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风将一屋子的酒香吹散,花漾沉静了片刻,转身对池鸢道:“罄月,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说完,目光在喝得半醉的凤音尘身上扫过一眼,而后便带着小厮出了书阁。

    凤音尘踉跄着跑到矮几前,一身酒气将窗外透进的清冽竹香扑散:“出什么事了……阿鸢……是是谁跑了?”

    “没有谁,喝你的酒,旁的事不用你操心。”

    “可是…酒已经喝完了啊?”凤音尘趴倒在案面,红扑扑的脸颊略带不满地微微鼓起,“阿鸢,没酒了呢。”

    “你不是号称酒量好嘛,这才多少,你就喝醉了?”

    池鸢捡起掉在竹席上的空酒壶,不过转眼的功夫,凤音尘就歪坐在凭几旁呼呼大睡起来。

    池鸢有些无奈,起身不小心撞到一侧的屏风,立时就有一个丫鬟从门外跑进来。

    “姑娘,您没事吧?”丫鬟进门先是环视一圈,见凤音尘醉倒在案前,神情顿然放松下来,“姑娘稍作片刻,醒酒汤马上就送来。”

    池鸢不知她在紧张什么,只道:“嗯,送来就给他喝吧,我不用喝。”

    “是,奴婢明白。”丫鬟说完就再次退到门外守着,小心着紧模样,唯恐喝醉的凤音尘会干什么出格的事一样。

    簌簌竹风轻拂帘幔,在窗台前起起落落,阁前鱼池被骄阳照得一片波光璀璨,倒影的浮光,在雕着巨大莲花的天顶跳跃不休。

    池鸢依旧以书掩面,躺在摇椅上小憩,凤音尘被丫鬟强灌了一碗醒酒汤,正半梦半醒地在案前犯着迷糊。

    突然,凤音尘一个点头,脑袋直直磕在案几上,咚的一下,在沉静的书阁内好似一声闷鼓响。

    “哎呀,好疼!”凤音尘捂着红通通的额头痛呼不断,这一下,彻底将他醉酒之态给疼醒了。

    池鸢摘下书瞧他:“我倒以为你还要许久才能醒酒,没想到你对自己这般狠的?”

    听出池鸢在取笑自己,凤音尘耳根一红,手也不捂着了,直接忍疼坐正身,整理好被自己挣乱的衣襟。

    “我其实早就醒了,刚才只是不小心……”凤音尘一边说,一边偷瞧池鸢的神色,见她露出笑,目光一怔,看了两眼立即转眼,“那个,阿鸢…我醉时,没说不该说的话吧?”

    池鸢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什么叫不该说的话?”

    “就是…我…哎,我知道,我喝醉喜欢乱说话,所以,我怕…对阿鸢说了一些不好的话,因而让阿鸢讨厌我。”

    “没有,你喝醉从不与我说话。”

    “啊?”凤音尘略略讶异,见池鸢含笑望着自己,刚刚退去的红霞再次漫上眉梢。

    “你奇怪什么,我还觉得奇怪呢,你宁愿对着净梵说话,都不同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是讨厌我呢?”

    “不不,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凤音尘急声辩驳,“我,我…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

    那两个字,凤音尘咬字太轻,就连耳力过人的池鸢都没听见,“什么,你说什么来不及?”

    撞上池鸢清透的眼眸,凤音尘慌忙别眼,嗫嚅两声,还是羞得难以启齿,“没,没什么,总之我不会讨厌阿鸢,可能喝醉时脑子不清醒,阿鸢不要见怪。”

    “好,我不见怪。”

    池鸢起身坐到案前,伸手去摸凤音尘的额头,凤音尘坐着不敢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等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伤处,被忽略掉的痛感瞬间被放大到无数倍。

    凤音尘身子一抖,强忍痛不敢出声,池鸢低眸瞧他一眼,笑着道:“还以为你不知疼的,你自己瞧不见撞得有多厉害,肿成这样可不能放任不管。”

    凤音尘刚想起身,却被池鸢强按着肩膀压坐回去,“别动,闭上眼睛,一会就好。”

    凤音尘依言闭眼,但眼睫却紧张地颤动不停,呼吸也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池鸢的动作。下一刻,他便感觉一道冰冷的气息,透过皮肤流窜至他四肢百骸,还没细细体会,就听见池鸢喊他睁眼。

    “好了,你自己摸摸看,是不是不疼了?”池鸢坐在他对案,唇角微微漾开的笑,让凤音尘差点看痴了眼。

    “嗯,是,是好了些……”凤音尘胡乱摸着头,含糊应答,但见池鸢眼神一变,赶忙又补了句:“不不,是好多了,已经不疼了!阿鸢真是妙手回春。”

    “就你嘴甜,不过冰敷了一下,真正想好透,你还得回去敷药。”

    凤音尘眼眸一眨,乖巧回应:“嗯嗯,好的,我回去定用药敷,保管明天阿鸢依旧能就到一个生龙活虎的小音尘!”

    池鸢未料他会这般认真,不由得笑了起来,凤音尘见她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

    就在两人气氛恰好之刻,书阁的门却被敲响了。

    “姑娘,奴婢来给您送新鲜的果子了。”

    池鸢应了一声,门就被轻轻推开,还是那个守在门外的小丫头,她对着池鸢俯身一礼,随后让跟在后面的婢女将果盘端到茶案上。

    “姑娘,这是岭南的离枝,是公子命人加急送来的,这个时节吃着正好,您快尝一尝。”

    池鸢看都没看,直问她:“都一个时辰了,净梵为何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

    丫鬟笑着回道:“姑娘不必担心,公子身边护卫众多,不会出事,□□那边的事有些棘手,按着时辰应是快回来了。”丫鬟说完,不着痕迹地打量池鸢一眼,随即又快速垂头:“姑娘若是实在担心公子,奴婢这便派人去问问。”

    “嗯,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凤音尘看着丫鬟离开,眸光闪烁了一下,他自然猜得到那丫鬟是刻意进来打断他和池鸢说话的。

    “难怪醒来不见净梵,原来是出去了,我记得方才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出事了,好像是什么人跑了,阿鸢,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即便知道,池鸢也不会与他说,毕竟花眠出事,事关花齐联姻,这等秘事池鸢还是知道为花漾隐瞒的。

    凤音尘知道池鸢没说实话,半醉半醒间,他还是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暗自思忖片刻,等回神时,见池鸢望着窗外竹影出神,便笑着将果盘推到她案前:“离枝,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阿鸢,趁着果子还新鲜,快尝尝。”

    池鸢回头看向果盘里的离枝,不解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稀罕的,还千金难买?”

    “离枝生长在岭南,那里山高路远,一路过来,快马加鞭也要好几日,这东西娇贵容易坏,路上全程都需冰匣保鲜,等送过来,基本都会坏一半,这东西我府上也有,只是我不喜欢吃甜食,所以东西一发下来,就被伯母姊妹们分了。”

    “不过阿鸢若是喜欢,我也有办法再帮你弄些来。”

    池鸢拿了颗离枝尝了一下,这东西远比不上灵界的果子好吃,怎么可能会得她喜欢。

    “不必麻烦,我口欲浅,对食物不挑。”

    凤音尘顿了顿,还不死心,继续探听池鸢的喜好:“那阿鸢可有喜欢吃的果子,只要这个时节有的,无论多远我都有办法弄到。”

    “没有,小音尘不必为我费心。”

    接连两次被拒,凤音尘有些懵,一时间都不知找什么话题同池鸢搭话。就在他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到一个绝妙提议时,就看见池鸢起身往窗台而去。

    粼粼清波照耀在池鸢暖玉色的衣裙上,伴着袅袅青烟,那一刻的背影,好似随时可能羽化而去的仙人。

    当悠悠笛声响起时,凤音尘骤然一惊,直愣愣地看着在窗前吹笛的池鸢。

    他听说过池鸢的名号,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她吹笛,清透空灵的笛声好似能吹拂进人心最脆弱的地方,不知不觉,他竟有落泪的冲动。

    凤音尘赶忙抬手摸脸,还好没有流泪,不然又会在心上人面前丢脸了。

    悠扬的笛音穿过竹林,向远处飘去,一时间,整个别院的人和物,都沉浸在这曲出尘飘然的笛音中,忘了凡尘之扰。

    花漾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别院,刚过府门,就听到池鸢的笛音,他站在原地凝顿片刻,随即加快脚步往西阁赶,一进屋,见到案前的凤音尘,刚浮上嘴角的笑瞬间隐没下去。

    凤音尘还沉醉在笛声中,浑然不知花漾就站在身后。

    池鸢一早就察觉他的到来,转过身,一边吹笛一边朝他眨眼笑。

    瞬然,花漾心中生出那丝不悦被抚平下去,他轻轻向池鸢颔首,安静坐到案前聆听乐曲。

    直到一曲笛音彻底沉寂下去,凤音尘才注意到身旁的花漾:“净梵!你何时回来的?”

    花漾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凤音尘也不在意,笑着对池鸢道:“阿鸢,早闻你笛音绝妙,今日有幸耳闻,果真是名不虚传。”

    池鸢手握竹笛走过来敲了敲凤音尘的头,“小音尘尽喜欢说些吹捧人的话。”

    凤音尘故作吃疼地抱住头,眼睛瞪得像只小鹿:“不不,我是真心的,不信,你问问净梵的看法!”

    见池鸢看来,花漾刚还冷着的一张脸,瞬如冰雪消融一般,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

    “罄月的笛音举世无双,天下无人媲美,在这一点上,我与凤公子的看法不谋而合。”

    “哈哈哈,看吧阿鸢,我可没在吹捧你!”

    “是,你没吹捧,就数你嘴甜。”

    见池鸢光顾着对凤音尘笑,花漾清咳一声,将她目光引来,“罄月,为何只夸他,不夸我?”

    池鸢微微一愣,拿着竹笛也敲了一下花漾的头,“我没夸他,你既喜欢学他,那你也吃我一棍!”

    笑闹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见凤音尘依旧赖着不走,花漾心中不悦但又无可奈何,直到用过午膳,凤家的人来找,凤音尘才依依不舍地与两人告别。

    缭绕花香在静室漫开,花漾端坐在长案前,正对远处的湖景作画。

    池鸢依在窗台上看他作画,直待笔锋青黛将远山勾勒,才出声询问:“花眠找回来了吗?”

    “已经派人去追查了,晚上才会有结果。”

    “我看你对此事,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花漾顿了顿,抬眸看她:“嗯,不意外。”

    池鸢甚为好奇:“哦?为何,莫非你早有预料?”

    花漾颔首应答:“嗯,是早有预料,即便花江不出手帮她,齐家那边也会闹出点动静,总之,他们不可能让我顺利的将这件事办成。”

    “你是说花眠失踪,是花江的手笔?”

    “嗯。”

    “既然是他出手,那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让你将人找回来的,离婚期不过三日,你能保证在三日内找到花眠吗?”

    花漾浅浅一笑,神色一片淡然:“找不回来,我也有代替的人选。”

    见花漾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情,池鸢更是好奇:“你有何代替人选,和花眠像不像?花江给你添乱,那他肯定会当众揭你的短,到时若齐家发现新娘不是花眠,岂不是有向你问罪的理由了?”

    “花眠有位表妹,和她有八分相似,花江并不知她的存在,所以让花江当众验看也无事,只要她人能顺利进去齐府,之后突然暴毙在齐府,那之后的事便与花家无关了,而且届时,还能反向问齐府的罪。”

    花漾说完才注意到自己在说什么,当即内心有些忐忑,也不敢直视池鸢的目光。

    熟料池鸢听完却笑着夸赞他:“不错,真是条妙计,难怪你说齐家和花江联手都斗不过你,之前我还不信,现在我倒信了。”

    花漾怔怔看着池鸢:“罄月…难道不怪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这有什么,本来就是他们想联合起来陷害你,你自然要反击回去,而且要恨恨的反击回去,不过这件事原本就是齐屿不对,他怎么能逼迫花眠嫁给他?虽然这件事也是花眠活该,但花眠怎么也算是你的妹妹,如此想想,还是太便宜齐屿了。”

    “花眠……活该?罄月,此事从何说起?”花漾并不知,当初在南浔,花眠故意诱骗池鸢到那桃林陷阱一事。

    池鸢虽然讨厌花眠,但此事算她们之间的私仇,如今她落得这般田地,也是自食恶果,此番因果已了,还是不要让花漾参与进来。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花眠那样的姑娘,嫁给齐屿做妾也太可惜了,以齐屿的风评,这桩婚事如何想都不太对等,莫非是齐屿胁迫你们了?”

    花漾眼眸微微眨动,他能确定自己刚才没听错,看来这件事还有隐情,等找到花眠,一定用手段让她吐出所有真相。

    “罄月多虑了,齐屿自然胁迫不了花家,只是当时族内纷争甚多,花眠闹出那种事,有损家族名声,便顺水推舟依了齐屿的意,如此也能暂时迷惑齐家,让他们以为我们不得不妥切,从而放下戒心。”

    “原来是这样。”池鸢感慨一声,走到花漾案几一侧落座,“既然你早有预料,那也不该去那么久?是不是出事了?”

    花漾怔了怔,低头看着青色的黛笔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虽换了衣服,但那血味是藏不住的。”

    花漾眼睫一抖,缓缓抬眸,眼中清晰倒影着池鸢的脸。

    “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罄月,嗯…衣上是沾了血,但不是我的,是身边护卫的。”

    “你不是护卫很多吗?能溅到你身上,那岂不是说明你当时情况很危险?”

    听出池鸢话里的担忧,花漾眉眼瞬间柔和起来,“算不上危险,只是不小心被沾到了一些,让罄月担忧了,下次保证不会。”

    稍许,花窗树影下悄悄走近一道黑色的身影,他朝池鸢恭敬一礼,随即走到花漾跟前,俯身递上一封密信。

    花漾打开信笺,看完之后唇角紧抿,池鸢一直注意他的神色,好奇问:“发生何事了?”

    花漾抬眸回望,清透的琥珀眼即刻被斜斜撒入的日光点亮:“想知道,过来一起看。”说完便将信笺摊开在书案前,含笑等着池鸢过来。

    池鸢想也没想,直接走去在花漾身边落座,花窗细碎光影,将两人交叠衣?映出万千华彩。

    池鸢低头看密信,花漾就垂眸看她。

    书室一片静谧,午后阳光正好,有轻柔的风从窗外吹来,不知不觉花漾的头越垂越低,耳畔发带随他低头的动作,一路向下,直到墨绿玉珠滚到眉梢,花漾才微微醒神,但此刻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得呼吸可闻。

    花漾吐息微微一滞,不敢惊动认真看信的池鸢,只敢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侧脸。

    而池鸢也浑然未觉,直到看到最后一封密信才讶异一声。

    密信共有三张,第一张写着金陵各大世家动向,这个池鸢不感兴趣。第二张写的是泸州沈家遭遇刺杀。

    至于第三张倒是有趣了,上面写着阮青枝的具体动向,说他从金陵城东门而出,约至巳时末,在郊外树林被拦截,对面杀手疑是齐家密探,就在花漾的暗卫要出手之际,忽有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将全部密探一击灭杀,而后,林中闪出一架软轿,将阮青枝带走,之后便不知所踪。

章节目录

奉月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月凄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凄城并收藏奉月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