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齐六妞一直在慕容千珩的帮助下调理心脉,效果很好。今日,她刚行土遁跑了八百里,然后又独自骑上黑马赶路,初时并不觉得,没跑多久就开始头晕。慕容千珩见状,就又把她从黑马上薅下来,继续跟他同骑。

    此地,距离洛织城的城门,已经不过四五里,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

    如今的慕容千珩已是大河以北、东至幽州的霸主,名副其实的土皇帝一枚,走在路上万分扎眼。于是,齐六妞便用仙力在两人身周加了一个幻形阵,改换外观,幻作一对平民夫妻。

    洛织城城郊比齐六妞九年前来时,兴旺了一些,有些被抛荒的土地,已经种上了庄稼,向远处看去,稀稀拉拉,已能看到零星的炊烟。

    在一处大路的交叉口上,有人用树枝搭了个简易的棚子,虽然四壁空空,走风漏气,但好歹顶上铺了茅草,可以挡雨。棚子里面摆着六七张简陋的桌子,十几根粗制条凳,正有八九个客人在用餐,桌上摆的不过都是些包子、咸菜、稀粥之类的吃食,偶尔能有一盘炒鸡蛋都算是上等菜肴。

    一对夫妇忙前忙后,一刻都不得休息。丈夫忙着蒸包子,妻子背上背着个三四个月大的奶娃,点单、端菜、收钱、洗碗,忙得连孩子的尿布都顾不上换。

    棚子的旁边,黄土地上,还坐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一张小花脸,满身是土,就拿着一只葫芦水瓢当个玩具,在地上抠土玩儿。

    如此破烂的食摊,齐六妞却忽然说饿了,非说闻着蒸包子的香味儿走不动道儿。

    齐六妞跟着楚子默的时候,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如今跟着他慕容千珩,却非要在这穷人摊子上吃土,慕容千珩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前面离洛织城已经不远了,也就几步路的事儿。

    可是,正如齐六妞永远拗不过楚子默,慕容千珩也弄不过齐六妞。只要齐六妞把脸一沉,摆出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慕容千珩立马就觉得,“行吧!多大点事!”。

    这个食摊虽然不大,但重在便宜,又处在交通要地,所以生意其实还不错。两人在门口角落处找了个位子坐下,跟一个脚夫共用一张长桌。

    老板娘虽然衣衫破烂,但人却很热情,满脸带笑迎上来,很快就将咸菜、包子端了上来。

    正在这时,隔壁桌有三个身上带刀的军士吃完了饭,站起来就走,老板娘上前去收餐费,却被领头的那个军士,轻松一把,就推在一边。慕容千珩见状,“噌”地站起来,想教训一下这几个人,却被齐六妞死死拉住,摁回凳子上。慕容千珩甚为不解,看向齐六妞,想要个答案。齐六妞没理他,只管用手指尖去测试包子的温度,急不可耐地等着包子凉下来。

    老板娘忍气吞声地收拾军士那一桌吃剩的碗碟,眼睛红红的,却一句多余的抱怨都不敢说。

    那三个军士,很得意出了草棚,又一眼看中了慕容千珩系在树上的千里马,拉着就走。到这份儿上,慕容千珩真忍不了了。他火冒三丈,站起来的时候,险些要拍碎桌子。结果,又被齐六妞死死摁住。

    齐六妞给了一个慕容千珩一个“不想死就给我老实坐着”的眼神,眼看三个军士都牵着马走远了,方缓和了表情,在慕容千珩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调笑道:“你啊!还是太嫩了!”

    慕容千珩皱着眉头,不明就里。

    齐六妞笑道:“放心吧!丢不了!丢了我赔给你!”

    齐六妞笑得开心,仿佛丢了一匹千里马,还捡到什么便宜似的。慕容千珩可是气得够呛!在这个地界,看那军士的装束,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他们是谁的手下。抢劫抢到皇帝老子头上了,还是当着他心上人的面,搁谁不得气个半死。

    慕容千珩这厢生着气,那厢却闻到一股馊臭味道,转头看去,却是门口来了一家子逃荒的难民,老的小的都饿得骨瘦如柴,衣服破破烂烂的,站在店门口向老板讨口水喝。老板娘心地善良,立刻端了两碗凉水出来。

    难民中的一个女子,跟老板娘年纪差不多大,手里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孩子闻着包子香,馋得要命。女子全身上下拿不出一样值钱的东西,只能厚着脸皮向老板娘要饭。

    老板娘自己生活也很不宽裕,这路上人来人往的,常有人来要饭,她也接济不起。等难民们喝完水,道谢要离开的时候,老板娘终于还是没忍住,收碗的时候,偷偷给孩子妈手里塞了个包子。

    如此这些,看得慕容千珩非常动容,奈何齐六妞就是铁石心肠,用手掐着他的手腕子,他敢动一动,就敢跟他翻脸。

    慕容千珩觉得,自己这哪是来吃饭的,这分明就是来吃气的。一个包子还没下肚,已然吃了三场气。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这顿饭的含“气”量。

    两人吃完饭结账的时候,慕容千珩身上没有小钱,索性就一块银子没找零,全当给了小费。老板娘千恩万谢,还没等将两人送出门,外面却进来一个衣冠讲究的中年人,一进门就拿了个算盘,掏出个账本子。

    “这个月的租该交了!”

    慕容千珩回头看看这个连面墙都没有的草棚子,震惊得头发都快立起来了。他刚给的那块银子,还没捂热,就转到了收租人手里。要不是齐六妞握着他的手,使上了仙力,他只怕一怒之下,那个中年人就要倒大霉。

    齐六妞取出自己的黑马给两人骑,慕容千珩气得一连走出去三里路,都跟齐六妞一句话没有。

    齐六妞的样子显得还挺开心,很让慕容千珩琢磨不透。

    两人过城门之时,盘查的士兵雁过拔毛,将前面一人的毛驴没收了,幸亏齐六妞已经提前将黑马收了,否则,怕也不能幸免。

    看得出来,慕容千珩的士兵是真穷,也真土匪,实不愧是青山道土匪帮里带出来的队伍。

    真到了这个份儿上,慕容千珩忽然不气了,开始兴致大发地带着齐六妞遛街。这一遛也是收获颇丰:赈济灾民的棚子里粥稀得能照镜子;高档酒楼却生意兴隆;慕容佳华府邸门庭若市;衙门口里问件事一个人都看不着;土豪调戏民女大大方方,没人敢管;将军刘辉的老婆抄着一把刀,打小三儿都已经打到了大街上……

    一边是青楼楚馆歌舞升平,一边是饥荒流民当街露宿,如此景象何其精彩,既带着前朝皇都的繁华奢靡,又带着分争乱世的死气硝烟。

    享受的还是前朝那些家族后裔,受苦的也还是前朝食不果腹的后代,一切都没变。

    慕容千珩赶走了一波硕鼠,又带来另一波硕鼠,自己拼得伤痕累累、头破血流,但一切却都没变。

    哈哈。

    一切都没变。

    慕容千珩看了一天没看够,当晚拖着齐六妞找了一家最烂的客栈住宿,往后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这一晚,两人已经十几天没洗澡,身上都快长虱子了,慕容千珩依然没找到出路,愁怨再也憋不住,抱着齐六妞这根稻草发牢骚。

    一边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边是树大根深的豪强。慕容千珩看似是个土皇帝,其实左右都得罪不起。尤其是慕容世家,表面上说得挺好听,知道他穷,送了不少钱粮接济,但实际上,一波一波往他这里塞人,顺便还不停催他开枝散叶。

    他现在是:丰年收不上来税,灾年赈不下去粮;军饷捉襟见肘,流民颠沛流离。

    慕容千珩郁闷道,虽然自己明面上是最强势的那一个,但其实身在局中,无论想做什么,都被各方力量牵扯得死死地,想动什么都动不了,感觉自己特别孤立无援。

    慕容千珩忧郁地看着齐六妞,欲言又止,其实最关键的一点他还没说:就眼前这个要心又要命的人儿,折腾得他经常心力交瘁,也实在没法安心处理更多的烦心事儿。

    慕容千珩很想让齐六妞帮帮忙,好歹您这个宝贝疙瘩能不能不要生事,只要能陪着他就好,不要让他日日想、天天念,却天涯海角地见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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