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皇恩
长长的宫道尽头，一列手捧箱笼的太监正缓缓走过。突然，走在最末的小太监不知怎么踉跄了两步摔在了地上，手里捧着的木箱撞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打头的太监听见这一声暗道不好，急转了个身快步走到小太监身前。
“李公公，公公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的。公公恕罪......”小太监已然将翻倒在地的箱子扶正，正跪伏在地请罪。
瞪了小太监一眼后，李公公忙将箱笼打开仔细地检查了里面的锦缎，接着将它细细叠放好方重新合上箱盖。
“你们一个个的动作都给我仔细着些，这几匹是皇上亲赐给长公主的今年最上等的杭锦，整个辰国都再寻不出一匹，若是出了点什么差错，便是抵上你们几个的小命都赔不起。”李公公一甩拂尘，厉声警告了一番。
接着又对跪地求饶的小太监说道:“你也别在这跪着了，求我饶恕可没用，待会随我去向长公主请罪，若是长公主心情好，赏你几板子这事就了了，如若不然，你现下就是求神告佛都没用。”
说罢，李公公便转过身重新走到队首，领着他们继续前行。又走过两条宫道，才看见长公主居住的长乐宫，角门边上一个小太监是认得他的，未待他们走近便先迎了上去，拱手作了一揖。
“问李公公安，听说今日内务府要分发今年新来的杭锦，安嬷嬷一早就吩咐我候在此处，果然把您老人家候来了。”
“嗐，谁人不知皇上爱重长公主，一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紧着殿下的。福安你说这话那不是折煞杂家嘛。”
福安笑着往自己嘴边轻拍两下道:“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不在这打岔了，安嬷嬷要是等急了得罚我了，我这就领您进去。”
福安带着一队人从角门进了长乐宫，走过一段回廊，又穿过一个拱门才到了后院库房处，已有一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嬷嬷并几个宫女等在院内了。
这边几个小太监将红木箱依次放好，那边李公公和安嬷嬷互相见了礼，才轻声道：“今年南边雨多，于养桑饲蚕很是不利，择选出最上等的丝线，又寻了最稳妥手巧的织娘，最后也只这六匹最是精美，皇上说六六大顺正是好寓意，若是分了就叫这福气跑了，便吩咐内务府都送到长公主这里来，连娘娘们都只得了次些的呢。”
安嬷嬷听了这些只是略提了提嘴角：“辛苦李公公了。”说着朝身边的宫女示意了一下，那宫女便从袖管里捏了个钱袋出来，上前递给李公公。
“这是公主的赏。”安嬷嬷说完就转身看起了那几匹锦缎，看到最后一匹稍稍比其他几匹杂乱一些，她皱了皱眉还未发作，身旁先传来了李公公的声音。
“那败事有余的小子不知怎的犯了混，自己拌了自己，将这箱子摔了，不知长公主殿下现下可允见，我好将这兔崽子提到殿前去请罪。”李公公向安嬷嬷深作一揖，被他提溜到身侧的摔了箱子的小太监浑身瑟缩地低垂着头。
安嬷嬷微微抬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看了这师徒二人几息，随即缓缓道：“我方才瞧过了，并未伤到绸缎上，这事我自会如实禀报，就不用再去叨扰殿下了。”听见这话，小太监松了口气，身形都变得轻松自然许多。
一道锐利的目光从小太监身上一扫而过，他那一番转变如何逃得过安嬷嬷的眼睛，她心下一嗤，话锋便是一转：“不过，这次还好只是摔了箱子，若是下次冲撞了贵人可就不妙，即是犯了错，便不能不罚。圣上赏下来本是为着个好意头，摔这一下不知是否会折了这福气，既如此，被谁摔的便由谁补，就去领六庭杖罢。”
“诶，待会回了内务府便送他去领罚，已叨扰多时，杂家就先告退了，还望嬷嬷代问长公主殿下福安。”李公公说完便带着人退下了。
待那一行人走出拱门，安嬷嬷方转头对身后几个宫女吩咐道：“你们先将这几匹杭锦整理一下，待会殿下歇晌起来了便要过目的。”
“喏。”
————
主殿寝宫内，鎏金香炉缓缓吐出几缕青烟。一盏琉璃屏风分割内外，贵妃榻上支颐而卧的女子徐徐睁开双眼。沈相宜拂开身上薄毯，以手撑着榻面坐了起来。泼墨似的青丝随她动作披散在身后，还有额前几缕轻贴在她莹白如玉的脸庞上。
“青枝。”她朱唇轻启，声音婉转若莺啼。
外殿垂首侍候的大宫女青枝听见主子传唤，立刻带着身后捧着铜盆玉壶等一应物什的宫女进入殿内。
在众宫女安置用具的时候，青枝已来到贵妃榻前，福了福身道：“司礼局的李公公早些时候来送了今年的贡缎，奴婢先伺候您洗漱，等晚些时候便差人去拿来给您瞧瞧。”
“嗯。”沈相宜淡淡应了一声，每年都有的朝贡，她已经见怪不怪了。青枝心里也清楚，长公主是金堆玉砌而成的，已很少有俗物能令她惊奇的了，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稳稳托了公主的皓腕，护送着坐在了梳妆台前。
侍候在一旁的宫女递上盛好了温热花茶水的白玉碗，青枝接过又送到了沈相宜嘴边，她低头含了一小口，仔细漱过口便用手遮着吐在了另一个宫女捧着的玉瓶中。
沈相宜方漱完口，青枝就拿了拧干的绢帕上前来替她绞面，这时，青枝似又想起了一件事，轻声说道：“今年的杭锦上贡极少，质最优的六匹都送到长乐宫来了。”
沈相宜睁开双眸，秀眉微蹙，青枝将帕子搭在盆沿上，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喏。”众宫女向沈相宜行过礼就带着洗漱用具退下了。
等那些宫女都走出了殿门，沈相宜才开了口：“连皇后宫中也没有？皇后，可有说些什么？”
“皇后娘娘说这批杭锦颜色鲜亮她用不上，给您正好。”青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稍凑近沈相宜的耳旁轻声说：“不过，听说不久前才发作了两个办事不力的宫女。”
“呵，他倒是乐于给我找不痛快，只是手段太低劣没一点长进，当年若不是......”沈相宜低垂眼睫，波光流转的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青枝心里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不敢接这话，只是执起木梳道：“我替殿下绾发吧。”
沈相宜重又闭上眼，轻点了点头。正当青枝准备先替沈相宜通发时，身后传来安嬷嬷的声音：“我来替殿下绾发吧，青枝你带几人去将那几匹杭锦拿来。”
安嬷嬷走上前接过木梳，青枝便转身告退。
“那赏赐，想必青枝方才已说与殿下听了罢，殿下方才生过气了？”安嬷嬷拿梳子从发根梳到发尾，一下接一下，柔和又坚定，沈相宜只觉得头皮似有微风轻拂，带来一阵酥麻，方才因气闷而有些僵硬的身体也松散下来。
“并未生气。”
听见沈相宜否认的话，安嬷嬷只是勾了勾唇，反驳道：“殿下会爬时奴就到您身边了，您生气与否奴怎会看不出来，您现下不承认，是嫌弃奴老了啰嗦了怕奴多说话扰了您清净？”
沈相宜一听这话，立马笑着开口：“我可不苟同，您说自己老了，我却觉得分明是越来越孩子心性了。嬷嬷先前可是说了，为着我您未有一儿半女，等您老了要我给您养老送终的，还说我若是不从，就要去敲登闻鼓状告我，叫人打我板子，我可不敢嫌您。”
两人想起从前总总乐事，又笑到一团去。等发髻绾好，安嬷嬷便将先前库房的事说给沈相宜听，未有什么要紧的，她就只是点头表示知晓了。
青枝带着人在门外候了一会，等里面的谈话声消失才带着人进殿。安排几个捧着托盘的宫女在沈相宜身前站成一排后，自己回到沈相宜身后半步的位置站定。
沈相宜一匹一匹看过去，看到那匹苍葭色的锦缎时身后的安嬷嬷出声提醒道：“这便是被那小太监摔过的那匹，这颜色鲜活灵动，倒是有些可惜了，不过殿下若是要挑几匹出来献给皇后娘娘，还是绕开这匹为好。”
沈相宜把手放在这匹缎上轻抚了两下，心下似乎有了些想法，收回手缓缓道：“就留下这匹，明日我要去觐见皇后娘娘，将这剩下五匹都带上。”
————
香炉青烟绕，沉夜银钩悬。
寝殿的的烛台只留了殿门边的一盏，有屏风的遮挡，投到床边的烛光只占两成，其余八分都是月色。
沈相宜的身影半掩在烟紫色的丝帐之后，双眼紧闭着似乎是已经陷入沉睡，其实此刻她的脑海中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
只是077单方面的激烈讨论。
“宜姐，咱来这里都二十多年了，到底啥时候去找新的核心啊？”
“这个任务实在是太太太麻烦啦，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去要求四倍薪酬！”
“宜姐......”
“077你消停会吧，是谁说的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结果忘记配置核心感应器，连核心都找不到怎么把任务进行下去，嗯？”
077心虚地噤声。
“明天我会找机会去见见原核心。”
“复制了核心数据之后不是可以直接进行转移了嘛？为什么还要在原核心身上花时间呢？”077疑惑道。
“不去见过原核心怎么能断定她做不了那个新核心呢，万一合适的话也省的再去找新的人选了，不以事实为依据就做出判断是很不礼貌的噢。”
“哦，那听宜姐的。”
————
辰正时分，凤仪宫内来请安的各位嫔妃刚被皇后打发走，她坐在偏殿的主位上，突然有些气上心头。
回想起方才各嫔妃言语间愤懑，好奇，试探，轻嘲种种，她只觉得有一把火不知从哪里燃起来，烧过她的脸，喉咙，最后又烧到心尖，差一点就要烧穿她带着得体微笑的假面。
“旁的什么人也就算了，只那钟采儿是当初在王府时便和本宫处处相争作对的，虽然在这次的贡锦上她也没落什么好，可往常也不见她这般尊重本宫，方才却一口一个皇后为尊，张嘴便是皇家体统，不就是借着这事嘲讽本宫虽是皇后之尊一国之母，却还要被一个公主压上一头。”皇后恨恨道，胸廓极剧起伏着。自皇帝登基以来，她还是头一次受这样的气。
“娘娘息怒啊，那钟贵妃平日里是如何嚣张行事的您可谓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她刚才那番话不过是故意说来挑拨您与陛下，与永懿长公主的关系罢了，您若因此生了气，伤了自己的身子，甚至恨上了陛下与长公主，那才是真真着了她的道呢。”皇后身边侍奉的大宫女金玉是打小伺候在她身边的，最是了解她的性情，现下自是不忍看皇后气闷伤了自己，也怕她进了他人的圈套，一朝行差踏错毁了自己前程，赶忙上前边替皇后抚背顺气边劝说道。
皇后心中也是明白，深呼吸了几次，可算平静下来。这次的事情只是个导火索罢了，她被下了这样大一个脸面，索性将先前受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委屈都发作了，好叫她心中痛快些。
“你说的这些本宫都明白，只是你我都清楚，她说的和言外未说的那些又何尝不是真的。”她恨自己家世不显，恨皇帝薄情寡义，恨贵妃刁蛮无理......她是恨这天道不公，又怕这天道太公平......
“娘娘别再烦心了，过去的事就随他过去了吧，待会奴婢吩咐厨下熬上秋梨百合汤，您喝了安安神下下火。”金玉见皇后的神色好转起来，心头也是一轻，正想再说些巧话逗皇后开心，就见皇后殿内另一个大宫女金缘快步进了殿内。
“禀报皇后娘娘，长公主求见。”
皇后意外的和金玉对视一眼，说道：“快去将长公主请进来吧。”
沈相宜特意掐着后宫嫔妃们晨定结束的点来凤仪宫，省得还要和一群莺莺燕燕寒暄，她已是打算好了要速战速决，好空出时间来去见见原核心。
只在外面稍站了两息，金缘便从偏殿出来引她们一行人进去。
甫一进去，便见皇后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今儿这是刮得什么风，竟将长公主吹到这凤仪宫来了，还不快去上盏好茶来。”
沈相宜身后众人齐身行礼，唯她八风不动，先帝遗旨在前，她是见皇帝也不必行礼的，自也不会给皇后行礼。听得皇后所言，沈相宜只是笑道：“娘娘不必劳烦，本宫今日贸然造访，只是为了一件小事。”说着，便示意身后捧着托盘的宫女上前来。
皇后方才就看见沈相宜带来的数个宫女手中都捧着放着绸缎的托盘，只是不知她的用意，也没有贸然询问，只等着她自己提起。此刻看着那几匹精美的杭锦，她心下明了，嘴上却问：“长公主这是？”
沈相宜：“皇上嘱人给我送这杭锦也是为着一个好寓意，可我思来想去，怎能让我一个小辈独占了这福气，都说水满则溢，月圆则亏，想必福气太满也是易折的，只得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好意。娘娘是中宫皇后，亦是后宫之主，这几匹杭锦便交给娘娘，由娘娘处置吧。”
事情确如皇后方才心中所想，她又听了沈相宜好些奉承之言，心下满意却也要先推却一番：“只是陛下专给你的赏赐，本宫这个做皇嫂的怎能夺了你的圣恩。”
沈相宜：“娘娘不必与我推辞，不瞒您说，这六匹杭锦中有一匹着苍葭色，我实在是喜欢，便自己留下了，这剩下五匹，还是由您来定夺吧。”
点到为止，皇后也不再说些推辞之言：“既如此，那便谢过长公主忍痛割爱了。”
打头的太监听见这一声暗道不好，急转了个身快步走到小太监身前。
“李公公，公公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的。公公恕罪......”小太监已然将翻倒在地的箱子扶正，正跪伏在地请罪。
瞪了小太监一眼后，李公公忙将箱笼打开仔细地检查了里面的锦缎，接着将它细细叠放好方重新合上箱盖。
“你们一个个的动作都给我仔细着些，这几匹是皇上亲赐给长公主的今年最上等的杭锦，整个辰国都再寻不出一匹，若是出了点什么差错，便是抵上你们几个的小命都赔不起。”李公公一甩拂尘，厉声警告了一番。
接着又对跪地求饶的小太监说道:“你也别在这跪着了，求我饶恕可没用，待会随我去向长公主请罪，若是长公主心情好，赏你几板子这事就了了，如若不然，你现下就是求神告佛都没用。”
说罢，李公公便转过身重新走到队首，领着他们继续前行。又走过两条宫道，才看见长公主居住的长乐宫，角门边上一个小太监是认得他的，未待他们走近便先迎了上去，拱手作了一揖。
“问李公公安，听说今日内务府要分发今年新来的杭锦，安嬷嬷一早就吩咐我候在此处，果然把您老人家候来了。”
“嗐，谁人不知皇上爱重长公主，一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紧着殿下的。福安你说这话那不是折煞杂家嘛。”
福安笑着往自己嘴边轻拍两下道:“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不在这打岔了，安嬷嬷要是等急了得罚我了，我这就领您进去。”
福安带着一队人从角门进了长乐宫，走过一段回廊，又穿过一个拱门才到了后院库房处，已有一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嬷嬷并几个宫女等在院内了。
这边几个小太监将红木箱依次放好，那边李公公和安嬷嬷互相见了礼，才轻声道：“今年南边雨多，于养桑饲蚕很是不利，择选出最上等的丝线，又寻了最稳妥手巧的织娘，最后也只这六匹最是精美，皇上说六六大顺正是好寓意，若是分了就叫这福气跑了，便吩咐内务府都送到长公主这里来，连娘娘们都只得了次些的呢。”
安嬷嬷听了这些只是略提了提嘴角：“辛苦李公公了。”说着朝身边的宫女示意了一下，那宫女便从袖管里捏了个钱袋出来，上前递给李公公。
“这是公主的赏。”安嬷嬷说完就转身看起了那几匹锦缎，看到最后一匹稍稍比其他几匹杂乱一些，她皱了皱眉还未发作，身旁先传来了李公公的声音。
“那败事有余的小子不知怎的犯了混，自己拌了自己，将这箱子摔了，不知长公主殿下现下可允见，我好将这兔崽子提到殿前去请罪。”李公公向安嬷嬷深作一揖，被他提溜到身侧的摔了箱子的小太监浑身瑟缩地低垂着头。
安嬷嬷微微抬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看了这师徒二人几息，随即缓缓道：“我方才瞧过了，并未伤到绸缎上，这事我自会如实禀报，就不用再去叨扰殿下了。”听见这话，小太监松了口气，身形都变得轻松自然许多。
一道锐利的目光从小太监身上一扫而过，他那一番转变如何逃得过安嬷嬷的眼睛，她心下一嗤，话锋便是一转：“不过，这次还好只是摔了箱子，若是下次冲撞了贵人可就不妙，即是犯了错，便不能不罚。圣上赏下来本是为着个好意头，摔这一下不知是否会折了这福气，既如此，被谁摔的便由谁补，就去领六庭杖罢。”
“诶，待会回了内务府便送他去领罚，已叨扰多时，杂家就先告退了，还望嬷嬷代问长公主殿下福安。”李公公说完便带着人退下了。
待那一行人走出拱门，安嬷嬷方转头对身后几个宫女吩咐道：“你们先将这几匹杭锦整理一下，待会殿下歇晌起来了便要过目的。”
“喏。”
————
主殿寝宫内，鎏金香炉缓缓吐出几缕青烟。一盏琉璃屏风分割内外，贵妃榻上支颐而卧的女子徐徐睁开双眼。沈相宜拂开身上薄毯，以手撑着榻面坐了起来。泼墨似的青丝随她动作披散在身后，还有额前几缕轻贴在她莹白如玉的脸庞上。
“青枝。”她朱唇轻启，声音婉转若莺啼。
外殿垂首侍候的大宫女青枝听见主子传唤，立刻带着身后捧着铜盆玉壶等一应物什的宫女进入殿内。
在众宫女安置用具的时候，青枝已来到贵妃榻前，福了福身道：“司礼局的李公公早些时候来送了今年的贡缎，奴婢先伺候您洗漱，等晚些时候便差人去拿来给您瞧瞧。”
“嗯。”沈相宜淡淡应了一声，每年都有的朝贡，她已经见怪不怪了。青枝心里也清楚，长公主是金堆玉砌而成的，已很少有俗物能令她惊奇的了，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稳稳托了公主的皓腕，护送着坐在了梳妆台前。
侍候在一旁的宫女递上盛好了温热花茶水的白玉碗，青枝接过又送到了沈相宜嘴边，她低头含了一小口，仔细漱过口便用手遮着吐在了另一个宫女捧着的玉瓶中。
沈相宜方漱完口，青枝就拿了拧干的绢帕上前来替她绞面，这时，青枝似又想起了一件事，轻声说道：“今年的杭锦上贡极少，质最优的六匹都送到长乐宫来了。”
沈相宜睁开双眸，秀眉微蹙，青枝将帕子搭在盆沿上，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喏。”众宫女向沈相宜行过礼就带着洗漱用具退下了。
等那些宫女都走出了殿门，沈相宜才开了口：“连皇后宫中也没有？皇后，可有说些什么？”
“皇后娘娘说这批杭锦颜色鲜亮她用不上，给您正好。”青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稍凑近沈相宜的耳旁轻声说：“不过，听说不久前才发作了两个办事不力的宫女。”
“呵，他倒是乐于给我找不痛快，只是手段太低劣没一点长进，当年若不是......”沈相宜低垂眼睫，波光流转的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青枝心里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不敢接这话，只是执起木梳道：“我替殿下绾发吧。”
沈相宜重又闭上眼，轻点了点头。正当青枝准备先替沈相宜通发时，身后传来安嬷嬷的声音：“我来替殿下绾发吧，青枝你带几人去将那几匹杭锦拿来。”
安嬷嬷走上前接过木梳，青枝便转身告退。
“那赏赐，想必青枝方才已说与殿下听了罢，殿下方才生过气了？”安嬷嬷拿梳子从发根梳到发尾，一下接一下，柔和又坚定，沈相宜只觉得头皮似有微风轻拂，带来一阵酥麻，方才因气闷而有些僵硬的身体也松散下来。
“并未生气。”
听见沈相宜否认的话，安嬷嬷只是勾了勾唇，反驳道：“殿下会爬时奴就到您身边了，您生气与否奴怎会看不出来，您现下不承认，是嫌弃奴老了啰嗦了怕奴多说话扰了您清净？”
沈相宜一听这话，立马笑着开口：“我可不苟同，您说自己老了，我却觉得分明是越来越孩子心性了。嬷嬷先前可是说了，为着我您未有一儿半女，等您老了要我给您养老送终的，还说我若是不从，就要去敲登闻鼓状告我，叫人打我板子，我可不敢嫌您。”
两人想起从前总总乐事，又笑到一团去。等发髻绾好，安嬷嬷便将先前库房的事说给沈相宜听，未有什么要紧的，她就只是点头表示知晓了。
青枝带着人在门外候了一会，等里面的谈话声消失才带着人进殿。安排几个捧着托盘的宫女在沈相宜身前站成一排后，自己回到沈相宜身后半步的位置站定。
沈相宜一匹一匹看过去，看到那匹苍葭色的锦缎时身后的安嬷嬷出声提醒道：“这便是被那小太监摔过的那匹，这颜色鲜活灵动，倒是有些可惜了，不过殿下若是要挑几匹出来献给皇后娘娘，还是绕开这匹为好。”
沈相宜把手放在这匹缎上轻抚了两下，心下似乎有了些想法，收回手缓缓道：“就留下这匹，明日我要去觐见皇后娘娘，将这剩下五匹都带上。”
————
香炉青烟绕，沉夜银钩悬。
寝殿的的烛台只留了殿门边的一盏，有屏风的遮挡，投到床边的烛光只占两成，其余八分都是月色。
沈相宜的身影半掩在烟紫色的丝帐之后，双眼紧闭着似乎是已经陷入沉睡，其实此刻她的脑海中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
只是077单方面的激烈讨论。
“宜姐，咱来这里都二十多年了，到底啥时候去找新的核心啊？”
“这个任务实在是太太太麻烦啦，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去要求四倍薪酬！”
“宜姐......”
“077你消停会吧，是谁说的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结果忘记配置核心感应器，连核心都找不到怎么把任务进行下去，嗯？”
077心虚地噤声。
“明天我会找机会去见见原核心。”
“复制了核心数据之后不是可以直接进行转移了嘛？为什么还要在原核心身上花时间呢？”077疑惑道。
“不去见过原核心怎么能断定她做不了那个新核心呢，万一合适的话也省的再去找新的人选了，不以事实为依据就做出判断是很不礼貌的噢。”
“哦，那听宜姐的。”
————
辰正时分，凤仪宫内来请安的各位嫔妃刚被皇后打发走，她坐在偏殿的主位上，突然有些气上心头。
回想起方才各嫔妃言语间愤懑，好奇，试探，轻嘲种种，她只觉得有一把火不知从哪里燃起来，烧过她的脸，喉咙，最后又烧到心尖，差一点就要烧穿她带着得体微笑的假面。
“旁的什么人也就算了，只那钟采儿是当初在王府时便和本宫处处相争作对的，虽然在这次的贡锦上她也没落什么好，可往常也不见她这般尊重本宫，方才却一口一个皇后为尊，张嘴便是皇家体统，不就是借着这事嘲讽本宫虽是皇后之尊一国之母，却还要被一个公主压上一头。”皇后恨恨道，胸廓极剧起伏着。自皇帝登基以来，她还是头一次受这样的气。
“娘娘息怒啊，那钟贵妃平日里是如何嚣张行事的您可谓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她刚才那番话不过是故意说来挑拨您与陛下，与永懿长公主的关系罢了，您若因此生了气，伤了自己的身子，甚至恨上了陛下与长公主，那才是真真着了她的道呢。”皇后身边侍奉的大宫女金玉是打小伺候在她身边的，最是了解她的性情，现下自是不忍看皇后气闷伤了自己，也怕她进了他人的圈套，一朝行差踏错毁了自己前程，赶忙上前边替皇后抚背顺气边劝说道。
皇后心中也是明白，深呼吸了几次，可算平静下来。这次的事情只是个导火索罢了，她被下了这样大一个脸面，索性将先前受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委屈都发作了，好叫她心中痛快些。
“你说的这些本宫都明白，只是你我都清楚，她说的和言外未说的那些又何尝不是真的。”她恨自己家世不显，恨皇帝薄情寡义，恨贵妃刁蛮无理......她是恨这天道不公，又怕这天道太公平......
“娘娘别再烦心了，过去的事就随他过去了吧，待会奴婢吩咐厨下熬上秋梨百合汤，您喝了安安神下下火。”金玉见皇后的神色好转起来，心头也是一轻，正想再说些巧话逗皇后开心，就见皇后殿内另一个大宫女金缘快步进了殿内。
“禀报皇后娘娘，长公主求见。”
皇后意外的和金玉对视一眼，说道：“快去将长公主请进来吧。”
沈相宜特意掐着后宫嫔妃们晨定结束的点来凤仪宫，省得还要和一群莺莺燕燕寒暄，她已是打算好了要速战速决，好空出时间来去见见原核心。
只在外面稍站了两息，金缘便从偏殿出来引她们一行人进去。
甫一进去，便见皇后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今儿这是刮得什么风，竟将长公主吹到这凤仪宫来了，还不快去上盏好茶来。”
沈相宜身后众人齐身行礼，唯她八风不动，先帝遗旨在前，她是见皇帝也不必行礼的，自也不会给皇后行礼。听得皇后所言，沈相宜只是笑道：“娘娘不必劳烦，本宫今日贸然造访，只是为了一件小事。”说着，便示意身后捧着托盘的宫女上前来。
皇后方才就看见沈相宜带来的数个宫女手中都捧着放着绸缎的托盘，只是不知她的用意，也没有贸然询问，只等着她自己提起。此刻看着那几匹精美的杭锦，她心下明了，嘴上却问：“长公主这是？”
沈相宜：“皇上嘱人给我送这杭锦也是为着一个好寓意，可我思来想去，怎能让我一个小辈独占了这福气，都说水满则溢，月圆则亏，想必福气太满也是易折的，只得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好意。娘娘是中宫皇后，亦是后宫之主，这几匹杭锦便交给娘娘，由娘娘处置吧。”
事情确如皇后方才心中所想，她又听了沈相宜好些奉承之言，心下满意却也要先推却一番：“只是陛下专给你的赏赐，本宫这个做皇嫂的怎能夺了你的圣恩。”
沈相宜：“娘娘不必与我推辞，不瞒您说，这六匹杭锦中有一匹着苍葭色，我实在是喜欢，便自己留下了，这剩下五匹，还是由您来定夺吧。”
点到为止，皇后也不再说些推辞之言：“既如此，那便谢过长公主忍痛割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