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满了符纸，戚清窈拿了一张，打量片刻。
纸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复杂莫测，她仍是瞧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放下了。
戚清窈的术法大部分都是凌昭钰传授的。
少年极擅长术法。
有时候，就连戚清窈都佩服他，为什么可以研制出那么多精巧的术法。
戚清窈心下了然，故作好奇，笑着问道，“无晦师弟这段日子闭门不出，难道是在专心研制术法吗？”
凌昭钰轻轻颔首，算是默认。
“不知是什么术法？能让师弟耗费这么久？”戚清窈一双美目弯似月牙，
“傀儡术。”凌昭钰望了她一眼，表情淡淡，勾着唇角。
少年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眸色似点漆，眼尾弧度上扬，似有一层冰冷的讥诮。
戚清窈一愣，不懂少年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不知师弟能否传授一二？”
“不入流的术法，师姐也要学吗？”凌昭钰扯了扯嘴角，听不出什么情绪。
傀儡术，虽然是低阶修士用来迷人心智的腌臜术法。
但是，到了少年手中，肯定不再只是操纵人心那么简单，定然会厉害千百倍。
戚清窈点头，傀儡术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她当然要学。
少年敛眉，却道，“这个不行。”
戚清窈眸色甚为诧异，她放下了符纸，抿唇看向清瘦少年。
然而，少年表情不似开玩笑。
很快，她就明白了他为何拒绝。
少年不忍心让她受到一丝伤害，没有把握的术法，他是绝不会教自己的。
屋内一阵沉默。
戚清窈才想到，两人只顾着聊天，食盒还没有打开。
她笑着拿出了精美的桂花糕，“无晦师弟，桂花糕快要凉了。”
桂花糕色泽淡雅，上面缀着细碎的金桂。
凌昭钰扫了一眼糕点，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画了一道符纸，熏炉里的火更旺了。
“以后天冷路滑，师姐还是不必来了。”
室内暖和了几分，戚清窈眸中划过一丝笑，少年果然心疼她。
但是，曲闻鹤前几日才叮嘱过她，即便她不情愿，也依旧要给老狐狸交差。
“师弟是不愿我来吗？”戚清窈调侃，“难道害怕我叨扰你？”
少年避而不答，眸色深沉，“师姐，那日我观察过了丁七，你并没有中傀儡符。”
戚清窈所有的伪装，全部在这一刻破灭。
她勉强稳住了温柔的表情，装作听不懂的话，问道，“无晦师弟，你在说什么？”
凌昭钰抿直了唇线，即使不忍心，还是道，“师姐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戚清窈红了眼眶，模样楚楚可怜，“你的意思是，我故意陷害乔乔师姐吗？”
戚清窈气得浑身发抖，“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你会这样曲解我，把我想象成这般心肠歹毒的人？”
少年却没有再说话了。
桌上的汤没有一丝热气，戚清窈掩面而泣，哭着跑开了。
“无晦师弟，我真伤心，没想到，我们之间也有隔阂了。”
**
自那日之后，谢乔再也没有再见过少年。
五山围猎渐近，无形之中，逍遥峰的氛围变得紧张。
五山围猎无比重要，每名修士都想借这个机会施展一番，谢乔也不例外。
她不敢有一丝懈怠，日子如流水，过得飞快。
长虞看过她几次，她一改常态，竟询问起谢乔的修为。
谢乔知道她是为五山围猎而来，便笑嘻嘻说自己修为很好，不需要再练。
不料，长虞的态度却严厉了几分，眸色难得认真，叮嘱谢乔不要放松。
有一次，谢乔伤到了手指。长虞叹了一口气，仍旧没有让步。
谢乔心中更加奇怪。
上一世，她修为低下，长虞也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曾对她说过一句狠话。
怎么如今修为增进了，她反倒更严厉了呢？
连续几日，山中温度骤降，谢乔披着白裘，往正阳殿走。
逍遥峰景色郁郁，青松枝头缀着莹白的雪。
正阳殿外只有几名清扫的侍从。
少女背影纤纤，几名侍从一边扫雪，一边在背后窃窃私语。
“她真的要回到五味峰吗？”白衣侍从凑了凑脑袋，低声问一旁的同伴。
“当然了，怀川长老已经答应了。”另一名侍从回道。
“长虞长老待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回去？”一名清秀侍从捏紧了扫帚。
他的目光愤怒，看向少女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几位侍从在心中嘀咕：五味峰有什么好的？
放眼整个灵虚门，待遇能与逍遥峰相比的，只有一个天枢峰。
归真长老性情严苛，一众弟子怕极了他。长虞赏罚分明，宽厚仁慈，上至弟子下至侍从，都很敬爱长虞。
因此，整个灵虚门当属逍遥峰的人，最是逍遥。
侍从们并不是舍不得谢乔。
相反，他们巴不得她赶紧滚出逍遥峰。
自她被长虞带回逍遥峰以来，整日不学无术，逃课贪玩，给长虞招来许多麻烦。
侍从们早就烦透了她，奈何，长虞一味偏袒，各种宠爱都给了少女，侍从们只得将牢骚话闷在了心里。
几十年前，五味峰与如今的逍遥峰并驾齐驱，当时，天枢峰还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小峰。
自谢乔父母身死之后，五味峰便逐渐衰败，如今，在她叔父的治理下，五味峰更是每况越下。
何况，五味峰灵力稀薄，条件清苦，谢乔自幼娇生惯养，怎么能受得了？
在他们看来，长虞长老就应该狠下心，将谢乔送回五味峰，任由她自生自灭。
自她入峰起，她的好叔父可曾过问一句？
无论筑基修道，还是课业术法，大事小事，都是长虞默默在背后打理。
甚至，谢乔目无尊长，破坏戒律，长虞放下脸皮求情，少女因此少了许多皮肉之苦。
反正，谢乔有眼无珠，生性凉薄，也不会将长老的好记在心里。
长虞长老对她感情深厚，万一谢乔受了谢怀川的蛊惑，一意孤行，伤害了长虞长老的心，那可怎么办？
侍从们怕的正是这个。
谢乔只听几句，就明白了他们在议论什么。
灵虚门诸长老明争暗斗，背地里暗流涌动，流言蜚语此起彼伏，谢乔见怪不怪。
可是，这种谣言竟然传到了逍遥峰，背后之人明显居心不良。
谢乔莫名心慌，侍从们如此议论，恐怕，长虞也听到了......
上一世，她一心想要回到五味峰，长虞担心她的安危，不肯轻易放手。
谢乔愚钝，不懂长虞的苦心，两人误会加深，给旁人多了一个构陷逍遥峰的机会。
她绝不会遂了别人的愿，傻乎乎地当做刀剑，伤害对自己极好的长虞师父。
谢乔进到正阳大殿之时，殿内一片暖意，驱散了沿路的寒凉。
傍晚时分，门外又下了雪，殿内灯火通明，高堂之上，长虞正批阅如山案牍。
谢乔扫了一眼，发现林修檀和苏如柳也在殿内。
半个时辰前，侍从特意传话，说是长虞长老有事找她。
谢乔匆匆赶忙过来，发现林修檀和苏如柳，也被一道传到了正阳殿。
谢乔蹙了蹙眉心，难道，真的有什么要紧大事吗？
少女的脚步很轻，三人并没有注意到她。
殿内气氛并不凝重，长虞埋头公务。
林修檀支着脑袋，正敛眸品茶。
苏如柳则鼓着腮帮子，津津有味地吃一盘精美的白莲芸豆酥。
氛围反而很是和谐。
谢乔行了礼，长虞抬眸搁笔，揉了揉太阳穴，令她坐在一旁。
殿中央少女身姿窈窕，因为赶了一路的风雪，她的鼻尖泛红。
苏如柳不满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谢乔对她微微一笑，转向长虞，说道，“路上湿滑，耽误了几分，还望师父宽宥。”
“其实也不是很长，其实，我和林师兄也才刚到。”苏如柳咬了一口洁白的糕点，说话含糊不清。
林修檀放下茶盏，含笑地点了点头。
少女定定地注视着她，眸中笑意浅浅，意思很明显，怎么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
苏如柳被她嫌弃了，不服气地嘁了一声。见她走了过来，连忙捂住了面前的白莲芸豆酥。
既然那么嫌弃，那就休想尝她的白莲芸豆酥！
谢乔嘴角抽了抽，不想与她一般幼稚。
“五山围猎已近，为师不想催促，你们心中有数就好。”长虞一手敲着案牍，抬眸扫向殿内的三位弟子。
一提起这个，苏如柳瞬间觉得嘴里的白莲芸豆酥寡淡无味。
苏如柳噘嘴，讪讪地放下了芸糕，心道，师父真会败兴致。
这段日子，她缠着谢乔练招，晚上睡不着觉，可为这次围猎操碎了心。
苏如柳缩着脑袋，尽量降低存在感。
林师兄比她厉害多了，要问就问林师兄，师父还是不要问她了。
长虞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果真问了林修檀。
“多谢师父抬爱，弟子定不负师父所托。”林修檀面如冠玉，声线好似玉石般清冽。
谢乔回忆起前世的五山围猎，林修檀夺得榜首，赢得了各宗门长老的青睐。
整个修真界知道，逍遥峰出了一位少年英才。
后来，长虞惨死，凌昭钰弑师，灵虚门一片混杂。
众望所归之下，林修檀被推上了灵虚门掌门之位。
苏如柳吃着糕点，尽管说的是林修檀，她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见长虞目光扫来，苏如柳忙捂着肚子，面色痛苦，“师父，弟子不太舒服.....”
长虞面色冷冷，看穿了她的把戏，“是不是白莲芸豆酥惹的？既然如此，以后我吩咐后厨，不给你做白莲芸豆酥，免得闹坏肚子。”
这哪能行？
苏如柳吃瘪，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呢喃道，“其实......其实也不是。”
这关白莲芸豆酥什么事？
谢乔不禁捂嘴偷笑。
苏如柳更气，心中腹诽，怎么不问谢乔呢？她如今的修为可比自己好多了。
苏如柳倒要听听，以谢乔恬不知耻的性格，会怎么向师父说大话？
谢乔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五山围猎高手云集，即便她的修为已是上等，谢乔也没有多大把握。
上一世的自卑怯懦，并非一时半会儿可以消除的。
林修檀是天之骄子，她自然不能奢望如同他一般，为长虞面上添彩。
想到此，谢乔袖中的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罢了，”长虞并没有再问。
她只是沉眸，不知是在望面前的卷宗，还是在看殿下的少女。
“今日召你们前来并非为此，这并不是要紧事，你们心中有分寸便好。”
苏如柳睁大了眼睛，这还不算是要紧事吗？那比五山围猎更紧要的事情，会是什么？
“乔乔，”长虞的视线落在了漂亮少女身上。
少女生得极好，明眸善睐，唇红齿白，乃是人间绝色。
谢乔闻声抬眸，杏眸莹润，纯洁得不染一丝尘埃。
长虞蹙了蹙眉，不忍心说出接下来的话。
眼前这一幕，虽在脑中已经试想过千百遍。
但这次却是实打实，长虞犹豫了，说得不甚利落，“你已过及笄，现下可有什么打算吗？”
“弟子近日不曾偷懒，一直在好好修炼。五山围猎，一定不会......不会让师父失望。”长虞近来态度略微严厉，两人的话题无非是关于修炼。
于是，谢乔下意识认为她是在督促自己。
只是，这话说得有几分心虚。
前世，谢乔出了大糗，一只灵兽也没有捉到，整个修真界都知道长虞的小弟子是个连弓箭都拉不开的废柴。
苏如柳支着下巴，露出了“果然如此，谢乔又在大言不惭。”的表情。但是，这和她已经及笄有什么关系？
苏如柳又咬了一口点心，不太明白两者有何必然联系。
长虞狠了心，便直接向少女挑明来意，“前些日子，为师和怀川长老商量过，五味峰是你父母生前居住之所，山灵水秀，神灵庇佑，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长虞话音刚落，只听一声不合时宜的细微响声，滚烫的茶水不慎倾翻，茶水顺着桌沿一滴滴落下，浸湿了林修檀的衣袍。
一贯清冷温雅的人，此刻却露出了少有的狼狈。
林修檀唇线抿直，桌上的茶水还冒着腾腾。
他却径直扶起了茶盏，眉头不曾皱一下，惨白的指尖泛着薄薄的红。
“弟子失态。”林修檀温声赔罪，轻轻拂去了身上的水渍。
苏如柳的动作一顿，糕点松软，一触即散，洁白的糕粉沾满了她的手，手里黏糊糊的。
苏如柳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师父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说？
谢乔与五味峰之事，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但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只要谢乔不作死，长虞哪里肯让她回到五味峰受苦？
然而，她没想到，师父竟然会主动说起此事。
实在是太怪异了！！！
谢乔声音一颤，眸中水光盈盈，定定注视长虞，眸中一派悲伤，“......师父，您要赶......赶弟子走吗？”
苏如柳性子直率单纯，急得口不择言，“师父，谢乔没说她要走啊，你为何这么说？”
就连稳重自持的林修檀，也是难以置信。
这位年轻弟子，浅淡的瞳眸渗出了丝丝紧张。
长虞嘴角溢出了一丝苦笑。
三名弟子都不明白她所谓何意。
纸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复杂莫测，她仍是瞧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放下了。
戚清窈的术法大部分都是凌昭钰传授的。
少年极擅长术法。
有时候，就连戚清窈都佩服他，为什么可以研制出那么多精巧的术法。
戚清窈心下了然，故作好奇，笑着问道，“无晦师弟这段日子闭门不出，难道是在专心研制术法吗？”
凌昭钰轻轻颔首，算是默认。
“不知是什么术法？能让师弟耗费这么久？”戚清窈一双美目弯似月牙，
“傀儡术。”凌昭钰望了她一眼，表情淡淡，勾着唇角。
少年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眸色似点漆，眼尾弧度上扬，似有一层冰冷的讥诮。
戚清窈一愣，不懂少年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不知师弟能否传授一二？”
“不入流的术法，师姐也要学吗？”凌昭钰扯了扯嘴角，听不出什么情绪。
傀儡术，虽然是低阶修士用来迷人心智的腌臜术法。
但是，到了少年手中，肯定不再只是操纵人心那么简单，定然会厉害千百倍。
戚清窈点头，傀儡术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她当然要学。
少年敛眉，却道，“这个不行。”
戚清窈眸色甚为诧异，她放下了符纸，抿唇看向清瘦少年。
然而，少年表情不似开玩笑。
很快，她就明白了他为何拒绝。
少年不忍心让她受到一丝伤害，没有把握的术法，他是绝不会教自己的。
屋内一阵沉默。
戚清窈才想到，两人只顾着聊天，食盒还没有打开。
她笑着拿出了精美的桂花糕，“无晦师弟，桂花糕快要凉了。”
桂花糕色泽淡雅，上面缀着细碎的金桂。
凌昭钰扫了一眼糕点，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画了一道符纸，熏炉里的火更旺了。
“以后天冷路滑，师姐还是不必来了。”
室内暖和了几分，戚清窈眸中划过一丝笑，少年果然心疼她。
但是，曲闻鹤前几日才叮嘱过她，即便她不情愿，也依旧要给老狐狸交差。
“师弟是不愿我来吗？”戚清窈调侃，“难道害怕我叨扰你？”
少年避而不答，眸色深沉，“师姐，那日我观察过了丁七，你并没有中傀儡符。”
戚清窈所有的伪装，全部在这一刻破灭。
她勉强稳住了温柔的表情，装作听不懂的话，问道，“无晦师弟，你在说什么？”
凌昭钰抿直了唇线，即使不忍心，还是道，“师姐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戚清窈红了眼眶，模样楚楚可怜，“你的意思是，我故意陷害乔乔师姐吗？”
戚清窈气得浑身发抖，“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你会这样曲解我，把我想象成这般心肠歹毒的人？”
少年却没有再说话了。
桌上的汤没有一丝热气，戚清窈掩面而泣，哭着跑开了。
“无晦师弟，我真伤心，没想到，我们之间也有隔阂了。”
**
自那日之后，谢乔再也没有再见过少年。
五山围猎渐近，无形之中，逍遥峰的氛围变得紧张。
五山围猎无比重要，每名修士都想借这个机会施展一番，谢乔也不例外。
她不敢有一丝懈怠，日子如流水，过得飞快。
长虞看过她几次，她一改常态，竟询问起谢乔的修为。
谢乔知道她是为五山围猎而来，便笑嘻嘻说自己修为很好，不需要再练。
不料，长虞的态度却严厉了几分，眸色难得认真，叮嘱谢乔不要放松。
有一次，谢乔伤到了手指。长虞叹了一口气，仍旧没有让步。
谢乔心中更加奇怪。
上一世，她修为低下，长虞也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曾对她说过一句狠话。
怎么如今修为增进了，她反倒更严厉了呢？
连续几日，山中温度骤降，谢乔披着白裘，往正阳殿走。
逍遥峰景色郁郁，青松枝头缀着莹白的雪。
正阳殿外只有几名清扫的侍从。
少女背影纤纤，几名侍从一边扫雪，一边在背后窃窃私语。
“她真的要回到五味峰吗？”白衣侍从凑了凑脑袋，低声问一旁的同伴。
“当然了，怀川长老已经答应了。”另一名侍从回道。
“长虞长老待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回去？”一名清秀侍从捏紧了扫帚。
他的目光愤怒，看向少女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几位侍从在心中嘀咕：五味峰有什么好的？
放眼整个灵虚门，待遇能与逍遥峰相比的，只有一个天枢峰。
归真长老性情严苛，一众弟子怕极了他。长虞赏罚分明，宽厚仁慈，上至弟子下至侍从，都很敬爱长虞。
因此，整个灵虚门当属逍遥峰的人，最是逍遥。
侍从们并不是舍不得谢乔。
相反，他们巴不得她赶紧滚出逍遥峰。
自她被长虞带回逍遥峰以来，整日不学无术，逃课贪玩，给长虞招来许多麻烦。
侍从们早就烦透了她，奈何，长虞一味偏袒，各种宠爱都给了少女，侍从们只得将牢骚话闷在了心里。
几十年前，五味峰与如今的逍遥峰并驾齐驱，当时，天枢峰还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小峰。
自谢乔父母身死之后，五味峰便逐渐衰败，如今，在她叔父的治理下，五味峰更是每况越下。
何况，五味峰灵力稀薄，条件清苦，谢乔自幼娇生惯养，怎么能受得了？
在他们看来，长虞长老就应该狠下心，将谢乔送回五味峰，任由她自生自灭。
自她入峰起，她的好叔父可曾过问一句？
无论筑基修道，还是课业术法，大事小事，都是长虞默默在背后打理。
甚至，谢乔目无尊长，破坏戒律，长虞放下脸皮求情，少女因此少了许多皮肉之苦。
反正，谢乔有眼无珠，生性凉薄，也不会将长老的好记在心里。
长虞长老对她感情深厚，万一谢乔受了谢怀川的蛊惑，一意孤行，伤害了长虞长老的心，那可怎么办？
侍从们怕的正是这个。
谢乔只听几句，就明白了他们在议论什么。
灵虚门诸长老明争暗斗，背地里暗流涌动，流言蜚语此起彼伏，谢乔见怪不怪。
可是，这种谣言竟然传到了逍遥峰，背后之人明显居心不良。
谢乔莫名心慌，侍从们如此议论，恐怕，长虞也听到了......
上一世，她一心想要回到五味峰，长虞担心她的安危，不肯轻易放手。
谢乔愚钝，不懂长虞的苦心，两人误会加深，给旁人多了一个构陷逍遥峰的机会。
她绝不会遂了别人的愿，傻乎乎地当做刀剑，伤害对自己极好的长虞师父。
谢乔进到正阳大殿之时，殿内一片暖意，驱散了沿路的寒凉。
傍晚时分，门外又下了雪，殿内灯火通明，高堂之上，长虞正批阅如山案牍。
谢乔扫了一眼，发现林修檀和苏如柳也在殿内。
半个时辰前，侍从特意传话，说是长虞长老有事找她。
谢乔匆匆赶忙过来，发现林修檀和苏如柳，也被一道传到了正阳殿。
谢乔蹙了蹙眉心，难道，真的有什么要紧大事吗？
少女的脚步很轻，三人并没有注意到她。
殿内气氛并不凝重，长虞埋头公务。
林修檀支着脑袋，正敛眸品茶。
苏如柳则鼓着腮帮子，津津有味地吃一盘精美的白莲芸豆酥。
氛围反而很是和谐。
谢乔行了礼，长虞抬眸搁笔，揉了揉太阳穴，令她坐在一旁。
殿中央少女身姿窈窕，因为赶了一路的风雪，她的鼻尖泛红。
苏如柳不满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谢乔对她微微一笑，转向长虞，说道，“路上湿滑，耽误了几分，还望师父宽宥。”
“其实也不是很长，其实，我和林师兄也才刚到。”苏如柳咬了一口洁白的糕点，说话含糊不清。
林修檀放下茶盏，含笑地点了点头。
少女定定地注视着她，眸中笑意浅浅，意思很明显，怎么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
苏如柳被她嫌弃了，不服气地嘁了一声。见她走了过来，连忙捂住了面前的白莲芸豆酥。
既然那么嫌弃，那就休想尝她的白莲芸豆酥！
谢乔嘴角抽了抽，不想与她一般幼稚。
“五山围猎已近，为师不想催促，你们心中有数就好。”长虞一手敲着案牍，抬眸扫向殿内的三位弟子。
一提起这个，苏如柳瞬间觉得嘴里的白莲芸豆酥寡淡无味。
苏如柳噘嘴，讪讪地放下了芸糕，心道，师父真会败兴致。
这段日子，她缠着谢乔练招，晚上睡不着觉，可为这次围猎操碎了心。
苏如柳缩着脑袋，尽量降低存在感。
林师兄比她厉害多了，要问就问林师兄，师父还是不要问她了。
长虞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果真问了林修檀。
“多谢师父抬爱，弟子定不负师父所托。”林修檀面如冠玉，声线好似玉石般清冽。
谢乔回忆起前世的五山围猎，林修檀夺得榜首，赢得了各宗门长老的青睐。
整个修真界知道，逍遥峰出了一位少年英才。
后来，长虞惨死，凌昭钰弑师，灵虚门一片混杂。
众望所归之下，林修檀被推上了灵虚门掌门之位。
苏如柳吃着糕点，尽管说的是林修檀，她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见长虞目光扫来，苏如柳忙捂着肚子，面色痛苦，“师父，弟子不太舒服.....”
长虞面色冷冷，看穿了她的把戏，“是不是白莲芸豆酥惹的？既然如此，以后我吩咐后厨，不给你做白莲芸豆酥，免得闹坏肚子。”
这哪能行？
苏如柳吃瘪，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呢喃道，“其实......其实也不是。”
这关白莲芸豆酥什么事？
谢乔不禁捂嘴偷笑。
苏如柳更气，心中腹诽，怎么不问谢乔呢？她如今的修为可比自己好多了。
苏如柳倒要听听，以谢乔恬不知耻的性格，会怎么向师父说大话？
谢乔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五山围猎高手云集，即便她的修为已是上等，谢乔也没有多大把握。
上一世的自卑怯懦，并非一时半会儿可以消除的。
林修檀是天之骄子，她自然不能奢望如同他一般，为长虞面上添彩。
想到此，谢乔袖中的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罢了，”长虞并没有再问。
她只是沉眸，不知是在望面前的卷宗，还是在看殿下的少女。
“今日召你们前来并非为此，这并不是要紧事，你们心中有分寸便好。”
苏如柳睁大了眼睛，这还不算是要紧事吗？那比五山围猎更紧要的事情，会是什么？
“乔乔，”长虞的视线落在了漂亮少女身上。
少女生得极好，明眸善睐，唇红齿白，乃是人间绝色。
谢乔闻声抬眸，杏眸莹润，纯洁得不染一丝尘埃。
长虞蹙了蹙眉，不忍心说出接下来的话。
眼前这一幕，虽在脑中已经试想过千百遍。
但这次却是实打实，长虞犹豫了，说得不甚利落，“你已过及笄，现下可有什么打算吗？”
“弟子近日不曾偷懒，一直在好好修炼。五山围猎，一定不会......不会让师父失望。”长虞近来态度略微严厉，两人的话题无非是关于修炼。
于是，谢乔下意识认为她是在督促自己。
只是，这话说得有几分心虚。
前世，谢乔出了大糗，一只灵兽也没有捉到，整个修真界都知道长虞的小弟子是个连弓箭都拉不开的废柴。
苏如柳支着下巴，露出了“果然如此，谢乔又在大言不惭。”的表情。但是，这和她已经及笄有什么关系？
苏如柳又咬了一口点心，不太明白两者有何必然联系。
长虞狠了心，便直接向少女挑明来意，“前些日子，为师和怀川长老商量过，五味峰是你父母生前居住之所，山灵水秀，神灵庇佑，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长虞话音刚落，只听一声不合时宜的细微响声，滚烫的茶水不慎倾翻，茶水顺着桌沿一滴滴落下，浸湿了林修檀的衣袍。
一贯清冷温雅的人，此刻却露出了少有的狼狈。
林修檀唇线抿直，桌上的茶水还冒着腾腾。
他却径直扶起了茶盏，眉头不曾皱一下，惨白的指尖泛着薄薄的红。
“弟子失态。”林修檀温声赔罪，轻轻拂去了身上的水渍。
苏如柳的动作一顿，糕点松软，一触即散，洁白的糕粉沾满了她的手，手里黏糊糊的。
苏如柳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师父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说？
谢乔与五味峰之事，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但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只要谢乔不作死，长虞哪里肯让她回到五味峰受苦？
然而，她没想到，师父竟然会主动说起此事。
实在是太怪异了！！！
谢乔声音一颤，眸中水光盈盈，定定注视长虞，眸中一派悲伤，“......师父，您要赶......赶弟子走吗？”
苏如柳性子直率单纯，急得口不择言，“师父，谢乔没说她要走啊，你为何这么说？”
就连稳重自持的林修檀，也是难以置信。
这位年轻弟子，浅淡的瞳眸渗出了丝丝紧张。
长虞嘴角溢出了一丝苦笑。
三名弟子都不明白她所谓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