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胡同很暗,刚下过了雨,地上湿哒哒的,走了半路,柯某的漆皮靴上就溅满了泥点子。

    宋溦硬着头皮走在前边,领人过生日这件事是她提的,大半夜的,街上无人,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拐卖人口的。

    她在第二个路口前停了脚步,这胡同漆黑幽暗,拿手电筒一照,遍地都是泥水。

    柯遇双手抱臂,眉梢一挑,怀疑的目光看了过来,宋溦面带微笑,坚定地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块石头,避开泥。

    一声极轻的响动传了出来。

    “嘘。”她忽然将手指比在了唇中央,脚步停落,不走了。

    她听见了一种声音,一种,绝对不该被吵醒的声音,它就是,就是……

    “嘎——!”

    柯遇的脸被她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着,神色茫然,翘着眉毛,两个人对上了视线,面面相觑。

    灯豁然亮了,透过这家人的窗户,照在了两人的脸上。宋溦的脸色微微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拽起身边这人,撒腿就跑。

    几声嘹亮的骂声顺着墙壁传出来,“贵生他妈!开门放鹅,偷儿来了!”

    鹅叫声响彻了整个巷子,嘎嘎声不绝于耳,像在开声讨会,宋溦不敢停,拽着人,七拐八拐,终于拐进了个僻静的巷子,到了自家门跟前才想起来,她没钥匙。

    【系统,兑换钥匙需要几个积分?】

    【鉴于宿主至今仍欠系统积分二十又三,系统有权利拒绝您的请求。】

    宋溦转过了身,一脸微笑,柯某双手抱臂站在她旁边,气息不急不喘,眼里的神色难辨,拿下巴指了指门锁。

    “你,”宋溦和蔼地问,“我是说您,您会跳墙吗?”

    猫神在上,她宋溦的脸皮真没这般厚,她现在是真的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哪天柯某人一命归西,或是忘记生日当年被鹅追的这段惨痛经历,她再钻出来。

    *

    宋溦的卧室在东厢房,另外三面房租都给了住户,这四合院不大,院子里挂着家常的衣服,布满了生活气息。

    她一撩风衣外套,顺着榕树分开的枝桠,小心地爬了上去,避开了插满玻璃的墙头,踩在空处,朝胡同里的人矮下身。

    “柯遇……”

    树上接连传来簌簌两声闷响,不知是什么东西钉进了树里,地上的人就势发力,脚尖分别在树与墙上连点,没等宋溦看清动作,棕色风衣停止了旋转,静止在了她身边。

    少年漫不经心地收回了铁钩,依旧地平冷淡漠,宋溦瞄了眼他那宽大的衣袖。

    啧,多啦A梦的百宝箱?

    “走。”她低声说。

    边在脑子里敲系统:“统,卧室都布置好了吗?”

    【叮,按照宿主的要求,生日屋已完全按柯遇喜欢的风格,布置完成,希望宿主早日归还欠下的二十三个积分】

    宋溦:“……”

    东厢房黑着灯,宋溦摸索着开关,边上传来“刺啦”一声,她转过头去。

    柯遇拿着个三寸来长的细木桶,火苗从细木里冒出来,宋溦借着光,准确地按下了开光,灯亮了。

    少年抬手盖灭了火折子。没等她细看,细木桶已隐没在了他的大衣下。

    宋溦歪了下头,没发表什么评论。

    重头戏在后边——不管这人是商周时代渡过来的大祭司,还是游戏人间的一代宗师,进入了他的记忆隧道,一切都会搞明白。

    她推开了卧室的门——

    诡秘,庄严。

    整个房间只亮着一盏发着红光的小灯,映亮了漆黑的墙纸,两只青铜爵分列在生日蛋糕两侧。

    这还不算太离谱的,摆放在木桌中央的蛋糕,猫身人首,花纹繁复,这青色奶油做的猫没有脸,极似人地蹲坐在蛋糕的底座上。

    柯遇的脚步顿在门口,好长一会儿,抬手解下了针织帽,一头长发披落下来。

    她敲了敲系统,“我说,您确定这种布置是给人过生辰的,不是过忌辰吗?”

    【叮!系统确定生日屋的布置正是男主喜欢的风格,请宿主尽快归还欠下的二十三个积分】

    宋溦:“……”

    一声低笑传进了宋溦的耳畔,她转身看过去。

    柯遇在梨木椅坐下来了,着手提起握爵器的鋬,开始往流槽里注酒,他微微偏着头,一副熟稔自若的模样。

    宋溦在他对面落座,小心翼翼:“大-大师,你,你你你你——”

    小台灯发出的红光映着他的脸,幽怖之外,真真切切地多了几分少年气的潇洒,他偏头看了看手里的爵,眼里似乎带着笑。

    “宋溦,”他念了这个名字,一字一顿,黑白分明的眼看着她,嗓子哑着,“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

    仅过了半个小时。

    宋溦右手托腮,迷登登地望着对面的美人,一杯酒下肚,进人记忆隧道的事已忘得一干二净。

    【叮,距离七十二小时结束还剩四十分钟】

    她蹙起了眉,将青铜爵放在了桌上,使劲在自己右胳膊上拧了下。

    长发美男在掌心转了转盏,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表情不置可否。

    “你是宋溦?”美人斟了杯酒,眉眼隐匿在长发里。

    小雨乖乖点了点头。

    美人似乎笑了,那笑容极浅,他好像不怎么擅长笑,但总比冷着脸的时候好看,小雨担忧地看着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

    这椅子好凉啊。

    她抬手将对方恼人的,老是挡脸的头发掀了开,小雨动手捏了捏美人的脸,小声笑着,又要扯他的眼睫毛,手却被美人轻轻打落了,小雨不高兴地看着他。

    “青铜爵,哪来的,”柯遇漫不经心地切下了蛋糕上的猫头,放在她桌前的碟子里。

    小雨傻傻地端起碟子,只听那人又说,“猫身人面樽……你见过,对不对?”

    一时间问题太多,小雨脑袋里处理不了这么多信息,她指了指脑袋。

    “我不知道,它知道。”

    美人皱了眉,似是不解,小雨抬了手,死命在那眉头上按了下,皱起的眉被迫压了下去。

    八月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里飘进来,小雨忽然觉得有些冷,手动紧了紧自己的黑色风衣。

    她素来喜欢黑色,从孩提时代起便独来独往,后来家道中落,又跟着导师诊病见了各式各样的人,或许本身就有这方面天赋的缘故,三寸不烂之舌算是练出来了,号称市三院的一代喷神,却依旧是一身黑衣。

    长发时便扎个利落的马尾,等天热了,就干脆剪个狗啃式。

    她望着窗外,喃喃道:“老师,今天没有月亮,猫猫的笼子记得上锁。”

    一声尖锐的鸣叫在她的脑子里响起【叮!距离七十二小时结束还剩十分钟!】

    冷汗登时从宋溦身上冒了出来,酒醒了大半,却头痛欲裂,宋溦撩了下头发,从冰凉的地板站起来。

    原主长发,又喜欢披肩,她很不习惯这时不时滑到眼前的头发。

    柯遇的袖子被一只如玉葱般的手扯住了,少女笑着凑近,小鹿眼微眯,似醉非醉,对方掌心的青铜爵停在了半空,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少女看着近在咫尺的美男子,眼里划过一道迷茫。

    她又没当真醉得不醒人事,看着对方好整以暇,下巴微抬的神情,宋溦捏着人袖子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宋溦:“……”

    尝试了那么多次在两人对视时,进入他的记忆隧道,但柯遇的眼要么被长发挡了一半,要么没有情绪浮动。

    他的心神从没松动过——起码在宋溦面前,她找不到破绽,进不了他的记忆隧道。

    “柯遇,”宋溦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慢,若有所思,“我没见过蹲坐得那么板正的猫。”

    她慢慢说,“444号房间的过滤器,那排污装置的纱网上,覆盖了一层酸性黏多糖,准确来说,是软骨素,对不对?”

    宋溦的声音低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依旧不动声色,右掌转着个青铜爵,半张脸笼罩在幽红的光晕中。

    “苏格兰有一种猫,名唤折耳,”她紧紧追随着他的眼睛,“折耳猫喜欢安静,性情温和,是天生的‘和平大使’,却注定要发病,几乎一辈子被疼痛折磨,既无长寿,又无健康……”

    柯某人的唇缓缓地弯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低声念:“无,长寿?”

    宋溦才不管他长寿短寿,只这一瞬,柯遇的神情略微松动,她抓住时机,一下子将意识探了进去,意识体顿时跌落进一片柔软的草地。

    第一次来别人的记忆隧道,宋溦茫然地怔了几秒,回过神来。

    盛世升平的唱诗声传到耳边,宋溦看清了周围的景致,脑中轰了声。

    这是正常人类脑子里,该存在的影像吗?

    一道河隔开了她和阡陌纵横的土地,远处有葱郁的山林,天是湛蓝的,都不像被工业污染过。

    “莫春者,春服既成……”声浪愈近。

    烽火台立在不远处的高岗,在她身后,是建筑辉煌的城邦,城门前有身披重甲的士兵驻守,携儿带女的百姓挨个经过严查,走进城去。

    “浴乎沂……”

    宋溦转过身。

    少年一袭素白,长发飘飞,踏着一叶扁舟,逐浪而来。

    “ 风乎舞雩,咏而归……”

    富有韵律的咏叹至此歇住,宋溦看清了那长发掩映下,一双平静悠远的眼——柯遇,他是柯遇!那素白的云靴前放着一只青铜爵。

    两人视线相撞,宋溦的视界忽然开始模糊了,她捂上了额头,一瞬之间,跌出了那人的记忆隧道。

    她定了定神,被一声冷笑彻底打回了现实世界:“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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