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且者得不到惩罚，如何向阅书者警示此举不可取？”
这是那块口开人言护心甲的原话。
当然，瞿秋并不会因此话正义爆膨，傻呵呵接下这个看似忠义两全，实则经不起推敲的任务。
护心甲给她的报酬，是能重新科举的机会。
在野草薄雾环合、极其偏僻的小清山上，瞿秋收拾小包袱背对小山。
离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人言，便是护心甲平缓绷直的奇怪声音：“在罗京左藏库向东，居住着新科状元，他便是你的攻略对象。”
“这是第一本禁书的场景地。”
“其妻子同多位男人苟且，按理来说，在大结局时应当被绳之以法，但这位新科状元在结局发现之后，却极其心软，入设定太深，不按照常理行事，毅然决然护住自己的妻子。”
“而你的任务，便是让他将苟且者扫地出门。”
瞿秋厌恶这种说法，虽在小清山这些年她的心性转变了不少，变得细致稳当了，但她仍旧直言道：“你这般说可太冷酷了，让他们按照律法和离便是了，依法办事，咱们不能让其收到超脱律法的惩罚。”
倒也不是她偏向小娘子们。出轨苟且者不论男女都不对，但有律法在这，不需要她去做审判。
护心甲哂笑：“届时你会比我更恨她，能更加完美地完成任务。”
瞿秋蹙眉：“说清楚，不然任务完成不了，咱们两个的夙愿都会落空。”
护心甲：“你会知道的，但对于科举，我是不急。”
护心甲闭上嘴。
瞿秋怎么都撬不开它的嘴了。
但在重新科考这种诱惑之下，她觉着其他的一切都能放弃。
“你务必让我重新科考，不然，捏碎你一起死。”
**
罗京。
瞿秋正值辇毂之下。
三年不见，罗京仍旧灯火莹煌，熙熙攘攘，抬头便能见到宝马香车、青楼画阁。
瞿秋身上的银子也花得七七八八了，她没心情参与这场繁华盛宴，连驻足都不属于她。
问了个指着青布伞卖茶的嬢嬢，她给指明了左藏库的位置，瞿秋才支着身子，跌跌撞撞来到所谓的新科状元府，也是禁书的第一个场景地。
对于状元的探讨，瞿秋途中趁着问路，有意无意地整合了这位新科状元的生平。
状元是几年前从小地方考到京城的，后便凭借教书赚束脩，提升的同时继续参加科考，第一次名落孙山，第二次一举夺魁，是传奇人物。
而自前年入仕，备咨询，参机要，官途热火朝天，以往新科状元可能要在翰林院修撰这个位置上蹲好些年才能晋升，甚至一辈子都在这个位置上打转。
但这位状元两年便升至翰林院侍讲，勤勤恳恳，连告假都从未有过，晋升速度这般快，有望在三十岁之前入内阁。
新科状元所居住的府邸，牌匾上挂着方府二字。
新科状元姓方。
护心甲自入了京城便闭紧嘴巴，说让她尽情发挥，瞿秋抽抽嘴角，果然不靠谱。
她本身是想直捣黄龙，女扮男装去应聘新科状元的书童，但肯定会有诸多不便，万一露馅可能会被砍头。
但赶往方府的路上，她见到了方府招工的告示。
瞿秋灵光乍现。
她当机立断，学着京中普通女儿的模样给自己绑了个双丫髻，因在小清山这些年日子清贫，硬生生饿瘦了，她十七的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样子。
而后攥着自己准备好的身契，潜入了方府。
她爹娘便是给大户人家做奴仆的，相对于那些小姑娘，自小耳濡目染的她，应当更能做好奴役的活。
后宅可以保持女子身份，还能探查方府的具体情况来制定完成任务的步骤，这极为重要。
于是，潜入了进府应聘的那群姑娘之中。
但潜入之后，她猛然一拍脑袋瓜，因太忙，忘记问新科状元的名字了！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算任务结束不知道名字也没什么的。
府里有个嬷嬷，极其严苛，要经历层层严密的筛选，才能放人入府。
这个府邸是皇帝新赐的府邸，正是招工的好时候，粗使丫头、贴身丫头等等，都是全新入府的。
前面量体、搜身、侍奉穿衣、姿态等等的试炼瞿秋全部都过了，只是觉着嬷嬷冷然的眼神往她这狠狠盯过一阵，瞿秋不明所以。
她的脸原本生得具好辨识，白得似乎是墓穴中的千年女尸。
为此，瞿秋怕被以往的熟人认出，特地涂了水洗不会掉色的草木灰，又把若柳的眉毛给剃短了，显得像是素面朝天甚至算不得普通的其貌不扬仆妇脸。
而且她也不认识这个嬷嬷，以前在京中认识的那些人，定然也是不会去寻她，怎么会盯着自己的脸呢？
其他小丫头很是吃力，但瞿秋却如鱼得水，于是瞿秋得了个新名字：
姣姣。
她的突出这引得嬷嬷问道：“这位姑娘，你怎会这般多？”
瞿秋已经尽力藏拙了，但没想到这届小丫鬟实在没几个能打的，就显得她格外突出。
她原本只想压线过。
瞿秋低眉顺眼道：“我爹娘以前便是给人家做工的，耳濡目染罢了。”
嬷嬷点头。
正当瞿秋以为她不会发难后，她转身离去，莫约半刻，她才回到后宅这群姑娘的面前。
选丫鬟的位置在内院正厅往北，夹在两个厢房中间有块空地，中间由太湖石围成一个花坛，一棵倾斜的百年柳树栽种其中，柳条似鞭子，因风被抽得吱呀作响。
瞿秋敏锐地通过影子发现，两处厢房的隐蔽夹角，或者说是所有能离开方府的路，都突如其来的一群小厮被堵得死死。
她心中泛起不安。
缩紧自己的头颅，恨不得埋进自己的胸里。
她低着头，思索着这些人的用意。
这促使眼前能见到的只有被洒扫过还未干透的地面，砖缝里拖着阴沉的水渠。
她是被一只白底黑布的系鞋给打断思绪的。
面前人的胸膛很开阔，身量高大，笼罩住了她。
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因为这人闯入她的眼睛，站在了她跟前而已。
瞿秋猛然一震，心跳漏了一拍，莫名感到心直跳，但她确定自己这个是没由来的心跳，不是紧张，就是奇怪。
总算，一个冷冷钝钝的熟悉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瞿秋，你总算舍得出现了。”
她硬生生听出几分咬牙切齿。
瞿秋眼皮快速地眨两下，面部僵硬，梗着脖子不抬头。
眼前除了抹黑白绫系鞋，便是一角绿色朝服，侧身斜斜地挂着锦授，是官员朝服。
而新科状元姓方，她最恨的人，也姓方。
她明白那块护心甲为什么要找她做任务了。
有爱，才能有透彻的恨意。
那不出意外，这位新科状元名叫方顷事，在曾经，是她的夫子。
*
在六年前，她在进京路上同方顷事结伴，后因天赋佳暂且在小班备考白鹿洞书院，恰巧成了在小班教课的方顷事的学生。
一来二去，瞿秋对于方顷事是极为敬重的，比如讲书透彻，极其明理，并且对人贼特别好。
而瞿秋自小便寄人篱下，因爹娘都是仆役，没时间管她，她在主人家寄人篱下。
方顷事会夸她厉害，在瞿秋因对功课太入迷而丢三落四的时候，会悉心安慰她，默默给她准备好，让她莫要慌。
瞿秋对功课愈发上进，她本身便是扬州城的榜首，她考入了白鹿洞书院，恰巧又同考入白鹿洞书院做夫子的方顷事成了师生，忝列门墙。
那时候瞿秋觉得，方顷事是好的夫子，是需要敬重的。
看，从一个奴仆之女，到进入白鹿洞书院，多么厉害！
好了，她辉煌励志的事迹却戛然而止。
因一位女子的出现发生了巨变。
这女子名叫折梅，是京都一个小官家的千金，不知为何，从刚入学便缠着她，要和她做一双人的好友。
瞿秋很轻松地便答应了。
那时候年龄尚小的她，是感受不到什么危险的。
这致使她错过了在书院交友的前两个月，转头发现，没一个相熟的。
去食堂、上下学、探讨题目、强身健体，都被折梅缠着。
她道：“我成绩不好，只有你了。”
瞿秋不知道怎么拒绝。
并且，折梅因她的关系，搭上方顷事。
嘴甜好学的甜妹，比天资聪颖但丢三落四蠢而不自知的学生要更讨夫子的喜欢。
自此，方顷事便对瞿秋冷淡了，曾经的在京城相伴相依，而这些身影，全换成了折梅，瞿秋其实找方顷事谈过这个问题，得到一句：“懂事些。”
瞿秋只能面无表情地离开，也不知道怎么去问清楚。
难道能质问不成？她和方顷事本身就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而让瞿秋崩溃的一点，是她发觉自己的脑子在发昏，好似在书院里，一句也读不下去。
为此，她被方顷事单独找了好几次。
但瞿秋仍旧毫无长进。
于是，她被方顷事极其无情地划进了差生那一栏。
并且看着曾经成绩不如她的折梅，同方顷事热火朝天的探讨，用着瞿秋教她的学习法子亦步亦趋，成绩突飞猛进。
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一样。
而瞿秋本人极其清高，每次被方顷事约谈，夜里便被苗而不秀的梦魇折磨。
她多希望方顷事能因材施教，能像以前一般夸夸，但又觉自己怎么配呢？
她可能不是天之骄女，确实愚钝吧。
折梅那时每日在她耳边道：“白鹿洞书院人才济济，你学不会无可厚非，但得努力了。”
瞿秋那时候小，没听出话里面的打压，只觉得她不了解自己，便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我只是觉得背不过，但我都能极快听懂。”
折梅听到便耸耸肩，表示她无药可救。
这时，更让瞿秋崩溃的事来了。
折梅不再搭理她。
这早有预兆，只是瞿秋不愿意去想。
自此之后，去食堂、上下学、探讨题目、强身健体，都是瞿秋形单影只。
这使得瞿秋陷入了一个怪圈，她认为自己是个人憎狗厌的蠢货所以孤独，认为折梅所做情有可原，但她忘记是折梅霸占她交友的前两月。
而从前看一眼便能记住的书本，却被各位夫子当众点名，每次被抽查却都迟迟顿顿背不出来，这使得她收获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的白眼。
以前都是青眼的。
这是最扎心的。
瞿秋就悲愤啊。
她白天背不过，夜里背，但第二天就没精神。
夜里不背，便背不过。
精神的压迫、品学兼优的堕落、没有任何朋友，折磨得瞿秋崩溃。
而因她的成绩，和方顷事的矛盾愈发深，两个人也越来越相看两厌。
她人生的转折在一天爆发。
那日方顷事设置了两份名单，目的为激励学生。
一份标题为愚者，一份为聪颖。
这两个都被挂在白墙上，示众。
而每个小组都要选一位愚者交由夫子选拔。
瞿秋虽然背不过，但她成绩也不算倒数第一第二那种。
只是在小组里，她是最差的那个。
于是，她自然而然被选了出去。
当然，她的要求便是不能让她入选。
组长答应了。
笑嘻嘻应下的。
这为组长成绩较好，很得方顷事的宠爱，她应下了，瞿秋相信她。
于是，在组长归来时，瞿秋见她同其他的组长笑谈风声，对自己没有一点愧疚，安下心来。
她还是问了一嘴：“组长，方夫子选没选我？”
组长还未回答，方顷事便归教室，致使学生安静下来，不得随意谈话。
而后，瞿秋听到了她的名字被方顷事喊道。
而后，她的名字被贴在了愚者榜上。
瞿秋懵了。
她缓和地想了一会，但外表却大口呼吸，眼泪夺眶而出，便拿青白的袖子遮住狼狈模样，沾染了水痕。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守信用？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折辱她？
为什么抛弃她？为什么不顾往日情意？
她不是愚者，她不愚钝，她真的，接受不了。
而聪颖的榜单上，赫然写着折梅的名字。
而方顷事，把瞿秋最渴望的赞美，一分不差地给了折梅，就像当初赞美她一样。
愤懑一直到到放学时，得了空，瞿秋质问去组长为何要不守信用。
组长无所谓地说：“方夫子选的，我做不了决定。”
瞿秋觉着不对劲，但又觉得很合理。
方顷事，她狠狠嚼着这名字。
后来她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于组长不守信用，却拿道义压迫她接受。
这是两班人马心照不宣的愚蠢，仿佛她说了，瞿秋就得明白她的苦衷，就得接受下来。
瞿秋归家，将所有的事倒豆子般对爹娘说了。
同样身为庶民的爹娘，只是眉眼虔诚地告诉她：
忍。
这是那块口开人言护心甲的原话。
当然，瞿秋并不会因此话正义爆膨，傻呵呵接下这个看似忠义两全，实则经不起推敲的任务。
护心甲给她的报酬，是能重新科举的机会。
在野草薄雾环合、极其偏僻的小清山上，瞿秋收拾小包袱背对小山。
离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人言，便是护心甲平缓绷直的奇怪声音：“在罗京左藏库向东，居住着新科状元，他便是你的攻略对象。”
“这是第一本禁书的场景地。”
“其妻子同多位男人苟且，按理来说，在大结局时应当被绳之以法，但这位新科状元在结局发现之后，却极其心软，入设定太深，不按照常理行事，毅然决然护住自己的妻子。”
“而你的任务，便是让他将苟且者扫地出门。”
瞿秋厌恶这种说法，虽在小清山这些年她的心性转变了不少，变得细致稳当了，但她仍旧直言道：“你这般说可太冷酷了，让他们按照律法和离便是了，依法办事，咱们不能让其收到超脱律法的惩罚。”
倒也不是她偏向小娘子们。出轨苟且者不论男女都不对，但有律法在这，不需要她去做审判。
护心甲哂笑：“届时你会比我更恨她，能更加完美地完成任务。”
瞿秋蹙眉：“说清楚，不然任务完成不了，咱们两个的夙愿都会落空。”
护心甲：“你会知道的，但对于科举，我是不急。”
护心甲闭上嘴。
瞿秋怎么都撬不开它的嘴了。
但在重新科考这种诱惑之下，她觉着其他的一切都能放弃。
“你务必让我重新科考，不然，捏碎你一起死。”
**
罗京。
瞿秋正值辇毂之下。
三年不见，罗京仍旧灯火莹煌，熙熙攘攘，抬头便能见到宝马香车、青楼画阁。
瞿秋身上的银子也花得七七八八了，她没心情参与这场繁华盛宴，连驻足都不属于她。
问了个指着青布伞卖茶的嬢嬢，她给指明了左藏库的位置，瞿秋才支着身子，跌跌撞撞来到所谓的新科状元府，也是禁书的第一个场景地。
对于状元的探讨，瞿秋途中趁着问路，有意无意地整合了这位新科状元的生平。
状元是几年前从小地方考到京城的，后便凭借教书赚束脩，提升的同时继续参加科考，第一次名落孙山，第二次一举夺魁，是传奇人物。
而自前年入仕，备咨询，参机要，官途热火朝天，以往新科状元可能要在翰林院修撰这个位置上蹲好些年才能晋升，甚至一辈子都在这个位置上打转。
但这位状元两年便升至翰林院侍讲，勤勤恳恳，连告假都从未有过，晋升速度这般快，有望在三十岁之前入内阁。
新科状元所居住的府邸，牌匾上挂着方府二字。
新科状元姓方。
护心甲自入了京城便闭紧嘴巴，说让她尽情发挥，瞿秋抽抽嘴角，果然不靠谱。
她本身是想直捣黄龙，女扮男装去应聘新科状元的书童，但肯定会有诸多不便，万一露馅可能会被砍头。
但赶往方府的路上，她见到了方府招工的告示。
瞿秋灵光乍现。
她当机立断，学着京中普通女儿的模样给自己绑了个双丫髻，因在小清山这些年日子清贫，硬生生饿瘦了，她十七的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样子。
而后攥着自己准备好的身契，潜入了方府。
她爹娘便是给大户人家做奴仆的，相对于那些小姑娘，自小耳濡目染的她，应当更能做好奴役的活。
后宅可以保持女子身份，还能探查方府的具体情况来制定完成任务的步骤，这极为重要。
于是，潜入了进府应聘的那群姑娘之中。
但潜入之后，她猛然一拍脑袋瓜，因太忙，忘记问新科状元的名字了！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算任务结束不知道名字也没什么的。
府里有个嬷嬷，极其严苛，要经历层层严密的筛选，才能放人入府。
这个府邸是皇帝新赐的府邸，正是招工的好时候，粗使丫头、贴身丫头等等，都是全新入府的。
前面量体、搜身、侍奉穿衣、姿态等等的试炼瞿秋全部都过了，只是觉着嬷嬷冷然的眼神往她这狠狠盯过一阵，瞿秋不明所以。
她的脸原本生得具好辨识，白得似乎是墓穴中的千年女尸。
为此，瞿秋怕被以往的熟人认出，特地涂了水洗不会掉色的草木灰，又把若柳的眉毛给剃短了，显得像是素面朝天甚至算不得普通的其貌不扬仆妇脸。
而且她也不认识这个嬷嬷，以前在京中认识的那些人，定然也是不会去寻她，怎么会盯着自己的脸呢？
其他小丫头很是吃力，但瞿秋却如鱼得水，于是瞿秋得了个新名字：
姣姣。
她的突出这引得嬷嬷问道：“这位姑娘，你怎会这般多？”
瞿秋已经尽力藏拙了，但没想到这届小丫鬟实在没几个能打的，就显得她格外突出。
她原本只想压线过。
瞿秋低眉顺眼道：“我爹娘以前便是给人家做工的，耳濡目染罢了。”
嬷嬷点头。
正当瞿秋以为她不会发难后，她转身离去，莫约半刻，她才回到后宅这群姑娘的面前。
选丫鬟的位置在内院正厅往北，夹在两个厢房中间有块空地，中间由太湖石围成一个花坛，一棵倾斜的百年柳树栽种其中，柳条似鞭子，因风被抽得吱呀作响。
瞿秋敏锐地通过影子发现，两处厢房的隐蔽夹角，或者说是所有能离开方府的路，都突如其来的一群小厮被堵得死死。
她心中泛起不安。
缩紧自己的头颅，恨不得埋进自己的胸里。
她低着头，思索着这些人的用意。
这促使眼前能见到的只有被洒扫过还未干透的地面，砖缝里拖着阴沉的水渠。
她是被一只白底黑布的系鞋给打断思绪的。
面前人的胸膛很开阔，身量高大，笼罩住了她。
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因为这人闯入她的眼睛，站在了她跟前而已。
瞿秋猛然一震，心跳漏了一拍，莫名感到心直跳，但她确定自己这个是没由来的心跳，不是紧张，就是奇怪。
总算，一个冷冷钝钝的熟悉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瞿秋，你总算舍得出现了。”
她硬生生听出几分咬牙切齿。
瞿秋眼皮快速地眨两下，面部僵硬，梗着脖子不抬头。
眼前除了抹黑白绫系鞋，便是一角绿色朝服，侧身斜斜地挂着锦授，是官员朝服。
而新科状元姓方，她最恨的人，也姓方。
她明白那块护心甲为什么要找她做任务了。
有爱，才能有透彻的恨意。
那不出意外，这位新科状元名叫方顷事，在曾经，是她的夫子。
*
在六年前，她在进京路上同方顷事结伴，后因天赋佳暂且在小班备考白鹿洞书院，恰巧成了在小班教课的方顷事的学生。
一来二去，瞿秋对于方顷事是极为敬重的，比如讲书透彻，极其明理，并且对人贼特别好。
而瞿秋自小便寄人篱下，因爹娘都是仆役，没时间管她，她在主人家寄人篱下。
方顷事会夸她厉害，在瞿秋因对功课太入迷而丢三落四的时候，会悉心安慰她，默默给她准备好，让她莫要慌。
瞿秋对功课愈发上进，她本身便是扬州城的榜首，她考入了白鹿洞书院，恰巧又同考入白鹿洞书院做夫子的方顷事成了师生，忝列门墙。
那时候瞿秋觉得，方顷事是好的夫子，是需要敬重的。
看，从一个奴仆之女，到进入白鹿洞书院，多么厉害！
好了，她辉煌励志的事迹却戛然而止。
因一位女子的出现发生了巨变。
这女子名叫折梅，是京都一个小官家的千金，不知为何，从刚入学便缠着她，要和她做一双人的好友。
瞿秋很轻松地便答应了。
那时候年龄尚小的她，是感受不到什么危险的。
这致使她错过了在书院交友的前两个月，转头发现，没一个相熟的。
去食堂、上下学、探讨题目、强身健体，都被折梅缠着。
她道：“我成绩不好，只有你了。”
瞿秋不知道怎么拒绝。
并且，折梅因她的关系，搭上方顷事。
嘴甜好学的甜妹，比天资聪颖但丢三落四蠢而不自知的学生要更讨夫子的喜欢。
自此，方顷事便对瞿秋冷淡了，曾经的在京城相伴相依，而这些身影，全换成了折梅，瞿秋其实找方顷事谈过这个问题，得到一句：“懂事些。”
瞿秋只能面无表情地离开，也不知道怎么去问清楚。
难道能质问不成？她和方顷事本身就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而让瞿秋崩溃的一点，是她发觉自己的脑子在发昏，好似在书院里，一句也读不下去。
为此，她被方顷事单独找了好几次。
但瞿秋仍旧毫无长进。
于是，她被方顷事极其无情地划进了差生那一栏。
并且看着曾经成绩不如她的折梅，同方顷事热火朝天的探讨，用着瞿秋教她的学习法子亦步亦趋，成绩突飞猛进。
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一样。
而瞿秋本人极其清高，每次被方顷事约谈，夜里便被苗而不秀的梦魇折磨。
她多希望方顷事能因材施教，能像以前一般夸夸，但又觉自己怎么配呢？
她可能不是天之骄女，确实愚钝吧。
折梅那时每日在她耳边道：“白鹿洞书院人才济济，你学不会无可厚非，但得努力了。”
瞿秋那时候小，没听出话里面的打压，只觉得她不了解自己，便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我只是觉得背不过，但我都能极快听懂。”
折梅听到便耸耸肩，表示她无药可救。
这时，更让瞿秋崩溃的事来了。
折梅不再搭理她。
这早有预兆，只是瞿秋不愿意去想。
自此之后，去食堂、上下学、探讨题目、强身健体，都是瞿秋形单影只。
这使得瞿秋陷入了一个怪圈，她认为自己是个人憎狗厌的蠢货所以孤独，认为折梅所做情有可原，但她忘记是折梅霸占她交友的前两月。
而从前看一眼便能记住的书本，却被各位夫子当众点名，每次被抽查却都迟迟顿顿背不出来，这使得她收获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的白眼。
以前都是青眼的。
这是最扎心的。
瞿秋就悲愤啊。
她白天背不过，夜里背，但第二天就没精神。
夜里不背，便背不过。
精神的压迫、品学兼优的堕落、没有任何朋友，折磨得瞿秋崩溃。
而因她的成绩，和方顷事的矛盾愈发深，两个人也越来越相看两厌。
她人生的转折在一天爆发。
那日方顷事设置了两份名单，目的为激励学生。
一份标题为愚者，一份为聪颖。
这两个都被挂在白墙上，示众。
而每个小组都要选一位愚者交由夫子选拔。
瞿秋虽然背不过，但她成绩也不算倒数第一第二那种。
只是在小组里，她是最差的那个。
于是，她自然而然被选了出去。
当然，她的要求便是不能让她入选。
组长答应了。
笑嘻嘻应下的。
这为组长成绩较好，很得方顷事的宠爱，她应下了，瞿秋相信她。
于是，在组长归来时，瞿秋见她同其他的组长笑谈风声，对自己没有一点愧疚，安下心来。
她还是问了一嘴：“组长，方夫子选没选我？”
组长还未回答，方顷事便归教室，致使学生安静下来，不得随意谈话。
而后，瞿秋听到了她的名字被方顷事喊道。
而后，她的名字被贴在了愚者榜上。
瞿秋懵了。
她缓和地想了一会，但外表却大口呼吸，眼泪夺眶而出，便拿青白的袖子遮住狼狈模样，沾染了水痕。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守信用？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折辱她？
为什么抛弃她？为什么不顾往日情意？
她不是愚者，她不愚钝，她真的，接受不了。
而聪颖的榜单上，赫然写着折梅的名字。
而方顷事，把瞿秋最渴望的赞美，一分不差地给了折梅，就像当初赞美她一样。
愤懑一直到到放学时，得了空，瞿秋质问去组长为何要不守信用。
组长无所谓地说：“方夫子选的，我做不了决定。”
瞿秋觉着不对劲，但又觉得很合理。
方顷事，她狠狠嚼着这名字。
后来她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于组长不守信用，却拿道义压迫她接受。
这是两班人马心照不宣的愚蠢，仿佛她说了，瞿秋就得明白她的苦衷，就得接受下来。
瞿秋归家，将所有的事倒豆子般对爹娘说了。
同样身为庶民的爹娘，只是眉眼虔诚地告诉她：
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