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一瞬不变地看着他。
直至暗在眼眸中的微弱光火燃尽，迟春景仍没做出任何表情，她只一刻不停地想，她在心底默默嘲笑着自己。
她忽觉她好似一根弹来弹去的弹簧。不尽地折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下来，又或者要等到精疲力竭的最后一刻。粉身碎骨。粉身、碎骨，才是命定般的结局。
可是，做一根弹簧好像不够美丽。
为什么在这种时刻，却还要去纠结美不美丽呢？
可是，为什么不能美丽呢。
我就是想要漂漂亮亮地活着啊。
迟春景禁不住地在心中嗤笑起来。还是做一只不倒翁好了，不仅模样可以尽情地由自己刻画，它还是木头制作的，更环保呢……
可是，都已经像一座不倒翁了，干嘛还要考虑环不环保的问题呢。话又说话回来，不倒翁又有什么不好呢。可爱的、富贵的、原始的……多么精神啊。
而我却是只会摇摆的那一座。
没有表情、没有花纹、没有灵魂。
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晃动呢。木朽气败，直接在原地碎裂成一摊腐屑，然后风一吹，便散开了。
好像，快要等不及了呢。
……
迟春景转动着暗下去的面庞，微探身，往掉下几瞬的太阳看去。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欣喜，她忽然晃荡起双脚，慢慢，慢慢地哼出声来。
明明是不尽相同的午后余韵，可是，这瞬的平静，又让她忆起入梦时的呢喃低唱。她轻哼了两下，趁着海风柔软，她安静地怀念着。
她想，她不能再摇摆下去了。
毕竟她并不是一座真正的不倒翁，再则，逃避并不可耻，只是无用。
在她自顾自地缥缈回忆时，游江南没有出声打扰，他只以为她是在思考如何描述，虽然时间用得久些。
不过嘛，旅行不正是这样，总有意外发生。毕竟又不用赶时间，发生，也就发生了吧。
……
兀自沉默的这一瞬里。
迟春景调整好心绪，抬手扇了一扇被风吹透的裙角，见水痕消失，她扬声道。
“后来，有一次，我在转圈时不小心摔倒了，幸运的是人没事，但海螺却摔碎了。我妈妈……她可能是太担心了吧，就跑去埋怨我爸，反正最后那个比我脑袋还大的海螺不知道被我妈妈收到哪里去了。后来，我们搬家了，于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它……”
“所以，它应该是被弄丢了吧。”
她虽极力克制，但还是藏不下那抹哀伤。
是对整个世界的巨大控诉。
小孩子的世界，丁点大，某个物品的丢失，便会带来天崩地陷般的痛意。寄托在那件物品上的快乐与热爱，被遗忘后，便再也回想不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世界，对自己开了个玩笑般。是它，欺负了自己。
于是，开始讨厌。讨厌，这个不再温暖的世界。
“啊……”游江南闻言，忙跳坐回迟春景身侧，碎碎念叨起来，“还好，还好你人没事，我都不敢想，万一，你要是被海螺划到了……”
“天哪，那可怎么办啊！”
“啊？”被游江南捧起脑袋来的迟春景木木地发出疑问声，她虽觉两人离得极近，但也不再表明，看他细细端详着自己，她轻轻眨了下眼睛。
“啊什么呀……”他抬手，笑眯眯地将小海螺贴在她耳畔，“怎么傻了呢？你快听听看，怎么样？听到了吗？跟你弄丢的那只海螺，声音一样吗？”
在这一刹。
她清楚地看到他轻蓬蓬的睫毛，颤动着，叠射出浅色光影来。
一闪一闪的，被风吹拂着。
于是……她开始恍惚，却不再彷徨。迟春景想要转过脸去，可脑袋被他固住，她只能心慌似的垂下视线。可，他贴在脸侧的双手，却令自己——那微凉的耳廓，渐渐温暖起来。
恍然间。迟春景觉得，再不行动，不过一尺之隔的鼻尖，下一秒就要冒出心慌的汗珠来。她赶忙调动思绪，抬眼道：“海螺的声音，不都是一样的吗？”
“话虽这么说，可海跟海都不一样，那么声音和声音，自然也还是有差别的吧……”他缓慢地似是困惑地点下头来，随后，又笑嘻嘻地寻问道，“怎么样？你听到大海的声音了没？”
“……”
看他笑容满面，快乐得好像一只毛茸茸的狐狸。迟春景在他理所当然的论调时，异常震撼地惊诧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她快要抓住什么。可转瞬即逝。她动用全部脑力去思考，却也想不起半点与之相关的文字。她泄气般地动了下逐渐麻木的右腿，侧身、抬手，从他手里接过这枚小小的米白色海螺。
她半转着脑袋，让视线飘向前方时，也让耳朵倚在海螺身上，那模样，像是在细听着。
“听到了。”半晌后，她说。
“那么，是什么声音呢？”他坐在沙地上，将胳膊撑在脸颊下方地看向她。
“……”
迟春景闻言却皱起眉来，她只觉一口闷气顶得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侧眸，拽起滑到脚边的裙摆时，她才察觉到，原来那瞬沉力来自于游江南撑在她膝头上的重量。转而，便看她一掌扬开他，怒声道。
“不是都说过了吗，都说是海的声音了！”
“哦。”他平静地晃下脑袋，借机，抱起双腿，摇摇摆摆地看向她，诱哄道，“可是，你还没说海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他无辜地眨起眼睛，卖起萌来。
“就是……”却见迟春景高挺着背脊，面色平静地看回他，她知道他想要诱哄自己说些什么。但，她挑眉，嘴角荡出一抹叛逆，“普通的呜呜声。”
“好。”他无奈摇起头来，哼声道，“你就说，跟你弄丢的那只海螺，声音一样吗？”
“……”
看他再次说错，她懒得辩驳。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来，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可能不是这样。可能，根本没有人愿意去理解呢。
人与人，不过是你与我，看似不同，实则相似。谁也不愿去了解去深入。所以，不过是借机对着眼前的人，说着自己想要说出的话罢了。
至于，认不认同的，都是苛求。能有一个人，在你身旁，搭得上两句话，便已是再好不过的情形了。
人本来就是虚妄的。是孤独的也是自由的。
所以，张开双手地去感受吧。
此时，迟春景浮在面上的那抹讥讽笑容，慢慢放大，她化在尾音里，反问道：“你猜？”
见她不愿配合，游江南无只耸着肩地，哎哎哟哟地抚着胸口假意往前倒去，就在他快要扑在她怀里时，迟春景反手将他推开。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嗯。”她抬着下颌，示意他往旁边看去。
一转脸，只见当地小男生正气鼓鼓地看着自己。他油油亮亮的眼珠子，快要转出眼眶外了，他捏成拳的小手，随着起伏的肚腹一呼一挺地用力着。
看他气愤，游江南忽地抱起胳膊，更为用力地瞪了回去。
望着突然对峙起来的两人，迟春景无语地谁也不看地站起身来，她嫌弃地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沙粒，又拿起遮阳帽和披肩，收整完，她随手捡起挖沙工具，往前一递。
“去，洗一洗再还给人家。”
“哼！”只见游江南抱着肩膀沉坐一秒，才伸手接过水桶，哼了又哼，忿忿盯着小男孩，眼瞅着，身旁人影穿戴起来，他猛的一下站起身，直冲冲地往海边跑。
那小男生看他跑走，不知为什么，他忽地撒起脚，笑笑哈哈地跟着游江南往海边跑去。一大一小的身影瞬间让眼前景色缤纷起来。
却也令迟春景提着心地扬起头，探身眺望。追逐中，高个子身影明显放慢脚步，待小圆点赶上后，他快快往海边跑去。转瞬，便看游江南拎着干净的水桶，扛起笑声不绝的小男生，宛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朝自己走来。
她看着他，只能无奈地笑了起来。
等小男生咯咯笑地落地后，拽着晃晃悠悠的小水桶，噔噔噔地跑回父亲身旁时，迟春景抬脚往呆看着餐厅方向的游江南身上，隔空踢了一踢。
“怎么了？”他瞬时回问。
“走吧。”
“什么？”
“导游在群里催了。”
“啊……”他忽地长叹起来，“这么快！？”
“快吗。”
“对啊……”游江南叉起腰来，回转着身体地向四周看去，只见他不舍地叹起气来，踢了踢脚下沙粒，“我还以为，能看到日落呢。”
看她没有回音。
他侧身，顺势牵起她正撩着发丝的手，拿下来后，他晃了一晃，又说：“哎，你说，跟团就是这点不好哈，美丽的风景，只能短暂地停留一刻。要是能在这里住上一晚，看个夕阳，再看个星星，就完美了。”
“哼。”迟春景闻言又是一声轻哼，往前走了两步，才说，“那你下次，就自由行呗，自己过来玩。”
“那多没意思啊！”他话里有话地说。
“哼。”
“你到底再哼什么啊？”
“我在……”她转过眼去，似是想起什么，忙往口袋摸去，一瞬后，她转而答道，“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
“想得太美。”
“是吗？”
“是啊……”
她轻轻地叹。
她一瞬不变地看着他。
直至暗在眼眸中的微弱光火燃尽，迟春景仍没做出任何表情，她只一刻不停地想，她在心底默默嘲笑着自己。
她忽觉她好似一根弹来弹去的弹簧。不尽地折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下来，又或者要等到精疲力竭的最后一刻。粉身碎骨。粉身、碎骨，才是命定般的结局。
可是，做一根弹簧好像不够美丽。
为什么在这种时刻，却还要去纠结美不美丽呢？
可是，为什么不能美丽呢。
我就是想要漂漂亮亮地活着啊。
迟春景禁不住地在心中嗤笑起来。还是做一只不倒翁好了，不仅模样可以尽情地由自己刻画，它还是木头制作的，更环保呢……
可是，都已经像一座不倒翁了，干嘛还要考虑环不环保的问题呢。话又说话回来，不倒翁又有什么不好呢。可爱的、富贵的、原始的……多么精神啊。
而我却是只会摇摆的那一座。
没有表情、没有花纹、没有灵魂。
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晃动呢。木朽气败，直接在原地碎裂成一摊腐屑，然后风一吹，便散开了。
好像，快要等不及了呢。
……
迟春景转动着暗下去的面庞，微探身，往掉下几瞬的太阳看去。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欣喜，她忽然晃荡起双脚，慢慢，慢慢地哼出声来。
明明是不尽相同的午后余韵，可是，这瞬的平静，又让她忆起入梦时的呢喃低唱。她轻哼了两下，趁着海风柔软，她安静地怀念着。
她想，她不能再摇摆下去了。
毕竟她并不是一座真正的不倒翁，再则，逃避并不可耻，只是无用。
在她自顾自地缥缈回忆时，游江南没有出声打扰，他只以为她是在思考如何描述，虽然时间用得久些。
不过嘛，旅行不正是这样，总有意外发生。毕竟又不用赶时间，发生，也就发生了吧。
……
兀自沉默的这一瞬里。
迟春景调整好心绪，抬手扇了一扇被风吹透的裙角，见水痕消失，她扬声道。
“后来，有一次，我在转圈时不小心摔倒了，幸运的是人没事，但海螺却摔碎了。我妈妈……她可能是太担心了吧，就跑去埋怨我爸，反正最后那个比我脑袋还大的海螺不知道被我妈妈收到哪里去了。后来，我们搬家了，于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它……”
“所以，它应该是被弄丢了吧。”
她虽极力克制，但还是藏不下那抹哀伤。
是对整个世界的巨大控诉。
小孩子的世界，丁点大，某个物品的丢失，便会带来天崩地陷般的痛意。寄托在那件物品上的快乐与热爱，被遗忘后，便再也回想不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世界，对自己开了个玩笑般。是它，欺负了自己。
于是，开始讨厌。讨厌，这个不再温暖的世界。
“啊……”游江南闻言，忙跳坐回迟春景身侧，碎碎念叨起来，“还好，还好你人没事，我都不敢想，万一，你要是被海螺划到了……”
“天哪，那可怎么办啊！”
“啊？”被游江南捧起脑袋来的迟春景木木地发出疑问声，她虽觉两人离得极近，但也不再表明，看他细细端详着自己，她轻轻眨了下眼睛。
“啊什么呀……”他抬手，笑眯眯地将小海螺贴在她耳畔，“怎么傻了呢？你快听听看，怎么样？听到了吗？跟你弄丢的那只海螺，声音一样吗？”
在这一刹。
她清楚地看到他轻蓬蓬的睫毛，颤动着，叠射出浅色光影来。
一闪一闪的，被风吹拂着。
于是……她开始恍惚，却不再彷徨。迟春景想要转过脸去，可脑袋被他固住，她只能心慌似的垂下视线。可，他贴在脸侧的双手，却令自己——那微凉的耳廓，渐渐温暖起来。
恍然间。迟春景觉得，再不行动，不过一尺之隔的鼻尖，下一秒就要冒出心慌的汗珠来。她赶忙调动思绪，抬眼道：“海螺的声音，不都是一样的吗？”
“话虽这么说，可海跟海都不一样，那么声音和声音，自然也还是有差别的吧……”他缓慢地似是困惑地点下头来，随后，又笑嘻嘻地寻问道，“怎么样？你听到大海的声音了没？”
“……”
看他笑容满面，快乐得好像一只毛茸茸的狐狸。迟春景在他理所当然的论调时，异常震撼地惊诧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她快要抓住什么。可转瞬即逝。她动用全部脑力去思考，却也想不起半点与之相关的文字。她泄气般地动了下逐渐麻木的右腿，侧身、抬手，从他手里接过这枚小小的米白色海螺。
她半转着脑袋，让视线飘向前方时，也让耳朵倚在海螺身上，那模样，像是在细听着。
“听到了。”半晌后，她说。
“那么，是什么声音呢？”他坐在沙地上，将胳膊撑在脸颊下方地看向她。
“……”
迟春景闻言却皱起眉来，她只觉一口闷气顶得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侧眸，拽起滑到脚边的裙摆时，她才察觉到，原来那瞬沉力来自于游江南撑在她膝头上的重量。转而，便看她一掌扬开他，怒声道。
“不是都说过了吗，都说是海的声音了！”
“哦。”他平静地晃下脑袋，借机，抱起双腿，摇摇摆摆地看向她，诱哄道，“可是，你还没说海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他无辜地眨起眼睛，卖起萌来。
“就是……”却见迟春景高挺着背脊，面色平静地看回他，她知道他想要诱哄自己说些什么。但，她挑眉，嘴角荡出一抹叛逆，“普通的呜呜声。”
“好。”他无奈摇起头来，哼声道，“你就说，跟你弄丢的那只海螺，声音一样吗？”
“……”
看他再次说错，她懒得辩驳。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来，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可能不是这样。可能，根本没有人愿意去理解呢。
人与人，不过是你与我，看似不同，实则相似。谁也不愿去了解去深入。所以，不过是借机对着眼前的人，说着自己想要说出的话罢了。
至于，认不认同的，都是苛求。能有一个人，在你身旁，搭得上两句话，便已是再好不过的情形了。
人本来就是虚妄的。是孤独的也是自由的。
所以，张开双手地去感受吧。
此时，迟春景浮在面上的那抹讥讽笑容，慢慢放大，她化在尾音里，反问道：“你猜？”
见她不愿配合，游江南无只耸着肩地，哎哎哟哟地抚着胸口假意往前倒去，就在他快要扑在她怀里时，迟春景反手将他推开。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嗯。”她抬着下颌，示意他往旁边看去。
一转脸，只见当地小男生正气鼓鼓地看着自己。他油油亮亮的眼珠子，快要转出眼眶外了，他捏成拳的小手，随着起伏的肚腹一呼一挺地用力着。
看他气愤，游江南忽地抱起胳膊，更为用力地瞪了回去。
望着突然对峙起来的两人，迟春景无语地谁也不看地站起身来，她嫌弃地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沙粒，又拿起遮阳帽和披肩，收整完，她随手捡起挖沙工具，往前一递。
“去，洗一洗再还给人家。”
“哼！”只见游江南抱着肩膀沉坐一秒，才伸手接过水桶，哼了又哼，忿忿盯着小男孩，眼瞅着，身旁人影穿戴起来，他猛的一下站起身，直冲冲地往海边跑。
那小男生看他跑走，不知为什么，他忽地撒起脚，笑笑哈哈地跟着游江南往海边跑去。一大一小的身影瞬间让眼前景色缤纷起来。
却也令迟春景提着心地扬起头，探身眺望。追逐中，高个子身影明显放慢脚步，待小圆点赶上后，他快快往海边跑去。转瞬，便看游江南拎着干净的水桶，扛起笑声不绝的小男生，宛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朝自己走来。
她看着他，只能无奈地笑了起来。
等小男生咯咯笑地落地后，拽着晃晃悠悠的小水桶，噔噔噔地跑回父亲身旁时，迟春景抬脚往呆看着餐厅方向的游江南身上，隔空踢了一踢。
“怎么了？”他瞬时回问。
“走吧。”
“什么？”
“导游在群里催了。”
“啊……”他忽地长叹起来，“这么快！？”
“快吗。”
“对啊……”游江南叉起腰来，回转着身体地向四周看去，只见他不舍地叹起气来，踢了踢脚下沙粒，“我还以为，能看到日落呢。”
看她没有回音。
他侧身，顺势牵起她正撩着发丝的手，拿下来后，他晃了一晃，又说：“哎，你说，跟团就是这点不好哈，美丽的风景，只能短暂地停留一刻。要是能在这里住上一晚，看个夕阳，再看个星星，就完美了。”
“哼。”迟春景闻言又是一声轻哼，往前走了两步，才说，“那你下次，就自由行呗，自己过来玩。”
“那多没意思啊！”他话里有话地说。
“哼。”
“你到底再哼什么啊？”
“我在……”她转过眼去，似是想起什么，忙往口袋摸去，一瞬后，她转而答道，“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
“想得太美。”
“是吗？”
“是啊……”
她轻轻地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