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前世迎霜的说法,此时的她,应是已然知道了她与逢家的渊源,并且串通了裘冕,暴露了一行人的行踪。

    “迎霜。”逢江月唤她。

    “奴婢在。”迎霜语气小心,全然没有雪地里的嚣张气焰。

    在逢江月印象中,直至最后几年本性暴露,之前种种,她尽然是这副模样。

    低声下气,卑微得直不起腰,也从不愿让人多看她的脸,简直想将自己藏入尘埃。

    被她踢踹的伤痛还历历在目,即使面对的是幼时的迎霜,逢江月还是难免不适,稍稍离她远了些。

    此时不是与她说道的时候,逢江月没有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而是叫停了马车。

    接着回想着死前的苦痛,生生将自己逼出了一身冷汗。

    照月眼见她脸色转瞬苍白,面露惊慌,道:“小姐,身子不舒服?”

    “嗯,”逢江月靠去她肩上,道:“好照月,帮我叫停马车。”

    照月速与车夫喊道:“小姐身子不适,快不要赶路啦!”

    车夫闻言勒了疆绳,马儿速度慢下,又顿步片刻,停了奔跑的蹄。

    逢肖元听闻了消息,从前边的马车下来,直上了逢江月这边。

    见了她虚弱的模样,自是心疼不已,道:“江月,可是累着了?”

    与他也是多年未见,逢江月却来不及与他叙旧,倒去了他怀中,道:“爹爹,女儿觉得好冷。”

    “冷?”逢肖元触她的额,真真摸了一手冷汗,道:“怎么会觉得冷?”

    虽早就过了撒娇的年纪,为了今生不再遭了灾祸,逢江月还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女儿也不知,许是体寒。爹爹,女儿难受,女儿要找大夫,我们回先前的客栈吧?”

    一旁迎霜见此情景,脸垂得更低,手握成拳,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逢江月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吵着要回客栈。

    他们走的本是开阔官道,可今日所经之地前方有河,其上桥梁出了问题,正是修理的时候。

    为省些时日,逢肖元这才决定绕山路。

    来时客栈就在山路入口不远,但出山路后又是大道,怕是不好寻医,逢肖元对她向来是宝贝,不出所料答应下来,马车便往回去。

    踏上回程,逢江月心中才踏实些许。

    自当年西域王女一案,朝廷在剿匪上投的真金白银可谓大把,匪患已然接近绝迹,就算有,也多不敢明面活动。

    裘冕找人扮的匪帮理应只敢在深山活动,只要回到官道,土匪的存在就变得极不合理。

    她好歹与裘冕相处十年,他一向谨小慎微,不会让这不合理的境况出现。

    就算他豁出去,待回京后,逢江月自可上报此异状,只要引得皇上注意,下令彻查,裘冕就是死路一条。

    前者的可能性最大,一行人所面临的威胁也就迎刃而解。

    不过,她不知裘冕是否另有准备。

    而这便要问迎霜了,逢江月眸子微沉,找了借口将照月支开。

    车厢中,就只独余了她与迎霜。

    迎霜还是那副模样,垂首缩在一角,为她捧着用水。

    回程约是半时辰,逢江月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将话彻底说清。

    说到底,上一代的恩怨,本不该是她二人之间的仇恨。

    但逢肖元也确实对不起迎霜母女,迎霜有恨是难免。

    但逢江月享了十五年荣华,却也因迎霜尝了十数年苦,最后更是死于她手。

    她不欠迎霜的。

    今世再见,既然她的恨初始就有,那么不如就在初始就解开这心结。

    “姐姐。”逢江月唤她。

    迎霜听此称呼,猝然抬眼,两人视线相对的一瞬,她手间颤抖,装水的壶摔了稀碎。

    “姐姐莫要激动,”逢江月到底是重活一世,镇定自若,阻了她想去拾碎片的手,道:“妹妹只想与姐姐好好说话,说清楚话。”

    迎霜又猛然垂首,声音都发着抖:“你,知道?”

    “对,”逢江月靠近她,道:“知道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也知道裘冕与你有联系。”

    “!”迎霜心中大震。

    “你对阿父用了毒,对吗?”逢江月抓住了她的肩。

    迎霜慌忙摇头,逢江月却拆穿她的谎,道:“不,你用了,阿父爱茶,我总会为他寻好茶,每每都是经由你手放去仓房。”

    在雪地时,迎霜与她说出真相之际,逢江月就明白了她究竟是何时下的毒。

    迎霜不敢看她,只默不作声。

    “可有解?”逢江月只关心这一个问题的答案。

    可还是未有回答。

    “姐姐不做声,是在等着裘冕来吗?”逢江月靠去了她耳边。

    面对此时还未长成的迎霜,逢江月应对有余,迅速编造了一个谎:“他这种人,到底有何可信?”

    “姐姐难道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这个秘密的吗?”

    迎霜终于有了反应,却是不可置信:“裘公子他?”

    “对啊,”逢江月继而道:“除去他,还能有谁?你知道的,阿父不可能告知我这个秘密。”

    “为什么?”迎霜还是不敢相信:“为什么裘公子要这样,他答应了我的!”

    “答应什么?事成之后会分给你逢家的财产?”

    迎霜没有回答,逢江月却知道就是如此。

    从前她出嫁裘家,迎霜本是借口回乡离开她身边,不久后,却莫名又回来了裘府。

    自那以后,她虽手头阔绰,却始终不得离开。

    裘冕不会容许一个参与他计划的棋子脱离他的掌控。

    况且,迎霜对他来说有用,自是不能放过。

    她死前,迎霜提到了女子不能承袭财产。

    她不会为逢江月鸣不平,既然这样说,就意味着她也遇到过。

    裘冕确实给了她钱财,但也用同样的方法,将迎霜逼了回来。

    “他在说谎。”逢江月笃定道:“你同我一样,都为女儿身,只要旁系有逢氏男儿,逢家的财产就不由我二人承袭。”

    “他骗你,为的是侵吞本该属于我们这一脉的家财。”

    迎霜在她怀中不敢动作,弱声道:“这和他告知你真相有何关系?”

    逢江月一字一句都是蛊惑:“他此计若成,我会嫁入裘府,而你知道此事真相。将你的身世告知我,是想利用我灭了你这个隐患。”

    “我事先就知道你们做的手脚,我在将计就计,而你呢?”

    迎霜发起颤来,似是听入了耳。

    逢江月继续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平,你想要同等的地位,我可以给,亦会让阿父认你这个女儿,但其先,我们要守住逢家不落入他手。”

    “姐姐,告诉我,裘冕是不是还有后招?”

    “我不信你,”迎霜推开她:“当年,逢肖元亦是这样骗阿娘的!”

    见她不吃软,此时没有时间与她温言细语太久,逢江月作势威逼:“姐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已然知道了你二人勾结,阿父是朝中高官,量他胆量再大,也断然不敢动杀阿父的念头。”

    “届时回京城,你猜会如何?”

    她凑近,抬了迎霜下颚,看她藏着的眼睛:“单是下毒谋害二品高官,就够你秋后问斩!”

    “你猜,他是会保你,还是会独善其身?”

    “说!”

    迎霜被她彻底吓住,终于是动摇,道:“他在山中各处都安排了人,山路很长,不管你在何处停下休整,他都能集结人出面。”

    “看到车架往回,许是会准备强行劫车。”

    逢江月问:“行动可有信号?”

    “有,三声鸟鸣为信。”

    逢江月吩咐车夫,道:“注意鸟鸣,若是三声,便策马奔驰,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这条山路。”

    车夫不解其意,却还是照做,将消息传去了其他车夫。

    逢江月唤来照月,吩咐几句,让她在身边坐下。

    之后回程,则是警惕等待。

    可比劫匪先来的,却是逢肖元的倒下。

    方才还问她身体是否不适的逢肖元,忽而就发了病,倒在了马车上。

    质问迎霜,这才知道她事先下了毒,此也是裘冕计划一环。

    而这之后不久,寂静山岭林叶动。

    接着,是三声鸟鸣。

    几乎是同时,逢江月与照月齐齐喊道:“有山匪!赶马!赶马——”

    喊声震天,山上人皆闻。

    经此一喊,裘冕就会知道行动败露,他不知其间真相,只会猜是迎霜背叛。

    裘冕不会用背叛之人,此事后,迎霜也失去了与他私联的机会。

    叶间异动转瞬平静,逢江月以为裘冕识相远走。

    片刻后,不远处却冲出了一群山匪模样的人。

    那边有利箭来,射中车驾,又有人飞奔而来,想拦在近前。

    裘冕还是不想错过此次机会。

    逢江月迫不得已,下令道:“车驾疾行!不要停下!”

    此处已然离山路尽头不远,一行人疾驰而过。

    紧急关头,终于冲出绿林。

    恍然却见了另一行车驾。

    为首者面若冠玉,眉目都像是画笔描摹。

    因带了西域胡人血统,高鼻深目,面上棱角锋利,还生得极白,眼睛是似中原人的浅棕,却有些琥珀琉璃似的通透。

    见过西域王女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此人与王女极其相似。

    西域王女,是为西域公主。

    大梁当年为与西域互通商路,曾送去长公主和亲。

    这位公主兼具梁国皇族与西域王族血统,是大梁长公主与西域王之女。

    在梁国,王女亦被称为天熙公主。

    这位与她极为相似的殿下,就是天熙公主的独子。

    公主府世子,顾自怜。

    逢江月见是他,心觉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即刻下马拜见:“小女子见过世子殿下。”

    顾自怜黑发高束,作马尾状披散,一袭红衣,自马上俯身,问了她:“姑娘何事如此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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