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京城乌云蔽日,狂风在街道上疯狂卷着尘埃,虽凶猛,但雨点难觅。

    两月前,邻国使者莅临京城,共商邦交大计,谁料竟遭横祸,惨死于京中。此事知情者甚少,朝廷欲掩其真相。

    然,随之而来的军事舆图失窃案,更是令百官头疼不已,其中牵连甚广,众人费尽心思也寻不到蛛丝马迹。

    使者命案,虽欲遮掩,终难长久。邻国暗中遣人探查,一口咬定使者之死非意外,乃是人为所害,誓要景轩帝给个说法,揪出凶手以慰亡灵。景轩帝这时定不会向邻国低头,得知军事舆图被盗后,更是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他直言此事与使者等人脱不了干系,两国情谊因此破裂,不再往来,战争之祸,已是箭在弦上。

    原本,寻回军事舆图的重任,不宜交给远在汴梁的蒋景澄。但右都督何尚自谦推让,竟举荐了蒋景澄,众大臣纷纷附和,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他,可谓前路堪忧。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蒋景澄仅用七日便寻得了突破口,成功在浙水一带捕获了一伙黑镖。这些黑镖不同于普通镖师,只要付够酬金,他们甚至不惜杀人。

    蒋景澄及其部下又经过三日的努力,终于搜集到了最后接手舆图者的零星线索。他们四处打探,得知此人早年曾为刑部尚书千金担任贴身侍卫,但因一场大火毁容而离去,如同死了一般,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至此,蒋景澄等人手中仅有一张辨识度不大的画像。

    在他办案期间,官场上日渐有人非议,也不知谣言的源头是谁,大概说他前段日子虽远离京畿,然在邻国使者骤逝的节骨眼上,于其而言,岂非窃取舆图之绝佳时机?

    总之,众说纷纭。

    *

    因雨季将至,蒋景澄一行暂驻京城,既为部下探亲,又保舆图线索无虞。为此,他们决定从头查起,逐一理清现有的案件线索,以便深入追查。

    晴空客栈内,争子喋喋不休,抱怨连连:“太可笑了,从头查起就这么难吗?这些人都不愿意配合,更有人阻挠您办案,口口声声盼早日寻回舆图,早日得闲,实际上呢……”

    蒋景澄端坐一旁,手中捧着一盏热茶,偶尔轻抿一口,心不在焉地听着争子抱怨。

    目光投向窗外,见天色阴沉,轻叹一声:“不过巳时,天色竟这般黑了。”

    争子闻言,怒拍桌子,愤愤不平道:“真是不识好歹,将烂摊子一股脑儿扔给大人。他们嘴上说得倒好听,做起事来却是另一番模样,净整些幺蛾子。”

    蒋景澄心中暗自腹诽,这小子也只会在无人时瞎抱怨。

    争子是他十六岁时从鱼龙混杂之地带回的,初时只觉其有趣,做起事来虎头虎脑的,力大也大。日子久了,蒋景澄发现争子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他同样擅长冷处理,但也单纯的藏不住心中所想。

    蒋景澄淡淡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眼下诸多弟兄忙于探亲,待雨季过后,再整治他们也不迟。”

    他又微微蹙眉,似是自嘲:“雨季之下,果然是多事之秋,难怪画像会受潮发霉,看来老天也不想让我过得太轻松。”

    争子眼珠子提溜一转,炸呼呼道:“属下心知大人欲在江府再找突破点,可那江灼艳就是一问三不知啊,对那个毁容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依属下所见,也可能是因我们找的人画功不深厚,毕竟咱要找的人是一个毁了容的,画他谈何容易?”

    他又道,“不妨找那个南向晓试一试?”

    蒋景澄面色一沉,冷声道:“那南向晓不过是一贩卖同人图谋生的女子,能有何特长?这种无耻之徒,找她岂不是自找麻烦?”

    那日,南向晓不仅被他当场抓包,还遭他怒斥一顿。若不是看在江灼艳替她求情的份上,定要抓去好好审问一番。

    但转念一想,南向晓竟然能画出与他本人有七、八分相像的同人图,而她理应未曾见过他。由此可见,她的画功确实不俗。蒋景澄心中不禁有所动摇。

    他轻咳一声,问道:“可曾打听清楚?”

    争子立即回禀:“早就打探清楚了,那女子的确姓南,名向晓,也确确实实是名画师,还是小有名气的那种。那日来江府就是应了江小姐的邀约,才来画像的。”

    他继续说道:“我还听闻南向晓画了不少俊男榜上的同人图,几乎全卖给了京城的贵女们,一幅画少说也得十几两银子啊!”

    蒋景澄听得头疼,打断他道:“说重点。”

    “哦,”争子兴奋的劲瞬间消散:“她现下住在藏香阁,早年父母双亡,是被藏香阁的人收留养大的,说实话,挺精的一个人。”

    他所说的藏香阁相当红火,此处美人如云,是京城颇有名气的烟花之地,掌权者更是神秘莫测,管有十几家青楼。

    听到这,蒋景澄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南向晓的厌恶又加重了几分。

    狡诈、虚妄。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良久,蒋景澄开口:“去趟藏香阁吧。他们家的商税都快堆积如山了,是时候催一催了。”

    争子本想说征税不是他们管的,却被蒋景澄瞪了一眼,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青石路湿滑至极,二人出了客栈,撑着油纸伞,往巷子深处走去,脚边洼坑随着雨点落下泛起细碎涟漪。

    _

    藏香阁隐于繁华之间,雨点密密,平添几分朦胧。

    这时,有五、六个男子行至门前,为首的身形肥硕,脸庞泛着油光,衣着华丽却略显俗气。

    离他们不远的迎客女子,媚着声音道,“这不是王公子吗,今日来怎还带了这么些人呀。”

    “闭上你的臭嘴,起开!”王公子大手一挥推开了她,毫不掩饰恶意地道。

    等进了里面,叉着水桶般的腰,丝毫不顾及场合,大声嚷嚷,“本少爷的画呢?还要我亲自来取?这藏香阁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里内刚还饮酒作乐的人们见此情景,纷纷作鸟兽散。

    有下人见局势不利,偷摸跑去告状了,不消片刻,一位笑靥如花,身姿丰腴,却不失婀娜的女子掀起木梯红纱徐徐走来。

    她笑问,“哪有,这位公子莫不是记错了?”

    “我知道咱阁内的姑娘们深受大人们的喜爱,可要阿晓的画,一个月也只给五位客人画呀,早就满额了,公子要画时不跟您说了嘛。”

    说话者是怡红院当家的,被人尊称为柳姨。

    眼前的王公子不依不饶,粗着声音道:“你可知我表舅是谁,说出来怕吓死你哟!劝你识相点。”

    此时,蒋景澄二人正好进了里面,目睹了这一幕,无人留意到他们的到来,在听到胖青年的那句“怕吓死你”,蒋景澄少有的接了话茬。

    “若你表舅是在官场上,他应当明白帮亲不帮理是官场大忌,无论是做事还是论事,都应当公平公正。”

    因这人说话自带气场,很难让人忽略,众人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位身着园领广袖竹纹长袍的俊俏男子,这人长身玉立,腰间挂有白玉龙佩,宝剑随身,举手投足间端的是气宇不凡。

    此人在俊男榜霸榜多日,天下谁人不知他?他的同人图或是同人话本早已满天飞,要说同人图哪个画的最像,莫过于这藏香阁的摇钱树,南向晓。只是,知道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蒋景澄的眼神过于犀利,那位王公子自是清楚眼前人是何等身份,招惹不起那还躲不起吗,他当即带着自己人点头哈腰的跑了。

    藏香阁里的客官许是怕引火上身,在倾刻间走光。

    “南向晓在哪,让她出来。”争子道,“我家大人有事找她商量。”

    闻言,柳姨不再笑脸相迎,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前几日,南向晓一回来便将在江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怕也是怕此人对南向晓不善。

    蒋景澄敏锐地察觉到了柳姨的神情变化,很快明了,“你大可放心,我们并无意对南姑娘有任何不敬之举,只是有些小事,想请她帮忙而已。”

    南向晓刚欲迈出楼梯口,忽闻一阵柔和之声,宛如细丝轻拂,她瞬间驻足不前。

    心中涌起一丝矛盾,她清晰记得蒋景澄曾对她冷言相向,那句“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当一个画师!”至今仍在她耳边回响。

    他那时脸色通红,怒气冲冲,与眼下这温柔之态判若两人。她不禁暗忖,此人性格多变,时而严肃,时而易怒……

    想到这,也不知父亲是否愿意看到自己如此生活,一个靠贩卖同人图勉强为生的人,总是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她越想,心中就愈发难过。

    可她还是强撑着身子走了下去,“蒋大人,您找我有何事?”

    蒋景澄闻声望去,遂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的眼眸,突然觉得她的眼睛漂亮的过分,水润水润的,右眼角还有一颗不易察觉的褐色小痣。

    听她的声音,又隐隐觉得这人似是刚刚哭过,声音中带着丝丝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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