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过两三分钟，在看到某个标识后，发小停下车来，侧身拿起背包直摔到游江南身上。
“哎！老年人，醒醒困，到站了。”看他沉身避去，她扬手扯了他一把，“本姑奶奶牺牲睡眠，好心来接你，既然你不愿意领情，那你就自己坐地铁去机场吧！”
“哈？”避而不理的游江南听到这，咬牙睁开眼睛，直起身来，向上扯了一扯卫衣领口，深深呼吸道，“行，我记住你了。还有，我不是老年人！”
“嗯。”发小边点着头，边无声地轻哼一声，“我懂，你们男人，都这样，不服老……但问题是，你确实比我要大上两块砖头，还要错错有余呢。”
“也就七岁好吧，不要说得我跟高龄老人似的！”他哗啦一声拎起背包。
“你这么敏感干嘛？”
“……”游江南闻言，一时呆怔，气焰颓靡，他收下手来，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再见！”
“慢走，不送。”只见发小无语地晃了下脑袋，又啧了一声，看他走进地铁，才转手往常去的面馆驶去。
不多时，前一刻还灿烂辉煌的太阳瞬间隐于大团黑云背后。
滴滴答答，一颗颗饱满的雨珠快速砸向青灰色的地面，路上行人慌忙择身，就近躲进地铁入口。或熙攘或愤懑，他们在只能驻足的瞬间，心焦不已。过了半刻，雨点渐小，偶有人影快步向外跑去，紧接着，三两行人跟上前来，又各自散开。不过一瞬，黏连着仓促脚印的深色大地，顷刻，被一层又一层的圆形水痕吞没。
这刹微观的小小瞬间，正如同生命中不能用言语描述的二三事件。
那些事情发生的当下，彷徨又无助的时刻，一旦错失良机，便只剩懊悔，随之而来的全是无尽的悲叹。而人的大脑呢，为了抵御心魔的禁锢，它本能地选择开启自我保护机制，许多不能细想的瞬间全然被它运输至灵魂对岸。以此，磋磨岁月。
当天夜里。
忽而，茶几后方探出一只手来。只见迟春景茫然地撑着地板，半坐起身，转身时，她手形一晃，不经带翻一只空尽的红酒瓶。
转眼，便看她沉身伏在沙发上，慢慢地呼着气，大脑一顿一顿地发起蒙来，她忍着心头翻涌，仰身倒进瓶瓶罐罐里。继而，她轻轻呵出一声笑气，别过脸去时，抬手盖住肿胀的双眼。冥冥之中，她察觉到，她好像失去了什么。虽然不太确定，但此刻的感受却是真实的。
她想，我果然是有点儿贪心的。
既不想松开捏在手中的一切，又……
又想……
再得到一些什么……
她扬起臂膀，搂住自己，流下一滴眼泪后，随之，掀手往身旁胡乱地摸索去。在摸到一块好似板砖的手机时，她微微睁开眼来，迎着闪刺的光亮，点进某个群聊，没有一丝迟疑地按下删除键。
她恍若释然地叹息一声，于无知无觉中陷入昏沉睡梦。
阳和启蛰，岁去春来。
结束一轮工作。迟春景在导师的介绍下，辗转几处，面带微笑地坐在又一轮的重复里。快速敲打出大段会议详情后，她不禁动了一动僵固住的腰身，恍然，一瞬失焦。
她望着搭放在键盘上的纤细手指，侧耳倾听，可耳畔，满是嗡杂声响。她聚神，想要重新看回电脑屏幕，可双眸竟泛起泪意，在那道迷离光影的直视下，她别过眼去，虚虚看向浸满雨水的落地窗外。
而架在上空的——那雾雾躁躁的白炽光芒，仿若被主讲人慷慨激昂的论述打动，只看它忽地跳动起来。在一刹凝集成黑点的失神里，迟春景怔怔抬起头，向上看去。
蓦地，她垂下眼睛，望向落在手心里的一瞬不动的暗影。
她忽然好奇起来，便仰头看向周遭人声，只见青涩的他们皆迷蒙着双眼，兴奋地望向俗常光影。在这一刻，她突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她只觉自己仿若一个空壳，只身坐在重重人影里。从表面上看去，她与他们并无区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像是抽离在一个透明空间，隔着这层看不见的薄膜，她密密切切地躲在其中，在旁观着的同时，也阻隔所有情绪进入。
转而，不经意间，迟春景看到横幅下方未被遮盖完整的挡板上竟露出上一位主讲人的名称，这令她无语地低声哼笑起来。
“怎么了？”同事突然斜身搭话。
“没。这段讲得还不错。”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嗯。”
她静下心来，在喋喋不休的人语里，快速补充完，整段遗漏文字。
半刻后，她再次停顿下去。她不自主地看向窗边人影。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眼来。忽地，像是后知后觉般难以自持地颤动起双睫。她赶忙收回视线，抬手拨乱发尾，她慢慢地转动起眼睛，满心仓惶地矗立不动，她生怕呼吸声会扰乱突然爆发的心流，可屏住呼吸时，却更是难忍哀痛。
当那瞬疼痛转化成真实的气脉，冲涌到心口后，她忙撑起厚重的头颅，不敢置信地愣怔着。慌神间，她瞟见一个字符嗖然攀越山顶，才惊觉，这一瞬，不过几秒。
她瞬时塌下肩来，慢慢等待时间上的跳跃。
如往常一般。
工作结束后，三两位不愿离去的同行呼朋唤友，几经周旋，又至一家新装酒吧。他们在笑笑闹闹中，照旧惊喜地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惊喜游戏。于是，人声顶沸。如此，在一轮又一轮的嬉戏里，闪烁着的人影，在迷雾般的光彩下，或交叠或交错。
待到快要散场时，仿若约定俗成般，只看那迷离双眸，互视一眼，便置身另界时空。当站在落地窗前，遥望着无边夜色的迟春景又一次地被拥抱住时，她迟缓地转过身来，抬手抚上——身前这具残留着水珠的清俊面孔。轻快地倒下去后，她望着他的眼睛，疲惫地想，为什么要厌烦呢，这不是就是你想要追寻的你情我愿的事情吗？
那么，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一夜梦沉。
隔天清晨，迟春景面无表情地拖着倦乏的身躯站在酒店门口，偶有行人经过，挑眉回看，却见她仍恍然未觉地呆站着。
仓促声响，打破这瞬诡异，她抬手接起电话，旋即，无动于衷地挂断，转身，茫茫向前走去。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时，她不禁好笑地想，等了半天的车，说取消，也就取消了。现在这年头，顾客反而更谨小慎微。但转念想到网约车司机在沟通时所表露出的急切心情，又觉，没准真是家里小孩生病了呢。谁又会拿小孩子来开玩笑呢。
不知想起什么，她痴痴笑了一笑，晃着肩膀地拢起衣角。忽地，鼻尖擦过一抹香味，她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扬手拨开半遮在面庞上的围巾。瞬间，载满雾气的晨露扑面而来。
正低低向前走去时，迟春景忽觉眼前一亮。
抬眼，便见整个半空，布满金橘色的光亮，这不禁令她停下脚步，回望过去。可站在城市里的迟春景，寻遍四周，却找寻不到那个本该如同白炽灯泡般通明的硕大圆日。
放眼看去，四下皆是高然耸立着的层层楼宇。一刹失意里，她恍然听到大厦倾颓的声音。那些刻意被模糊的画面瞬间涌入眼帘，她忽地悲不自胜。当眼泪决堤时，她一面流泪，一面继续向前走去。
人的心啊，好似一座巨大的水晶宝矿，每向下凿出一层，根植于矿心的镜面便会愈加清晰一层。即便一人，能直面内心惶恐，可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更深一层的觉醒又是另一种情形；坚定地践行，更是更深一层的觉悟。于此，每顺延着上一层，向下凿去又一层，在更接近于矿心的同时却也愈发的抵触。但当人隔着巨大的壁垒，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瘦小的身形完完整整地印刻在明净又透亮的镜面中时，身体却又会变得充沛轻盈起来。没有哪一刻，会如此刻令人欣喜。可即便如此，无论你如何深入觉知，许多事情，仍旧脱离人的掌控。
当万千思绪飘荡至此，早已看不清前行道路的迟春景只得停下脚来。她在混沌中，突然明悟，她虽早已厌倦辗转与流连，可，抵不过人性。于是，许许多多的人都不曾，也不敢去窥探这座藏满了宝藏的恍若水晶般的宫殿。
虽抵不过人性，可她却也真切地明确，她想要……
想要发生改变。
当凛冽的春风萧瑟着拂过耳畔，迟春景反手抹去泪水，她缓慢地从内心深处叹出一道混乱的气息。等沉疴的身躯被胀满水汽的空气包裹住后，她抬起脚，继续朝前走去时，却也在心底，隐隐期盼起来。
她开始等待。
等春风入境，等汹汹野火涌向枯荣的田野，继而，顺着苍茫风云，袭卷至无垠心底。
她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新生的草儿，长满柔软的心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知道。
她明确地知道。
不过两三分钟，在看到某个标识后，发小停下车来，侧身拿起背包直摔到游江南身上。
“哎！老年人，醒醒困，到站了。”看他沉身避去，她扬手扯了他一把，“本姑奶奶牺牲睡眠，好心来接你，既然你不愿意领情，那你就自己坐地铁去机场吧！”
“哈？”避而不理的游江南听到这，咬牙睁开眼睛，直起身来，向上扯了一扯卫衣领口，深深呼吸道，“行，我记住你了。还有，我不是老年人！”
“嗯。”发小边点着头，边无声地轻哼一声，“我懂，你们男人，都这样，不服老……但问题是，你确实比我要大上两块砖头，还要错错有余呢。”
“也就七岁好吧，不要说得我跟高龄老人似的！”他哗啦一声拎起背包。
“你这么敏感干嘛？”
“……”游江南闻言，一时呆怔，气焰颓靡，他收下手来，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再见！”
“慢走，不送。”只见发小无语地晃了下脑袋，又啧了一声，看他走进地铁，才转手往常去的面馆驶去。
不多时，前一刻还灿烂辉煌的太阳瞬间隐于大团黑云背后。
滴滴答答，一颗颗饱满的雨珠快速砸向青灰色的地面，路上行人慌忙择身，就近躲进地铁入口。或熙攘或愤懑，他们在只能驻足的瞬间，心焦不已。过了半刻，雨点渐小，偶有人影快步向外跑去，紧接着，三两行人跟上前来，又各自散开。不过一瞬，黏连着仓促脚印的深色大地，顷刻，被一层又一层的圆形水痕吞没。
这刹微观的小小瞬间，正如同生命中不能用言语描述的二三事件。
那些事情发生的当下，彷徨又无助的时刻，一旦错失良机，便只剩懊悔，随之而来的全是无尽的悲叹。而人的大脑呢，为了抵御心魔的禁锢，它本能地选择开启自我保护机制，许多不能细想的瞬间全然被它运输至灵魂对岸。以此，磋磨岁月。
当天夜里。
忽而，茶几后方探出一只手来。只见迟春景茫然地撑着地板，半坐起身，转身时，她手形一晃，不经带翻一只空尽的红酒瓶。
转眼，便看她沉身伏在沙发上，慢慢地呼着气，大脑一顿一顿地发起蒙来，她忍着心头翻涌，仰身倒进瓶瓶罐罐里。继而，她轻轻呵出一声笑气，别过脸去时，抬手盖住肿胀的双眼。冥冥之中，她察觉到，她好像失去了什么。虽然不太确定，但此刻的感受却是真实的。
她想，我果然是有点儿贪心的。
既不想松开捏在手中的一切，又……
又想……
再得到一些什么……
她扬起臂膀，搂住自己，流下一滴眼泪后，随之，掀手往身旁胡乱地摸索去。在摸到一块好似板砖的手机时，她微微睁开眼来，迎着闪刺的光亮，点进某个群聊，没有一丝迟疑地按下删除键。
她恍若释然地叹息一声，于无知无觉中陷入昏沉睡梦。
阳和启蛰，岁去春来。
结束一轮工作。迟春景在导师的介绍下，辗转几处，面带微笑地坐在又一轮的重复里。快速敲打出大段会议详情后，她不禁动了一动僵固住的腰身，恍然，一瞬失焦。
她望着搭放在键盘上的纤细手指，侧耳倾听，可耳畔，满是嗡杂声响。她聚神，想要重新看回电脑屏幕，可双眸竟泛起泪意，在那道迷离光影的直视下，她别过眼去，虚虚看向浸满雨水的落地窗外。
而架在上空的——那雾雾躁躁的白炽光芒，仿若被主讲人慷慨激昂的论述打动，只看它忽地跳动起来。在一刹凝集成黑点的失神里，迟春景怔怔抬起头，向上看去。
蓦地，她垂下眼睛，望向落在手心里的一瞬不动的暗影。
她忽然好奇起来，便仰头看向周遭人声，只见青涩的他们皆迷蒙着双眼，兴奋地望向俗常光影。在这一刻，她突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她只觉自己仿若一个空壳，只身坐在重重人影里。从表面上看去，她与他们并无区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像是抽离在一个透明空间，隔着这层看不见的薄膜，她密密切切地躲在其中，在旁观着的同时，也阻隔所有情绪进入。
转而，不经意间，迟春景看到横幅下方未被遮盖完整的挡板上竟露出上一位主讲人的名称，这令她无语地低声哼笑起来。
“怎么了？”同事突然斜身搭话。
“没。这段讲得还不错。”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嗯。”
她静下心来，在喋喋不休的人语里，快速补充完，整段遗漏文字。
半刻后，她再次停顿下去。她不自主地看向窗边人影。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眼来。忽地，像是后知后觉般难以自持地颤动起双睫。她赶忙收回视线，抬手拨乱发尾，她慢慢地转动起眼睛，满心仓惶地矗立不动，她生怕呼吸声会扰乱突然爆发的心流，可屏住呼吸时，却更是难忍哀痛。
当那瞬疼痛转化成真实的气脉，冲涌到心口后，她忙撑起厚重的头颅，不敢置信地愣怔着。慌神间，她瞟见一个字符嗖然攀越山顶，才惊觉，这一瞬，不过几秒。
她瞬时塌下肩来，慢慢等待时间上的跳跃。
如往常一般。
工作结束后，三两位不愿离去的同行呼朋唤友，几经周旋，又至一家新装酒吧。他们在笑笑闹闹中，照旧惊喜地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惊喜游戏。于是，人声顶沸。如此，在一轮又一轮的嬉戏里，闪烁着的人影，在迷雾般的光彩下，或交叠或交错。
待到快要散场时，仿若约定俗成般，只看那迷离双眸，互视一眼，便置身另界时空。当站在落地窗前，遥望着无边夜色的迟春景又一次地被拥抱住时，她迟缓地转过身来，抬手抚上——身前这具残留着水珠的清俊面孔。轻快地倒下去后，她望着他的眼睛，疲惫地想，为什么要厌烦呢，这不是就是你想要追寻的你情我愿的事情吗？
那么，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一夜梦沉。
隔天清晨，迟春景面无表情地拖着倦乏的身躯站在酒店门口，偶有行人经过，挑眉回看，却见她仍恍然未觉地呆站着。
仓促声响，打破这瞬诡异，她抬手接起电话，旋即，无动于衷地挂断，转身，茫茫向前走去。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时，她不禁好笑地想，等了半天的车，说取消，也就取消了。现在这年头，顾客反而更谨小慎微。但转念想到网约车司机在沟通时所表露出的急切心情，又觉，没准真是家里小孩生病了呢。谁又会拿小孩子来开玩笑呢。
不知想起什么，她痴痴笑了一笑，晃着肩膀地拢起衣角。忽地，鼻尖擦过一抹香味，她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扬手拨开半遮在面庞上的围巾。瞬间，载满雾气的晨露扑面而来。
正低低向前走去时，迟春景忽觉眼前一亮。
抬眼，便见整个半空，布满金橘色的光亮，这不禁令她停下脚步，回望过去。可站在城市里的迟春景，寻遍四周，却找寻不到那个本该如同白炽灯泡般通明的硕大圆日。
放眼看去，四下皆是高然耸立着的层层楼宇。一刹失意里，她恍然听到大厦倾颓的声音。那些刻意被模糊的画面瞬间涌入眼帘，她忽地悲不自胜。当眼泪决堤时，她一面流泪，一面继续向前走去。
人的心啊，好似一座巨大的水晶宝矿，每向下凿出一层，根植于矿心的镜面便会愈加清晰一层。即便一人，能直面内心惶恐，可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更深一层的觉醒又是另一种情形；坚定地践行，更是更深一层的觉悟。于此，每顺延着上一层，向下凿去又一层，在更接近于矿心的同时却也愈发的抵触。但当人隔着巨大的壁垒，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瘦小的身形完完整整地印刻在明净又透亮的镜面中时，身体却又会变得充沛轻盈起来。没有哪一刻，会如此刻令人欣喜。可即便如此，无论你如何深入觉知，许多事情，仍旧脱离人的掌控。
当万千思绪飘荡至此，早已看不清前行道路的迟春景只得停下脚来。她在混沌中，突然明悟，她虽早已厌倦辗转与流连，可，抵不过人性。于是，许许多多的人都不曾，也不敢去窥探这座藏满了宝藏的恍若水晶般的宫殿。
虽抵不过人性，可她却也真切地明确，她想要……
想要发生改变。
当凛冽的春风萧瑟着拂过耳畔，迟春景反手抹去泪水，她缓慢地从内心深处叹出一道混乱的气息。等沉疴的身躯被胀满水汽的空气包裹住后，她抬起脚，继续朝前走去时，却也在心底，隐隐期盼起来。
她开始等待。
等春风入境，等汹汹野火涌向枯荣的田野，继而，顺着苍茫风云，袭卷至无垠心底。
她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新生的草儿，长满柔软的心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知道。
她明确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