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司!”茅苏大吼一声。

    正当大家都被震惊之时,只见尹习止跪地向着萧不思张开双臂。

    刚刚走出一步。

    背后,敛星刀带着刀鞘,穿风而来。一击猛点将尹习止钉趴在地上,又晕了。

    “茅苏,”钟京将横挡在萧不思身前的刀收回,呆看着尹习止趴在地上不动,惊愕道:“这好歹是个衙内……”

    茅苏挠挠头,喃喃道:“我没用力。他,他也太弱了吧。”

    “诶诶,怎么死了个俏相公?”

    唐主簿只来得及草草将头发拢在脑后,手里拎着灯笼风尘仆仆地赶来。

    一路被巡兵拖拽至此,却见刚被抬出去的尹习止,前身糊泥后身尸臭,引得他进门不住地惋惜。

    “主簿,那是尹家二公子,还没死呢。”茅苏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琴语立在一旁狠剜了茅苏一眼,萧不思与钟京双双扶额长叹。

    “哦哦……”唐主簿点头,原本昏昏欲睡猛然惊醒,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说道:“哟,尹衙内!我得去瞧瞧。”

    说罢,转头便去追尹习止一行,搓着手将灯笼伸出去,要借着灯光仔细看,却猛地被钟京一把拉回。

    开安坊住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临近西市,多有来往商人办事交易,亦有囊中羞涩的过往游客学子。

    行人来往众多,这个无头公案又发生在居民门户之中,萧不思不得不考虑解决这件案子的急迫性,不能再浪费时间与尹习止纠缠。

    “林捕头,烦请将案件详情保密,看守住院子,莫要将乡亲们放进来。”

    “是。”林捕头迟疑道:“那位尹公子?”

    “传闻尹家二公子前日恶病缠身,不便再追究他宵禁后擅闯之责了。”萧不思系上披风,正眼瞅了瞅琴语焦急的脸,着人将他一并请了出去。

    “明白。尹公子旧疾复发,在下会这么告诉大家的。”

    萧不思任中司一职,手下共四人——一主簿三司小:唐主簿负责公文记录、茅苏善追踪,钟京精审问,归舟通验尸,每一位都是各专攻的佼佼者。

    “唐主簿随我将这里的情况如实记录,然后回历法司录案登记。”

    说罢,萧不思伸手将从琴语身上搜刮的玉佩和腰牌递给唐主簿,命令道:“再把这个交给司正大人,她知道什么意思。”

    “钟京,协助林捕头守住院内,天亮以后,查问周边的邻居和房东,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归舟出差未回,茅苏你去刘中司那借个仵作过来验尸。”

    茅苏轻功极好,萧不思话音刚落,她便一脚登上矮墙,转身跨上房檐,一扭脸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其他人各自领命后,萧不思以手绢掩鼻,进入屋内仔细探查现场。

    屋里闷臭异常,多亏了上面的大洞,弥漫着的臭气得以舒缓。

    尸体在房间右侧一隅,直挺挺地躺着一具无头腐尸,尸体的一半被压坏,露出里面的腐虫和粘液,一路拖到梁柱处。

    尸身手掌微曲朝上,身穿破烂的杂布衣裳,脚蹬着已经开散的草鞋,倒是西市来往人群会穿的装束。

    只不过身无长物,也无行李在旁,大概被行凶者丢弃或死者为周边居民

    芦席土炕,衾褥整齐,除了积灰再无其它。室内家具却只有一方立桌与衣柜,空空如也。

    茅苏身轻,萧不思和钟京亦习武,亦有经验不会破坏现场。只是被琴语和尹习止搅乱的地方损失了诸多踪迹。

    萧不思又命钟京取来火折子,披风掷给了唐主簿,借着皎洁的月光,弯着腰耐心地一寸寸地检索着现场。

    左左右右约一炷香的时间,钟京按耐不住,看着萧不思姿态辛苦,劝说道:“大人,还有两个时辰左右就天亮了,不若等一等吧。”

    萧不思轻语道“不必,这样正好,光线集中更有利于观察。”

    言罢,萧不思行至门关处,却发现这门,应是向内开的,琴语过于着急,将门从外面扯了下来。

    门后面的灰尘相较于土炕上积累的灰尘,由内向外明显少了两成,说明行凶者不止一次地回到案发现场。

    顺着这个想法,萧不思又在门槛的内侧,发现了宽三寸的一条鞋印。向上,在门窗上发现了一个模糊的手指印,从手指印的高度可以推断出这个人身高在六七尺之间。

    将唐主簿唤到身旁,将所见细节处口述给他,再由主簿详细记录。

    “大人。”茅苏已然赶回,回命道:“那刘骆驼不肯借。”

    刘中司与萧不思同在公孙司正手下做事,二人官级相同,但刘中司比萧不思早了几年入历法司,平时趾高气昂,常暗地给别人使绊子。

    他身材不高,有些驼背,但又常常自鸣得意,高扬着头看人,脑大细脖,被大家戏称为“刘骆驼”。

    “行,明天正好司正大人参他一笔。”萧不思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明天出不出得了门还不一定呢。”茅苏嘿嘿一笑,有点玩世不恭:“我将他家的门在外边儿锁上了,看他什么时候上职。”

    唐主簿低下头,装模做样叹息道:“唉,那刘骆.......刘中司毕竟是大人的同僚,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主簿你来验尸吧!”茅苏计上心头,双手一拍,正色道。

    唐主簿听了忙求饶:“我连夜赶来就已经耗尽了所有胆量,还验尸?你不如直接把我埋了。”

    “行了,唐主簿你好好记录。”说着,萧不思折断了唐主簿带来的灯笼杆子,望向尸体露出内里的半边骨架,将手中的油灯递给茅苏,示意她跟着。

    “身高七尺有余。男性,些许驼背。”

    “死者小腿至鞋后跟有较多的泥土,是被拖尸至屋内,屋外痕迹已被雨水冲刷干净,行凶者身材较小,体弱。”挑起死者粘腻的身体,萧不思思索道。

    伸手向唐主簿讨了几张纸,信手将泥土刮下包好,又继续检查。

    “死者身上的衣服褶皱很多,有可能是雨或雪。”

    “身上附着石灰,至少分两次在不同的时间段,洒在了尸体上。”

    “加上尸体的腐烂程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去年的秋天至冬日。”

    “皮肉不卷凸,两肩井不耸 ,死后被砍的脑袋。”

    “嗯?”萧不思略有迟疑,示意茅苏将火光在靠近些。在尸体的指甲处,用纸边轻轻挑出了其中的黑色粉末,同样包上。

    接过萧不思递来的两包证据,茅苏分别捏在手里,对着月光仔细观察,又凑上前闻一闻。

    刚准备往嘴里送,被钟京手疾眼快打掉了。

    “你这小孩儿,这么什么都吃!”钟京无语急问。

    茅苏不服:“归舟天天这么干,你咋不打他?”

    “归舟验尸是专业的,你和他能一样吗?”唐主簿忧心忡忡道:“大人,茅苏小小年纪就这样傻,可怎么办哟~”

    萧不思强忍住笑意,连忙拦住要追打唐主簿的茅苏:“不跟他一般见识啊,快说说你闻出了什么?”

    “大人,泥土这包比院子里多了些凝抚草的种子,这种植物市内没有,估计是城南或城西官道旁边的那几个山头里带的。”

    “那包黑色的有点像煤炭,还掺了些井岩,我还没尝呢。”

    “你有什么猜测?”萧不思问道。

    茅苏皱着眉沉吟不语,仔细端详手中剩余的粉末,又重新走到尸体旁边,细细端详指甲被染色的程度。

    片刻后,她心中一亮,胸有成竹地望向萧不思:“大人,这个人是个矿工。”

    “至少在死前一个月之内是。”她又补充道。

    “好。”萧不思相信她的判断。

    “钟京,你去取开安坊取人口失踪档案,和去年秋季至今年立春来往户籍登录档案,细细排查。男性,身高七尺有余,些许驼背,矿工。接着去查石灰的来源。”

    “茅苏和我一同去城南和城西实地探查,找一找更准确的地点。”

    “唐主簿陪林捕头一起,把尸体起尸放在刘中司的中司堂里。”

    茅苏和唐主簿默契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大人,好.......计谋!”

    萧不思不可置否,故作深沉:“低调,低调。”

    “一二三,起。”起尸时,尸体的后背衣物随着粘液一同粘在地上,一层薄薄的外皮亦附在上面。

    “等等。”萧不思眼尖,在这层皮上看到了残缺的疑似纹身的图案,她递个眼色给钟京与唐主簿。

    唐主簿起身挡住图案,钟京立刻拱手寒暄,陪同林捕头去往历法司。

    众人散去,只留下两个捕快在院外守着。天已拂晓,兴纹街上的商户窸窸窣窣地准备开张。

    吹灭了灯笼,唐主簿和萧不思凑在一起,蹲在尸体遗迹旁边,仔细端详这残缺的图案:“这是?”

    “萧中司啊!”未等萧不思回答,门外传来油腻的声音,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身着官服,喘着粗气走了进来。

    “拜见庆安令。”萧不思、唐主簿拂袖起身,躬身行礼。

    “听说在我管辖的庆安县又发生了人命案,我这紧赶慢赶还是比不上你萧中司手快呀。”说着,他一屁股坐在萧不思旁边的凳子上,热得不停地扇扇子。

    “下官就住在开安坊,想着也不能放着不管,便先行探查一番。”萧不思恭顺地拱手道。

    庆安令仍摇着扇子,一言不发。

    茅苏与唐主簿面面相觑,萧不思沉吟半响,乃道:“茅苏你带着记事簿,跟庆安令的手下交代清楚这里的情况一一确认,把案子移交给庆安令。”

    “啊,咱不审了?”茅苏脱口而出。

    “当然不审。”萧不思解释道:“开安坊本就属庆安县,任何案子当然要交于庆安令公查办。”萧不思又向庆安令作揖,上前将唐主簿手中尹习止的玉佩和腰牌递过给庆安令。

    他身边衙卫将物品收下,庆安令这才开口教训道:“知你萧娘辨怨善查,但还是要劝你别多管闲事。”

    说罢,他又喘着粗气,装着不紧不慢地收扇,转身离去。

    待庆安令一行远去,茅苏愠怒不满道:“死胖头陀!他家的案子给咱们办的还少吗?自己懒得管,连小偷小摸的官司都给中司审,现在倒装不知道了。”

    唐主簿叹道:“这不是萧娘有名声了嘛,他怕被萧娘抢功。看这衣行齐全的架势,是特意要来压萧娘一头。”

    “中司,真去啊?”茅苏问道。

    萧不思点点头:“现在去,别耽搁了。”

    午阑人静,四壁无声,正隐院的书斋内明窗净几,雕梁画格,墙上横挂一幅烟云石鱼墨画,墙下一排四扇玉屏风。

    四周倚立书架,书架上满堆着书籍。正中桌几上摆列着文房四宝、印鉴木匣。

    一位公子正伏案疾书。他头戴乌纱,脚踩黑底靴,身着蓝袍银带,面如冠玉,神若秋水,煞是好看。

    “咚咚”,院外的侍从略过跪在地上的小厮,轻叩书斋虚掩的门。

    “主子,庆安令送来了小郎君的玉佩和腰牌。”

    “拿进来吧。” 窗外莺啼绿柳,伴着书斋内温雅的声音,甚是清致。

    “……叮嘭砰咚哐啷”一阵骚乱由远至近直达正隐院,院门右扇被踹散,挂在一旁摇摇欲坠。

    “兄长,阿兄,阿兄!尹习度!”尹习止不顾阻拦,一路摔打撒泼要找尹习度。

    进院却见琴语挺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尹习止停住脚步疑惑道:“琴语,你这么在这儿?”

    “他护主失职,正挨罚呢。”温雅的声音再次传来。

    尹习止听到兄长的声音,便破门而入,顺势一屁股坐在书案前的客椅上,刚醒就跑过来,显然让尹习止体力透支。

    侍从在一旁作揖拜见后,自觉后退出门,将房门掩住。

    “哎,你慢点。身体还没恢复,什么事儿那么急?”说着,尹习度给他到了杯茶水,递了过去。

    看到案上的玉佩与腰牌,尹习止心虚道“阿兄,那案子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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