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就是进院前所见的那处小楼,仆从只能从后侧门进去,门前虽有小厮看守,但由于来往的仆从极多,没人会注意到池鸢和薄薰。

    两人端着东西,一路跟着前面的仆从走,直到靠近小楼的偏房,见那仆从停下,她们也跟着停下。

    仆从和偏门前的小厮说了几句话,就推门进去,见状,池鸢也跟着走过去,小厮只是略略扫了她们几眼,并未阻拦。

    偏门进去是一处小厅,厅门边候着两个丫鬟,屏风一侧就是那堆奏着靡靡之音的乐队。

    “哎,正要去后院寻了,你们可算来了!”

    一个衣着鲜艳的丫鬟将两人去路拦住:“你们两个跟我来吧,走,快些,老爷刚还问呢,再晚去会,怕是要生气了。”

    丫鬟引着两人从连廊中间走,越是靠近阁楼,周围伺候的仆从就越多,可一旦跨过那座精巧的小木桥,进到灯火明亮,帘幔晃动的阁楼,守着的仆从反而变少了。

    夏夜闷热,阁楼门窗大开,熏香混着酒香迎面扑来,激得薄薰差得打了个喷嚏。

    “主人,别闻,这熏香有问题。”

    池鸢点点头,跟着丫鬟的脚步,绕开重重帘幔,走向那闪着金黄烛火的地方。

    “呵呵呵……”

    还未走近,便听见几道极为清脆的笑声,透过屏风环绕在耳畔,那笑声声线略显稚嫩,其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娆,尤其是笑声尾音那略略上挑的音色,仿佛在刻意勾引人。

    还不等人细细辩听,又闻里边传来:“老爷,老爷,我在这儿呢……”

    丫鬟面不改色地走到屏风后,轻咳一声道:“老爷,您要的东西来了。”

    镀金的彩画碧粱,垂挽着一道道褐红色的帐幔,华丽烛台之下,投映着几个模糊的身影,五六个只着轻薄绸裤的少年,手中挥动着彩色纱帛,踩在竹席上,一边笑一边舞。

    他们身后追逐着一个盖着红缎布的人,此人步履蹒跚,半披着件奶白色的单衣,鲜亮的颜色,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得他肤色蜡黄暗沉,胸口处的一团黑毛茂盛又粗犷,看着格外恶心。

    “嘿嘿,小宝贝儿别跑,等等老爷~”

    男人喘着粗气,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摸索着,那些少年人见他逐渐跟不上,纷纷嬉笑回头,投去纱帛在他身上挥弄。

    男人顺势抓住一条纱帛,拽着另一头的少年,一点一点地往自己这边扯。

    “嘿嘿,宝贝儿,可算抓住你了,来来,让老爷瞧瞧,究竟是哪位宝贝……”

    男人将少年拽进怀中,迫不及待地掀开红盖头,一见那少年模样,乐得龇牙大笑,一嘴黄牙喷吐着令人窒息的臭味。

    少年装作羞怯别过头,眼底闪过一丝嫌恶之色。

    男人伸出黑手,抬起少年白皙的脖颈,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背着烛火,显现出地府阎罗一般可怖的相貌。

    少年强忍不适,憋得脸蛋通红的回视男人,忽地,头顶光线一黑,却是那张冒着恶臭的大嘴,朝他扑了过来。

    咕咚一声,少年巧妙躲避开,却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空酒壶。

    男人没亲到少年,略带不满地拽紧他的手臂,“宝贝,躲什么呢,还害羞么?既然这般害羞,那老爷我可得好好治治你这个坏毛病…”

    男人边说边用纱帛将少年双手缠缚,用身量优势压制少年不得反抗。

    少年急得眼角通红,转头向其他少年求助。

    见此,其中一个少年主动凑上前,挽住男人的手道:“老爷,游戏还没结束呢,这般着急,可不像您一贯的作风。”

    男人闻言神情顿了顿,随即笑道:“对对,咱们继续继续……”

    丫鬟和池鸢她们站在屏风后面等着,直到男人将所有少年全都抓住,才吩咐丫鬟进去回话。

    稍许,丫鬟从内室出来,喊池鸢她们一起进来帮忙。

    绣着梅花的屏风后,荡漾着一池春水,氤氲的雾气将四周笼罩得朦胧不清,依稀可凭借池水里的动静,听出人在哪。

    丫鬟跪在池台上,在薄薰那取来银壶,将其中酒水倒进银杯,小心放到木托里。

    木托刚推进池水,就有一只粗壮的黑手将它取过,只闻一声惊叫,水面不停晃荡,隐隐地能听见几声压低的呜咽和呻吟。

    丫鬟低垂头,对此事早已习以为常,待水中动静小了,转头朝池鸢招手,示意她将木匣递过来。

    池鸢将木匣递过去,好奇看丫鬟,从里边取出一个奇怪形状的玉器,以及一罐微微透明的药膏。

    木托盛着那些东西,向池水深处飘远,随后不久,里面传出的声音越发奇怪,偶尔有一些惊惧的惨叫,但很快被激烈晃动的水声掩盖。

    丫鬟听了一会,面无表情的起身,招手示意池鸢两人跟自己退出去。

    三人刚绕出内室,迎面就听见守在外室门前的丫鬟齐声喊着夫人。

    丫鬟闻言一怔,带着池鸢两人站在屏风一侧,给刚进来的妇人行礼。

    那妇人相貌娇艳年轻,和里面那位老爷几乎差了两个辈分,薄薰好奇抬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却是白日在溪流边见过的贵妇人。

    “喜鹊,老爷在吗?”

    “在呢夫人。”丫鬟说完,冲妇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

    妇人自然懂她的意思,眉头轻轻蹙起,还没说话,身边的嬷嬷却先开了口。

    “夫人先进去等着吧,这好不容易老爷愿意招请您一次,您就好生受着,毕竟这都几年了,您的肚子都没动静,怕是再耽搁下去,老爷就要……”

    妇人眉头越蹙越紧,嬷嬷话中的利害她自然明白,挣扎了一会,还是认命地在嬷嬷的劝导下,迈向了内室的大门。

    待妇人走远,喜鹊嘴角牵起一抹笑,似是有些忍不住,找身后的薄薰搭话:“喂,你要不要和我打赌?”

    薄薰眨巴着眼睛看她:“姐姐,打什么赌?”

    喜鹊捂着嘴揶揄一笑:“就赌夫人在里面能待多久。”

    薄薰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我赌两个时辰。”

    “噗嗤…”喜鹊扒着一旁的案几笑了一会,回头打量薄薰,“咦,你好似看着有些眼生,你是新来的吗?”

    “是呀,姐姐!我就是新来的,不过我也来了三日,今日是第一次到这楼里。”

    “呵,还真是初来乍到,不知其中门道,那这个赌约你今天肯定输了!”

    话说完,又去打量一旁的池鸢,“这小姑娘该不会也是新来的吧,我记得,最近后院也没缺什么人呀……”

    “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奴婢相貌普通,即便丟进人堆里,都能找出三个一样的,昨日还与您一起伺候老爷,没想到,今日姐姐就把奴婢忘了。”

    池鸢一通胡诌的话,喜鹊居然信了。

    “哎呀,是吗?最近是有些忘事,先不说这个,你说说,夫人能在里面待多久?”

    池鸢沉吟片刻,回道:“不足半个时辰。”

    喜鹊听言略略讶异,含笑道:“嗯,看来你真是院里的人,我现在算是相信了。”

    “奴婢一直是外院的人,和那位妹妹一样,是第一次来小楼伺候,夫人的事,奴婢听说过一些,但不知里面具体缘由,姐姐,能否为我解惑一二?”

    池鸢说着,从袖中拿出春婶送的那盒胭脂递给喜鹊。

    这胭脂在池鸢眼中可能平平无奇,可在这些丫鬟手里却是香馍馍。

    喜鹊接过胭脂,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她往内室看了看,带两人退到一侧角落。

    “这个原因,你们也见到了,老爷是断袖,癖好还有些特殊,只喜欢那少年人,而且年纪是越小越好,就因为这,老爷一直无所出,这位夫人已经是第五任了,前面几位要么独守空房郁郁而终,要么因为嫉妒,惹恼老爷。”

    “哎,只可惜娶来的新夫人,再如何年轻貌美,都不得老爷喜欢,再加上她们肚子都不争气,就更不得老爷喜欢了。”

    “哇!喜鹊姐姐知道得好多啊!”薄薰捧着脸不吝夸赞。

    喜鹊十分受用这些追捧的话,听了神情更是得意:“那是当然,我随母亲自小跟在老爷身边伺候,老爷的事我全都知道。”

    “啊?真的吗?那喜鹊姐姐可不可以再透露一些……”

    薄薰话还没说完,内室的门就被推动,听见动静的喜鹊立马朝两人招手,站回了原处,恭敬对着缓缓行来的夫人行礼。

    贵妇人一路垂头走,衣衫有些凌乱,眼角红了一片,嬷嬷小心搀扶着她,一边走一边低声劝导着什么。

    之后,池鸢两人借故离开小楼,在各大院落闲逛一圈,正要潜出之时,路过一处偏僻宅院,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昏暗的檐灯被山风吹得来回摇晃,半掩的院门外,安静停着一架软轿,抬轿的轿夫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成一处。

    嬷嬷搀扶着新换好衣服的妇人,从院门跨出,门前小厮和丫鬟,仿佛看不见她们似的,笔直站着一动不动。

    待妇人上了软轿,嬷嬷挥着帕子转过身,这些如木桩的仆婢们才如释重负般地吐了口气。

    轿夫抬起妇人一路往山道而去,他们身手十分矫健,不过转眼就消失在视野之内。

    薄薰蹲在檐角,眺望一阵:“哇,这大晚上的干什么去,神神秘秘的,真是引人好奇呢。”

    池鸢摇了摇头,看向院门前的一众仆婢,方才,他们的行为十分奇怪,为何要假装视而不见?而那位嬷嬷更是奇怪,她对夫人一副敷衍态度,却对轿夫格外尊敬,这其中必有隐情。

    “走,跟上去瞧瞧。”

    薄薰等的就是这句话:“好的,主人!”

    顺着山道,两人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软轿,这轿夫时常不走寻常路,一旦路上有人,他们就绕开道,往密集的草丛过,显然是怕被人撞见。

    “主人,这条路好熟悉啊,我们之前是不是来过?”

    夜色掩映下,山道和远处山景有些朦胧,但这并不妨碍池鸢可夜视千里的目力,待看清山崖之上的建筑,瞬间蹙眉不悦。

    “确实来过,那上面是梨花别院。”

    “啊?!”薄薰心中一惊,很快又转为怒意,“梨花别院,哼,我正要寻这老家伙的不痛快呢!”

    软轿从西侧的山壁攀爬上去,避开了正门的守卫,池鸢两人紧跟其后,一直跟到了后院。

    后院护卫极多,看见轿夫从天而降,纷纷俯首行礼,待轿子落地,所有护卫全都背对站着,守在院门前的小厮则恭敬地为轿夫打开大门。

    院内灯火如昼,厢房门前守着一排仆婢,见软轿行来,躬身行礼之后便迎上前,将那妇人搀扶出来。

    帘幔打开,一室飘香,暗红色的地毯上,或坐或站着众多美婢,她们衣着清凉,手里端着酒盏,半杯入肚,半杯洒落在地。

    一重帘幔就是一重美人,待行至最深处,才见一张宽大的圆床上,与美人嬉戏的齐家大老爷齐鉴。

    “老爷,来呀来呀~快来抓奴家,抓到奴家,奴家就给老爷看样宝贝~”

    “美人身上藏有何宝贝?快拿出来给老爷瞧瞧。”

    齐鉴一把搂住美人的香肩,拽着她单薄的衣袍就往下拉,其他美人见状不甘示弱,纷纷挤上来,也要献宝。

    齐鉴也是来者不拒,两只大手一揽,将五六个美人全都压在身下亲热。

    就在这时,丫鬟来报:“老爷,二夫人来了。”

    齐鉴听言身子一震,直接推开身边的美人,着急忙慌地往室外迎去。

    丫鬟们簇拥着二夫人行来,一见齐鉴,纷纷识趣退去。

    齐鉴亲自挽着二夫人的手,将她引进内室,里面美人已经乖巧地跪在床边等着,她们自懂得规矩,不敢与二夫人争宠。

    “夫人这是刚沐浴过?嗯~真是香呢!”

    齐鉴抱着二夫人一通嗅闻,丝毫不顾她隐隐泛红的泪眼,“来,夫人坐。”

    见她坐下时身子一抖,齐鉴眼神微变,猛地拽起她的衣领往下拉,果然,那衣领之下有几道显眼的红痕。

    齐鉴微微眯起双眼,神色阴沉地盯着看了一会:“他今日碰了你?”

    二夫人低头不语,欣长白皙的脖颈,被烛光照得如同一块美玉,诱得齐鉴连连咽了好几下口水。

    “他今日可打你了?若是打你了,老夫为你报仇!”

    二夫人闻言却掩面哭了起来,齐鉴神色顿然慌乱,抱着她柔声劝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的委屈我都知道,放心,我会收拾他的,不过今夜,你需陪我尽兴才行。”

    二夫人身子一僵,还没反应过来,齐鉴便开始熟练地脱起她的衣裙,守在床下的美人见状,一人起身放下床幔,一人去点熏香,一人去外室端果子酒水来助兴。

    没一会,大床就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期间掺杂着二夫人破碎的哭泣声。

    就在室内暧昧声渐浓时,薄薰顺着屋梁爬下来,悄悄探到床帐里面,下一刻,只闻一声惨叫,齐鉴就光着屁股,忙不迭地冲出来,急声呐喊有刺客。

    霎时,室内一片混乱,美人四散而逃,撞翻玉壶酒盏无数。

    齐鉴的护卫来得很快,肃清乱象之后却怎么都寻不着人,齐鉴捂着屁股上两个细小的血口子,气得声音有些抖。

    “怎么就找不着人?去,都去,给老夫仔仔细细的找,就是一只蚂蚁都不许放过!”

    这时,一个美婢凑到齐鉴身边耳语一句,齐鉴听完脸色一白,神色慌张地跑回内室穿衣服。

    “送二夫人回去,快,送她回去!”

    齐鉴扔下这句话,就在美婢们的保护下,从一侧偏门退了出去。

    临近子时的山风带着一丝寒意,梨花别院内,护卫四处搜寻,可就是寻不到刺客的踪迹。

    薄薰站在最高处的屋檐上,得意地看着底下的乱象,叉腰大笑:“哈哈哈,主人,您瞧,这群笨蛋,只会在地上找,却不往天上看一看。”

    池鸢微微勾唇,目光直锁定着,从偏门院子一路往外逃的齐鉴。

    “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抓了一只毒虫,咬在了他的屁股上,您说不要动手,我自然不敢动手的。”

    “可他这逃跑模样,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噗。”一声哼笑从薄薰鼻子里喷出,“主人,别说,您形容得还真是贴切,对呀,不过是一只毒虫而已,他为何要这般害怕呢?”

    正当主仆两人疑惑之时,山崖另一头,一道冷光骤然亮起,说时迟那时快,弓弦一松,冷光穿云破雾,直直朝两人射来。

    只可惜箭矢在离两人三丈外,就被薄薰随手挥去。

    “嗯?什么小贼,居然发现了我们?”

    话刚说完,又是一道冷光飞来,与此同时,有几道黑色身影,在暗夜的掩饰下,顺着山道,往她们这边冲来。

    池鸢看了一眼,神情不屑:“我还以为齐府的护卫不过如此,想不到还是有几个高手坐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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