?”

    二姨娘嗤笑一声,她从来见不得李皎皎那副楚楚可怜、矫揉造作的姿态。

    “你心知肚明,无须在此纠缠不休!”

    沈青原不欲再说,咳嗽数声,转身拂袖而去。

    李皎皎闻言呆愣,宛若失魂。

    二姨娘瞥见李皎皎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冷笑一声,携众丫鬟哗啦啦离去。

    竟有人如李皎皎般天真,深信男子情爱。

    男人情爱,哪有银钱实用?

    雨势渐猛,如注而下。

    沈傲望着呆立的李皎皎,心中轻叹。

    她起身招呼王嬷嬷。

    趁着月色朦胧,循着记忆领二人到一地处外街、清幽洁净的庭院内。

    这是原身瞒着母父购买的私产,因地段偏僻,少有人知,此时却恰到好处。

    王嬷嬷面露惊讶,但沈傲不欲多言。

    挥手示意其噤声,又扶着失魂落魄的李皎皎进入主屋。

    安抚其睡下后,沈傲又去次卧房换了干净寝衣,不等擦干湿发便躺下。

    此刻虽得片刻宁静,沈傲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且不说她死后未入轮回而是穿到一个华夏历史里不存在的羌朝。

    更令她烦忧的是,原身究竟在哪?

    要是像她曾看过小说里所写,自己“夺舍”了原身,那可缺了大德。

    必须将身体归还原身。

    沈傲烦躁地抓了抓散乱的发丝,思绪纷乱如麻。

    “沈傲。”

    沈傲环顾四周,却见一个少女虚影漂浮在半空中。

    若隐若现,似将随风消散。

    她瞪大了眼,微微倒吸了口气,联想到今夜的事情,心中已有所悟。

    这是…原身?

    沈傲急忙从床上爬起,语速急促,生怕原身下一秒就消逝无踪。

    “沈傲,我该如何把身体还给你,我本来遇到车祸就要转世投胎了,怎么可以夺舍你?”

    “不是夺舍,是土地奶奶感我一片孝心,助我招你前来。”

    沈傲神情茫然片刻。

    虚影散了些许,片刻又向沈傲娓娓道来。

    原身本就是闺房小姐,淋了大雨心绪激荡,又受寒高烧一命呜呼。

    只是原身治母心切,故吸引了路过神仙并帮她唤来沈傲灵魂,令其反生。

    “那你呢?”

    原身轻柔道:“我要去投胎了,土地奶奶说你的医术很好,那你是不是可以治好母亲?”

    沈傲点头,眸中似有泪光闪动。

    “你娘得的病其实只是很寻常的病,但在这里无人能治,所以才把这些病说的如此可怕。”

    “原是这样…我明白了…”

    那虚影随风摇曳、逐渐淡去,声音也渐渐细弱。

    “我相信你能治好母亲,珍重…”

    沈傲喉头干涩。

    “我会治好的…”

    霎时,虚影飘散,微风拂面,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又掠过耳畔,似在低语“谢谢你”。

    沈傲深吸口气,胸闷难消。

    她轻卧床榻,辗转反侧,直至夜半方才入睡。

    ——

    天刚蒙蒙亮,沈傲便起身洗漱妥当。

    如今太后垂帘听政,女子地位稍有提升、衣饰也更为开放,女子单独外出摆摊游玩的不再少数。

    沈傲盘算着今日就买好药材,若是她判断无误,多则一周,少则两三天李皎皎的病就会好转。

    她小心翼翼来到主厢房前,见王嬷嬷与李皎皎仍在梦中,这才放心外出购药。

    灵山县地处羌朝交通要塞,药市繁华、商贾云集,名医坐诊。

    街道两侧,药商或坐或立,大布铺地,药材盒整齐码放,盒外贴条标明药材名称。

    沈傲漫步其间,目光如炬。

    她忽然见一贴条,条上注明“十年人参”。

    沈傲心中一喜,快步上前。

    只见这摊位药材摆放得整整齐齐,几株人参上还沾着泥土,显然是新挖的。

    “这人参如何卖?”

    “一两银子。”男人声音低沉,如同被封在热玻璃罩中,沉闷而压抑。

    沈傲循声看去,不禁微惊。

    卷毛异瞳、麦色皮肤,桃花眼挺直鼻,眼角斜斜地拉出一条约莫一厘米的疤。

    他盘腿坐在地上,背脊挺直如松,粗布麻衣紧紧裹住他的肌肉,隐隐透出健硕的线条。

    沈傲心中暗自思忖,这摊主怕是胡人与汉人的混血。

    在羌朝,胡汉混血的日子并不好过。

    尽管羌朝曾大败胡族,但胡族仍不时骚扰边关,因而百姓对胡汉混血多有厌恶。

    难怪这药摊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我可以打开瞧瞧吗?”

    沈傲问他,正午骄阳透过绿瓦红墙的缝隙,洒在她的发顶,为她镶上一层金边。

    那男子似是不善言辞,只是默默点头,将盒子打开,露出里头的人参。

    沈傲仔细端详。

    这人参品相不错,只是个头稍小。

    她掂量了一下药材盒的重量,心中已有计较。

    “五百文卖不卖?”沈傲开口还价,声音清脆。

    她深知砍价之道讲究快准狠,精髓在于对半砍。

    似是被沈傲不留情的杀价惊到些许,男人沉默许久才道:“九百。”

    “六百文。” 沈傲毫不退让。

    “...八百五十文。” 男子再次开口。

    “七百文。” 沈傲坚持自己的价格。

    “…八百五十文。”男子似乎有些无奈。

    “八百文,连带这个盒子送我。”沈傲一锤定音,语气中透着一丝狡黠。

    男人鼻子微皱,似乎有些苦恼。

    片刻,他才轻轻颔首,抿嘴道:“好。”

    沈傲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颊边一只梨涡,眼珠黑亮如星辰。

    她拿出钱袋将一贯铜钱递过去。

    看着面前明媚的女子,男人不知为何心情好了些许,只是他不敢多看,很快低头找钱。

    沈傲等着找钱,却听得一旁传来骚动。

    “哟,小杂种今儿个开张了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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