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门窗紧闭,虽是白天,但窗帘拉得严实,像是主人起床后便直接离开,走得太过匆忙,整个房子里一片昏暗。

    大门响了起来,密码输入,开锁成功。

    房子的女主人打开门,疲惫地坐在门口的换鞋椅上。

    精致的撞色套裙更加褶皱,层层叠叠堆在腹部,和疏于锻炼的肉挤挤挨挨,快要撑破脆弱的丝绸。

    或许已经习惯,或许是无暇顾及,她今天做了太多事,疲惫感侵袭了她的大脑。

    手机铃声响起,她依然瘫坐着,任由手机一遍遍响铃震动,没有接。

    电话那头的人很执拗地反复打来,扰人清静。她这才接起电话。

    “爱琴啊,你家的事处理完了吗?”电话那头问。

    “还没有。”任爱琴答。

    “哎,我也理解你家出的情况,但是男人嘛,他最多也就是去玩玩,早晚就回家了,你去找什么?你打算怎么的,大闹一场?这个岁数了,你还要离婚是怎么的?你就装不知道得了!你看你这都多少天了,我再给你挪假也没用了,公司都给你算旷工了。”

    任爱琴烦躁地脱下鞋,重重地扔在地上,哐地一声,鞋子落地。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有没有听见。

    任爱琴深呼吸了几口,揉着眉心问:“那个小王呢?工作内容匀给她吧。我……很快就回去。”

    “她一个刚毕业的,干不长……”电话那边的女人笑了几下,“三个月到了,再不给她踹了,她转正的工资、社保你给啊?”

    “对,快到三个月了,我忘了。”任爱琴抓乱了头发,软下语气,“我说实话,我现在就算回公司了也没心思工作。我男人……真不是那种人,我肯定得找着他才能安心。”

    那边的人显然不能接受这个回答,但几句话下来,最终还是任爱琴固执的沉默中挂断了电话。

    “大不了也把我开了,还真以为我乐意干啊,靠。”任爱琴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咒骂着。

    窗帘依然没有拉开,任爱琴赤着脚走到墙边,在窗帘渗出的昏暗光线下,看着墙上的挂画。

    她收敛了表情,循着记忆中的样子,将瓜果、清水、一碗生米、一碗生面,五碗贡品一样一样齐齐码在供桌上,又从随身的大牌挎包里取出个纸包,一层层小心翼翼的拨开,放在供桌的正中。

    纸包里是断了的骨头。

    枯黄,腐朽。

    任爱琴认真地摆好断骨,一点点拼接起来,竟然是一个人的右手。

    掌心向上,食指微翘,像是指着前面的神像。

    一一摆放好,任爱琴对着肃穆的佛像怔怔地长跪着,泪痕干在脸上,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惊恐。

    香炉的烟雾缓缓飘向北方。

    她再次拨打着电话,那边依然只有关机的提示音。

    求人不得,但即使只是在心里,任爱琴也不敢埋怨面前的神佛。

    神力浩荡,只是她自己彼时不知心中所求,如今亦不知该如何去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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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一译翻阅着任爱琴给的材料,艰难地从废话中提取着信息。

    任爱琴的丈夫谭德正,是百宁市第二人民医院心内科的医生,不到五十岁,已经算是功成业就。

    随手一搜百宁市、甚至整个省的心内科医生,谭德正的名字必在前列。除了医院和相关部门颁发的各种荣誉,社交软件上也能看到很多咨询和患者的推荐。

    按理说,谭德正是典型的低危型人群。

    失踪那天傍晚谭德正打电话给任爱琴,说自己要在医院加班,根据警方调取的通话记录,这也是他失踪前最后一通接听了的电话。

    据任爱琴所说,这则只有20秒的通话,内容只是谭德正说了下今晚要加班,连原因是手术还是饭局都没说,马上就挂断了。

    老夫老妻之间,甚至多余的寒暄都没有,更没有什么要离家出走的暗示。

    然而事实是谭德正当晚并没有加班,而是自行打车到宏春小区附近,从此就失去了踪迹。

    任爱琴报警后,警察走访谭德正同事、调取监控,失踪当晚谭德正七点左右就正常下班,下班后去医院附近的饭店吃饭,7:46在饭店门口打车,8.22被宏春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监控拍到谭德正下车。

    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8:28,根据路线推断出他是步行往宏春小区西侧走,那里除非上了主干道,监控并不多。警察走访调查附近的超市店家,店家也都对他没有印象。

    白一译重新翻了下资料,确认了下时间——到今天为止,谭德正失踪正好两周。

    谭德正和任爱琴没有住在宏春小区附近的亲友,那四周甚至没有什么大型商超,谭德正为什么会去那里?

    如果真如任爱琴所说,一个医生下班后无故离奇消失,这么蹊跷的失踪案件,警察怎么会不继续跟进,只是让绝望的妻子独自努力呢?

    自己目前所有的消息来源都是任爱琴,有没有可能她在某些重要节点有意无意的模糊甚至撒谎呢?

    丝蒂才不管白一译的千头万绪,对着手机地图找好路线,抓起遮阳伞就跳下了车,临走前不忘对后座的白一译挥挥手:“我去吃饭了,拜拜~”

    白一译也点点头,坐在车里继续研究起任爱琴丈夫的资料来。

    还没等白一译把看完的资料全都理好装袋,白一译抬头,车窗外,一个人跟在丝蒂的身后,格子衬衫、口罩、鸭舌帽,看不清长相,有点捂得太多了,跟得也有点过近了。

    不管这人目的是为了搭讪还是推销,这都是个极不礼貌的距离。

    这是要做什么?白一译刚想下车,那人终于鼓起勇气似的拍了拍丝蒂的肩,摘下了口罩和帽子,露出齐肩的短发,原来是个女孩。

    丝蒂转过身,停顿了会儿,看样子是和朋友偶遇,讲了几句话,两人便热情地当街拥抱,丝蒂拿起手上的“必吃榜单”和女孩分享。

    白一译松了口气,丝蒂这么多年行走江湖,认识的人只怕比自己还多,白一译暗笑自己的小题大做,看了会儿资料便也拿了手机下了车。

    宏春小区建得很早,最初是附近工厂的家属楼,离市中心有段距离,但胜在交通方便,有两个公交站台就在不远处。

    虽然小区的年头久了一点,但经历了老旧小区改造和物业公司入驻,表面看上去和附近的新小区也差不太多。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小区里没半点物业负责人的影子,别说门卫保安,就连压道杆都大张着,对所有进出车辆开放怀抱。

    白一译站在小区正门前,写着宏春社区四个大字的大门旁孤零零地支着根杆子,吊起个硕大的摄像头。白一译仔细看了一会儿,确认了这个摄像头应该是很久没有使用过——太阳能充电板歪斜着,被一根晾衣绳拴着防掉落,摄像头上的蛛网都快形成了个生态链了。

    进了小区,白一译划了几下手机,数了数单元号,在4单元附近观察走动着,接受小区里遛弯的大爷大妈探寻的目光。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手提布包的中年女性拦住了他:“小伙找啥呢?”

    “姐,我是租房的,听说咱们这片四单元有个三楼出租,想看看环境怎么样。”

    “叫啥姐啊,叫阿姨,我儿和你差不多大!”女人认真想了想,“你是想租那个302家的房子是吧,就孩子上学要搬走的那家。看屋里啥样了吗?”

    “是,看过了,屋里都挺好,就像看看外面环境咋样,交通啊、邻居什么的……”

    白一译腼腆地笑了下,白色的连帽卫衣配上看不出年纪的脸,倒真像个刚毕业租房的学生。

    “我之前在网上问,看到有个女人说在这里有过失踪案,自己老公在这莫名其妙不见了,听着有点吓人。怕不是治安不好。”

    “哎呀!要不说你们小孩好骗呢!”女人声音马上高起来,似乎是满肚子怨气。

    “提起她我就来气,她说她男人在这转一圈就失踪了,警察也来查,我们也天天帮忙找,可你说她男人一个好端端的三甲医院大夫,神志正常吧,自己打车来的吧,也不是小姑娘,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爷们儿,还能是被我们小区的拐去生孩子了咋的?她每次以来就对我们吆五喝六的,还得警察打圆场,不然都快动手了。你说关我们啥事啊!”

    “我看她在网上说,警察没怎么帮忙啊。”

    “警察还没帮啊!就管我们这片儿的那几个片警,天天起早贪□□她找人啊,依我说,就是她男人外面有小情儿,还不止一个,这种事儿老辈子常有,男人突然不见了,就是外面有人跟人跑了,甚至有可能那边才是原配。

    我都听片警小张说了,她男人一个大夫,好好的,都没和单位请假就失踪了,那医院能不着急?那你看他医院咋不找呢!——就说明他男人和单位请假了!都商量好了,瞒她一个!”

    白一译点点头,刚想追问,被女人愤懑的控诉打断:“别人好心想提点两句吧,她还来气了,谷老太太多好的人啊,每年上了秋腌菜做酱,这片楼住着的小伙子小丫头、家里不咋开火的她都给分,这回提醒那女的先看顾好家里孩子和存折——有没有男人都得过日子不是?结果那女的上来就推谷老太太,老太太差点摔石凳上!要不是我们几个手快给扶住了……”

    女人越说越气,手里来回倒腾着着布包,“人上了岁数哪经得起摔啊,本来天天下来遛弯,现在快半个月不敢出屋了。”

    白一译赶紧接话:“太过分了!”

    “可不咋的,再后来她一来我们就报警,前段日子谷老太太她儿媳妇儿来看老太太,知道这事天天在窗台等着堵她,那女的一来,就从二楼泼她水,可算是消停了,再不来了。”

    说到这女人才想起来白一译是来干嘛的,忙找补道:“放心啊,我们这十几年也没出一个这样的疯子,治安啥的都挺好,邻里街坊都熟识,来个生人都知道。她吃了教训应该也不能再来了。”

    白一译点头附和着“那谷老太太没事吧?”

    “没大碍了,就是吓着了,估计这几天就敢下楼了。”女人说着一拍大腿,“光顾着和你聊天了,我就是要去给谷老太太送包子的,我先走了,你自己转转吧。”说着也没等白一译向她道谢,就风风火火地快步离开了。

    白一译环顾了一圈,这种老旧小区没有什么花园广场,要说好处只有一点——四通八达。没有栏杆和围墙,想走到主干道不用绕十分钟,无论从哪个单元下楼两分钟就能走出小区,配合不开的小区内监控,以及一到晚上十点半就和小区的大爷大妈们一起入睡的小区路灯,几乎没有什么能为谭德正的妻子指明下一步侦查的方向。不过……

    白一译几乎可以肯定,谭德正绝对不是在此失踪。

    并且在这里大闹的任爱琴也深知这一点。

    小区的便利店贡献出来几把大伞,伞下就是一群老人遮阴打牌、下象棋,厮杀得痛快。树荫下几个老人一边吃着什么果子一边聊天,和白一译对上视线,露出个笑来。

    白一译也笑笑,朝她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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