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哎……那个……”待两人走远,游江南收回视线,泛起软无的双腿仍旧打着轻颤,他哼着声地看回迟春景,坑坑巴巴地问道,“你……”

    “什么?”

    “没,没什么?”他收起手指,嗯地一声晃荡着身形地转过身去。

    “嗯?”迟春景不知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现下她倒是好奇起来,便直问道,“原来你在这里工作啊?”

    “不,不是,是……是阿克卓尔,他家在这,这不是周末嘛,回来看看,我们驻地,离这,挺……”听她问询,他惊着心地解释起来,磕磕绊绊地说到这时,游江南骤然醒神,忙调动大脑,快速转过话音,“离这还有一段距离呢。”他答完,忙用余光偷看她,见她神色如常,他偷偷压下一口气来,借机看向嬉闹孩童时,他深深呼吸着,妄图让欣喜若狂而游离窜逃的理智回归本位。

    “这样啊。”只看迟春景点下脑袋,转而快速看向哭闹出声的阿娜尔。

    “嗯。”他舔着唇角,飞快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支教。”迟春景转过身来,蜷曲的手指轻轻拂过耳畔微风。

    “啊?哦……”游江南瞬间一怔,忙接着问,“那你什么时候到期?”

    “你才到期了呢!”

    这句玩笑话,瞬间使得避开眼去再又看向彼此的两人朗声哼笑。而沉静在暗河上的那片雾色浮雪,也如同土中破笋般叠叠抖落、深深消融。新的幼芽正蓬勃涌现。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嘛,我,我就是……哎呀,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嘛?”他抓耳挠腮地看着她。

    “支教的时间是这学期结束。”她静静地回。

    “哦。”游江南闻言,不知所谓地哦了一声,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阿克卓尔扬声催促,他瞬时垂下脑袋,吞吞吐吐起来,“那……再见?”

    “嗯,好。”却听她干脆回答。

    上一秒刚道完再见。

    却见游江南仍呆呆站在迟春景面前,视线快要对视上时,他又嗖地一下转过脸去,轻咳一声,不经意间倒将自己真的呛到。

    看他手忙脚乱,心口不一,迟春景心生好笑的同时,又在心底暗自庆幸起来。她抬手,冲他挥了一挥。

    “快去吧,他们还在等你呢。”

    “哦。”

    游江南答应下来后,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又找不到话题,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磨磨蹭蹭地往车边走。待他拖沓着身体坐上后座,仍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可手却先他一步的反应过来,只看他按下车窗,往上一趴,傻笑着地望了回去。

    见他憨笑不止,迟春景无奈地耸了下肩,她忍住笑意,扬起眉来,冲他点了点头。

    送别妻女,再折返驻地,已是夜深时刻,可阿克卓尔却抱着手机敲响游江南的宿舍门,“快,我这还差一人!”他边喊叫着边大摇大摆地往书桌旁的椅子上坐去。

    而此时的游江南正半躺在床上,直盯着屋顶看,像是在暗暗思索些什么,见他没有反应,阿克卓尔扬声,又喊下几嗓子,他才堪堪回神。

    看他一副神游模样,阿克卓尔重复道:“来啊,来玩游戏啊!”

    “不玩。”游江南平声应下,一转头又重新陷回沉思。

    “哎!”阿克卓尔低头看回手机,趁空档时间,忙扬手将游江南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丢回床边,“快点嘛,这局马上要结束了!”

    游江南闻言,直接翻身滚入床铺里侧,阿克卓尔见状则扑腾一声趴到床边,小声祈求道:“帮帮忙,就这一局,我保证,打完我就走人。”

    “……”正一门心思在脑海里自说自话地研究对策的游江南听他这样说,瞬间烦躁地爬起身,摇头道,“哎呀,我现在真没空,你找赵诚去。”

    “哎呀,他不是被请走了吗。”阿克卓尔边手不离眼地操作着,边哀哀祈盼着,“快点嘛,一起玩吧,就一局,真就一局,打完我就走。”

    “不玩,没时间。”只看游江南匆忙一应,便翘起腿来,歪头低声道,“支……教……”他边嘀咕,边抱着胳膊凝神思考。

    “你嘀咕什么呢?”斜坐在床边的阿克卓尔紧盯着屏幕画面,快速使出一个技能,“哦,对了,阿娜尔邀请你下次休假时和我们一起去摘桑葚呢。”

    在琐碎间,游江南快速抓取一瞬“名词”,忙弹坐起身,恍然道:“对!桑葚!”

    “哎呦!吓我一跳,你看看,输了吧……”阿克卓尔望着铺满屏幕的整排战绩,略叹一声,便无趣地退出游戏,八卦道,“你喜欢今天遇到的这个女生啊。”

    “啊!”瞬间,便见游江南双眸放光,一脸期待地看向阿克卓尔,“你怎么知道?!”

    “嘿。”忆起往昔,阿克卓尔忍不住笑道,“你现在这幅模样,跟我当年追我老婆时,一模……一样……”。

    “哦……”虽然没有得到想要听到的那个答案,还被调侃一二,但游江南还是拖着长音地应了下来,忽地,灵光一闪,他咧着嘴角笑了起来,“借你吉言啊。”

    “呵呵。”看他傻笑不已,阿克卓尔无力吐槽,只扬起手机,“现在能打游戏了吧。”

    于无意间,了却一桩难题,游江南心下有数,本耷拉着眉眼的人影又焕发光彩,只看他点头如捣蒜道:“行行行,那我就陪你玩一局吧。”

    好喝好玩地送走阿克卓尔,游江南抬手关掉光亮,不知为何,他泄气般地朝书桌走去,垂着眼睛地看着放在书桌上的砖形手机,闷着一口气地呆立不动。

    等窗帘扬起的夜风,轻轻软软地刮向自己时,沉默良久的人影突然爆发出一道浓郁的哀鸣,旋即便见他捂住脑袋滚进床铺,兀自抓狂起来。折腾半刻,他又将自己与枕头扭成一个麻花,待到腰间泛起酸麻,他像是恍然意识到——只要展开臂膀便能在空中翱翔的雄鹰那样,惊醒过来。

    反复叹出几声气后,浸泡在黑暗中的游江南举起手机,按亮屏幕,他仰头望着——悬在头顶的那个遥远的“嗯”字,快速收回手来,打出一叠文字。

    他盯着亮晶晶的字符看了半晌,毫不犹豫地整段删去,踌躇半天,终是按下发送键。转瞬,便嘘出一口气来,他张开双手,闭上眼睛,假装感受着。约莫时间过半,他睁开眼睛,鼓起勇气,探手将上一瞬被扔到床边的手机拿了回来。

    可屏幕对面并无半颗文字出现,瞬时,便见他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正欲抓狂时,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他又砰的一声,重重倒下。

    辗转一夜,艰难捱到红日跳出山皑。

    半梦中的游江南忽地惊醒过来,他忙在床上扒拉着,抓住手机后,哗的一下坐起身来,下一刹,当他看到仍旧空白着的对话框,他又忍不住地连连叹气。只见他又恨又恼地扯过被角将自己蒙了起来。快要迷瞪过去时,忽听一段急促声响,他只得翻身按灭闹钟,认命般地踢了两脚被子。

    而城市的另一端。

    迟春景在与游江南分别后,竟站在路旁,愣怔良久,恰有学生路过,她听到声响,第一反应竟垂头抿起双唇。好在长街上人来人往,她忙收去笑容,带着学生往巷口走,稍走两步便来到学生家长开设的小饭馆,如往常那般点下一份过油拌面。

    可……心神具出。她翘着嘴角吃完晚饭,走至住宅区楼下时,忽地像是被定住似的呆立着,望着陌生的楼栋,她后知后觉地发觉竟走错路了。一瞬惊讶里,她将这一切反常全都归结于天黑了。毕竟,天色暗淡下来后,白日里所熟悉的环境便像是换上一层新衣似的,人只得走近后,才能辨认准确。

    似是梦游般地回到家中,她只觉身心乏困,大脑眩晕,洗漱完,便沉沉睡了过去。

    隔天清晨,迟春景习惯性地按灭闹钟时,忽见一条讯息浮动在屏幕下方,瞬间,她弹坐起来。心虽在噗通噗通地跳跃着,可那几分笃定也真实的存在着。

    她没有停顿地点开手机。

    “我们下一次休假是在这个月的二十三号,阿娜尔说她好喜欢你呢,阿娜尔就是阿克卓尔的女儿,所以,她想要邀请你来她家玩,然后大家一起去她家的果园里摘桑葚。那你,要不要来呀?”

    这段殷殷切切的文字,落脚点只在最后一句。隔着屏幕,迟春景读完后,她尚且发蒙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游江南凝眉斟酌字句的模样,一想到这是他删删减减,才狠下心来发出的一声询问,她忍不住晃着脑袋地哼笑了起来。

    但对于这种“好不好”、“要不要”的形式问询,从她记事起,她便记得,她每每总会毫不犹豫地给出否定答案。在习得性的经验中,她的母亲也早以掌握诀窍——总以肯定句作为探寻。而迟春景呢,在一声声指令里,看似乖巧地逐一答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应下一句肯定回应,心中的反叛也更甚一层。

    可现下的她看着这行犹犹豫豫的问询,却迟迟按不出那两个果断的文字。

    思及此,迟春景不由地叹出一丝笑声来。只看她拍了拍脑袋,又鼓起脸颊,深深呼吸后,转手认真地回了一个“好”字,便迅速丢下手机,翻身穿起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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