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便到了江母院落。

    房门大敞,宁婉一抬首便见屋内丫鬟忙碌的布设餐桌。

    一路行来的轻松,现下荡然无存。

    她又紧张的攥紧指尖,神情忐忑的跟在江哲文身侧。

    忽而,紧攥的手被轻拍了拍。

    宁婉霎时回神,忙垂首看向轮椅上带着安慰笑意的温柔男子。

    “别紧张。”

    江哲文勾着唇角,语气温和,带笑的眉眼透着安慰:“来,随我一道。”

    他伸出手,虔诚的等待回复。

    直到看着那细白小手置于他的掌心,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唇边笑意越来越深。

    两人牵手迈进厅内,正好江母从里间出来。

    山水屏风后,人影绰绰,只见一道暗红色身影缓步走来。

    这便是婆母了吧。

    宁婉眸光微漾,暗自打量着自家婆母。

    江母今儿着一身暗红织金牡丹纹对襟袄裙,袄子微厚,衬得她丰盈的身姿愈发圆润。

    兔毛领上一张圆脸,虽有些许皱纹却显得比实际年岁要轻。

    此刻那张圆脸上挂着浅笑,看起来亲和力极强。

    这长相倒叫宁婉有些意外,本以为雷厉风行的江夫人会是不怒自威的长相,没成想竟如此和蔼可亲。

    见着真人,宁婉反倒没那样紧张,周身的气韵亦温和起来。

    而被她暗暗打量的江母老远便看见两人交握的手,面上笑意是愈发止不住。

    眸中泛起阵阵热意,她虚擦了把含泪的眼,心内暗自感叹。

    发生意外后还是第一次见哲文笑得这样开心,真好!

    待走近了,她又将目光投向左侧的宁婉,不禁恍惚。

    难怪自家儿子念了这么多年,此女的确美貌非常。

    可比美貌更为难得的,是那双干净澄澈的眸,仿若不沾染丝毫俗世尘埃,着实难得。

    江母经商多年,自是有一套自己的看人准则。

    她阅人无数,只一眼便能将人看透彻,且这人还是自家儿子心念之人,是以,她对这新入门的儿媳妇十分满意。

    恐场面尴尬,江母一近身便率先热场:“快别站着了,都坐,自家人不拘那些俗礼。”

    “是,母亲。”

    宁婉两人温声回答后便随江母入座。

    不多时,丫鬟们井然有序的上菜,布菜。

    江母接过丫鬟递来的汤匙,便悠然举目朝低声咬耳朵的小两口看去,面上尽是欣慰的笑意。

    只因圆桌宽大,两人离江母稍远,故而被打量的宁婉毫不知觉。

    她暗自扯了扯旁座的江哲文,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儿问:“夫君,不需敬茶吗?”

    江哲文垂眸,那只白软小手扯着他的衣摆,竟叫他内心生出些许暗喜。

    他轻握了握宁婉伸来的手,又以手掩唇,轻言宽慰:“无妨,母亲向来不喜俗礼,她嫌麻烦,婉儿,往后你安心做自己便好。”

    宁婉瞳仁一颤。

    安心做自己?听起来很遥远,但观夫君与婆母的态度,好像又近了几分。

    她望向江哲文的眸中泛着潋滟水光,沉默过后,微微颔首:“嗯,婉儿知道了。”

    用膳席间,江母不时闲谈几句。

    不论是与江哲文讨论铺子生意,还是聊起一些趣事,都未曾将宁婉冷落。

    宽大的圆桌一派其乐融融,交谈的三人均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可狂奔而来的铺面小厮那不合时宜的声响打断了三人的饭后闲聊。

    “夫人,掌柜的来请您去铺面一趟。”

    小厮话刚说完,便见江氏母子面色一变。

    宁婉敏锐的察觉到他二人不对劲,估摸着是铺面出了事,正想起身告退,将空间留给他们。

    可还未动身便听江母焦急问询:“可是邑山红茶出了问题?”

    小厮眉间紧皱,重重的点了点头:“东家,这批邑山红茶制作过程都没问题,揉捻压制均是小的们看着的,可不知为何尽半数都起了霉斑。”

    说着说着小厮红了眼眶:“这可怎么好,再有一月便要交货了…”

    这下屋内人都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江母一改适才的温和面貌,面色铁青的扶额发怒:“茶仓的工人不是每日检验,怎会出此纰漏。”

    江哲文示意福顺推动轮椅,到江母近前安慰:“母亲,别急,先看看是何缘故,若能补救最好,若不能,便联络订货商,看能否推迟交货,该让的利咱们就让,最重要的是不能砸了咱们江家的招牌。”

    “你说的对,现下不是恼火追责的时候。”

    江母点点头,便立时动身:“走,去铺子。”

    临出门口似想起什么,又朝一旁安安静静的宁婉道。

    “差点忘了,婉儿,你身后的木盒里有套头面,是祖传的物件,母亲今日便传给你了。”

    宁婉侧目,身后侧的小几果然摆了个精致的木盒。

    她抬手抚着木盒上凹凸不平的云纹,赶忙道谢:“多谢母亲,婉儿自当重视。”

    江母含笑点头,不待多说便急匆匆的带着下人们离开。

    身后,江哲文目光沉沉的盯着众人离去的方向,皱眉思虑着。

    宁婉见他如此,忍不住上前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夫君,会化险为夷的,别思虑过度伤了身子。”

    江哲文正愣神,闻言便抬眸看去。

    宁婉关切的面容近在眼前,他强压下心中不安,浅浅笑道:“好,走吧,先回房。”

    “嗯。”宁婉柔声回答。

    路上,江哲文心不在焉,思绪总飘散到铺面上去。

    更责怪自己腿不好,竟要母亲担惊受怕的冲在前头。

    一时之间,他的情绪荡到谷底。

    “夫君,可否与我说说那邑山红茶?”

    柔柔的嗓音将他飘散的思绪瞬间拉拢。

    宁婉自小看人脸色惯了,见江哲文顿住,便以为他不愿多说,连忙小心翼翼的找补一句。

    “昂,我随口问问,若是不方便,不说亦无妨。”

    江哲文知她误会了,顿时哑然失笑:“婉儿,只要是你想知晓的,我都会说与你听,更何况这本不是什么机密。”

    “咳…咳咳…”

    他说话间隙吸了口寒气,霎时咳得面红耳赤。

    “还好吗?”宁婉一惊,忙替他拍背顺气。

    “咳…无事,天气寒凉时,咳咳…总会咳嗽两声,婉儿莫担心。”

    宁婉不敢再多说话,连忙催着大伙紧赶慢赶回到温暖的卧房。

    待福顺端来姜汤喂江哲文饮下,她方才关切的问:“好些了吗?”

    江哲文将怀中暖手炉抱紧了些,朝着她微笑颔首:“好多了。”

    “呼…那便好。”宁婉长舒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坐在矮榻两端,中间放置着小几,江哲文并未继续接茬,只眉目含情的注视着她。

    看了好一会儿,直将她看得面泛酡红,这才将小几上的另一碗姜汤推至她面前,温声道:“天儿冷,你也用些。”

    宁婉垂眸:“嗯,谢夫君。”

    等她喝得差不多,江哲文便讲起了方才她所问之事。

    “邑山红茶本是生长在炎热的西南边境,三年前为了将其转移到京都边郊种植,我们耗费了极大的功夫。”

    “三年来,因气候不适损毁的茶树不计其数,好在去年年初,永艺布庄新产出一款云纱锦。”

    “这云纱锦,薄如蝉翼,透光的同时竟还能保暖,故而我们大批量采购云纱锦,铺设在茶树上方。”

    “既保证了茶树照射阳光,又为其保暖,如此一来,这批茶树才得以存活。”

    “采摘后,前期制作一切顺利,就连后续存放地都是选的干燥之地,可没成想还是发了霉。”

    江哲文懊恼的说完便陷入了沉思。

    宁婉一直认真的听着,可越听越觉得这茶树的习性有些熟悉。

    这茶的习性竟与怀南的云山小种红茶这般相似。

    还记得幼时,母亲爱用茶叶汁水洗发,说这般便能得到一头顺滑青丝。

    可舅母不喜她二人,下人自然不愿施舍多余茶叶,实在没法子,便只能自己去云山挖几株别人不要的茶树来种在院子。

    怀南炎热,这茶树又不是娇纵植物,是以种植途中并未出现问题。

    出问题的是后期存放,也是如这邑山红茶一般,两三日便长满霉斑。

    母亲不舍丢弃,于是宁婉便想了个法子。

    将茶叶上的霉斑以茶水擦拭,后又摊开放于温火炉中烘烤。

    这般做来,茶饼香气依旧,亦没再起过霉斑。

    而为了从根源杜绝这种情况,在下回新产出的茶叶制茶过程中,宁婉将烘烤的时间再多加了一倍,亦未生过霉斑。

    想来云山小种的特性使然,这款茶的烘烤时间比普通茶叶花费的时间要多一倍,这才能彻底将叶脉中的水分蒸发。

    宁婉思及此,自是欣喜万分。

    太好了,可以顺利度过此难关了。

    她心砰砰跳个不停,双手紧攀着小几边缘,身体不自觉前倾靠压在小几上,面颊也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她轻呼一口气,竭力克制自己淡定下来,免得在自家夫君面前出糗。

    可嗓音却还是无法抑制的战栗:“夫君,你可信我?”

    江哲文疑惑:“此话怎讲?我自是信你。”

    “那便好。”

    宁婉得到肯定,柔柔的嗓音都不自觉高了几分:“在我的家乡怀南,有一种茶树名唤云山小种,这茶处理不好便有一股子怪味儿,久而久之便被人们丢弃,忘却,再无人种植。”

    “幼时我曾机缘巧合下种过几株…”

    ……

    “我所研究出这茶叶的习性便是这些,夫君,你若信我,这批发霉的茶叶可用我的方法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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