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的暑假,祝熙雯陪着周暮光去广州参加围棋比赛,39度的高温天气却远远比不上比赛现场热络的氛围。

    能进入决赛的都是大神中的大神,即便是像周暮光这样的天赋型选手,眼里的谨慎也比平日里多了三分。他的双眼在棋盘上上下扫动,彷佛对一切都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

    比赛现场是开了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许多观众都冷得打起哆嗦,但为了能亲眼见证冠军宝座花落谁家,硬是搓着胳膊咬牙坚持了下来。

    只有两位无声博弈中的少年觉得热。豆大的汗水沿着鬓角滴落,但他们不敢伸手去擦,怕一有动作就会打乱思路。

    周暮光终于落子,下一秒却又皱起眉头,好像是下错了。看台上的祝熙雯跟着紧张起来,手里紧紧拽着一张餐巾纸,哪怕她现在没办法给他。

    比赛快接近尾声的时候,空调突然罢工。

    潮湿且厚重的热气像一层棉被,压地人透不过气来。乌泱泱的人群开始躁动,时不时可以听见几声中年男人的谩骂。

    热到极致,周暮光却在此刻进入佳境。

    汗腺突然罢工,耳朵也开启了屏蔽模式。周遭的一切都离他远去,只剩眼前的这一盘棋。他就在这样闷热难耐、嘈杂无比的环境里找到了突破口。

    周暮光赢了。

    现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冠军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手帕擦拭着满头的汗水,他捧着奖杯与对手握手致礼,笑着在观众席里寻找祝熙雯的身影。他急切地想与她分享这份荣誉,却发现女朋友并不在那里。

    好不容易熬到主持人说完闭幕词,他跑下舞台想去找她,却被热情的观众围住了,只好微笑着应对,一边四处张望。

    祝熙雯当然看到他夺冠了,主持人宣布结果后她才匆忙离开的。

    七月的广州街头,人走在马路上跟铁板上的牛排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是跑到会场对面的小店里买根棒冰的功夫,用时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回来后却像是蒸了一场桑拿浴。

    祝熙雯将棒冰高高举过头顶,逆着人流往会场里挤。

    冠军背着一个黑色挎包坐在观众席上,正低着脑袋在手机上敲字。奖杯被随意地放在一边,没了那些鲜花与掌声,充其量也就是个摆设。

    没了观众,会场里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度。周暮光一人坐在那里,球鞋与水泥地轻微摩擦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看着竟让人觉得有一丝孤寂。

    祝熙雯突然有些后悔提前退场,她应该陪着他的。

    下一秒,口袋里传来一声提醒音。

    周暮光闻声抬起头,发现女朋友不知为何正一脸心疼模样地盯着自己。在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后,男孩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

    他起身来到她身边,拿出湿巾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我就知道。你就不能等我这边结束了一起去吗?外面这么热,一个人瞎跑什么?”

    她的身体向来不耐热,不管是大一刚入学的军训,还是每下半学期体育课的800米长跑,她几乎都会因为中暑晕倒,每次都是他背着去的医务室。

    祝熙雯自己没放在心上,身体转好后还是乐呵呵地在阳光下暴晒,嘴上说什么补充维生素D,其实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好在周暮光是个细致入微的好男友。一到夏天,不管是墨镜、遮阳伞,还是防晒衣和小风扇,他都会提前准备。

    可她本就是个急性子,只想着让他尽快吃上冰的东西解暑,管不了那么多。甚至因为太过着急,竟连自己的那份都忘了买。

    她这急哄哄的个性虽不好,却也不失可爱。尤其是红着脸一副知道错了的模样,叫人看了不忍心再说她。

    周暮光扶着棒冰给她的脸冰敷了一会儿,直到渗出水滴,他才将包装袋撕下:“那我们一起吃吧。外面太热了,在这里吃好再走。”

    祝熙雯极其不情愿地“啊”了一声,吐槽他小气,明明刚得了一笔奖金,却连个棒冰都不给女朋友买。

    收到她的不满,周暮光笑着捏了捏她脸上的肉:“怎么,你嫌弃我?让我吃你的剩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不乐意?”

    自知不占理,她小声嘟囔了几句,眼睁睁地看着男朋友毫不客气地对着棒冰咬下了第一口。

    稍稍解了暑,周暮光才去看女朋友那副望眼欲穿的模样,那眼神在此刻的祝熙雯看来充满了挑衅,她瘪着嘴直勾勾地盯着,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真的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吗?

    周暮光好像读懂了。他含着第一口清凉,噙着笑将脸凑近她的,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清甜的葡萄味从舌尖开始蔓延,一点点在口腔里炸开,伴随着他的体温,没能降温,反而让她觉得更热了。

    她将香甜的葡萄汁全数吞下,在他的轻笑声中一点点红了脸。

    十五分钟之后,在保洁人员的驱赶下,周暮光终于牵着人从会场里出来。身边的女朋友因为刚刚的事情羞红着脸不敢抬头,他却一脸满足,甚至意犹未尽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店问:“还想吃吗?”

    祝熙雯的脸更红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周暮光盯着她的侧脸,目光慢慢变得灼热,蕴含着灿如烟花般的爱意。

    唱着歌的洒水车缓缓驶来,清凉的水滴接触到炙热的地面,带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很快就被蒸发掉。

    他搂过她的肩膀与她交换了位置,又从包里掏出帽子给她戴上。

    不过整理碎发的功夫,等祝熙雯抬起头来,身边的人却早已走远。她愣住了,周暮光从来不会丢下她自己走掉,哪怕是在两人闹不愉快的时候。而真正说起来,他们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那甚至都算不上吵架,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夕阳被高楼折了身子,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她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

    周暮光终于停下,他回过头看她,嘴角微扬,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祝熙雯委屈地鼓了鼓嘴,抬腿跟上:“你居然不等我!”

    *

    转醒。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干净整洁,还有一股淡淡的柑橘香。这里不是广州的街道,没有夕阳,没有汗流浃背,没有周暮光。

    他离开后,祝熙雯花了很多时间在睡眠上,做了许多与他有关的梦。可惜这些片段都太过零碎,又总在关键时刻被斩断,她只好吃下一颗颗药丸,强制梦境延续下去。

    “你醒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面孔。祝熙雯愣愣地盯着,一片茫然,被提示后才慢慢记起女孩的脸——是餐厅里招待她的那位服务生。

    女孩扶着她坐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刚才躺着没觉得,此刻才发觉后脑勺一阵酸痛。祝熙雯抬手摸了摸,表情不悦。

    小橘暗叫不妙,立刻解释道:“不好意思,是我们老板鲁莽了。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希望你不要起诉他才好。”

    其实祝熙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她只感觉到后脑勺一阵剧痛,之后的事就没有印象了,看来是这里的老板用什么东西打了她。

    “你放心,我根本没有精力去追究这些。”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如果他当时再打重一点就好了。

    “对了,这是哪里?”

    “这是我的房间。”

    JEREMIAH正好端着一个托盘开门进来,顺便回答了她的问题。祝熙雯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张张扬的混血面孔,想来这位就是老板了。

    他向女孩表达了诚挚的歉意与感谢,并承诺会给她相应的加班费。等女孩走后,他才将目光落回到这位古怪的中国女人身上。

    他来到床边坐下,带着神秘的笑容揭开了盖子,“请慢慢享用。”然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祝熙雯,期待她的反应。

    其实祝熙雯在他端来托盘的时候就打算谢绝的,因为不管里面放着什么山珍海味,于她而言都一样。奈何这人动作太快,以至于她没来得及开口。

    不得不说的是,这道料理确实惊到她了,只不过不是惊喜的惊。

    偌大的白色陶瓷盘,除了一些装饰用的叶子外就只有一颗蛋黄,还是生的。

    她怀疑这是整蛊,虽微恼还是礼貌地拒绝了。男人对她的态度好像早有预感,也没劝她,自顾自地拿起勺子蘸了一些蛋液就往她嘴里送。

    祝熙雯彻底失去表情管理,皱着眉撇过头,不再掩饰恼怒:“我不饿,况且,我也不喜欢吃生鸡蛋。”

    男人笑了:“你怎么知道这是鸡蛋?”

    祝熙雯不明所以:“因为我认识鸡蛋,我知道鸡蛋是什么样子。”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我再问一次,你怎么就能肯定这是一颗蛋?你都还没有试过呢。”

    祝熙雯有些发懵,不明白他到底在玩什么游戏。但她没这个闲工夫满足他的恶趣味,掀开被子欲起身离开,却被他重新按回床上。

    “自负的人类总以为自己知晓一切,却不知道在这浩瀚宇宙中存在着千万种可能。”

    她听得出来这是在数落她,但她懒得与他争执。

    “而同样的,人类又总是自卑消沉,自我束缚,好像他的人生轨迹已经注定就应该是这样的。就像我眼前的你,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勇气与激情,只有认命与沉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应该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但是没关系,幸运的是你及时遇见了我……”

    他重新将勺子递到她唇边:“所以你愿意勇敢一次吗?尝试一下突破?这会打破你以往的认知,带领你去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充满新奇的美好世界。”

    每一个字她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可对她而言只是无数个毫无意义的音符从左耳进去,右耳出。祝熙雯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机械地张开了嘴,心里想的是快点吃完就能快点离开。

    她将粘稠的蛋液吃进嘴里,做好了应对那股蛋腥味的准备,却惊奇地发现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味道。

    不得不说,是很长时间里没有感受过的震撼。

    JEREMIAH满意地笑了。

    祝熙雯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男人冲她得意地扬了扬眉,期待她的反馈。

    “这......这是什么变异的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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