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万籁寂静中,被褥翻覆的悉索声自床帐内传来,少顷,声响渐弱,一双莹白纤细的手轻轻掀开床幔。

    青竹将温水端进来时,便看见宁婉迷迷糊糊的坐在床边。柔顺黑发随着她的头一点一点往下垂,杏花色丝绸睡衫滑落肩头,露出一大片嫩白春光,脸蛋粉扑扑的,显然是还未睡醒的模样。

    这媚色撩人的场景,令同为女子的青竹都止不住红了耳廓。顺手将黄铜水盆放下,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宁婉,小声唤着:“小姐,时辰尚早,不如再歇一会子。”

    宁婉闻言,伸手揉了揉睡意朦胧的杏眼,柔软嗓音带着几分慵懒道:“不了,要早些去祖母那儿请安呢。”只怪她自小便有些贪睡,每日清晨势必要迷糊好一阵才能清醒。轻拍了拍粉嫩脸颊,试图强打起精神来。

    “那奴婢先伺候您漱洗。”

    青竹转身端来温水放在床边木架,又取来小罐玫瑰盐与玫瑰清茶放置在托盘上,半蹲着举到宁婉面前,道:“小姐,奴婢观您昨日很是喜爱院中玫瑰,便先拿了新鲜制作的玫瑰盐来,您看,是否更换其他的漱口盐?”

    不愧为侯府的一等婢女,观察得如此仔细,且如此贴心,宁婉扬唇一笑:“我很喜欢,不必换了。”

    待梳洗完毕,用完早膳,才将将卯时。宁婉擦了点口脂,便带着青竹朝寿安居方向走去。

    梳妆桌旁的寻梅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有些挫败,自己一身梳妆打扮的好手艺,如今竟施展不开。

    只因宁婉那脸甚至无需过多妆饰,简单描眉,擦些口脂即可,多了便会太过华丽,反而不太适合去拜见老夫人。

    「罢了,乐的清闲。」寻梅心中安慰自己几句,笑眯眯的吩咐洒扫婢女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收走。转身拿起梳妆盒中,老夫人赐给宁婉的双边云鬓花颜步摇戴在自己发髻上,捧着脸颊欣赏镜中的美貌,良久,才依依不舍的放回盒中。

    “青竹,旁边是谁的院子?”

    行至院中,宁婉抬眸望向古树旁的围墙,只见墙外气势恢宏的飞檐屋顶耸立,略有些好奇的开口。

    青竹将手中烟紫色轻薄披肩缓缓搭在宁婉肩头,顺着古树方向瞥了眼,道:“隔壁是侯爷的主院,侯爷事儿忙,近日并不常在府内。”

    伸手拢了拢披肩,宁婉浅笑着点头:“嗯,兄长是东靖永安侯,定是十分忙碌,还不知何时能亲眼见见他呢。”

    “奴婢倒是不知,想必尚有些时日。”青竹认真思索回道。

    见青竹这认真的模样,宁婉不禁莞尔,抬手挽住青竹的胳膊,轻扯着往门口走“无事,我随口一问呢,好青竹,咱们走吧,早早去祖母那儿。”

    不知为何,明明青竹面上是一派冷清恭敬,但她就是对青竹有着莫名的好感,并且有青竹在身侧提点帮助,自己也会安心许多。她也无甚好友,想来,这便是一见如故。

    青竹垂眸盯着胳膊上细白的手,好似不太习惯与人太过亲近,想借口于理不合推拒,但看这玉手主人诚挚的笑脸,推拒的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路上宁婉与青竹谈笑着,时不时问些有关侯府的问题,青竹都耐心的一一解答,不多时便到了寿安居。

    守门婆子见人来,忙福身见礼:“婉儿小姐,老夫人还未起呢,您看…老奴去通传否?”

    宁婉意会到婆子的犹豫,老夫人尚在休息,贸然通传定会打扰。对着婆子眉眼一弯道:“是我来早了,嬷嬷不必通传,我等等便是。”

    “欸,小姐您前厅稍坐。”

    跟着婆子来到寿安居前厅,向婆子道谢后,宁婉双手交叠安静的坐在玫瑰椅上,青竹则立在她身侧持团扇为她扇风。

    婢女们端来茶水点心,便站在一旁候着,一时间,屋内只有宁婉手中盖碗茶杯的轻碰声与青竹手中团扇的风声。

    良久,寿安居卧房内,头戴靛蓝色牡丹刺绣抹额的老夫人悠悠醒来,万嬷嬷立马上前相扶,转头吩咐屋内婢女:“玉屏,将参汤端来。”

    老夫人闻言皱起眉:“云芳,刘太医上回说这参汤还需饮多久。”

    接过参汤,万嬷嬷舀了一勺递到老夫人唇边,满眼心疼道:“老夫人可是腻了这味道,那明日给您加些红枣可好,刘太医说了,这参汤配着汤药,需得再饮月余。”自老侯爷与大爷离世,老夫人哀思过度,伤了身子,至今是汤药不离口。这让自小跟着老夫人的万嬷嬷,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见万嬷嬷红了眼眶,老夫人明白自己的身子愈发不如往昔了,不再多言,张口饮下勺里的参汤。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低迷,万嬷嬷忍下泪意,笑着转移话题:“瑞雪居那位今儿早早的便到了,怕扰了您休息,一直在前厅候着,奴婢瞧着,是个有定力的。”

    老夫人赞许的点点头:“嗯,那女人倒是生了个不错的女儿,等多久了?”

    “一个时辰有余。”

    前厅…

    宁婉乖顺的坐了许久,身子有些僵,正犹豫着是否起身活动活动,美眸微转,骤然瞥见门口立着一约二十三四的锦袍男子。

    只见该男子面容清俊,眼尾自带温和笑意,一身青白相间的阔袖锦袍,腰系青色束带,束带下悬挂着弯月青玉佩,右手持一把玉骨折扇抵在胸前,举手投足间尽显斯文书卷气。

    宁婉大概猜到此人身份,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寿安居前厅的男子,怕也只有青竹口中过继的大房嫡子,她名义上的堂兄,萧峋。

    身后,于氏端庄的身影出现坐实了她的猜想,不再迟疑,轻柔起身行了两步向二人欠身见礼。

    于氏温柔一笑,抬手将宁婉扶了起来,拉过宁婉柔荑般的小手轻拍着:“婉丫头,怎的这般早?”说完朝着自家儿子下巴轻抬,努努嘴道:“还未介绍,这是萧峋,较你年长许多,是你堂兄,有为,快来见过你婉妹妹。”

    “堂兄。”宁婉闻言朝旁侧青白身影示好一笑,随即微微低头欠身。

    从萧峋的角度垂眼看去,眼前女子略低着头,柔顺发丝散落鬓边,露出莹白的脖颈,再往下烟紫色薄衫贴着婀娜身躯,纤腰袅袅,更显得她弱柳扶风,肤色似雪,一颦一笑如九天仙子般摄人心魂。

    饶是阅美无数的萧峋都怔怔愣住,不自觉喉头翻滚,眼神逐渐放肆,直勾勾的盯着她。

    身旁于氏见萧峋这失态模样,好似气恼非常,一改适才的娴静温柔,攥紧手帕冷冷剜了眼毫不知情的宁婉,侧身对着愣神的人影重重咳嗽一声:“咳!!”

    被厉声唤过神来,意识到失礼,萧峋捏拳抵唇,暂时收敛那势要将人扒光的眼神,将折扇潇洒一收,对着宁婉拱手回礼:“婉妹妹。”

    宁婉未注意到两人的动作,抬眼一瞧,只觉这堂兄温和有礼,但那微眯的笑眼中好似带着些轻佻浮躁,再一看,那抹轻浮又消失不见。她轻摇摇头,心下感叹自己应是眼花了。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三人齐齐望去,万嬷嬷扶着老夫人自里间出来,此刻的老夫人经过婢女的妆点已然没了刚才的苍白脸色,看起来富贵雍容,只眼中隐隐透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母亲起了,您今儿气色真真好,晃眼一瞧,仿若叫儿媳见到了十年前的您叻。”于氏瞬间收起对宁婉怨怼的目光,快步上前顶替万嬷嬷扶老夫人在罗汉椅坐下,巧笑着道。

    老夫人闻言,顿时眉眼舒展,不禁放声笑了笑:“你呀,这张嘴巧的很,整个侯府就数你最会讨老身欢心。”于氏哄她开心的话,她自然不会当真,但好话听着总归是心情舒畅。

    于氏扶老夫人坐下后,回道:“儿媳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您问有为,大家伙都看的出呢。”

    萧峋顺着于氏的话头往下接:“祖母,听闻您近日夜间失眠,孙儿十分担忧,特意托友人寻来灵香白玉枕助您安眠,观您今日容光焕发,想来失眠应是有所缓解,再用上这玉枕便是锦上添花了。”

    说着,回首示意端着黑漆木描金托盘的小厮将盘中锦盒呈上来,而后扬起折扇将阔袖撩起,抬手将锦盒打开。只见这玉枕由一个个莹润的圆形白玉交织而成,编织白玉的玄色绸丝在玉枕两端打着凤尾结,内里则是烟罗薄纱包裹着对安神有奇效的灵香草。

    万嬷嬷两步上前接过托盘,置于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眼露惊喜,伸手抚上玉枕,白玉触感温润,带着玉质特有的凉爽,正适合燥热的盛夏,内里的灵香草散发着淡淡幽香,令人闻之心旷神怡,连日来因失眠而造成的烦闷都消散不少。

    “不愧是医圣所造之物,果真名不虚传。”老夫人抚着玉枕爱不释手说道,随后不舍的松开手,朝萧峋颔首笑道:“此物及其珍贵,寻它怕是费了一番功夫吧,有为,你有心了。”

    萧峋忙谦逊回应:“并未有多难寻,孙儿不过是多走访了几个地方,问了些人罢了,不值一提,祖母的安康最为重要。”

    于氏看着老夫人愈加赞许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获得好感的机会,适时替萧峋巧言:“我就说这大半月日日早出晚归,每每只睡一两个时辰便又起了,熬得人都瘦了一圈,原是去寻这玉枕献与你祖母…”说着,边不动声色的用余光去瞥老夫人面色。

    果不其然,老夫人听闻此言,赞许的的目光中多了一分感动,朝萧峋摆摆手,和蔼的唤他近身来。

    “是瘦了,你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老夫人说完朝于氏温和一笑:“有为被你教养得很好,老身没记错的话,今年应该二十有四了,这几年你身子不爽利,为照顾你,一直拖着未曾娶妻,只纳了一房妾侍,现如今你身子也大好了,该着手成家事宜了。”

    闻言,于氏竟面色一变,不自觉攥紧拳头,直到指甲嵌入手心传来痛感,方回过神,忙强装镇定,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回道:“母亲说的是,有为早该娶妻生子了,儿媳这身子骨弱,硬生生耽误了他好些年。”

    “有为,你不会怪我吧。”

    于氏说着,边用手帕掩唇,半抬着眼去瞅萧峋,她保养得极好,这般娇弱盈盈的做派,倒将原先的六分容貌,衬托出八分,显得格外风韵且我见犹怜。

    萧峋见她这模样,眼中神色意味不明,只垂眸恭敬的朝于氏拱手:“母亲多虑了,儿子怎会怪罪母亲,所做一切尽是儿子本分。”

    老夫人见两人母慈子孝,眼带笑意,不禁想到,要是自家大朗还在世,生出的孩子也该与萧峋差不多大了,念头一起,笑意渐渐止住,情不自禁的湿了眼眶。

    感受到泪意,趁无人注意,连忙抬手拭去泪珠,转而嘴角微勾道:“老身已嘱咐胡管家,半月后在府内举办赏莲宴,届时京都贵女皆会登门,淮之前两日来信,道不日将回京都,现下正好,你们堂兄弟二人便一同相看罢。”

    萧峋闻言,看似面露喜色回道“谢祖母,一切听祖母安排。”说着,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与怨妒,道什么一同相看,不过是给那人做陪衬罢了,再拱手,那抹怨念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随着萧峋一躬身,老夫人这才注意到其身后立着的烟紫色倩影,婷婷袅袅,秀美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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