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夏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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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日雨心情:平
我的男朋友对我大发脾气,原因是我在昨天的晚上抛下他跑去警局,尽管我和他解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他依旧不依不饶,我和他大吵一架,现在他在给我发信息求我的原谅。
八月十五日二十三点零五分,赤苇学长被发现自杀于家中,他是独居,但是他事先做了准备,定时给警察拨打了电话,电话按照座机地址找到了他,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们寻找了一些他自杀的线索——其实不需要什么线索,赤苇前辈在二十五岁就得了肝癌,光是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就能成为一条原因。但是我听说他一直在积极治疗,而且我认为赤苇前辈那样的人,不会单单因为这个而放弃生活。
我对赤苇前辈的死很惊讶,因为我们八月初的时候还一起吃饭,木兔前辈交了女朋友,是个热辣的美女,她带来的朋友问赤苇前辈有没有女朋友,赤苇前辈还笑了笑,说有一个交往很久的异国恋女友,最近打算结束远距离恋爱了,我喝着果酒,好奇的问,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看看。
赤苇前辈摘下眼镜笑笑,说很快就有机会了。
我没想到很快收到的是赤苇学长的死讯。
警察打开赤苇前辈的抽屉,发现满满一抽屉的治疗肝癌的药物,还有一本深绿色的笔记本。
虽说死者为大,但是自杀是要调查死因的,他们查看笔记本,发现里面讲的是——幽灵和人类的爱情,听起来荒诞可笑,但是他们查询了事件,发现确实十年之前确实有一起案件,死者确实叫富士春上晴。
笔记里面还有一个人的名字,是死者的学妹,于是他们找到了我,并询问我这些事,我如实的回答了,“都是真的。”
警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没有人相信真的又这样一个故事,他们判定赤苇前辈得了妄想症,他在笔记里也是这么说自己的,而之所以他会自杀,是因为看不到肝癌治疗的希望。
我在心中冷笑,那一抽屉的药怎么解释?但是警察的无能我早在十年前就知道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真相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只是麻烦。
警察允许我把赤苇学长的笔记本带回家,我坐在桌前翻开,阅读了我所在的时间线里,我所不知道的另一条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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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19
我做了噩梦。
梦里富士和我说完告别的话,我们向人群走去的时候,我听到一声痛苦的呜咽,回头,看到的是她跪在地上,周围的人尖叫着,四散开来。我看到一地的血,刀子的反光让我眼睛发痛。
富士睁大眼睛看着我,看着身上的血,我去抓她的手,却碰不到,她整个人瘫软下去,头上的玻璃金鱼掉下,碎了一地,我想起那是她最喜欢的头饰。
我从噩梦中醒来,发现现实即是噩梦。
富士春上晴,死在八月十五日东京都极恶夏日祭无差别杀人事件中,她是唯一的受害者。
我没办法吃东西,我看到甜的就恶心,甚至于,我看到红色的东西,就会忍不住狂吐。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血。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血。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血。
有恶心的东西存在我的记忆里,我甚至无法将它与其他东西剥离,而我发现越来越严重的,它对我的精神产生了影响。
我得了妄想症,有一个穿着音驹校服的的小春在枭谷学园里出现,她笑着看向我,大声对我喊“京治,早上好。”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血。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她,我的心狂跳,余光却瞥见她的身体被木兔前辈直接穿过,她愣了愣,让出了体育馆入口的位置,在旁边不知所措的揪着衣角。
我咨询了医生,心理医生对我说,可能是由于精神创伤造成的妄想症,你需要吃药,要积极应对治疗,从那件事中走出来。
他对我说,分不清的话,可以和她讲话,妄想产物的话漏洞百出 ,你会知道的。
我看着躺在掌心的三个药片,两个胶囊,悄悄扔进了水池里,药被冲入了下水道。
哪怕——我清楚那是我的妄想产物,我控制自己不去看她,不去回应她的招呼,但是我克制不住自己期望她在我的生活里再次出现。
我有精神病,可能吧。
所以,不要消失。
小春偶尔会在学校里,虽然按照逻辑来说她应当去上课,但是她在枭谷——毕竟是妄想产物,逻辑的合理可能没有那么重要,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漏洞百出”。我翻着手机,看孤爪给我发的消息,他说他梦见富士了。
我回复,我也是。
如果现实本来就是噩梦,那么小春的重新出现,对我是一种拯救。
2011.9.3
我的生活稍微回归正轨,同时的,随着开学,我在学校的时间更多了,木兔前辈和我之间的配合逐渐默契,我们经常的在一起自主加练。
木兔前辈的精力多的花不完,我的话,需要点东西转移我的注意力,在某一天下午,我们练到很晚,我看向我的富士一直喜欢坐着的,那个体育馆的角落,没有看到她的人。不过没关系……她可能只是出去玩了,哪怕她是我的妄想,我也应当允许她拥有合理的行动轨迹。
木兔学长在收网,我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还好,现在回去也可以吃晚饭,不会太晚。我看着他锁上门,转头的时候,富士出现在台阶上。
她好像刚刚才发现我还在这,有点吃惊的说“京治?”
然后她往旁边让了一下,给我和木兔前辈让出走台阶的位置,我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胃里一整翻江倒海,快要忍不住捂住嘴巴。
她和我说再见,我脑子一团乱,不只是因为她的告别和我们最后一面分别时她说的话一模一样,更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她的发型,她的样子,就像是那天晚上,夏日祭的晚上。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血。
我讨厌夏日祭。
如果能够控制妄想就好了,我看着那三个药片两颗胶囊,犹豫了一会,又把他们冲进了水池里。
……不去看就好了。
只要她还在的话,什么样都好。
2011.9.15
排球部来了新的经理,我想起了富士在那天晚上对我说,她有想过要去当音驹的经理,我说那很好啊,这样我们可以在合宿的时候见面了。
虽然过程让我不想提起,但是我们现在也算是天天见面了,我想。
新来的女孩子性格很活泼,和富士不一样,她和所有人都很快的打在一起,木兔前辈这种性格外向又好相处的人甚至已经和她开始称兄道弟,而富士,最近她不知道去哪了,总是好几天看不见,有的人看一眼就是少一眼,我控制自己总是只在余光里悄悄看她,但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对上她的视线,她歪头看我,我假装眼睛疼,眯起来揉一揉。
富士会凑过来问怎么了,妄想产物没有她身上常有的烘焙甜香气味,我想这是我能保持不回应她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我时刻保持清醒,观察着她和真正的富士不同的地方。
新来的经理叫四之宫心,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对排球没有一点兴趣但是却为了当上排球部经理做了很细的了解调查。开学后的第二个月,她主动询问需不需要帮我们抛球,我猜她喜欢木兔前辈。不过也只帮我们抛了这一次,估计是因为木兔前辈总是练的停不下来,连续的抛球也会很累,她那天晚上走的时候手在颤抖,我在后来请白福学姐她们借她一下运动喷雾,四之宫却没有接受。
我想知道富士不在我身边的日子在哪里,但是她是幽灵,移动速度和随意行动的方便程度都比我占太大优势了,以及她不被任何人看见,我却又得小心被她发现。
我跟在她的后面,假装在看手机,只要她没发现我就可以一路保持这样较长但又刚刚好能看到她的距离,要是被发现了——我就再找个路口拐弯离开。大部分的时候她会漫无目的的散步,在都立图书馆看别人看书,或者在音驹的校门口逗猫,她从没进过音驹校内,但是会在门口和孤爪以及黑尾学长打招呼。
她做着我觉得她会做的事情,同时也有着妄想产物的不合理特性。
天气冷了,在连木兔前辈这样的热血笨蛋都戴起围巾的时候,富士还是穿着那件夏季音驹校服,然后在晚上七点半左右变成那件单薄的浅绿色浴衣,我不怎么高兴,这样的她显得没有实感,看上去像个幽灵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不过……算了。
2011.11.2
十一月,今天大家聊夏日祭的话题时,我逃跑了。
木叶前辈表情很尴尬想要说点什么来改善气氛,木兔前辈还愣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见学长也一副“怎么办”的表情,四之宫倒是睁大眼睛,她很意外,不知道是意外什么,是我讨厌夏日祭这件事,还是我打断前辈说话这么失礼的事。
我讨厌夏日祭,我讨厌夏日祭的一切,讨厌苹果糖,讨厌烟花,讨厌火金鱼,讨厌血。讨厌到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整个八月,甚至整个夏天删除,但是一想到那天的富士,我的眉目突然又能放松了。
小春已经死去三个月了,而我还感觉她从未离开。
2011.11.15
学校门口出现了一只猫,小春有时候会和它玩,它不怕人,甚至会蹭人的裤脚,我某天早上路过时也揉了揉它的脑袋,因为真的很可爱。
我没意识到小春站在我的背后,她很高兴的说“太好啦,京治和小枭也成为朋友了。”
小枭,因为是枭谷吗?联系到之前的小音,我忍不住笑了,小春和她自己说的一样不擅长起名字。
虽然我从小就喜欢看各种动物图鉴,但是我其实对动物没那么多兴趣,真的要说的话,猫,我喜欢猫。
小枭乖巧的蹭着我的手,蓝色的猫眼让我忍不住想起我的另一只猫。
猫一样的性格,猫一样的眼睛,猫一样的可爱温顺,又张牙舞爪。我的西伯利亚森林猫,现在就站在我的身后,学着猫叫咪呜咪呜的和小枭对话。
有时候,我觉得小春好像没有死,然后又会自嘲,自己真的病的越来越重了。
不过,我没有治疗的打算,至少现在。
2012.1.1
新年放了烟花,很吵,我不想看,所以我用被子蒙住脑袋度过了00:00,手机一条一条的显示出前辈和同学们的新年祝福,我等到零点三十,想起来富士已经不会给我发消息祝我新年快乐了,遂关闭了手机。
新年初梦做了噩梦,我之前有段时间连续做了好几天富士在我面前一遍一遍倒下的梦,我每次都试着去做的更好,试图保护她,但是结局总是一样的,满地的血。我想这可能是要告诉我你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去希望再做这个梦,因为它开始的时候,真的很美好。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
我因为血红色惊醒,一看时间是凌晨两点,睡不着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的下了床,穿上衣服出了门,鬼迷心窍的走到了枭谷学园附近的江边看台。
这里出过命案,有一段时间拉了警戒线,现在血迹被洗刷干净,倒又开始开放了。
下雪了,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我没戴围巾,雪花落近我的脖子里,冷的我忍不住的一缩。
来到这里,我会忍不住想起她——我开始烦躁,哪怕我的妄想产物再没有破绽,再热爱这个世界,挂念朋友,行动合理,再和她表现的一样纯粹和美好,她也只不过是我给自己编造的一个谎言。
我觉得好累,我在自欺欺人,我不但是在侮辱我自己,也是在侮辱我记忆里的富士春上晴。那五颗治疗妄想症的药片我一直放在药盒里,塞在口袋里,带在身边,我差点就要忍不住的将它们吞下,我想杀死那个幻象,就在这里,就在现在——
可是,果然……还是算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来的时候小春就在这里,这可能就是妄想的荒诞性,她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她望着我手里的五颗药片,担忧的问怎么了,生病了吗?我就又把药全部攥紧,一下扔进江里。
小春愣住了,但是什么也没说,我们就这样并肩站在一起,雪落在我的头发上化开,成为一滴挂在发尖的水珠。看着这满天雪景,我突然释然了。
可能是我自私吧,怎么样都好,但是我宁可这样折磨自己也想留住的,我的富士春上晴,我不希望她真的消失,哪怕是只有我能看见的,富士春上晴。
我一个人的幽灵。
2012.2.14
二月份,四之宫心晕倒了,我打开门,看到富士慌乱的跪在那里,她焦急的对我说对不起,她吓到人了。我想安抚她,但是我不能,我背起四之宫,对里面的学姐喊了一声,送往医务室。富士一路上小声的问我,我给你添麻烦了吗?京治,我应该离远点的对吗?
我在心里回应她,不要走,和你没有关系,不要走。
我希望是我的错觉,但是小春变得有些透明。
2012.2.15
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四之宫摔了那么一次后,小春好像缠上她了,甚至我好像看到,他们两个在聊天,我忍不住的过去试探,我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小春就在旁边闭嘴看着我,四之宫愣了一下,忙说好多了,我点点头离开,转身的时候又看她旁边,小春对我说再见,四之宫惊讶的看向她的方向——我当然不相信我的妄想产物能被人看见又能和真实存在的人对话,这只有另一种可能。
我当天晚上吃了药,三颗药片两颗胶囊,我在赌,赌富士的存在,输的结果是富士春上晴从我的世界消失,第二天看到熟悉的女孩坐在角落,我知道我赌赢了。
我翻了很多书,然后又去了一趟寺庙里,得到的消息是地缚灵要重新转世,需要完成她未完的心愿。有的地缚灵很贪心,她会在死后也要求大量的金银财宝。而有的地缚灵愿望简单,需要的可能只是爱人的一句“我想你了”。
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是我每次午睡假寐时,她趴在我的身边对我一遍又一遍说的——“看我一眼吧”
没有比小春更容易满足的地缚灵了。
然而,我们仍有共同的遗憾,基于这个遗憾,我做了一个决定。
只剩六个月了,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难,再血淋淋都伤口时间久了也会结痂,只是一直实现不了愿望的地缚灵会消失,变成一缕魂魄在人间飘荡。我不知道小春到底能撑多久。
她是一个很弱,很弱的地缚灵,对啊,没有恨和怨念,只是有遗憾,这小小的遗憾怎么能撑她在人间待太久呢。
我仍记着小春的笑,小春的理想,小春的愿望,记得我们许下的最后一个约定——
她摔碎的手机被修复,上面的备忘录第一条写着,希望明年也能和京治一起逛夏日祭。
2012.3.3
小春今天又去喂猫了,她从雨里跑进体育馆的时候像猫一样摇着脑袋甩水——其实地缚灵是不会淋雨的,但是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地缚灵。
可能是因为遇到了一个能看见她和她讲话的四之宫,她这个月比以往来体育馆都频繁了,我经常看到她们在聊着天,小春看起来也是真的高兴,我有时候会忍不住靠近,想听他们在聊什么,但是他们总是不由自主的停下来,两个人看我都是一脸的紧张。
下午的时候音驹来了,因为有联合比赛。大家本来就很熟了,也就自然热闹的打在一起,和再上一次不一样的是,富士春上晴不在了,但是富士春上晴又在这里,我想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在说什么,所以干脆不说。
我们认识她的四个人这么久了从来没有提过她,像是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但是事实上,只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害怕这个名字之后血淋淋的伤疤罢了。
伤疤会结痂,但是我忍不住的一次一次撕开。
小春看起来很兴奋,靠在音驹的那边,很久没看到她笑的这么开心了,她凑过去看孤爪的游戏机,孤爪仿佛能感受到一样的,会突然看向她所在的那片空气,虽然说他确实很像猫,但是我没想到连猫的通灵能力也能沾到一点。可能感觉到自己在和他对视,显得格外开心,而于我,我从来不敢回应的她的视线,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听,不去看。
……还有六个月。
列队的时候,山本猛虎跟我们介绍他们好不容易招到的女经理,我脑子翁的一响,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小春看到她,但是小春主动凑过去,看看她害羞而泛红的脸,我看到她点点头,说你好啊。
我忍不住想问,你对这个结果满意吗?真的吗?如果不是因为意外,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明明应该是你,这会是你的遗憾吗?会让你留的更久一点吗——
但是,小春是很容易满足的幽灵。
小春会打排球,打的很好的,她很爱看比赛,所以今天全程我都看到她没有坐在角落里,而是坐在看台视野最好的地方,无论哪方得分她都会鼓掌。
枭谷获得胜利,最后对着网握手的时候,孤爪对我说,“刚刚,我听到小春的声音了。”
我愣了一下,大概明白了刚刚那连续几次他二传失误的原因,我想说我也听见了,还看得见,她现在就站在看台最高处意犹未尽,等着你和她击掌呢。但是我说,“嗯。”
我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小春,孤爪没办法真的看到你,你会遗憾吗?
2012.3.3
我一向不喜欢合影,今天以后更加。
小春哭了,感觉又变透明了一点,我希望她以后不要伤心,却想起来她早就没有以后了,结果变成幽灵还在难过,这样的生活对她可能也是一种痛苦。
我希望八月快点来,又希望八月永远不要来。
2012.4.1
小春突然不去音驹了,哪怕去了也只是逗逗小音,一旦看到孤爪就马上跑开,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最近看起来都不怎么高兴。
我在图书馆看书,会特意拉开旁边的凳子,但是小春从来不坐,大部分时候,她会抱着椅子边睡着。
有的话不能对四之宫说,但是她也没对我说,她变成幽灵之后一开始变得话很多,总是热情的对所有人打招呼,但是现在她又开始变得沉默,经常的长时间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静静看着我,看着小枭,看着所有的一切。
小春撑着脸,看了好久的夕阳,我怕她想的太多,对幽灵来说悲伤的情绪会浪费她本就不多的魂魄,我合上书,希望她能像往常一样来问我“京治,怎么样?好看吗?”但是她只是把视线移回到我身上,看了好久好久,最后小声问出一句
“你会想我吗?京治?”
她的声音很平静,我分不出来她是以什么样的感情说出了这样一个问句,也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到底是怎么样的,而我只有一个答案,现在却不能说出口。
可是,
可能是压抑的太久了,我有点想哭,这也太丢人了,富士去世的那天我哭了,参加她葬礼的那天我哭了,有人说日本男子一辈子只能落三次泪,那么可能我的三次眼泪都要浇灌歌同一个人。我试图用一直的办法分散我的注意力,却在富士的下一句话下被击溃崩盘,她的手想要伸上来摸我的脸,却只是穿过,她温柔的笑着说
“不要想我啊……”
可惜笑的太假。
我想起来小春从来不回家,富士家因为她的离开受了很大的打击,富士昧连续闭店了三个月,开业的第一个月我去看了看,富士先生看起来老了好几岁,春上晴的哥哥夏泉也再也不像我记忆里看到的那样,总带着全部的温暖和笑容,向每一位进入富士昧的客人表示欢迎。
我进门的时候,他认出了我,问我过得怎么样。
我说,生了点病,不过已经痊愈,托您的福,我过得很好。
夏泉哥哥笑了,那是一个疲倦的笑,他说,那就好。
“小晴那天晚上离开家的时候很高兴。”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一定是很期待与你的约会。”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安静的听着,但是我待在这绝对会引起富士家人们难过,我知道自己不适合久留,在富士夏泉长叹一口气后,我准备告辞,他却又说了一句话
“我妹妹很喜欢夏日祭。”
“赤苇……是吧?”他的眼睛和小春很像,都是会把无尽的悲伤藏住,却又在无限流出的痛苦,他看到我抬头,对我咧开一个难看的笑
“不要哭哦,晴看到会伤心的。”
小春明明同样思念,同样痛苦,却逃离察觉到她的孤爪,又希望我遗忘她。她不敢挡住门口,不敢坐在我的身边,不敢直接穿过门或者别人的身体来行动,她接受了自己的死亡,把自己与生者分割开,却又怕她的死亡,影响到珍视的人的生活。
我想要闭上眼睛,想要把大脑清空,但是夕阳真是太漂亮了,我胡乱的擦着书封皮上的眼泪,这是借来的——不过我准备把它买下了。书上是富士的黎明,那么现在就是富士的黄昏,而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一抹蔷薇色的光,五秒,一秒,十丈,五尺,三尺,一尺,慢慢的从富士的身上消失了,半透明的富士和夕阳一样,好像要融化在时光里了。
春上晴喜欢我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对我的感情,但是我确实是喜欢她的,很早以前就清楚了早于那个夏日祭的晚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不要放开,但是再一次回头的时候,春上晴就已经带着我的所有的爱倒在了血泊里了,而我现在又用所有的私心,把她留在我的身边。我克制着眼泪在颤抖,而小春轻轻的用手臂环上我的后背。
我不清楚小春对我的感情,但是在这一刻,她轻轻拥抱我的这一刻,我确实是感觉被爱着的,她希望我忘记她,希望她的死不影响我的生活,但是我愿意咬破舌头也不说出口,愿意哪怕被记忆的碎片割的鲜血淋漓也要抓住她的手,我要等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等到那一天,等到属于我们的——
下一个夏日祭。
2012.7.3
教练说今年合宿在琦玉,我其实有预料到,那里确实比较凉快,但是随之而来我意识到,小春要孤单的在东京好几天。
她不可能回家,她看到会伤心的,但是她不习惯待在没有我和四之宫在的枭谷学园,她进不了音驹,我怕她到最后会又一个人去那个江边看台,说实话,我想她离那些痛苦的回忆远一点。
小春刚好就在旁边听着,我看到她凑进四之宫的耳朵说着什么,四之宫被吓了一跳,用笔记本遮住嘴巴和她悄悄对话,我听不清,但是看到富士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那种笑。
那也挺好。
2013.7.6
合宿的第一天,我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打开手机,看到都市头条给我推送了一条匪夷所思的新闻——【东京都立图书馆发生灵异事件,钢琴在下午一点自动弹奏音乐】,还有视频,我点开看,手机确实无法留下幽灵的影像,三角钢琴看起来就像是在自己弹奏,我打开了一点声音,流水般的琴音传出,如我想的一样,是莫扎特的G大调第十三号小夜曲,小春最喜欢的曲子。
哪怕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哪怕成为幽灵,她还是一样的热爱生活,热爱世界,我开始想象富士弹奏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悲伤还是柔和,我想透过屏幕看清,但是视频没有办法录下幽灵,我看着视频放完,屏幕变成黑屏,倒影出我自己的脸,胡乱一擦,才发觉已经泪流满面。
如果日本男儿一辈子只能流三次泪,那么我下辈子的泪水也已经给了小春。
当天晚上,来自东京的大家开始讨论这个新闻,木兔前辈总喜欢把事情说的很夸张,孤爪又太理智,日向倒是说了一个我很感兴趣的话,他说不会是图书馆的幽灵吧。
大家都笑了,我也笑了,但是那不是图书馆的幽灵,那是我的幽灵。
黑尾学长很敏锐,他问我今天状态怎么回事,木兔前辈附和着,我垂下眼,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她的名字,只说在想人。
列夫确实很吵,他很大声的问,女朋友吗?但是大家都知道我没有女朋友,我只是说,我曾经在那里看过她弹钢琴。
孤爪愣住了,我猜他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猫一样的瞳孔像是要钉住我,不让我提那个名字。
在富士去世的这十一个月里,我从来没有说过她的名字,我害怕她知道我还想她,害怕她不知道我还想她。我想的太多了,藏的太多了,好多次好多次我差点藏不住我的思念,想要对着半透明的地缚灵说,我很想你,我很爱你,但最后都忍住了,而现在,我逃离了东京迷宫,我不想再忍了。
那些我没有说出口的情话,我没有告诉她的遗憾,我没有表达过的,那么多那么多的爱。
我说,嗯,富士春上晴,我喜欢的人。
2012.7.7
小春,生日快乐。
2012.7.15
我很快就能解脱了,哪怕我其实希望这样的痛,可以更长一点。
2012.8.15
八月十五日,我没有去训练,我在家里翻出了那件黑灰色的条纹浴衣,妈妈看到我穿成那样,欲言又止,眼里好像含泪,她对我说,京治,不要去。
我说,没事的,很快就要结束了。
我在前一天约了四之宫今天来夏日祭,我知道她会带小春一起来的,她看我的眼神很震惊,小春也愣了一下,我对着她身边的小春,歪头问,怎么,不愿意吗?
小春走到我们两个人的中间,笑眯眯的说,不是挺好的吗?答应他。
四之宫犹豫的点点头,我松了一口气,我真的害怕这孩子死脑筋,说出什么拒绝我的话,但是她最终答应了,小春在我的耳边低声询问,我也好想去啊,夏日祭。
”我可以去吗?京治?”
我嗯了一声,说我七点半在入口等你。
像去年的今天,你邀请我的时候一样。
我们最后的夏日祭。
2013.8.15 续
可能因为去年发生了命案的原因,今年的人与去年相比,少了很多。
四之宫来的比我想象的早,后来一想,是因为去年的时候,小春不习惯木屐,所以迟到了。
小春看起来有点莫名的紧张,她盯着我的那件浴衣,揪着自己的袖子,四之宫把小春推到我的身边,她和雀田学姐说的一样,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我装作看不见他,又悄悄把手试图自然的伸出,好让小春能够自然的搭上。我听到她紧张的小喘气,心中有点难受,但是又感觉轻松。
去年的时候我主动问她可不可以牵手,今年的她主动抓住我的手,虽然不算抓住。
我按照我记忆里的这一天模拟,再演,复刻,去掉了走散和木兔前辈出现的插曲,我们比上一次更早的到了江边看台,这一次有很好的位置。
小春感叹了一句,这样应该能看清了。
我其实不记得去年的花火什么样子,那个时候我在看她,问天真的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我可以慢慢把“赤苇京治”这个名字填入富士的心,但就像木兔前辈说的,有的话一旦错过,再也没有机会再说。
好在,我还有一次机会。
小春心情难得这么好,和夏泉哥讲的一样,她很喜欢夏日祭,哪怕有痛苦的回忆,她也依旧喜欢,我静默的听着她讲话,听着她讲去年卖面具的叔叔今年还是穿那件红黄色的T恤,听她讲今年苹果糖的苹果比去年的小,听她说刚刚没有捞到金鱼,一定是因为没有自己来上场——我听着听着,发现她突然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凝视着。
她对我说,京治,我好高兴。
我想,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我等待了很久这个时刻,心情却异常的平静,再多次的演习发言也忘的干净,我在各种时候有各种的话想对小春说,我好想你,好喜欢你,舍不得你,你也是,不要难过,永远记得,还有好多好多,现在却一句都不想说了。
我问她,喜欢夏日祭吗?
她在四之宫前一刻回答,嗯,超喜欢。
那就好。我笑了,我说,那就好。
2012.8.16 凌晨
她已经听见了,我想这就够了。
2013.1.1
新年快乐。
训练很累,不过最近都挺顺利的。
有点想你。
2013.2.14
四之宫给我送了巧克力,她说去年就想送了,我说谢谢,她倒反问我不问问是什么巧克力吗?我就顺她的心意问了,结果她还是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最后说,今年的是义理,但是去年的是本命。
我去年没有收到她的巧克力。
2013.8.15
烟花很漂亮,大叔还是那件衣服,他问我今年怎么一个人来了,我说什么意思,他和我比划,去年是一个可爱的女生,前年是一个清冷的女生,玩纠正他,去年有两个女生,他有点愣住,挠挠头说是吗,他记不清了。
我说,没关系,我记得很清楚。
2014.8.15
我一年打开这本笔记本数百次,却居然只记了今天这一条。
烟花很漂亮,今天有点想你,但是好像又不止有几天。
2015.8.15
苹果糖老板在今天带了女儿来,我说很可爱,他就多送了我一根。
今年你有两根可以吃,记得刷牙。
2016.8.15
白天在看木兔前辈的比赛,我们大家晚上一起吃了烤肉,木兔前辈喝多了酒很烦人,好在最后赶上了夏日祭,烟花很好看。
2017.8.15
工作很累,我请了假去看夏日祭,不知道为什么老板很惊讶,可能是因为我一向是工作狂的形象——不过他同意了。
烟花很好看。
2018.8.15
好想你。
2019.7.7
生日快乐,小春。
今天去做了身体检查,我的身体总是吃不消的原因找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接受的很平静。
和妈妈讲了,妈妈哭的很难过,我却又开始犹豫起来了。
还是暂时不和你讲吧,等我做好决定。
2019.8.15
我做了一个决定,虽然是听天命,但是我希望在最后关头无能理智决定我的命运。
原本想去看烟花,但是今年下雨了,所以取消了烟花表演,苹果糖我自己做了,放在老地方。
记得刷牙。
2020.8.15
卖面具的老板不卖面具了,他的儿子赚了大钱,要把他接去美国生活,我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他说想看烟花,以及,确认我还会不会来。
他看到了,也确认到了。
老板送了我一个玻璃火金鱼,这次我不会让它破碎。
2021.8.15
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往医院跑的日子变多了,但是好像无济于事,药很苦,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意义。
烟花很好看,小春,我真的很想你。
我有和你说了我最近在学钢琴吗?下次弹给你听。
是你最喜欢的曲子。
………
2022.8.15(较新的字迹)
我好几次拿出这个本子,但是不敢翻也不敢看,最近倒是释然了,我今天发现还剩下几页,正好留下来让我写点东西。
我今年二十七岁,断断续续的写了这个日记十年,其中大部分的故事,写的是我十七岁那年,和名叫富士的女孩子的故事。
富士春上晴,我好像已经有好久没有提到这个名字了,上个月我和孤爪他们聚餐——现在他成了很厉害的人,找他吃饭要提前约时间,我调侃他未来他可能成为和巴菲特那样的人,想找他吃饭得先买一顿晚餐,他笑笑,说最近很忙,是因为投资了一个电影。
看见我楞了楞,他继续说,是个很有潜力的年轻女导演,从高中开始就在筹备这个故事,到现在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的才华,我觉得她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所以就给她投了钱。
他问我,你觉得像谁?我低下眼睛笑,说我怎么知道,他却很认真的说,你当然知道。
小春,他明知道我会难过,不过……算了。
功成名就,我现在应该算是功成名就了,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成为了我想要成为的文艺编辑,发表了不少的文章,接受过几次采访,前几天有后辈说是仰慕我才进了公司,我很荣幸。
这么多年里面,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象,如果你还在的话,我们之间会是怎么样,会不会孤爪投资的那个导演会是你,会不会现在正在发光的大家里面,也有你的存在。
我每年都去夏日祭,每年都会买一个面具,每年都会给你带苹果糖,以及每年,我都会看烟花。
我住院了好几天,医生推荐我躺下不要再劳累,四之宫,木兔前辈,孤爪,黑尾学长,还有你不认识的,好多好多人,他们来看我,叫我养好身子,他们还会再来。我嘴上答应,心里却想着不一定会有那样的日子了。
我从医院逃了出来,留给我都时间不多了,现在还像一直以来一样慢悠悠的逛祭奠,吃苹果糖,看烟花,熬夜写这些东西,对我算是一种自杀——可能确实,我是在自杀。
今年的烟花很漂亮,比起以往都都要漂亮,听说是哪个焰火艺术家设计的,很有艺术感,很震撼。
我有时候会在想,如果小春你看到这个,她会喜欢吗?但是想想觉得还是不告诉你了,让你知道我这幅忘不了你的样子,你会生气的。但是我又想,我已经到这里了,已经没什么好骗你的了,我确实没有忘记,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你,从来没有忘记你。
我翻开这本笔记本,看着我和你十年前的样子,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你一直没走,还在枭谷学园的体育馆,还在图书馆的钢琴椅上,还在我们一起看烟花的那个江边看台,只是我看不见你了,这次是真的看不见你了。
四之宫不知道看不看的见,她对我意见很大,总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总之,很高兴,一切要结束了,我答应你的功成名就,一百岁也要来看夏日祭,应该算是完成了一半,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终于,要向你走去了。
这一次应该不会分开,这一次,我不会放开。
八月十七日雨心情:平
我的男朋友对我大发脾气,原因是我在昨天的晚上抛下他跑去警局,尽管我和他解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他依旧不依不饶,我和他大吵一架,现在他在给我发信息求我的原谅。
八月十五日二十三点零五分,赤苇学长被发现自杀于家中,他是独居,但是他事先做了准备,定时给警察拨打了电话,电话按照座机地址找到了他,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们寻找了一些他自杀的线索——其实不需要什么线索,赤苇前辈在二十五岁就得了肝癌,光是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就能成为一条原因。但是我听说他一直在积极治疗,而且我认为赤苇前辈那样的人,不会单单因为这个而放弃生活。
我对赤苇前辈的死很惊讶,因为我们八月初的时候还一起吃饭,木兔前辈交了女朋友,是个热辣的美女,她带来的朋友问赤苇前辈有没有女朋友,赤苇前辈还笑了笑,说有一个交往很久的异国恋女友,最近打算结束远距离恋爱了,我喝着果酒,好奇的问,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看看。
赤苇前辈摘下眼镜笑笑,说很快就有机会了。
我没想到很快收到的是赤苇学长的死讯。
警察打开赤苇前辈的抽屉,发现满满一抽屉的治疗肝癌的药物,还有一本深绿色的笔记本。
虽说死者为大,但是自杀是要调查死因的,他们查看笔记本,发现里面讲的是——幽灵和人类的爱情,听起来荒诞可笑,但是他们查询了事件,发现确实十年之前确实有一起案件,死者确实叫富士春上晴。
笔记里面还有一个人的名字,是死者的学妹,于是他们找到了我,并询问我这些事,我如实的回答了,“都是真的。”
警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没有人相信真的又这样一个故事,他们判定赤苇前辈得了妄想症,他在笔记里也是这么说自己的,而之所以他会自杀,是因为看不到肝癌治疗的希望。
我在心中冷笑,那一抽屉的药怎么解释?但是警察的无能我早在十年前就知道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真相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只是麻烦。
警察允许我把赤苇学长的笔记本带回家,我坐在桌前翻开,阅读了我所在的时间线里,我所不知道的另一条故事。
————————
2011.8.19
我做了噩梦。
梦里富士和我说完告别的话,我们向人群走去的时候,我听到一声痛苦的呜咽,回头,看到的是她跪在地上,周围的人尖叫着,四散开来。我看到一地的血,刀子的反光让我眼睛发痛。
富士睁大眼睛看着我,看着身上的血,我去抓她的手,却碰不到,她整个人瘫软下去,头上的玻璃金鱼掉下,碎了一地,我想起那是她最喜欢的头饰。
我从噩梦中醒来,发现现实即是噩梦。
富士春上晴,死在八月十五日东京都极恶夏日祭无差别杀人事件中,她是唯一的受害者。
我没办法吃东西,我看到甜的就恶心,甚至于,我看到红色的东西,就会忍不住狂吐。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血。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血。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血。
有恶心的东西存在我的记忆里,我甚至无法将它与其他东西剥离,而我发现越来越严重的,它对我的精神产生了影响。
我得了妄想症,有一个穿着音驹校服的的小春在枭谷学园里出现,她笑着看向我,大声对我喊“京治,早上好。”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血。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她,我的心狂跳,余光却瞥见她的身体被木兔前辈直接穿过,她愣了愣,让出了体育馆入口的位置,在旁边不知所措的揪着衣角。
我咨询了医生,心理医生对我说,可能是由于精神创伤造成的妄想症,你需要吃药,要积极应对治疗,从那件事中走出来。
他对我说,分不清的话,可以和她讲话,妄想产物的话漏洞百出 ,你会知道的。
我看着躺在掌心的三个药片,两个胶囊,悄悄扔进了水池里,药被冲入了下水道。
哪怕——我清楚那是我的妄想产物,我控制自己不去看她,不去回应她的招呼,但是我克制不住自己期望她在我的生活里再次出现。
我有精神病,可能吧。
所以,不要消失。
小春偶尔会在学校里,虽然按照逻辑来说她应当去上课,但是她在枭谷——毕竟是妄想产物,逻辑的合理可能没有那么重要,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漏洞百出”。我翻着手机,看孤爪给我发的消息,他说他梦见富士了。
我回复,我也是。
如果现实本来就是噩梦,那么小春的重新出现,对我是一种拯救。
2011.9.3
我的生活稍微回归正轨,同时的,随着开学,我在学校的时间更多了,木兔前辈和我之间的配合逐渐默契,我们经常的在一起自主加练。
木兔前辈的精力多的花不完,我的话,需要点东西转移我的注意力,在某一天下午,我们练到很晚,我看向我的富士一直喜欢坐着的,那个体育馆的角落,没有看到她的人。不过没关系……她可能只是出去玩了,哪怕她是我的妄想,我也应当允许她拥有合理的行动轨迹。
木兔学长在收网,我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还好,现在回去也可以吃晚饭,不会太晚。我看着他锁上门,转头的时候,富士出现在台阶上。
她好像刚刚才发现我还在这,有点吃惊的说“京治?”
然后她往旁边让了一下,给我和木兔前辈让出走台阶的位置,我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胃里一整翻江倒海,快要忍不住捂住嘴巴。
她和我说再见,我脑子一团乱,不只是因为她的告别和我们最后一面分别时她说的话一模一样,更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她的发型,她的样子,就像是那天晚上,夏日祭的晚上。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血。
我讨厌夏日祭。
如果能够控制妄想就好了,我看着那三个药片两颗胶囊,犹豫了一会,又把他们冲进了水池里。
……不去看就好了。
只要她还在的话,什么样都好。
2011.9.15
排球部来了新的经理,我想起了富士在那天晚上对我说,她有想过要去当音驹的经理,我说那很好啊,这样我们可以在合宿的时候见面了。
虽然过程让我不想提起,但是我们现在也算是天天见面了,我想。
新来的女孩子性格很活泼,和富士不一样,她和所有人都很快的打在一起,木兔前辈这种性格外向又好相处的人甚至已经和她开始称兄道弟,而富士,最近她不知道去哪了,总是好几天看不见,有的人看一眼就是少一眼,我控制自己总是只在余光里悄悄看她,但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对上她的视线,她歪头看我,我假装眼睛疼,眯起来揉一揉。
富士会凑过来问怎么了,妄想产物没有她身上常有的烘焙甜香气味,我想这是我能保持不回应她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我时刻保持清醒,观察着她和真正的富士不同的地方。
新来的经理叫四之宫心,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对排球没有一点兴趣但是却为了当上排球部经理做了很细的了解调查。开学后的第二个月,她主动询问需不需要帮我们抛球,我猜她喜欢木兔前辈。不过也只帮我们抛了这一次,估计是因为木兔前辈总是练的停不下来,连续的抛球也会很累,她那天晚上走的时候手在颤抖,我在后来请白福学姐她们借她一下运动喷雾,四之宫却没有接受。
我想知道富士不在我身边的日子在哪里,但是她是幽灵,移动速度和随意行动的方便程度都比我占太大优势了,以及她不被任何人看见,我却又得小心被她发现。
我跟在她的后面,假装在看手机,只要她没发现我就可以一路保持这样较长但又刚刚好能看到她的距离,要是被发现了——我就再找个路口拐弯离开。大部分的时候她会漫无目的的散步,在都立图书馆看别人看书,或者在音驹的校门口逗猫,她从没进过音驹校内,但是会在门口和孤爪以及黑尾学长打招呼。
她做着我觉得她会做的事情,同时也有着妄想产物的不合理特性。
天气冷了,在连木兔前辈这样的热血笨蛋都戴起围巾的时候,富士还是穿着那件夏季音驹校服,然后在晚上七点半左右变成那件单薄的浅绿色浴衣,我不怎么高兴,这样的她显得没有实感,看上去像个幽灵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不过……算了。
2011.11.2
十一月,今天大家聊夏日祭的话题时,我逃跑了。
木叶前辈表情很尴尬想要说点什么来改善气氛,木兔前辈还愣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见学长也一副“怎么办”的表情,四之宫倒是睁大眼睛,她很意外,不知道是意外什么,是我讨厌夏日祭这件事,还是我打断前辈说话这么失礼的事。
我讨厌夏日祭,我讨厌夏日祭的一切,讨厌苹果糖,讨厌烟花,讨厌火金鱼,讨厌血。讨厌到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整个八月,甚至整个夏天删除,但是一想到那天的富士,我的眉目突然又能放松了。
小春已经死去三个月了,而我还感觉她从未离开。
2011.11.15
学校门口出现了一只猫,小春有时候会和它玩,它不怕人,甚至会蹭人的裤脚,我某天早上路过时也揉了揉它的脑袋,因为真的很可爱。
我没意识到小春站在我的背后,她很高兴的说“太好啦,京治和小枭也成为朋友了。”
小枭,因为是枭谷吗?联系到之前的小音,我忍不住笑了,小春和她自己说的一样不擅长起名字。
虽然我从小就喜欢看各种动物图鉴,但是我其实对动物没那么多兴趣,真的要说的话,猫,我喜欢猫。
小枭乖巧的蹭着我的手,蓝色的猫眼让我忍不住想起我的另一只猫。
猫一样的性格,猫一样的眼睛,猫一样的可爱温顺,又张牙舞爪。我的西伯利亚森林猫,现在就站在我的身后,学着猫叫咪呜咪呜的和小枭对话。
有时候,我觉得小春好像没有死,然后又会自嘲,自己真的病的越来越重了。
不过,我没有治疗的打算,至少现在。
2012.1.1
新年放了烟花,很吵,我不想看,所以我用被子蒙住脑袋度过了00:00,手机一条一条的显示出前辈和同学们的新年祝福,我等到零点三十,想起来富士已经不会给我发消息祝我新年快乐了,遂关闭了手机。
新年初梦做了噩梦,我之前有段时间连续做了好几天富士在我面前一遍一遍倒下的梦,我每次都试着去做的更好,试图保护她,但是结局总是一样的,满地的血。我想这可能是要告诉我你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去希望再做这个梦,因为它开始的时候,真的很美好。
苹果糖,烟花,火金鱼……
我因为血红色惊醒,一看时间是凌晨两点,睡不着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的下了床,穿上衣服出了门,鬼迷心窍的走到了枭谷学园附近的江边看台。
这里出过命案,有一段时间拉了警戒线,现在血迹被洗刷干净,倒又开始开放了。
下雪了,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我没戴围巾,雪花落近我的脖子里,冷的我忍不住的一缩。
来到这里,我会忍不住想起她——我开始烦躁,哪怕我的妄想产物再没有破绽,再热爱这个世界,挂念朋友,行动合理,再和她表现的一样纯粹和美好,她也只不过是我给自己编造的一个谎言。
我觉得好累,我在自欺欺人,我不但是在侮辱我自己,也是在侮辱我记忆里的富士春上晴。那五颗治疗妄想症的药片我一直放在药盒里,塞在口袋里,带在身边,我差点就要忍不住的将它们吞下,我想杀死那个幻象,就在这里,就在现在——
可是,果然……还是算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来的时候小春就在这里,这可能就是妄想的荒诞性,她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她望着我手里的五颗药片,担忧的问怎么了,生病了吗?我就又把药全部攥紧,一下扔进江里。
小春愣住了,但是什么也没说,我们就这样并肩站在一起,雪落在我的头发上化开,成为一滴挂在发尖的水珠。看着这满天雪景,我突然释然了。
可能是我自私吧,怎么样都好,但是我宁可这样折磨自己也想留住的,我的富士春上晴,我不希望她真的消失,哪怕是只有我能看见的,富士春上晴。
我一个人的幽灵。
2012.2.14
二月份,四之宫心晕倒了,我打开门,看到富士慌乱的跪在那里,她焦急的对我说对不起,她吓到人了。我想安抚她,但是我不能,我背起四之宫,对里面的学姐喊了一声,送往医务室。富士一路上小声的问我,我给你添麻烦了吗?京治,我应该离远点的对吗?
我在心里回应她,不要走,和你没有关系,不要走。
我希望是我的错觉,但是小春变得有些透明。
2012.2.15
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四之宫摔了那么一次后,小春好像缠上她了,甚至我好像看到,他们两个在聊天,我忍不住的过去试探,我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小春就在旁边闭嘴看着我,四之宫愣了一下,忙说好多了,我点点头离开,转身的时候又看她旁边,小春对我说再见,四之宫惊讶的看向她的方向——我当然不相信我的妄想产物能被人看见又能和真实存在的人对话,这只有另一种可能。
我当天晚上吃了药,三颗药片两颗胶囊,我在赌,赌富士的存在,输的结果是富士春上晴从我的世界消失,第二天看到熟悉的女孩坐在角落,我知道我赌赢了。
我翻了很多书,然后又去了一趟寺庙里,得到的消息是地缚灵要重新转世,需要完成她未完的心愿。有的地缚灵很贪心,她会在死后也要求大量的金银财宝。而有的地缚灵愿望简单,需要的可能只是爱人的一句“我想你了”。
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是我每次午睡假寐时,她趴在我的身边对我一遍又一遍说的——“看我一眼吧”
没有比小春更容易满足的地缚灵了。
然而,我们仍有共同的遗憾,基于这个遗憾,我做了一个决定。
只剩六个月了,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难,再血淋淋都伤口时间久了也会结痂,只是一直实现不了愿望的地缚灵会消失,变成一缕魂魄在人间飘荡。我不知道小春到底能撑多久。
她是一个很弱,很弱的地缚灵,对啊,没有恨和怨念,只是有遗憾,这小小的遗憾怎么能撑她在人间待太久呢。
我仍记着小春的笑,小春的理想,小春的愿望,记得我们许下的最后一个约定——
她摔碎的手机被修复,上面的备忘录第一条写着,希望明年也能和京治一起逛夏日祭。
2012.3.3
小春今天又去喂猫了,她从雨里跑进体育馆的时候像猫一样摇着脑袋甩水——其实地缚灵是不会淋雨的,但是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地缚灵。
可能是因为遇到了一个能看见她和她讲话的四之宫,她这个月比以往来体育馆都频繁了,我经常看到她们在聊着天,小春看起来也是真的高兴,我有时候会忍不住靠近,想听他们在聊什么,但是他们总是不由自主的停下来,两个人看我都是一脸的紧张。
下午的时候音驹来了,因为有联合比赛。大家本来就很熟了,也就自然热闹的打在一起,和再上一次不一样的是,富士春上晴不在了,但是富士春上晴又在这里,我想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在说什么,所以干脆不说。
我们认识她的四个人这么久了从来没有提过她,像是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但是事实上,只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害怕这个名字之后血淋淋的伤疤罢了。
伤疤会结痂,但是我忍不住的一次一次撕开。
小春看起来很兴奋,靠在音驹的那边,很久没看到她笑的这么开心了,她凑过去看孤爪的游戏机,孤爪仿佛能感受到一样的,会突然看向她所在的那片空气,虽然说他确实很像猫,但是我没想到连猫的通灵能力也能沾到一点。可能感觉到自己在和他对视,显得格外开心,而于我,我从来不敢回应的她的视线,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听,不去看。
……还有六个月。
列队的时候,山本猛虎跟我们介绍他们好不容易招到的女经理,我脑子翁的一响,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小春看到她,但是小春主动凑过去,看看她害羞而泛红的脸,我看到她点点头,说你好啊。
我忍不住想问,你对这个结果满意吗?真的吗?如果不是因为意外,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明明应该是你,这会是你的遗憾吗?会让你留的更久一点吗——
但是,小春是很容易满足的幽灵。
小春会打排球,打的很好的,她很爱看比赛,所以今天全程我都看到她没有坐在角落里,而是坐在看台视野最好的地方,无论哪方得分她都会鼓掌。
枭谷获得胜利,最后对着网握手的时候,孤爪对我说,“刚刚,我听到小春的声音了。”
我愣了一下,大概明白了刚刚那连续几次他二传失误的原因,我想说我也听见了,还看得见,她现在就站在看台最高处意犹未尽,等着你和她击掌呢。但是我说,“嗯。”
我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小春,孤爪没办法真的看到你,你会遗憾吗?
2012.3.3
我一向不喜欢合影,今天以后更加。
小春哭了,感觉又变透明了一点,我希望她以后不要伤心,却想起来她早就没有以后了,结果变成幽灵还在难过,这样的生活对她可能也是一种痛苦。
我希望八月快点来,又希望八月永远不要来。
2012.4.1
小春突然不去音驹了,哪怕去了也只是逗逗小音,一旦看到孤爪就马上跑开,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最近看起来都不怎么高兴。
我在图书馆看书,会特意拉开旁边的凳子,但是小春从来不坐,大部分时候,她会抱着椅子边睡着。
有的话不能对四之宫说,但是她也没对我说,她变成幽灵之后一开始变得话很多,总是热情的对所有人打招呼,但是现在她又开始变得沉默,经常的长时间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静静看着我,看着小枭,看着所有的一切。
小春撑着脸,看了好久的夕阳,我怕她想的太多,对幽灵来说悲伤的情绪会浪费她本就不多的魂魄,我合上书,希望她能像往常一样来问我“京治,怎么样?好看吗?”但是她只是把视线移回到我身上,看了好久好久,最后小声问出一句
“你会想我吗?京治?”
她的声音很平静,我分不出来她是以什么样的感情说出了这样一个问句,也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到底是怎么样的,而我只有一个答案,现在却不能说出口。
可是,
可能是压抑的太久了,我有点想哭,这也太丢人了,富士去世的那天我哭了,参加她葬礼的那天我哭了,有人说日本男子一辈子只能落三次泪,那么可能我的三次眼泪都要浇灌歌同一个人。我试图用一直的办法分散我的注意力,却在富士的下一句话下被击溃崩盘,她的手想要伸上来摸我的脸,却只是穿过,她温柔的笑着说
“不要想我啊……”
可惜笑的太假。
我想起来小春从来不回家,富士家因为她的离开受了很大的打击,富士昧连续闭店了三个月,开业的第一个月我去看了看,富士先生看起来老了好几岁,春上晴的哥哥夏泉也再也不像我记忆里看到的那样,总带着全部的温暖和笑容,向每一位进入富士昧的客人表示欢迎。
我进门的时候,他认出了我,问我过得怎么样。
我说,生了点病,不过已经痊愈,托您的福,我过得很好。
夏泉哥哥笑了,那是一个疲倦的笑,他说,那就好。
“小晴那天晚上离开家的时候很高兴。”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一定是很期待与你的约会。”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安静的听着,但是我待在这绝对会引起富士家人们难过,我知道自己不适合久留,在富士夏泉长叹一口气后,我准备告辞,他却又说了一句话
“我妹妹很喜欢夏日祭。”
“赤苇……是吧?”他的眼睛和小春很像,都是会把无尽的悲伤藏住,却又在无限流出的痛苦,他看到我抬头,对我咧开一个难看的笑
“不要哭哦,晴看到会伤心的。”
小春明明同样思念,同样痛苦,却逃离察觉到她的孤爪,又希望我遗忘她。她不敢挡住门口,不敢坐在我的身边,不敢直接穿过门或者别人的身体来行动,她接受了自己的死亡,把自己与生者分割开,却又怕她的死亡,影响到珍视的人的生活。
我想要闭上眼睛,想要把大脑清空,但是夕阳真是太漂亮了,我胡乱的擦着书封皮上的眼泪,这是借来的——不过我准备把它买下了。书上是富士的黎明,那么现在就是富士的黄昏,而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一抹蔷薇色的光,五秒,一秒,十丈,五尺,三尺,一尺,慢慢的从富士的身上消失了,半透明的富士和夕阳一样,好像要融化在时光里了。
春上晴喜欢我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对我的感情,但是我确实是喜欢她的,很早以前就清楚了早于那个夏日祭的晚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不要放开,但是再一次回头的时候,春上晴就已经带着我的所有的爱倒在了血泊里了,而我现在又用所有的私心,把她留在我的身边。我克制着眼泪在颤抖,而小春轻轻的用手臂环上我的后背。
我不清楚小春对我的感情,但是在这一刻,她轻轻拥抱我的这一刻,我确实是感觉被爱着的,她希望我忘记她,希望她的死不影响我的生活,但是我愿意咬破舌头也不说出口,愿意哪怕被记忆的碎片割的鲜血淋漓也要抓住她的手,我要等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等到那一天,等到属于我们的——
下一个夏日祭。
2012.7.3
教练说今年合宿在琦玉,我其实有预料到,那里确实比较凉快,但是随之而来我意识到,小春要孤单的在东京好几天。
她不可能回家,她看到会伤心的,但是她不习惯待在没有我和四之宫在的枭谷学园,她进不了音驹,我怕她到最后会又一个人去那个江边看台,说实话,我想她离那些痛苦的回忆远一点。
小春刚好就在旁边听着,我看到她凑进四之宫的耳朵说着什么,四之宫被吓了一跳,用笔记本遮住嘴巴和她悄悄对话,我听不清,但是看到富士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那种笑。
那也挺好。
2013.7.6
合宿的第一天,我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打开手机,看到都市头条给我推送了一条匪夷所思的新闻——【东京都立图书馆发生灵异事件,钢琴在下午一点自动弹奏音乐】,还有视频,我点开看,手机确实无法留下幽灵的影像,三角钢琴看起来就像是在自己弹奏,我打开了一点声音,流水般的琴音传出,如我想的一样,是莫扎特的G大调第十三号小夜曲,小春最喜欢的曲子。
哪怕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哪怕成为幽灵,她还是一样的热爱生活,热爱世界,我开始想象富士弹奏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悲伤还是柔和,我想透过屏幕看清,但是视频没有办法录下幽灵,我看着视频放完,屏幕变成黑屏,倒影出我自己的脸,胡乱一擦,才发觉已经泪流满面。
如果日本男儿一辈子只能流三次泪,那么我下辈子的泪水也已经给了小春。
当天晚上,来自东京的大家开始讨论这个新闻,木兔前辈总喜欢把事情说的很夸张,孤爪又太理智,日向倒是说了一个我很感兴趣的话,他说不会是图书馆的幽灵吧。
大家都笑了,我也笑了,但是那不是图书馆的幽灵,那是我的幽灵。
黑尾学长很敏锐,他问我今天状态怎么回事,木兔前辈附和着,我垂下眼,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她的名字,只说在想人。
列夫确实很吵,他很大声的问,女朋友吗?但是大家都知道我没有女朋友,我只是说,我曾经在那里看过她弹钢琴。
孤爪愣住了,我猜他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猫一样的瞳孔像是要钉住我,不让我提那个名字。
在富士去世的这十一个月里,我从来没有说过她的名字,我害怕她知道我还想她,害怕她不知道我还想她。我想的太多了,藏的太多了,好多次好多次我差点藏不住我的思念,想要对着半透明的地缚灵说,我很想你,我很爱你,但最后都忍住了,而现在,我逃离了东京迷宫,我不想再忍了。
那些我没有说出口的情话,我没有告诉她的遗憾,我没有表达过的,那么多那么多的爱。
我说,嗯,富士春上晴,我喜欢的人。
2012.7.7
小春,生日快乐。
2012.7.15
我很快就能解脱了,哪怕我其实希望这样的痛,可以更长一点。
2012.8.15
八月十五日,我没有去训练,我在家里翻出了那件黑灰色的条纹浴衣,妈妈看到我穿成那样,欲言又止,眼里好像含泪,她对我说,京治,不要去。
我说,没事的,很快就要结束了。
我在前一天约了四之宫今天来夏日祭,我知道她会带小春一起来的,她看我的眼神很震惊,小春也愣了一下,我对着她身边的小春,歪头问,怎么,不愿意吗?
小春走到我们两个人的中间,笑眯眯的说,不是挺好的吗?答应他。
四之宫犹豫的点点头,我松了一口气,我真的害怕这孩子死脑筋,说出什么拒绝我的话,但是她最终答应了,小春在我的耳边低声询问,我也好想去啊,夏日祭。
”我可以去吗?京治?”
我嗯了一声,说我七点半在入口等你。
像去年的今天,你邀请我的时候一样。
我们最后的夏日祭。
2013.8.15 续
可能因为去年发生了命案的原因,今年的人与去年相比,少了很多。
四之宫来的比我想象的早,后来一想,是因为去年的时候,小春不习惯木屐,所以迟到了。
小春看起来有点莫名的紧张,她盯着我的那件浴衣,揪着自己的袖子,四之宫把小春推到我的身边,她和雀田学姐说的一样,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我装作看不见他,又悄悄把手试图自然的伸出,好让小春能够自然的搭上。我听到她紧张的小喘气,心中有点难受,但是又感觉轻松。
去年的时候我主动问她可不可以牵手,今年的她主动抓住我的手,虽然不算抓住。
我按照我记忆里的这一天模拟,再演,复刻,去掉了走散和木兔前辈出现的插曲,我们比上一次更早的到了江边看台,这一次有很好的位置。
小春感叹了一句,这样应该能看清了。
我其实不记得去年的花火什么样子,那个时候我在看她,问天真的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我可以慢慢把“赤苇京治”这个名字填入富士的心,但就像木兔前辈说的,有的话一旦错过,再也没有机会再说。
好在,我还有一次机会。
小春心情难得这么好,和夏泉哥讲的一样,她很喜欢夏日祭,哪怕有痛苦的回忆,她也依旧喜欢,我静默的听着她讲话,听着她讲去年卖面具的叔叔今年还是穿那件红黄色的T恤,听她讲今年苹果糖的苹果比去年的小,听她说刚刚没有捞到金鱼,一定是因为没有自己来上场——我听着听着,发现她突然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凝视着。
她对我说,京治,我好高兴。
我想,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我等待了很久这个时刻,心情却异常的平静,再多次的演习发言也忘的干净,我在各种时候有各种的话想对小春说,我好想你,好喜欢你,舍不得你,你也是,不要难过,永远记得,还有好多好多,现在却一句都不想说了。
我问她,喜欢夏日祭吗?
她在四之宫前一刻回答,嗯,超喜欢。
那就好。我笑了,我说,那就好。
2012.8.16 凌晨
她已经听见了,我想这就够了。
2013.1.1
新年快乐。
训练很累,不过最近都挺顺利的。
有点想你。
2013.2.14
四之宫给我送了巧克力,她说去年就想送了,我说谢谢,她倒反问我不问问是什么巧克力吗?我就顺她的心意问了,结果她还是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最后说,今年的是义理,但是去年的是本命。
我去年没有收到她的巧克力。
2013.8.15
烟花很漂亮,大叔还是那件衣服,他问我今年怎么一个人来了,我说什么意思,他和我比划,去年是一个可爱的女生,前年是一个清冷的女生,玩纠正他,去年有两个女生,他有点愣住,挠挠头说是吗,他记不清了。
我说,没关系,我记得很清楚。
2014.8.15
我一年打开这本笔记本数百次,却居然只记了今天这一条。
烟花很漂亮,今天有点想你,但是好像又不止有几天。
2015.8.15
苹果糖老板在今天带了女儿来,我说很可爱,他就多送了我一根。
今年你有两根可以吃,记得刷牙。
2016.8.15
白天在看木兔前辈的比赛,我们大家晚上一起吃了烤肉,木兔前辈喝多了酒很烦人,好在最后赶上了夏日祭,烟花很好看。
2017.8.15
工作很累,我请了假去看夏日祭,不知道为什么老板很惊讶,可能是因为我一向是工作狂的形象——不过他同意了。
烟花很好看。
2018.8.15
好想你。
2019.7.7
生日快乐,小春。
今天去做了身体检查,我的身体总是吃不消的原因找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接受的很平静。
和妈妈讲了,妈妈哭的很难过,我却又开始犹豫起来了。
还是暂时不和你讲吧,等我做好决定。
2019.8.15
我做了一个决定,虽然是听天命,但是我希望在最后关头无能理智决定我的命运。
原本想去看烟花,但是今年下雨了,所以取消了烟花表演,苹果糖我自己做了,放在老地方。
记得刷牙。
2020.8.15
卖面具的老板不卖面具了,他的儿子赚了大钱,要把他接去美国生活,我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他说想看烟花,以及,确认我还会不会来。
他看到了,也确认到了。
老板送了我一个玻璃火金鱼,这次我不会让它破碎。
2021.8.15
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往医院跑的日子变多了,但是好像无济于事,药很苦,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意义。
烟花很好看,小春,我真的很想你。
我有和你说了我最近在学钢琴吗?下次弹给你听。
是你最喜欢的曲子。
………
2022.8.15(较新的字迹)
我好几次拿出这个本子,但是不敢翻也不敢看,最近倒是释然了,我今天发现还剩下几页,正好留下来让我写点东西。
我今年二十七岁,断断续续的写了这个日记十年,其中大部分的故事,写的是我十七岁那年,和名叫富士的女孩子的故事。
富士春上晴,我好像已经有好久没有提到这个名字了,上个月我和孤爪他们聚餐——现在他成了很厉害的人,找他吃饭要提前约时间,我调侃他未来他可能成为和巴菲特那样的人,想找他吃饭得先买一顿晚餐,他笑笑,说最近很忙,是因为投资了一个电影。
看见我楞了楞,他继续说,是个很有潜力的年轻女导演,从高中开始就在筹备这个故事,到现在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的才华,我觉得她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所以就给她投了钱。
他问我,你觉得像谁?我低下眼睛笑,说我怎么知道,他却很认真的说,你当然知道。
小春,他明知道我会难过,不过……算了。
功成名就,我现在应该算是功成名就了,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成为了我想要成为的文艺编辑,发表了不少的文章,接受过几次采访,前几天有后辈说是仰慕我才进了公司,我很荣幸。
这么多年里面,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象,如果你还在的话,我们之间会是怎么样,会不会孤爪投资的那个导演会是你,会不会现在正在发光的大家里面,也有你的存在。
我每年都去夏日祭,每年都会买一个面具,每年都会给你带苹果糖,以及每年,我都会看烟花。
我住院了好几天,医生推荐我躺下不要再劳累,四之宫,木兔前辈,孤爪,黑尾学长,还有你不认识的,好多好多人,他们来看我,叫我养好身子,他们还会再来。我嘴上答应,心里却想着不一定会有那样的日子了。
我从医院逃了出来,留给我都时间不多了,现在还像一直以来一样慢悠悠的逛祭奠,吃苹果糖,看烟花,熬夜写这些东西,对我算是一种自杀——可能确实,我是在自杀。
今年的烟花很漂亮,比起以往都都要漂亮,听说是哪个焰火艺术家设计的,很有艺术感,很震撼。
我有时候会在想,如果小春你看到这个,她会喜欢吗?但是想想觉得还是不告诉你了,让你知道我这幅忘不了你的样子,你会生气的。但是我又想,我已经到这里了,已经没什么好骗你的了,我确实没有忘记,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你,从来没有忘记你。
我翻开这本笔记本,看着我和你十年前的样子,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你一直没走,还在枭谷学园的体育馆,还在图书馆的钢琴椅上,还在我们一起看烟花的那个江边看台,只是我看不见你了,这次是真的看不见你了。
四之宫不知道看不看的见,她对我意见很大,总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总之,很高兴,一切要结束了,我答应你的功成名就,一百岁也要来看夏日祭,应该算是完成了一半,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终于,要向你走去了。
这一次应该不会分开,这一次,我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