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望京，风里尚携带有明显的暑热。一片稍显干枯的叶子被这恼人的秋风带着，吹过青鸾大街，穿过杨楼小巷，飘过曲院湖和湖上的浮金桥，最后越过长明街上那堵青白色的高墙，被院落里的男孩，或者说男人，跳起来一把抓住。
“公子，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秋天要到了！”
说话的那人脸蓄了一圈胡子，皮肤黝黑，再添几道皱纹，瞧着三十一定有了，可看身量，不过四尺左右的少年孩童，脸大腿短脖子粗，弹跳力倒是惊人，那叶子才堪堪擦过高墙，便被他够到一把拿进手里。
他朝向的方向是套石桌椅，坐在上面的少年拿开脸前的书，俊朗的眉眼间颇有几分无奈，“立秋已经快两月了阿旦。”。
“立秋又不代表秋天来了，那都是按我们北方那边的日子来的，如今迁了城，可不能这么算。这树上的叶子落了才算。”
“你也已经帮下人扫了一周的前堂落叶了。”
“那我这就是隐喻，用秋来表示事儿要来了。公子，你说这回风阁也够有意思的，每次从哪儿找这么多按照他们调性的叶子，是不是他们阁里的人天天扫大街啊？而且你说这一片破叶子，飘走了就是飘走了，就算真的飘到了，我们看不见怎么办？真被扫大街的扫了怎么办？下大雨落到泥水坑里又怎么办……”
被唤作阿旦的男人边说话边把落叶递到桌前男子手里，那落叶深绿，只有边缘半圈干枯发黄，尚算有韧性。稍一细看，就能看到那落叶上竟是密密麻麻扎了些连成一片的小孔。
少年笑笑，将落叶对着日光举过头顶，阳光穿过落叶的孔洞，在庭院垂藤的阴影上投下六个字————奉庄事，望一叙。
“嚯！这投得清楚，你说公子，”阿旦歪着头凑到少年跟前，压低了声音，“这回风阁，是不是自己就饲养蠹精？”
胤祀百年，饲养精怪一直被禁，但世家大族多有新奇者，仍然暗中有调用。
“你莫要乱说。”少年又笑笑，把那边叶子凑到阿旦鼻子前面，“你闻闻看。”。
阿旦使劲吸了几下鼻子。
“叶子味儿啊公子。”
“算了，你自己去看吧。”少年将那叶子顺手收进怀中。
“啥意思？公子，咱们要过去啊？什么时候？”
“去啊，李唱晚请上了门，我们哪有不去的道理。这次的事，我们两个也忙不过来，有人肯帮忙当然好。”
“可这奉庄的事儿听起来邪门，朝廷也不是没派人，您刚回府里没多久，将军还没见上，不如这次就……”
少年笑着的眉眼忽然一凝，那一凝又很快地消散，换上一种颇有些夸张的惊奇，“哦？奉庄的事儿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地方人杰地灵，据说是个福地，你不想去？”。
“三起命案都不带喘气儿的，我想不知道也难啊……”阿旦习武人的眼睛还是很快捕捉到了刚刚少年握杯之手突然地收紧，于是语气也不由地多上了几分小心，关于“将军”的事儿更是不敢再提，只挑着奉庄有关的回了一句。
阿旦自从进了裴府，唯一的消遣就是守在卧房门外的时候听府里小厮转述茶馆闲话京都奇谈，自打三天前回来，“奉庄福地不福”这个事儿就连轴转地听。奉庄在西南，天高皇帝远，本来这种地方要是被京城的人知道，应该多半也是因为又是哪个曾经呼风唤雨的大官或者直言不讳的清官被流过去了。贫穷、瘟疫、天灾、盗匪、毒瘴……西南诸地，常与此类词相绑。
但奉庄可不是，很多人知道奉庄，是因为，那是个“福地”。
百年积善，有鹤来栖；鹤赐于此，鱼米昌隆。奉庄听闻有鹤神保佑，即使是在那么水旱蝗灾频发的地方，无论年份，从未遭灾或需要朝廷拨放过赈济款项，一直自给自足，且一直以来渔业昌盛，每年时常有怪异鱼类或珠贝类制成的各种制品遥递千里呈送京城供皇帝把玩，从未间断。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好地方，死人了，还不是一般的死法。听说不是被撕得粉碎，就是额头当中有三个血洞，总之阿旦听着就头皮发紧。
“公子，我还是那句话，这次的事儿朝廷已经派了人，再说了……”
“朝廷派的人到不了。”
少年放下手中的杯子，瞧着阿旦愣住的眼神，挑眉道：“若是你与我两个人去，恐怕要到那儿也是难到，这次要到奉庄，还非得借李唱晚帮忙才好些。”
阿旦已听明白了少年话里的意思，又觉得只懂了一半，不禁又问，“公子，可那回风阁不过是个拿消息的所在，除了喜欢搞些花花样子，比街头巷尾的乞丐帮派又能强多少？里面没听说过有几个能打的，我要是保着公子到不了的地方，他们又能帮上啥忙？难不成，公子是叫他们帮忙找哪位不世出的高人来保？这次……”
“不世出的高人能有多高，你就是了，防又能防多少？打打杀杀太累，不如干脆一路顺顺当当的好。”少年笑笑，兀自弹弹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来，望向皇城的西面。
眺望处，一座八角雕楼秀气纤瘦，似塔，似阁，卓卓然挺拔于满城别院高墙，即使隔着数十条街巷的距离，少年仍能感到正午日光下，那琉璃碧瓦所折射的光晕闪烁。
听风捉影，有来有回；迢递千里，束以高阁。
这一片望京飘来的落叶，他接到了。
“走，我们去回风阁。”
“公子，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秋天要到了！”
说话的那人脸蓄了一圈胡子，皮肤黝黑，再添几道皱纹，瞧着三十一定有了，可看身量，不过四尺左右的少年孩童，脸大腿短脖子粗，弹跳力倒是惊人，那叶子才堪堪擦过高墙，便被他够到一把拿进手里。
他朝向的方向是套石桌椅，坐在上面的少年拿开脸前的书，俊朗的眉眼间颇有几分无奈，“立秋已经快两月了阿旦。”。
“立秋又不代表秋天来了，那都是按我们北方那边的日子来的，如今迁了城，可不能这么算。这树上的叶子落了才算。”
“你也已经帮下人扫了一周的前堂落叶了。”
“那我这就是隐喻，用秋来表示事儿要来了。公子，你说这回风阁也够有意思的，每次从哪儿找这么多按照他们调性的叶子，是不是他们阁里的人天天扫大街啊？而且你说这一片破叶子，飘走了就是飘走了，就算真的飘到了，我们看不见怎么办？真被扫大街的扫了怎么办？下大雨落到泥水坑里又怎么办……”
被唤作阿旦的男人边说话边把落叶递到桌前男子手里，那落叶深绿，只有边缘半圈干枯发黄，尚算有韧性。稍一细看，就能看到那落叶上竟是密密麻麻扎了些连成一片的小孔。
少年笑笑，将落叶对着日光举过头顶，阳光穿过落叶的孔洞，在庭院垂藤的阴影上投下六个字————奉庄事，望一叙。
“嚯！这投得清楚，你说公子，”阿旦歪着头凑到少年跟前，压低了声音，“这回风阁，是不是自己就饲养蠹精？”
胤祀百年，饲养精怪一直被禁，但世家大族多有新奇者，仍然暗中有调用。
“你莫要乱说。”少年又笑笑，把那边叶子凑到阿旦鼻子前面，“你闻闻看。”。
阿旦使劲吸了几下鼻子。
“叶子味儿啊公子。”
“算了，你自己去看吧。”少年将那叶子顺手收进怀中。
“啥意思？公子，咱们要过去啊？什么时候？”
“去啊，李唱晚请上了门，我们哪有不去的道理。这次的事，我们两个也忙不过来，有人肯帮忙当然好。”
“可这奉庄的事儿听起来邪门，朝廷也不是没派人，您刚回府里没多久，将军还没见上，不如这次就……”
少年笑着的眉眼忽然一凝，那一凝又很快地消散，换上一种颇有些夸张的惊奇，“哦？奉庄的事儿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地方人杰地灵，据说是个福地，你不想去？”。
“三起命案都不带喘气儿的，我想不知道也难啊……”阿旦习武人的眼睛还是很快捕捉到了刚刚少年握杯之手突然地收紧，于是语气也不由地多上了几分小心，关于“将军”的事儿更是不敢再提，只挑着奉庄有关的回了一句。
阿旦自从进了裴府，唯一的消遣就是守在卧房门外的时候听府里小厮转述茶馆闲话京都奇谈，自打三天前回来，“奉庄福地不福”这个事儿就连轴转地听。奉庄在西南，天高皇帝远，本来这种地方要是被京城的人知道，应该多半也是因为又是哪个曾经呼风唤雨的大官或者直言不讳的清官被流过去了。贫穷、瘟疫、天灾、盗匪、毒瘴……西南诸地，常与此类词相绑。
但奉庄可不是，很多人知道奉庄，是因为，那是个“福地”。
百年积善，有鹤来栖；鹤赐于此，鱼米昌隆。奉庄听闻有鹤神保佑，即使是在那么水旱蝗灾频发的地方，无论年份，从未遭灾或需要朝廷拨放过赈济款项，一直自给自足，且一直以来渔业昌盛，每年时常有怪异鱼类或珠贝类制成的各种制品遥递千里呈送京城供皇帝把玩，从未间断。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好地方，死人了，还不是一般的死法。听说不是被撕得粉碎，就是额头当中有三个血洞，总之阿旦听着就头皮发紧。
“公子，我还是那句话，这次的事儿朝廷已经派了人，再说了……”
“朝廷派的人到不了。”
少年放下手中的杯子，瞧着阿旦愣住的眼神，挑眉道：“若是你与我两个人去，恐怕要到那儿也是难到，这次要到奉庄，还非得借李唱晚帮忙才好些。”
阿旦已听明白了少年话里的意思，又觉得只懂了一半，不禁又问，“公子，可那回风阁不过是个拿消息的所在，除了喜欢搞些花花样子，比街头巷尾的乞丐帮派又能强多少？里面没听说过有几个能打的，我要是保着公子到不了的地方，他们又能帮上啥忙？难不成，公子是叫他们帮忙找哪位不世出的高人来保？这次……”
“不世出的高人能有多高，你就是了，防又能防多少？打打杀杀太累，不如干脆一路顺顺当当的好。”少年笑笑，兀自弹弹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来，望向皇城的西面。
眺望处，一座八角雕楼秀气纤瘦，似塔，似阁，卓卓然挺拔于满城别院高墙，即使隔着数十条街巷的距离，少年仍能感到正午日光下，那琉璃碧瓦所折射的光晕闪烁。
听风捉影，有来有回；迢递千里，束以高阁。
这一片望京飘来的落叶，他接到了。
“走，我们去回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