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三年。

    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北梁老皇帝去世,太子薛墨仁与廉王薛墨奎斗得厉害,身后支持的大臣们也势力相当,一时之间竟谁也占不了上风,以至于最后都没有登基,不得不分土而治,各自为政。

    西魏虽一直由长公主穆飞霜和幼帝穆少陵执政,但宗室王爷们暗地里一直小动作不断,朝堂上纷争不少,也因此很难顾得上边境,以至于被薛墨奎领兵攻下不少城池,元气大伤。

    南楚那边楚皇贺炽翎在丢失一半领土后仍未能醒悟,成日沉迷于声色犬马,朝政大局全由几个老臣苦苦支撑,百姓怨声载道。

    中周倒是情况比较好,驸马萧木桪靠着云瑶公主和先周皇留下的一些亲信,再加上自己又宅心仁厚颇得民心,慢慢地也掌控住了局面,无人再对他的皇位有所置喙。文臣以内阁苏恒黎为首辅佐君主励精图治,武将在元帅贪狼的带领下屡建奇功,四国领土除东齐外都被打下不少,整个中周呈现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至于东齐,对外仍是块硬骨头,元帅乔东鸣老当益壮,新将付常昊声名鹊起,国土不曾丢失半分,对内君臣上下一心,民生琐事都被处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

    而五国,已经彻底开战,交界之处每天都在打仗。

    天下大势风云变幻,游离于五国之外的一些城池也无法再独善其身,这不,漠平三城的城主严烨笙拜访各国求见君主,似有投诚之意。

    在接连去了中周、北梁后,严烨笙又来到东齐。

    东齐皇宫。

    萧素玄高兴地接见了严烨笙,对于此次投诚,他还是很期待的。

    会面的地点被设在了御花园旁边的一处偏殿,萧素玄特意让人备下上好的酒水点心,希望谈判的气氛能够轻松一点。

    严烨笙一进宫就面临着这样的场景,一时有些惊疑,这齐皇似乎与传闻不大一样?

    本就是来挑主公的,严烨笙也不敢露出什么异样,顺从地在偏殿里与齐皇相对而坐,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萧素玄早知他想找个国家投靠,也知他辗转各国必是想挑个好的,便道:“不知严城主的条件是什么,只要我东齐能做到,必不推辞。”

    严烨笙拿出一沓纸,“漠平三城是在下一生的心血,我实在不想看到它们陷入战火,此次寻求庇护,唯愿可以找到一位贤明的君主,这上面是我所有想问的问题,还望齐皇能给个合适的回复。”

    萧素玄接过这些纸,粗略地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难题,便道:“长忠,去拿纸笔来。”

    长忠应声而去。

    严烨笙见状忙道:“倒也不必这么急,归顺不是件小事,在下需要深思熟虑,也希望齐皇能够三思之后再答,您可以和大臣们商量一下,这上面问题可不少。”

    萧素玄却笑了笑,“严城主既带了这些来,想必是想看看东齐能不能治理好漠平三城吧,朕乃东齐之主,东齐一切事务皆由朕做主,那这答案,自然也该由朕给。”

    严烨笙一愣,只听说这齐皇工于心计,没听说还这么狂傲啊。

    长忠很快拿来笔墨纸砚。

    萧素玄提笔作答,每写一张,严烨笙就看一张。

    苍狼站在一边,觉得这一幕有点滑稽,怎么看怎么像陛下在考科举。

    时间慢慢流逝,东边的太阳逐渐挪到西边,严烨笙的问题很多,萧素玄的写下的回答更多,二人连午膳都是囫囵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回到桌前继续一个写一个看。

    待到晚霞映满天空,萧素玄终于答完了。

    严烨笙放下最后一张纸,眼神已与来时完全不同,他问:“不知能否请教齐皇一件事?”

    萧素玄:“但说无妨。”

    “敢问您将那位杜氏送去南楚当真只是交好这么简单?”

    “美人计自古皆有之,不算奇怪吧。”

    “那您可曾对那个女子有过怜悯?”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城主不是她,为什么认定她可怜?”

    “她只是个小女子,平白失去性命难道不堪怜?”

    “朝闻道夕死可矣,若能达成心中所愿,区区性命又算什么?”

    “齐皇当真是为了感念杜氏才下令厚待东齐女子?”

    “朕与她有约定在先,这场交易朕与她各取所需,很公平。”

    “那齐皇您自己呢,也觉得此计甚妙?”

    “领兵作战打胜仗确实值得赞扬,可那些伤亡的士兵不仅仅是一行数字,朕知道此计阴险,但能用计谋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拿人命去填?一个女人就换来二十万大军,令南楚分崩离析,还是挺划算的。”

    “种植米萝树,引羌河之水入城,当真可行?”

    “朕以前研究过治水之道,米萝树耐旱,且极能储水,羌河离漠平虽不是最近,但却无地形阻挡,引之容易,朕不了解漠平具体情况,但依目前所知看,还是有很大机会成功的。”

    “漠平铁骑名声斐然,连中周的大元帅贪狼也讨不到便宜,陛下若得三城,难道不准备带走?”

    “朕要是带走他们那谁来守城?漠平与东齐不接壤,哪路军队过去也比不上原有的,总不好为安宁归顺最后却又让它们陷入不安吧。”

    “我漠平三城虽有残疾之人,但数量并不多,此次不过是顺手写上要如何安排他们的生计,陛下为何要写出这么多的应对之策?”

    “因为没有人生来就是强者,也没有人永远都是强者,现在虽少,难保他日不多,他们并非是该弃之不顾的累赘,不是吗?”

    “陛下……与传闻倒是有些不一样。”

    “传闻?”

    “没什么,只是觉得陛下既有此仁心,为何治理东齐经常用些铁血手段,这对名声可不好。”

    “是非在己,毁誉由人,何必在乎那些无谓之人的目光,纵是他们将朕夸出一朵花来,于朕治理国家又有何益处。”

    “观陛下所答,字里行间似乎不太信任手下的大臣,他们不忠心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陛下为民生想出如此多的办法,怎么不愿相信别人也会爱民如子?”

    “人心经不起考验。”

    “在其位自然会谋其政,何必如此怀疑?”

    “人性本恶,朕以之律己,却不敢用之束人。”

    ……

    严烨笙奉上玺印,起身深深一揖,“望陛下善待三城百姓。”

    “严城主客气,你管理漠平三城多年,经验威望都非常人可比,以后那里还要仰仗你的。”萧素玄伸手去扶。

    严烨笙却退后一步,表示如果他继续留在三城,那这三城就不会真真正正属于东齐,他会火速离开,以保东齐官员可以顺利接管,请陛下早点派人过去,他会好好交接。

    萧素玄虽很惊讶,但这结果并不坏,便应下了。

    严烨笙走出皇宫,强撑的腰背弯了下来,他连连咳嗽,帕上沾染了鲜血。

    望着鲜红的血迹,他苦涩一笑。

    五国局势日益恶劣,大战随时都可能波及漠平,我已迟暮之年,还不知道能护住你们多久,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们找一个好君主。

    夕阳下,严烨笙佝偻的身体拖出长长的影子。

    大概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了,曾经的漠平三城,是一块被抛弃的弱者之地。

    南楚、西魏与中周三国的边界,有一块荒凉的无名之地,那里土壤贫瘠,水源短缺,因为无意间被发现竟存在稀世的玄铁矿,渐渐地有了人烟,得名漠平。

    然而再丰富的矿脉总有挖尽的那一天,铁矿见了底,这三座城,也不再适合居住了。

    西魏与南楚开战,城池里也没什么留下的价值,一群人仓皇而逃。

    偏严烨笙这时正巧感染风寒。

    一个染了重病又不受宠的庶子,谁会在意,他就这么被丢下了。

    两天两夜滴水未进,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一位大娘出现了,给他熬药煮粥,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药很有效,一天之后,严烨笙的高烧退去,他走出家门,发现整座城已经变了副模样。

    目之所见尽是残破的屋舍、倒下的尸体,还有一群忙碌着的老弱妇孺。

    城中能带走的都被带走了,西魏军队又来搜刮了一遍,没什么好东西剩下。

    幸存下来的人被一位古稀之年的老秀才聚集了起来,挨家挨户地寻找还活着的,大家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就这样,行将就木的城池又续了命,而后一点点恢复生机。

    当年的漠平三城,是一群路都走不稳的老人,一群或病或残的少年,还有一群力气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女娃娃一砖一瓦重建起来的。

    严烨笙在来东齐之前已经见过周皇萧木桪和廉王薛墨奎,也拿出了今日那些问题,可他对得到的答案却并不怎么满意。

    一群中周和北梁的重臣们讨论半天,都只关心他手上的那一支铁骑归属,无一人过问城中剩下来的那些百姓该怎么办。

    他询问城中土地农务,商户税收的话都被草草带过,一句一视同仁就给打发了。

    怎么一视同仁呢?漠平没有良田,没有珍宝,连矿产都被挖光了,如今只剩一片荒原,哪还有什么价值,只怕带走身强力壮的人丁,留下弱小病残的累赘,让这块地方重归寂静就是最终的结局了吧。

    我怎么能看你们落得这等下场啊。

    ——

    漠平三城归顺,东齐得到超凡的制铁技术,还得到了一批玄铁所做的精良武器。

    “陛下,严城主那边送来一批武器,皆是以玄铁所造,据报吹毛立断,厉害得很呢。”

    “那里的铁矿不是早就被挖尽了吗?”

    “总还有些许剩余。”

    “这样啊,送到付常昊军中去吧,告诉他,别辜负了朕对他的期望。”

    “是。”

    付常昊接到这批兵器大喜过望,立即组建出一个前锋营,每个人都配上绝佳的兵器和战马,所向披靡,一时风头无两。

    漠平三城归顺东齐,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五国,旁人暂且不论,薛墨奎可真要气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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