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月亮隐去,乌云遮天,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的,毫无停止之意。

    姜夙月坐在廊下,神色茫然,“橙冬,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橙冬不解,“您怎么了?”

    “你说我到底为什么一直忘不了木桪呢?”

    “这……奴婢又不是您,怎么会知道。”

    “虽然我们青梅竹马,他对我的心一直很真,可他也做了那么多让我伤心的事,为什么我就是放不下他?”姜夙月内心很矛盾又困惑,“我又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橙冬:“……”

    “橙冬,木桪其实很好,心地善良,谦逊有礼,可我总觉得我好像不该喜欢这样的人才对,我明明……

    “什么?”橙冬问。

    该恨的。姜夙月的心中没由来地冒出这个念头。

    夜间,大雾弥漫。

    姜夙月又梦到了那个紫衣小姑娘,不,这回她穿了一身白,白得像是孝服一样。

    她正坐在一处石阶上,满面哀戚,把自己缩成一团,远处时不时随风飘来银铃般的笑声,很欢快,又很刺耳。

    有一个高挑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的容貌很俊美,可是那份似是刻入骨子里的冷漠却让他的脸看起来分外凉薄,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丝丝寒意。

    “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就算你把泪水哭干,除了得到别人的白眼和几句不值钱的同情,毫无用处。”

    “所谓山盟海誓,都只是说说罢了,情到浓时当然什么都愿意为对方付出,可人心易变,等爱意褪去,弱势的一方还是要面对现实。”

    “纵是当初情真意切,今日还不是灰飞烟灭,这就是弱者无可避免的下场。”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海枯石烂、感天动地的真爱,有的只不过是自我感动,以为仅凭着眼前一时的欢愉就能撑得起往后悠久的岁月,这过日子,可跟谈情说爱不一样。”

    “难受吗,难受就对了,记住这份痛苦,情爱是这天下最无聊的东西,伤人又伤己。”

    “他会有今日下场,都是因为太弱,而你会有今日结果,也是因为太弱。”

    “强者的伤痛让人惋惜,弱者的痛苦只会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你以为母亲真的不知他过得艰难,你以为大家真的不知他其实心善,不过是恃强凌弱罢了。”

    “眼睁睁看着他神形俱灭很不好受对不对,今日是他,来日也会有别人,不变强,这份无力感会永远伴随着你,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利,哪里都一样。”

    “小妹,好好修炼吧,立足于世实力才是根本,没有实力,你什么都保不住,这是七哥对你最大的忠告。”

    俊美又冷漠的青年留下一句句刻薄的话走了,徒留小姑娘继续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石阶上,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摔落在地。

    为什么你这么没用,什么都做不到。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什么都护不了。

    为什么!

    ——

    这个雨夜,萧素玄也做起了梦,他再次看见了那条蓝身白底的鱼。

    只不过这次它不是在海里,而是在无尽的高空。

    有谁在说话:“……牺牲你一个,所有人都会幸福的……”

    看着那条小小的,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的鱼,萧素玄猛地生出一股极大的愤怒。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幸福的不是所有人,幸福的只有她自己。

    借口,这都是她为自私自利所找的借口!

    你不能这么对他,你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陡然,一阵失重感传来,萧素玄一下子被惊醒了。

    然而睁眼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竟对刚刚的梦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刚刚做了一个什么梦来着?

    长忠在一旁守夜打着瞌睡,外面雨声已经停止,周围静悄悄的。

    萧素玄拿过帕子擦去满头的汗水,见四周的东西瞧不真切,还以为自己又要病了,赶紧躺回去睡觉,生怕病情加重。

    第二天早晨,萧素玄精神不佳,长忠担忧道:“陛下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传太医来?”

    “不用了。”萧素玄道,“朕只是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感觉有点累。”

    “什么梦,怎么还能累着,是好还是坏?”

    萧素玄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长忠:“……”这叫他怎么回答,该说梦是反的,还是说这是吉兆?

    萧素玄见现在看东西已经清楚,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真生病,要不然可太耽误事了。

    “长忠,今日常服换青色吧,朕突然想穿青色了。”

    ——

    忘尘子今夜值守观星阁,然而雨幕盖住了星光,他无事可做,便闭目养神,静待天明。

    渐渐地,雨声越来越小。

    忘尘子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又窄又长的峡谷里,前有狼,后有虎。

    那个一脸正气的将军正指着他们怒骂:“不过拿你们几斤米粮,一个个哭天喊地跟要命一样,结果呢,居然还私藏了那么多,现在全便宜了那边,也不想想我们拼死拼活都是为了谁!”

    父亲在喊冤:“不是的将军,那些都是我们的仅剩口粮,要不是被西魏的兵抢光一点吃的都没剩下,我们何至于要离开村子啊。”

    将军听不进辩解,“少在这里找借口,明明对面都已经粮尽援绝,我们马上就能赢了,偏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给他们白送那么多的粮食,要不是你们,他们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还能给大家添这么多的麻烦!”

    将军身后的士兵们也一个个义愤填膺。

    “咱们在战场上拼命,他们就知道拖后腿!”

    “当初还说村里只有那么多了,一个个装模作样求将军高抬贵手,这下可好,全被敌人搜出来了!”

    “早知道咱们就挖地三尺全部抢光,也不至于天天喝稀粥还要看着敌军吃本该属于我们的米粮!”

    “说不定他们已经投敌,就是故意的!”

    “没错,他们村本来就在西魏边上,谁知道里面的人心还在不在我们北梁!”

    “那些魏兵一个个穷凶极恶,对敌国百姓怎么可能手软,抢了粮食就走还一个人都不杀,谁信呢!”

    “将军,魏军狡诈阴险,他们这群人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出现,难保不是陷阱!”

    “对啊,绝不能放他们过来,万一这是那边的奸计,后果谁担待的起!”

    ……

    两队人马将他们困在了这个小小的峡谷内,没吃的没喝的根本撑不住。

    眼见情况危急,父亲在夜间把大家聚到一起,商量出一个办法。

    “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饿死,今晚我带村里还有力气的去拼一次,要是能打开一点缺口你们就赶紧跑,不要回头,一定要跑出去!”

    “当家的这太危险,你……”母亲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父亲抱过母亲,颤抖着说:“牺牲我们几个总要过大家一起没命,你们要好好活下去,连着我们的份一起。”

    抽泣声不间断响起,所有人都明白没有任何退路了。

    夜半,父亲带着人往防守比较薄弱的北梁军方向冲去。

    然而成天种地除草又粗布麻衣的农户哪会是武艺出众身披铠甲的士兵的对手,一行人很快被杀。

    “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刁民不怀好意!”

    “将军,这些可都是我北梁的百姓,现在并无证据说他们就是奸细,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不过是一群乡野贱民,死就死了!”

    “将军,这是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这场仗要是输了,人头落地的就是我们你明不明白!”

    ……

    这次突围彻底惹恼了北梁军,更坚信他们已经投靠西魏,再不肯让他们靠近半分。

    西魏那边也不好过,粮食早已吃完,援军也还在很远,两队人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僵持在峡谷两边不敢轻易进攻。

    他们这边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没有本事也没有力气再去做别的事,只能靠在一起相互取暖。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家的气息也一点点衰弱下去。

    “阿昭,看来这次我们真的逃不过了。”

    “阿昭,我们先去黄泉路上等你。”

    “阿昭,我们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阿昭,好孩子,下辈子你要投个好胎,宁当太平犬,别做乱世人……”

    一张张曾经鲜活的面容在他眼前变白,变灰,整个天地似乎都失去了色彩,叫人心生绝望。

    “娘!”

    “三叔公,快醒醒!”

    “七婶,不要睡,别睡……”

    “六哥哥,你睁开眼,你看看我……”

    “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忘尘子猛地睁开眼,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四周满是雾气,浓郁异常。

    忘尘子觉得这雾奇怪,他起身飞上观星阁屋顶,发现整个皇宫竟都笼罩在雾气之中,可细探下来却又无妖异之象。

    难道只是天气变化的缘故?

    忘尘子一甩拂尘,用法术将浓雾散去。

    他抬头望天,繁星满空,有几颗星星格外明亮,“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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