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盈窗,照得满室雪亮,南宫焕睁开眼,望着帐子上的泥金小团花发了会儿呆,伸手就旁边一摸摸了个空,心蓦地一沉。

    枕边落下一枚蝴蝶,他将蝴蝶夹起来,上面用金粉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我送他上山,大约傍晚就回来了,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啊!

    他展眉一笑,将那彩蝶轻轻散去。

    好,我等你。

    春阳下飞花片片,粘着蛛网在风中打着旋儿,不远处,道观高高的屋顶直侵霄汉,月娍拨开密林的树枝,“果然那樵夫说的极是,这条路是要近一些。”

    “是啊,很快就到了。”身后的楚灵则紧跟其上,看到山中翠柏掩映,流水潺湲,依稀想起和画吉在溪边练剑的情景。明明知道要回来了,他的心情却不见得怎么好。

    出了树林,约摸又走了二里路,终于看到山门,月娍听到里面鸣钟击鼓,不由有些害怕,往后疾退两步,“灵则,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多多保重!”

    “嗯,你也是。”

    月娍见灵则垂着头,似乎有些不开心,便安慰道:“别担心,要是他们不肯收你,你再回来找我!”说罢抽出一根红绳走过去系在他手腕,左手捏了个诀,那红线轻轻绕过她的皓腕,然后消失在她一起一伏的脉搏里,“只要你念这个咒,你就能回来找我啦。”

    灵则蓦然抬起头,眼睛里含着笑意,像个被哄好了的孩子似的,高兴地点了点头。

    但月娍心底还是希望楚灵则一切顺利,不然又要惹的某些人发癫发狂了。

    山门大开,楚灵则走进道观内,只见画吉持剑站在门口,轻声道:“你先进去见过太师父,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灵则迟疑片刻,正想说什么,画吉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们不会伤害她的!”

    观外,月娍迈步朝山下走去,忽然眼前日色渐昏,蓦地抬起头,才发现头顶是厚厚的云翳,将太阳尽数遮没。

    长风掀起她如云秀发,衣摆也随之扬起,女妖冷不丁转过身,眸光冷冷地望着突然杀出来的一帮道人。

    看来蟠烟龙涎没能遮住自己身上的妖气,她被这些道士发现了,这可有点麻烦,毕竟不知底细,不知道能不能摆脱这些人。

    “摆阵!”

    几个中年道人瞬间移形换位,摆出七星天罡阵,手中长剑直至苍天,引出云中压抑已久的道道天雷。

    月娍伸指掐了个诀,纤腰一拧,霎时化作千万只彩蝶,随风舞动,疾朝天上飞去。

    暮雨将歇,庭中残红泪洒,一片凄清。

    东方照带着两个下人绕过曲廊,一路将饭菜送到南宫焕房中,真是殷勤无比。

    自从猜到月娍可能是夏国公主之后,东方也没敢怠慢二人,再说了只要伺候好公主殿下,说不定南宫公子也能多留几日,自己也能和他说说话,他心里也挺满足的了。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跟夏国人做做生意,总之,他自认为是不亏的。

    近来月娍殿下最欢喜来见南宫公子,夜夜宿在他房中,二人同吃同睡,原本送到月娍房里的饭食自然也就直接往他这里送了,不过今日似乎很没有用膳的氛围,也不见月娍出来,想是还在歇息?

    饭菜布好,仆人退去,东方照看了看房中孤身一人的南宫焕,奇道:“怎么不见月娍姑娘,莫不是还贪眠未起?”

    “想是在路上耽搁了吧。”南宫焕语气淡淡,心里却很是着急,面对一桌美味佳肴,竟没有丝毫食欲。

    “原来是出去了呀。”东方照讪讪道,随后坐在一边陪他等。

    桌上的菜放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东方照知道,她不回来,他是不肯动筷子的,索性撤了饭菜,陪着南宫焕下棋,只是他心不在焉,一盘棋下得乱七八糟,最终是输给了东方。

    “哎呦,想不到南宫公子也有输的这么惨的时候啊!”东方照捏着棋子笑道。

    正说着,西北角的夜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一声滚雷炸响,晃得门窗摇动不止。

    南宫焕眼角一挑,弃了最后一步棋,“算了,输了便输了。”

    他还有什么输不起的么?

    大雨滂沱,砸得屋瓦如同坠玉,东方离去之后,南宫焕闷闷坐了一夜,月娍终究是一春鱼鸟无消息。

    看来,她是不会回来了,他有些难过的想。

    起初他只是想利用她照顾自己稚子之身,如今他功力业已恢复七八成,又何必再叫她一同上路?可是……

    他就是想要她陪他回家,回那个已经成了废墟的家,想要和她再重建家园,当然,他们也应该有自己的小家。他又不是冷血无情的妖怪,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妖,想要一个女人的爱,这也不过分。

    纵然她万般不好,总是三心二意,但她在他心里也还是很重要。

    但是……既然她三番两次放弃自己,似乎也没有再去找她的必要。

    不过南宫焕不知道的是,月娍并不是有意失信。

    她的翅膀被用刀生生切断,又被用浸了朱砂水的锁链穿透琵琶骨,在傍晚大雨滂沱的时刻,几个道士将她丢在了地牢里。

    地牢阴暗潮湿,看不到一丝光,她只听到雨滴拍打着屋檐,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后来那雨声慢了起来,一滴、一滴落下,像人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

    鲜血一直在流,浓重的血腥味从鼻间泛开,闻到自己的血,她居然会有些想吐。

    月娍慢慢地撑着地面爬起来,将身子靠在墙壁上,喘了口气,一动,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用力抬起手,指尖掐住,捏了个诀,引出左腕上的同心绳,同心绳倏然发着莹莹红光,唤醒绳子另一端缠绕着的那个人。

    可南宫焕坐在房中低头看着手腕上那根红绳,只觉得不胜烦恼,但偏偏摆脱不掉这玩意儿。红绳兀自亮着,光华久久不散。

    南宫焕索性不理,把身边那床薄被盖在了身上睡觉,手伸进被子里,任它怎般发光也眼不见心不烦了。

    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月娍支撑不住,重重摔在地上,手腕上的红绳缓缓隐入皮肤之下,她又感应不到他了,也无力再唤醒同心绳了。

    就在她满心失望之际,牢门上的锁链响了起来,她转过头,看见一点烛光闪动,照出一个熟悉的面影,“你……还好吗?”

    “是你啊。”她再度爬起来,膝行向前,终于爬到门边,刚抓到牢门的栏杆,一滴烛泪砸在她手心里,烫得她皱起眉。

    “你还好吗?这里的道士有没有为难你?”

    楚灵则眼眸低垂,听到这话,蓦地抬起眼皮,定定看着她,“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就不担心你自己呢?”

    月娍微笑道:“我怎么说也是妖怪,比你强呢,要是别人欺负我,我一下子就打回去了。可你血肉之躯,不抗揍的!”

    楚灵则也笑了,他苦笑,有些事,他不敢对她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我去找他来救你吧,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月娍追问道。

    “他一向讨厌我,肯定不信我,你得给我点什么东西才好办。”

    月娍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原来早被人摘去了,只好拽下一片衣角,咬破指头写了几行字,塞到了楚灵则手上,“你叫他夜里悄悄过来,小心那些道士的什么阵,要是打不过就逃吧,不用管我了。”

    灵则不禁笑道:“你这么说,他这脾气,恐怕是越不肯听你的了。”

    月娍想了想,道:“你说的对,那你别说了,若是有危险,你就帮我把他骗走,说我不在这里了。”

    “好,我记住了。”楚灵则答应下来,将那块衣料塞入怀中,旋即起身离去。

    不多时,又有人进来了,是两个火工道人,点了壁上的油灯,地牢内瞬间一片明亮。

    二人接着开了牢门,把一席酒菜端了进来。

    “师兄们关照你,特意吩咐我们做了这一席酒菜,小妖女,你就好好吃了上路吧!”

    月娍心里一惊,很快又平复心情,笑了笑,“多谢多谢。”

    生死事小,干饭最大,就算是要死了,也得做个饱死鬼吧,而且这桌菜看着确实不错,有荤有素,还挺为她这个小妖着想的。

    可惜,她身上痛得要命,胳膊一动,肩膀就如同裂开,手里筷子一个不稳,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旁边的道人看到这情形,笑了起来,“要不要,我帮你捡起来啊?”

    “有劳了。”

    “瞧瞧,这小妖精还挺有礼貌呢。”那道人说着,蹲下身将地上的筷子捡了起来,递到她手中。

    两个火工道人出去了一会儿,不知道在外面叽叽咕咕什么,月娍淡淡扫了门外二人一眼,举起筷子夹了一片肉放到碗中,还没吃上,那两个人又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把精光耀眼的匕首。

    她吃了一惊:“这么快上路?我还没吃呢!”

    “不着急。小姑娘,我刚才帮过你了,你是不是也得报答我一下?”

    月娍嘴角一抽,手里的筷子又掉在地上,她反应迅捷,顾不得伤口,一脚踹翻桌子,足见一点,那桌子砸到两个道人身上,不过没什么杀伤力,两人一下子就抓住桌子,丢到一边。

    “我们,”他们越逼越近,匕首陡地朝她挥来,“只是想要你的内丹罢了。”

    “放心,很快就好了。”

    嚓的一声,道人手起刀落,铁链乱晃,血花四溅,那把匕首从她心口下直切下去,剖出一粒染着鲜血,光泽耀眼的珠子来。

    是蝶妖的内丹。

    月娍当即痛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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