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巨山眼神不对,公山彧立刻起身,宽大的袖摆轻轻一扫,巨山满头炸开的灰发瞬间敷贴下来。

    “老友,开打也要分清场合,此地可是流光君的地盘。”公山彧走至巨山身前,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听到流光君三个字,刚还青筋暴起,眼生血丝的巨山立刻冷静下来,他把着刀柄深深吐了两口气,随即横眉瞪向公山彧。

    “哼,老匹夫,这次就先放过你,再有下回,别怪我的刀不长眼!”

    “好好好,知道你的刀不长眼,算我说错话,别生气,别生气……”

    公山彧好脾气地劝说一通,终于将巨山安抚好,拉着他坐下一起喝茶。

    但巨山对于自己蓄了多年的须髯还有些惋惜不舍,坐下后,目光时不时地扫向薄薰,薄薰发觉,立马朝他吐舌头做鬼脸,直把巨山气得脸色通红,手里的杯盏差点当场捏碎。

    “诶,老友,你怎么能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公山彧搭上巨山的手臂,一股暗劲悄无声息地窜入巨山体内。

    巨山面色一沉,收回目光:“哼,一个小丫头罢了,老夫岂会与她一般见识!”

    巨山嘴上这般说,但那张脸拉得老长,活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小孩。

    公山彧熟知他的脾性,像他这般火爆性子,除非遇到对手,或者当场将他打服,不然他心里是绝不肯让步的。而且,他那一缕蓄了多年的须髯,突然说没就没,放在谁身上都会不快。

    “哈哈哈,老友能这般想最好,对了,忘与你介绍,这位帮你刮干净胡子的小丫头是鬼笛仙子的人。”

    “鬼笛仙子,在哪?”巨山目露讶异,他看了看薄薰,随后就将目光锁定在她前面的池鸢身上。

    公山彧嘴角扬笑,朝池鸢举起杯盏:“小姑娘,我这位老友性子粗蛮,你可莫要介怀。”

    池鸢举杯回敬,随后,目光转向巨山,向他微微颔首:“说起此事,却是晚辈无礼在先,前辈才是莫要介怀。”

    巨山怔了怔,面皮扯动一下,像是在笑,但笑得极为难看:“你是鬼笛仙子?”

    “正是晚辈。”

    巨山有些不敢置信,他将池鸢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初来时,他是发现池鸢和旁人不同,但没想到她就是传言中的鬼笛仙子,但鬼笛仙子这个名号,在他眼中至少也该是个二十好几,气质阴诡骇人的女子,怎么也不该是这样一位十五六岁,气质绰约出尘,如霜似雪的少女模样。

    “怎么,前辈是觉得晚辈不像?”池鸢看出了巨山心中的疑惑,毕竟这老头脸色过于直白,明眼人一看便知。

    巨山本能的去撩须髯,直摸到光秃秃的下颌,才想起自己的须髯没了,遂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

    “公山老鬼不说假话,他说你是,那你便是。”说着,巨山抬头扫了薄薰一眼,接着道:“那小丫头的事老夫不会计较,小姑娘,老夫久闻你盛名,可否拿出那传说中的鬼笛与老夫一观?”

    “可以。”池鸢爽快答应,从腰间取下竹笛递给巨山。

    巨山见是一支平平无奇的竹笛,神色略略讶异,他接过细细寻看一番,便还给池鸢。

    公山彧饶有兴趣地打量巨山的神色,抬袖抚动茶壶,给自己又满上一杯茶。

    巨山暗自思忖一会,目光转向一侧的空黎,这回没等他开口问,公山彧便提前为他解惑:“这位是流光君的书侍,你大抵是没见过的。”

    提及流光君,巨山微微正色,还不等他反应,空黎便站起身向他行礼:“空黎见过巨山前辈。”

    巨山张了张嘴,犹豫着向她点了点头,端起快要碎裂的茶盏一饮而尽。

    “来来,我们许久不见,先陪我下一局棋。”察觉气氛有些僵化,公山彧适时引开话题。

    巨山眉头一蹙,想推拒但还是忍了下来:“你这老鬼,跟你下棋就没赢过,先说好不许约赌!”

    公山彧撩起袖摆,抬手将棋具勾回:“不作赌不作赌,就当陪我如何?这样,我先让你三子,你若下得高兴,我们再继续。”

    听了公山彧这句话,巨山心里稍稍舒坦,他脱掉蓑衣,双臂一展,抢了装黑子的棋筐。

    公山彧嘴角弯了弯,也没说什么,将他面前的白子拿过来,抬袖落下一子。

    亭外,阳光白的刺眼,闷热的暑气与林荫下的凉风两相交融,顺着风势,在荷池上漫出一片淡淡白汽。

    亭内,棋子落枰声陆续敲响,公山彧即便让了三子,但整盘棋局的形势依旧掌握在他手中,只不过是从表面上看巨山有优势罢了。

    池鸢在旁观了一会棋,但她对这些着实不感兴趣,没过一会便同两人道别离开。

    溪水潺潺,萦绕曲折不见尽头,沿着溪流边的碎石路一直走,可以领略整个西苑的风光,也可以沿着它一直走到山下。

    “唰,唰,唰……”一片寂静中有轻柔的风声,还有回廊下,小仆打扫落叶的动静。

    看见池鸢一行人,小仆赶忙止住手里的动作,垂首俯身向三人行礼。

    擦肩而过时,空黎朝他看了一眼,薄薰瞧见,好奇问:“空黎,怎么了?”

    “没什么。”空黎摇头一笑。

    就在这时,一阵风带来大量的紫薇花瓣,洋洋洒洒淋了三人满头。

    薄薰摘下发上花瓣,放到鼻尖嗅了嗅,随后一脸陶醉的深呼吸:“啊,好香的花……”话说完,眼瞳微微一缩,“不对,这不是紫薇花的香味。”

    一抹刺眼日光从朱红的瓦檐透下,将薄薰眼瞳的颜色映得微微发亮,她拈着花瓣抬头寻望,随即便在高大的紫薇树上看见一抹暗红的身影。

    血娘倚坐在树上,一手枕头,一手搭额,像是在假寐。

    看到她,薄薰微微张嘴,还没喊出声就被空黎捂住嘴,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薄薰哼了哼,挽着池鸢手臂一边走,一边抬头打量。

    就在三人即将路过之时,树上的血娘突然动了一下,接着就传来她娇媚的笑声。

    “哎呀,奴家倒是谁?原来是妹妹们呀,接连遇见两次,看来我们确实有缘分。”

    一阵香风飘来,眨眼,一身红衣的血娘已经娉娉婷婷地站在三人面前。

    “你在跟踪我们?”薄薰指着她道。

    血娘挑起食指,拈起衣袖掩着唇声声笑开:“妹妹说的哪里话,园子就这般大,随意走走,能遇到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薄薰鄙夷地剜了她一眼:“胡说,分明就是你刻意跟踪,不然不可能这么巧!”

    血娘眉尖一挑,笑得异样妖娆:“呵呵,小妹妹真是冰雪聪明,罢了,不与你绕弯子,奴家承认,确实在跟着你们。”

    说着,她转眸睨了睨池鸢,接着道:“毕竟这么大这么空的园子,让奴家一个人待着,多寂寞啊~”

    “寂寞,哪里寂寞了?你若实在闲着无聊,何不去同那两个老头下棋?”

    血娘眉眼一弯,松开衣袖,扭了一下青葱手指:“小妹妹,你都说了他们是两个老头,你看,奴家这般青春貌美,又岂会同那些老头为伍?”

    闻言,薄薰神情更是鄙夷:“你看着是年轻,但你年纪可不轻。”

    “哎呀,小妹妹真是生得一双慧眼呐!”

    血娘笑眯眯的朝薄薰抛了个媚眼,随后踩着莲步一点点靠近,“那可否告诉奴家,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薄薰皱了皱眉,刚要动手,就见空黎上前,抬手将她阻拦在外。

    空黎拱了拱手,面容带笑,但目光冷肃的看着血娘:“前辈,方才见您在休息,若有叨扰之处,还请海涵。”

    血娘笑容微顿,目光在空黎脸上扫视几圈,随即,甩了甩手,一个飞身跃上树梢:“罢了,奴家乏了,就不同妹妹们去玩耍了。”

    池鸢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疑惑,但也没说什么,继续沿着碎石路下山。

    长芜山下便是长芜邑,邑中多是附近的乡民,还有来来往往,走南闯北的江湖客,不过近些时日,因为流光君来此避暑,导致邑中来了许多文人雅士,其中也不泛追随他而来的世家子弟。

    即便是一天最热的正午时分,街道上的人还是很多,路旁各式各样的店铺应有尽有,颇有些繁华热闹。

    “主人您看,这里有卖草药的,唔,还有这个,咦,这种花倒是少见!”

    上了集市,薄薰眼睛根本不够用,这里瞧一眼那里看一下,有空黎掏钱,不一会儿,她手里就提满了纸包。

    “闪开,闪开,快闪开!”

    路的尽头忽来一声急喝,转瞬,一个身着劲装的江湖人,骑着快马疾驰而来,路人见了纷纷躲避。

    邑镇道路并不宽敞,即便如此,此人骑马的速度也丝毫不减,他横冲直撞,将一个没来得及躲避的路人撞倒,随后,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哎哟,这都是什么人呀!”道路两旁的摊贩已是见怪不怪,低声埋怨了几句,抖了抖摊面上的灰土,继续挥喝叫卖。

    至于被撞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众人见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纷纷摇头不想多管闲事。

    不过这乞丐躺倒的地方,是池鸢她们必经之地,路过时,空黎面无表情,池鸢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倒是薄薰,好奇停下来看了看。

    那乞丐后背被撞得青紫一片,混在泥染的破衣中也不是很明显,他蜷缩在地上一阵阵闷哼,不断地伸手去抓过路人的脚,请求帮忙。

    可惜没有人停下,更没人多看他一眼,直到薄薰停下来时,他犹如发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哎,喂,你小子抓我鞋干什么!”

    薄薰轻喝一声,左脚轻轻一抬,就将那乞丐的手甩脱,可她没控制好力道,乞丐脱手之后,由着后劲滚向墙角,手肘当场擦破了皮。

    池鸢瞬间停步,转头看薄薰。对上池鸢的目光,薄薰微微吸气,小心赔笑:“主人,我不时故意的,就是没把握好力道,您别担心,我这就去给那小子瞧瞧。”

    池鸢微微皱眉,随同薄薰一起去看那乞丐的伤势,空黎见状,也跟着一起过去。

    “喂,你小子是没长眼睛吗?看见马冲过来也不知道躲,摔倒了还要抓我的脚,这下可好摔得更重了,你小子该不会是故意来讹我的吧?”

    乞丐吃痛的蜷着身子,听见薄薰声音靠近,缓缓抬头,脸上脏污得只能看见眼睛。

    他痛得说不出话,只是抖着手,轻轻摆动手指,表示自己不是故意那样做。

    薄薰皱着眉,俯身扣住他的手,探了一息后,眉头蹙得更深。

    空黎走到她身旁:“小薄薰,让我来吧。”

    “啊,也对啊,你可是大夫,来来,你来看!”

    有空黎帮忙,薄薰立马当甩手掌柜,退到一边和池鸢说话。

    “主人,这小子身上的伤可不简单,除了刚才马撞的,我,我甩开的……他还有内伤,手脚的骨头也断了。”

    “内伤?”池鸢略感意外,“他有武功?”

    薄薰点头道:“有的,但他武功很差劲,简直没眼看。”

    街上来往不少人,其中不泛带刀提剑的江湖人,更有几人站在路边,频频转头往这边打探。

    “把他带过来。”池鸢探视一圈,转进路旁的小巷,向另一条街的茶楼方向走。

    茶楼雅间内,小二放下茶壶和茶点掩门而去,薄薰守在门边,耐心探了探,对池鸢摇头:“主人,那几个人没跟来。”

    看来那些人只是单纯的瞧热闹,想罢,池鸢略略安心,转头去看地上的乞丐。

    空黎刚为他诊完脉,正解着腰间的荷包,往他嘴里投喂药丸,察觉到池鸢的视线,空黎拿出帕子擦净手,起身走过去。

    “池姑娘,你是想完全医好他,还是想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那乞丐服了空黎的药,已经睡去,气息稳定了不少。

    池鸢收回视线,略作思考,她一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此刻,她却对此人的遭遇生了好奇心。

    “若是好医,你便医好他,若是棘手,保住性命即可。”

    空黎听完笑道:“既是姑娘的命令,那就没有棘手的事,姑娘放心,我现在就为他施针正骨,不过……”

    “不过什么?”

    空黎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她眨眼笑了笑:“没什么,也许是我多虑了。”

    对于空黎未说完的话,池鸢没有多在意,她坐到案前,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窗外的行人。

    正午过后,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匆匆过路的基本都是江湖人。

    茶楼下摆了个小食摊,摊位的两张桌子都坐了人,一边三五成群,光膀露腹,行为粗鲁。另一边坐着两个人,一名书生,一位老者,两人对立而坐,静食不语,像是不识。

    热浪卷着蝉鸣声一阵阵扑来,闷热难当,惹得人心烦意燥。

    被烤得发烫的青石板路上,稀稀拉拉走来一拨人,他们扛着刀剑,面色凶狠的扫视道旁的摊位,凡是与其对上视线的摊主,纷纷点头哈腰,谄媚至极。

    最后,这拨人走到茶楼下的摊位前站定,老摊主一见他们,立刻瑟缩着身子迎上去。

    “青爷,您来了...”

    “江老头,又是一个月了,这回,你该不会还想赖账吧?”领头人拍着老摊主的肩,恶狠狠的问道。

    老摊主被他拍得身子一截一截地矮下去,面上表情痛得有些扭曲。

    “不,不,不敢……已经在凑钱了,等,等到月底,一定还上……”

    不等老摊主说完,领头人一把掐住他的肩,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什么?你还敢拖到月底,告诉你,今天若不把钱还上,老子就砸了你这小摊!”

    “青爷……您行行好,这,这实在是凑不到钱啊……”

    老摊主还要求情,但领头人已没有耐心再听,他将老摊主推到地上,抬手一挥,就命令身后的小弟砸摊。

    “喂喂,哪来的臭虫,怎敢扰你爷爷吃饭!”

    那桌光着膀子吃饭的汉子见他们要砸摊,纷纷站起身喝骂,但来讨债的那拨人岂是好惹的,两方人马你一句我一句,你拍桌,我亮刀,没出一会就打了起来。

    聒噪的蝉鸣中,刀剑碰撞,嘶吼怒喝声不断,一开始他们只拼拳脚,到最后都打红了眼,刀剑齐齐出鞘,鲜血洒了一地。

    摔到地上的老摊主顾不得伤势,吓得赶忙缩到墙角躲避。另一桌的书生也吓呆住了,好一会才找回力气,跟着躲到墙角。

    眼下,也只有那位素衣老者,依然气定神闲的坐在桌前,吃着自己的面。

    两拨人越打越激烈,地上的灰土被搅得飞扬,忽然,一个小弟挥着刀冲老者这边的桌子砍来,他倒不是砍错了方向,而是单纯的看这个老者不顺眼。

    面摊的桌椅都是老旧的木料,根本经不起这群混混的蓄力一刀,但奇怪的是,那小弟气势汹汹地来,大力挥砍之下,四方桌却纹丝不动,而小弟的刀反而被卡在缝隙中拔不出来。

    小弟大喝一声,使力往外拽,涨得脸像一块煎熟的猪肝。

    看他这么努力,低头吃面的老者勉为其难的抬头看了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随即,继续若无其事的吃自己的面。

    这下小弟是真生气了,他脱开手,往手心吐了点唾沫星子,然后双腿也蹬上来,双手双腿并施,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往外拔刀。

章节目录

奉月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月凄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凄城并收藏奉月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