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淮安端着医士煮好的汤药进来时,姜莳月还在睡着。

    少女的俊颜上惨白如纸,吃下止痛药后,唯有那唇色才泛红了些。

    因伤口都在背上,就算是睡觉也只能趴着,盛淮安看着心疼,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他将药碗放到一边,看着眼含担忧的燕北辰安慰道:“还好师妹的伤口不深,及时用了药,高烧退了之后应该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燕北辰用余光示意自己知晓后,仍是一言不发。

    盛淮安叹了口气走近了些继续道:“师傅已经守了好几个时辰了,一口东西都没吃,如今已到半夜,不如换徒弟替师傅守着。”

    燕北辰端起桌上的汤药搅了搅,又是沉默了一会才道:“不用,明日还要去军营,你早些休息去吧。”

    盛淮安早就料到燕北辰会这样说,于是点头无奈的道:“那我和濂湘就在外守着给师妹煎药,师傅有什么事只管喊一声就是。”

    说罢,转身走出将门关了上去。

    燕北辰闻着药味,眉心一皱,他尝试着抿了一口,意料之中的苦。

    但姜莳月却是最不爱吃苦涩的东西,初入王府生病喝药时,他都是哄骗着好半天才让她勉强咽下一小勺,然后就会抱着他要蜜枣吃。

    甜得发腻的蜜枣,那时候对于她而言便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了!

    想到这些,燕北辰眼角有些泛红,心里也是软成一片。

    他从怀里掏出了像是包裹着什么的方巾,打开后,是几颗色泽饱满圆润的蜜枣。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常常带着,生怕哪一天姜莳月想吃了,他便能给她。

    燕北辰将蜜枣的蜜汁滴了几滴在药味浓郁的汤药中,然后轻手轻脚地拿着调羹喂到姜莳月的嘴边。

    现在这俯身趴在床的姿势,让喂到嘴边的药全都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滴落在枕间、被子上。

    见状,他抬手为姜莳月拭了拭唇角,动作轻柔。

    看着少女微蹙着秀眉,双眉紧拧。

    燕北辰看得不忍,却又要势必将药喂下去,于是舀了一勺药,凑至嘴边,迟疑了片刻后,将药抿入唇中,然后蹲下身,低头吻住她温润的唇。

    一股清淡的药香弥散在两人唇齿相依处,伴随着男人温热的气息,一同涌入肺腑。

    感受到嘴唇传来的异物感,姜莳月的眉心舒展开来,下意识的睫毛颤了颤,眸缝中有些朦胧,似醒未醒,模糊了视线直至黑暗。

    昏睡中,她做了一个梦。

    身披战甲的少年将军在白雪皑皑的山峰之上,身中数箭。

    鲜血染红了他那一袭银色铠甲……

    数枚羽箭穿透了他的身体,深可见骨!他却依然站得笔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

    少年支撑着沉重的身子向她走来,血从他嘴角滑落,滴落到冰冷的雪地上,如红梅绽放。

    终于,少年倒地不起。

    她跪坐在地上,泪水肆意横流,想要伸手去抚平少年胸前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

    奈何,她什么也抓不到,连同少年的那张脸都是模糊的。

    然而身边的事物好似在飞快的流逝,像是时空紊乱了一般,短暂的恐惧伴随着一声尖叫让她恢复了知觉。

    “不要!”

    好似忘记了背后的伤,醒来时的动作牵扯太大,剧痛传遍全身。

    姜莳月忍住疼,慢慢清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王府内的床榻之上。

    屋子里空荡荡,回想起梦中身中数箭的少年,姜莳月未从刚才噩梦中回过神来,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梦,她上一世从未做过,甚至是从未发生过。

    看着窗外的光亮,像是日上三竿的时辰。

    姜莳月忍着痛想下床,此时,门却被打开了。

    濂湘端着热气腾腾刚刚煎好的药推门走了进来,见姜莳月醒了,脸上立刻大喜道:“小姐醒了,正好,药也熬好了,小姐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要不要吃些什么再喝药?”

    姜莳月摇头苦笑道:“不用了,把药给我,我即刻就喝。”

    濂湘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听从吩咐把药端给了她。

    姜莳月接过药碗,吹了吹,也不犹豫,一股脑的直接仰头把药喝了下去,甚至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可濂湘分明记得,姜莳月是怕苦的。

    如此这般听话乖乖把药喝完倒是头一回。

    姜莳月放下药碗时看着濂湘带有诧异的神色,也知晓是为何,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想道:只怕习惯苦吃多了,便不会想着甜了。

    “师傅呢?”

    她侧过脑袋,看向了门外,见无人后又不紧不慢的把目光重新聚集在了濂湘的脸上。

    濂湘忙回道:“王爷昨夜陪了小姐一整晚,直到天亮又和二爷去了军营。”

    这军营燕北辰是日日都要去的,只是想起他一整晚都未休息,心下还是有些担忧。

    想起前几日萧衍的恩准,如今她也是可以出入军营的,便想着要下地要穿衣,可刚动弹,身后就传来阵痛,让她立刻倒吸口气,冷汗涔涔。

    濂湘见状赶紧劝阻:“小姐!你现在还不能随意活动啊!若再乱动一步伤口怕是要裂开了!”说完,她又低声抱怨了句:“那宫里的人个个都欺人太甚,竟狠心把我们小姐打成这样!”

    姜莳月闻言倒吸了口凉气,小心翼翼的又躺了回去然后温声提醒道:“虽是在府中,也不可非议宫中之事,小心隔墙有耳。”

    其实宫里,也并非全是坏人的。

    至少,裴筠不是。

    想起昨日裴筠在京妙仪面前为她仗义直言,姜莳月越发对这个人感到好奇。

    在这宫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你,而裴筠敢为她不惧权威,不知是有何图谋。

    “濂湘,你去外边帮我打听一下裴筠这个人。”

    话落,濂湘愣了片刻才点头应下来,转身出了屋子。

    *

    身上的伤大概养了三四日,勉强能下地走路。

    府里上上下下都为此担心她极了,连盛淮安说话都顺着她了许多,府里少了些往日两人斗嘴吵闹的声音。

    不过只有姜莳月觉得,这挨打挨的却是个好时候。

    听闻裴筠向萧衍禀报过当日之事后,虽没有严惩贵妃,但也允许她可以暂时先在府内养伤,入宫一事无需太过着急。

    她是能躲一时是一时,不过经过此事后,姜莳月也想通了些。

    她一味的忍让,躲避,是无法趋利避害的,想要真正的扭转结局,她需要有的是实权。

    这就是在这个宫里的生存法则。

    既然已经无可避免,那不如就迎难而上。

    所幸这一世的沈云姝没了上一世那般的狠厉毒辣,反倒有些良善,拿皇后做靠山也比较容易些。

    至于萧衍……

    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她还是尽量避而远之吧。

    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从府里呆的让姜莳月都快闷死了,趁着出门透气,便想去街上走动走动。

    濂湘跟在姜莳月的身后,总是有一嘴没一嘴的劝阻她不要出门,已经走出府邸大半条街道,嘴里仍在碎碎念道着:“小姐,王爷去军营以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小姐,小姐伤还未全好呢,出来吹风会落下病根的!”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爱唠叨。

    看着濂湘撇着小嘴跟在身后的模样,姜莳月忍不住调侃了起来。

    “你家小姐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儿,哪会这么脆弱啊?”说完后,又斜睨了她一眼,然后看向前方问道:“我之前让你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濂湘一听这话连忙收回思绪回道:“裴大人啊,老家好像是在青州,据说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家境一般,但自小父母双亡,是个孤儿被邻居收留长到十四岁才离开,后来上京赶考,入仕为官,听说前几年有几个贪官的案子办的不错,颇受皇上重视,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倒是个难得的人才。”

    “还有呢?”

    濂湘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继续道:“裴大人虽人品清廉,待人宽和,但因此在朝中被一些人嫉妒排挤,他在宫中都是独来独往的,再加上上次办贪官一案的事得罪了不少官宦人家,宫里的人基本也都是敬而远之。”

    姜莳月听到这话挑了挑眉,嘴角挂起一丝淡笑。

    这样听来,他在这宫中也是步履艰难之人。

    “小姐您打听他干嘛呀?”濂湘见姜莳月突然沉默下来,有些疑惑地问道。

    姜莳月莞尔,“找个同伴而已。”

    濂湘不解的挠挠头没有再问。

    两人在街市上逛着,忽然听到巷口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姜莳月转过身望过去,好奇心作祟她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是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巷口处飘出来隐约还能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在挣扎。

    紧接着又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我们御史说了,我们这儿接不了您这尊大佛的生意。”

    那位小厮的声音似乎带着嘲讽,让他更加恼火。

    只是很快,他就安静下来了。

    姜莳月越过人群瞧过去,那被人推搡出来的男人,竟是裴筠。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远处的裴筠的眸底泛红,双手握住了一块羊脂白玉的圆形佩饰。

    姜莳月能感觉出他的身上散发出隐忍的愤怒和悲切。

    那种感觉很复杂,明明是个极其冷峻的男人,偏偏让她有些心疼。

    见那门口的小厮还想伸手去推搡他,她没有犹豫的直接冲了上去将裴筠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对方愣怔了一下,显然是认识姜莳月,然后卑躬屈膝的笑着说道:“是姜姑娘啊,您怎么在这儿呢?”

    身后裴筠微微诧异,他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脸色瞬间变了又变。

    姜莳月冷着张脸,嘴角却挂着笑容对那小厮道:“没想到你们这家修葺铺子倒是挺讲究的,生意竟还要挑人做?”

    虽说朝中有势利的人她认识的没几个,不过,听到那小厮刚刚说“我们御史”,姜莳月大概也清楚这铺子的东家是谁了,无非就是与京承恩结党营私的那几位大臣罢了。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腿子。

    那小厮闻言讪讪的笑了笑,道:“这……姜姑娘,你说哪里话呢,您的生意我们可不敢不做,回头您需要修葺什么,吩咐一声便是,我们直接让人去王府上,何须您亲自跑一趟。”

    姜莳月看在眼里,心里却恶心的呸了一声,说了声:“大可不必。”后转头拉着裴筠往外走。

    裴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她拽的踉跄了两步。

    待到出了巷子,他猛地甩掉了姜莳月的手,冷着脸道:“刚才多谢姜姑娘,不过今后这种事情,姜姑娘还是莫要再管了!”

    姜莳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刚自己出手救了他,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吗?

    为何现在竟是一副怨她多管闲事的样子。

    濂湘见两人多少要说些话的时间,识趣的往后退了些,给二人留出空间。

    “裴大人为何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我又没惹你。”

    姜莳月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头还要多,而且还长着一张冷脸的男人,心里颇为不爽。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趣之人!

    “那在下在这谢过姑娘了。”

    裴筠虽然仍是冷着一张脸,但语气明显和缓许多,也算是对她表示了最起码的尊重。

    “那倒不必,我也只是还了上次大人在宫里的相救之恩罢了。”

    听到她提及宫中那事,裴筠眸光微闪道:“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姑娘不必介怀。”

    “可若换成旁人,也只怕是会袖手旁观,甚至是落井下石,今日恰巧碰到大人.........”

    姜莳月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目光意味深长的看向裴筠。

    “姑娘想说什么?”

    裴筠的声音依旧清冽,但眉宇间已经染上了几分疑惑。

    她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今日恰巧在这碰上大人,看大人的情况,平日里也定然少不了这种事情发生吧?”

    裴筠闻言,眉头拧得更紧,薄唇也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大概我和大人会是同路人,以后在宫中,大人可否对小女子多加照拂一二。”

    姜莳月心里早早的就打好了如意算盘,要是能让裴筠成为自己的人,她在宫中便能省却很多麻烦。

    不过她也并非全是利用之心,对于裴筠而言,有人肯帮衬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少会避免一些今日这类事情的发生。

    听到她的要求,裴筠不禁嗤笑一声,似乎是觉得荒谬至极。

    “姜姑娘是觉得在下会做出结党营私的勾当还是误会了那日相救是因为姑娘的魅力足够令在下倾心,竟会让姜姑娘产生在下与姑娘已经到了可以结交私好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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