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一眨不眨,就那样直直的望着承尘上悬刻的花雕,她昏睡了很久,再度醒来整个嗓音干涩疼痛,脸上无半分情绪,就这么直愣愣的望着顶部房梁。

    梁延就坐在她床塌最边的一角,就这样守了她一天一夜,拿着棉球时刻沾水蹭她的唇,为她补充水分。

    从疆场回来后,梁延就未曾安稳阖眼过,眼圈都熬红了,可他依旧不忍离开,一定要见林禾醒来的第一眼,才肯放心。

    见林禾苏醒了,梁延先是放心的舒了一口气,随后喜出望外连忙握住她的手,关切道:“琳儿!”

    可刚一触碰他便感受到林禾冰冷僵直的手温,他被惊了一下,一种说不上来的心疼在他的心底翻滚,情绪汹涌失控的冲到了他的喉间,哽涩的他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用力握紧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林禾想要开口,喉咙间却嘶痛得厉害,就像有千万根针在扎她的嗓子一样,一时令她疼得说不出话。

    她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她只记得在辰珩殿前跪了一个时辰,也闹了一个时辰,可最终无果,她由此昏了过去,原来竟是那时把嗓子哭哑了,想到这里,她喉间一阵瘙痒难受,忍不住咳了出来。

    梁延见此慌了神,想扶她起来,可林禾摇头拒绝,他抬腿欲给她斟水,也被林禾拒绝了。

    她抓着他的胳膊,梁延有一瞬的微愣,随后默默坐了回去,满脸担忧的看向她,她清了清嗓子,嗓音却仍旧哑,开口第一句便是:“哥哥。”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底是藏不住的怜惜,柔声安抚:“舅舅准许我在玗璠殿守着。”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琳儿不怕,哥哥一直都在。”

    梁延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为什么对自己可以这么耐心,但凡他对自己狠一点,她都不会如现在这般痛苦。

    她很想哭,真的很想哭,听着梁延柔声的安抚,她多么想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一场。

    可林禾却忍住了,梁延已经很累了,外出征战数月未归,战场朝林不敌北川,那是梁延生平第一次输,这让他如何面对接受呢?他马不停蹄的彻夜赶回来,精神与□□的双重折磨,连眼皮都没有阖过,现在林政下旨命林禾和亲救国,难道梁延会不烦恼吗?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说过这次战胜就会娶她的。

    如今这般情形,她难道要让梁延到林政那里为自己低三下四,费心费力地去求情吗?

    她没那么狠心。

    只是哥哥,这次你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保护我了。

    她长长的凝视着他,不给梁延时间反应,她再度开口:“哥哥,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却又很真实。”

    梁延看着她异常平静的脸色,心下一动,微微晃神,沉默一瞬他明白了,可终究也是无能为力,他把头垂得很低,不知所措茫然到了极点,他自责不已不敢再看她。

    可却是必须要听下去,她比自己更要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她需要自己的安抚,想到这里梁延的眸光抖了抖,许久才回过神,抿了抿唇,他轻声开口:“讲给哥哥听听吧。”

    她收了视线没有看他,空洞的眼底漫着无力与绝望,声音微弱且发颤:“梦里朝林城失守,你拼死在宫中救下我,浑身伤痕却仍忍痛杀出一条血路协我而逃。”

    闻言,梁延整个人微怔,连呼吸都放轻了,心跳在此刻骤停,他就这样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眸光中的心疼快要溢了出来,握她的手更加用力,她冰冷僵硬的手指也在试着回握着他。

    梁延从未见过林禾这般憔悴不堪,她一向是最活泼的,可如今却整个人苍白无神,冰冷无力,他眉头紧皱,垂眸懊悔,恨自己害了她。

    他从未如此颓败过,也从未如此自责失望过,他对待万事都是游刃有余得心应手的存在,可如君他却是彻彻底底的败了。

    堂堂朝林护国将军,梁延,败了。

    败给了北川少主,李辰则。

    大败。惨败。

    他没有试错的机会,仅这一次,便输了所有,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朝林若不舍弃林禾,那便再无回天的可能,这正是梁延所不忍看到的。

    林禾红了眼眶,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喉间酸痛难忍,可她却极力忍住哭声,音色平静如水:“可我却连累了你,你我被逼至绝境,风声鹤唳,四面楚歌,你为护我,将我安置在江边高草处,自己执剑冲锋。”

    她痛心疾首:“我知道你是吸引火力,为救我一命。”

    讲至此处,林禾早已泪流满面,声音也哽咽住了,不忍再将后面的话说出,她哭得伤心,呼吸也变得困难,大口喘着粗气平复心情。

    “可终究没能逃过追击,你被敌人逼至西江,含泪看向高草方向,要我一个人好好活下去,随后便挥刀自刎了。”

    说到心痛之处,她死死攥紧被子,诉发自己不安的情绪。

    泪痕干在了面颊上,她满脸憔悴,声音却是低弱到极处:“哥哥,琳儿不要你为我牺牲,我想让我们俩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她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传到梁延的心里,都是阵阵重击。

    果然,梁延听到此处,身体剧烈一震,她口中的梦竟是如此真实,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仅仅只是一个梦。

    一个虚拟的梦。

    他眼波流转,凝望着林禾,眼前仿佛浮现出她所讲述的梦境。

    朦胧模糊,他什么都看不清,却又深深的感受到了,昔日祥和的朝林城被敌军攻破,满宫流淌着血河,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宫人四处逃窜,皇宫上下动乱无比。

    他面色苍白凝重,眼底浸了层泪,他心疼她不忍再听下去,用力将林禾揽入怀抱。

    她默默张开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再一次传入她的鼻腔,淡淡的乌木沉香令她沉醉其中,他雄厚有力的手掌再度揽过她的腰,温热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

    力度欲重,她不忍放手,似乎别了今日这一抱,从此两人便再无接触的可能。

    她慢慢移靠在他的胸膛,头贴近他的心口,能清晰听到他不安乱跳的心跳声,彼此距离这般近,可却就像晨间浓浓的雾气,朝阳升起就会团团散去,摸不着也抓不住,她心下一空,清醒过来。

    林禾慢慢闭上双眼,沉默良久,她眉头紧锁,像是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她忍痛,平静开口:“愿以己身,拯救一国。”

    你保护了我这么久,如今就让琳儿保护你一次吧。

    梁延瞳孔微缩,整个人怔愣住,面容几乎骤然变色,他双手搭在林禾的肩上慢慢向后推,不可置信的开口:“琳儿?!”

    林禾慢慢抬起头,眼睫挂满了泪珠,她强挤了一抹笑,给出这场残局的最佳答案:“我嫁。”

    短短两个字同时也否绝了他想要开口的一切可能,登时他被回得哑口无言,只剩默默无言愣在原地。

    来世若有缘分,我一定要做你的妻子。

    梁延轻轻帮她拭去泪水,眼含泪光,声音像是哽在了喉咙里,酸涩难忍:“琳儿,有你,我此生都足矣。”

    林禾什么也没说,只阖眼苦笑轻轻点了点头。

    梁延眼神黯淡无光,再不似从前那般耀眼明亮,如今只有无尽愁楚:“琳儿,是哥哥对不起你,我真没用,竟然输得如此不堪,连累你为我搭上一生幸福,我真没用!”

    他不断强调越说越恨,颓然垂首拳头重重砸在胸口处,林禾看到拼命阻止,挡下他的拳,将他的手紧握在自己掌心中。

    林禾目光一晃,如今二人已身份有别,和亲诏书已下,她已是李辰则的人了,实在不该再与别的男人有这种亲密的举动。

    她想至此处,随即心死慢慢松手,她别过头不再看他,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忧伤与无形的距离感,她冷冷道:“莫要再说这些,你我之间,无须多言,这些不是你欠我的,而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他看着她如今刻意回避自己,心底也是绞痛般折磨,但他依旧撑起一张笑脸,即使再千锤百孔满身伤痕,可在她面前,他永远是她的一把保护伞。

    耳边传来梁延那清风般的声音,“我已上书舅舅,他同意我随你一同前往北川。”

    听到这里林禾眼中原本暗下去的眸光在一次被点亮了,她双眼发亮的看着他。

    他怅然叹息,垂眸,重新握紧她的手,“琳儿啊,我又何尝舍得将你亲手献出去,可纵使我心中有万般不舍,如今却已是木已成舟,再无回天之力了,眼下唯有此计可施,才能让你我二人不必相遥万水千山,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小心护你周全。”

    攥握在他掌心中的一双手微微颤动着,如今也只能如此,再不似从前那般二人美好自由的时光了。

    她定定望着他,眼角再一次涌出泪,她低头不想让他看到忧心,可怎能逃出他的眼睛。

    他伸出手轻轻帮她拭泪,指腹温热,她的心再一次被震到,哭得更凶了。

    这一刻她将所有的伪装全部卸掉,留下的只是从前跟在梁延身边单纯的那个林禾。

    他承诺:“琳儿你放心,适当时机我一定会接你回家的。”

    听到梁延这话,林禾双眼发光,强压躁动不安的心跳,“你说什么?!”

    梁延也只是垂眸默默握紧她的手,低声:“天若有情,你我终会重逢。”

    他眼神愁楚:“琳儿,既然如今已没得选择,那就只能欣然接受。”

    见梁延没有再提,林禾也默契的没有再询问什么,只是轻轻颔首。

    她黯然苦笑,喃喃开口:“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大夫失职,行事不公;以我为贤,却派遣不停。”

    闻言,梁延一怔,复杂的看向她,语气淡淡:“你在怨…皇上?”

    林禾摇首,苦笑道:“我…我又能怎么办呢?君命不可违,我唯有从命罢了。”

    林禾的泪水干在了面颊上,形成一道又一道的泪痕,嗓音发哑:“时光清浅处,一步一安然。天下之大,总会有法子继续活下去的。”

    南北皆生息,和亲果是非。

    以一个女子换取一座江山的安定,林禾身为朝林的公主,理应承受,应该承受,必须承受。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她什么都懂,只是真的舍不得你。

    梁延默默看着她良久,眼中的暗淡慢慢退去,柔光再次点亮着他,他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缓缓张开臂膀,将她护在怀中。

    梁延的臂弯是那么温热,充满着无尽的安全感。

    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地看着她,眼中尽是心疼。

    璟珣殿

    “殿下,奴婢听说三公主在辰珩殿外哭闹了许久,最后晕倒了才送回去的。”

    林珷红唇微抿,冷冷的嗤笑一声,并不言语。

    林珷最爱香,整座璟珣殿成日熏香不止,馥郁的香气在空气中浓浓的弥漫着,这赋带攻击性的浓香令人心头涌现一股窒息的压力。

    杼栅半低着头,小心的观察着林珷的神色,目光慢慢落在她那浓密纤长的眼睫上。

    朝林的长公主——林珷,柳叶眉丹凤眼,下颌线流畅尖尖,衬得她妩媚傲慢,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她脾气暴躁,易怒又多疑,宫人们最怕她,见到她大气都不敢出。

    林珷的母后是深受皇上喜爱的丽妃,自司马皇后病逝后,丽妃便独掌六宫大权,连同她也得意些,所以才如此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不过皇上钟爱先皇后,更加宠爱林禾这个小女儿,所以时常冷落了林珷,致使两人心有芥蒂,连同林珍她也不待见。

    她身材丰腴,半坐在软椅上极具魅力,唇角单侧上扬,“能嫁去北川和亲是她的福气,她以为自己是谁啊,仗着父皇的宠爱就成日的任性骄纵,父皇就是平日里太过抬举她了,骄纵的她如此不知道天高地厚。”

    杼栅站在她的身后,每一句话都像把无形的钢刀,瞬间将林禾架在柱桩上凌迟。

    “圣上已经遣了梁延将军去了玗璠殿,有梁延将军在侧悉心安抚,想必会更加哭闹不止了。”

    果然,此言一出林珷满眼不屑,冷哼道:“任由谁看她这样耍了一天都会烦。”她轻蔑地挑起眉尖,用手帕掩鼻嫌恶,嗓音传入耳中尖锐无比:“以后她走了这宫里可就清净了。”

    杼栅微眯双眸,声音沉沉:“公主怕是言之过早,理琰殿可还有一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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