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
流淌。
任一切流淌。
一切，皆流。
＊
“这个时候？这就是你说的死得其所？”
少年的声音不似平日那般斯文，而是显得激动不安。
他想到姚胜在一个月前向他谢罪时说过的话：“我知道自己死不足惜。但我现在还不能死。要死，也要死得其所。”
而此时，面对明日的凌迟，当事人爽快地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会是剥皮呢！”
见白晏面色不解，姚胜继续解释道：“当初我向她投诚之时，曾厚着脸皮信誓旦旦：‘倘若幸存，他日即使将我押于都城西市，即使当众剥皮抽筋，亦绝无尤怨。’你猜她怎回答我？”
面对对方的静待沉默，姚胜笑着自答：“她说：‘待有日你被押于都城西市，当众剥皮抽筋之时，看看那些人的反应，再问问自己是否还如此相信。’”
白晏双眸一颤。
“我就想好好看看，到底值不值得哈哈哈哈——！”
这玩笑开得拙劣又疯狂。
为什么……
少年的心因恼怒而颤动。
为什么不跟我走？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又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可对方的双眸是如此沉定，一如那磐石般的决心：“是。”
因为这就是所谓的死得其所。
“为什么？”
“因为我坚信，这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也是——
最好的报应。”
＊
一滴，两滴……
鲜血新艳明丽地滴淌到玉盘之上。
世界鸦雀无声，仿佛能听到血滴的声响。
温润的玉色因为血光而愈加令人痴迷。
所有人一瞬间都失语了。时光静止，骄阳之下，那座圣洁的玉盘就像远古的祭台。
红色，是古今人物共通的语言。
在终又重新感知到心跳之后，惊惶的人们发现了祭台上的红影。
血是从那里向下滴淌。
在玄武剑差点刺破慕如烟咽喉的那一刹那，红影飞身入玉盘，伸出手去接住了剑刃。
幸好朱莀此前刚在玉盘长鞭献舞，还没有褪去手上那用东海青铁铸成的护甲。不然，以赤拳去截玄武剑，只怕剑挡不住，手却早已被砍飞。
可即便手戴东海名匠利铁所铸的防器，依旧挡不住玄武剑的威力。剑穿破铠甲，嵌掌入腕，鲜血涌出。
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很遥远，玉盘上两人四目相对。慕如烟带着讶异的神情怔怔地望着朱莀，她第一次从他的脸上读到一种无比认真的表情。
下一刻，朱莀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换作他讶异了。
与此同时，观战的人群也发现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迸发出惊叹声。
方才在程娇靠近慕如烟身体，将剑指向她咽喉的那生死一瞬，慕如烟也同时举起了手上的短刀，绕后抵住程娇的背部，直指其心脏。
若不是——或者说，即便是——朱莀的插手，慕如烟与程娇两人，不分胜负，打成了完美平手。
即便在观者看来多么凶险，程娇根本没有打算取慕如烟性命。
两名武者默契般地准备用各自的兵器同时卡中对方的要害，点到为止，平分而终。
那像是一场表演，更像是一次仅停留在精神层面的对弈。
慕如烟的眼神重归了清冷，望着目露讶异的朱莀，仿佛在说：“多管闲事。凭你的才智，竟算不出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敢在此刻、敌国的大庭广众之下伤我性命。”
亏他先前还在南山提醒她：“对方可是自小习武的军宦世家。”既是如此，在最关键的时刻控制手势力道，自然也不是难事。
怔顿一刻，朱莀回过神来，无奈轻笑。
理智是一回事。
他当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程娇不会在此刻害她。
可这种时候，理智……
一滴一滴的鲜血，从伤裂的掌心，从手腕，沿着剑身落在玉盘。
而因为朱莀身着红色，更多的血液就此融进了衣身，分辨不出来。
观者众臣大脑空白片刻，这才有人跳起来大声疾喊：“御医！快喊御医——！”
其实早有御医待命在附近，不过也和众人一样失了魂，这才反应过来。
忽然间，各臣僚起身的起身，奔走的奔走，场面混乱。
人群中开始发出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莀世子？”
“他不是皇后的人么？”
“是啊，怎么会……”
怎么会，奋不顾身，去护慕如烟的性命？
之前对于两人的传言不过是宫廷朝堂的调侃，人们都只当是贵族之间的逢场作戏罢了，没人当真。
毕竟他们俩分别站在权欲与利益的两端，不论面上做得如何，本质上应该是死敌。
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共同见证了，莀世子的真心。
邹准自方才起，也完全愣在当场。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思绪在头脑中乱麻一般互相纠缠。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无法辨识。
是什么？
混乱的声音。耳边到处都是混乱的声音。
“莀世子？”“他不是皇后的人么？”“莀世子？”“怎么会……”
脑中杂音乱窜，还混杂着自己从前的声音：
“莀世子毫无疑问是皇后的人。”
“若没有皇后的力量在后面支撑，能在雍家势力强大的东海分一杯羹甚至达到鼎足而立的地步，绝无可能。”
“没有了皇后，他将一无所有。”
“他别无选择，只能靠紧皇后这棵大树。”
混乱，一片混乱。
高台上的皇族中也有人站了起来。
旁边有人走动，吕潇潇焦急虚坐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身旁的太子却像磐石一般毫无生机，一动不动。
还有皇后。吕潇潇从未看到过姑母这样的脸色——铁青，可怕，钉着玉盘的沉寂双眸中好像燃着烈火。
高台之下、玉盘附近的邹准脑中嗡嗡一片。
到底是什么，如此乱着自己的心神？
是因为在如此显而易见的表面之下，又有着显而易见的复杂？
是因为从玉盘上有血流淌的这一刻起，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识到，有些东西，从根底上已经彻底改变？
混乱的人群往来之中，尴尬站立的神武官以一种局促的声音——此时此刻已如干燥杂音一般——宣布此次比武结果为平手。
同一时刻，神武官的宣告声之中，邹准抬头望向高台，见皇后冷冷站起，脸色宛若隆冬的冰雪，甩袖背身离去。
啊……
一道冷风吹过，邹准大脑顿然一怔。
耳边响起慕如烟在南山开过的玩笑，那时她看似没心没肺地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接受这次的比武：“反正也没准备什么东西，权当寿礼了。”
寿礼……
邹准在风中不由睁大了双眼。
这才是慕如烟今日真正献于太子的寿礼——
摧毁皇后与朱莀之间牢不可破的信任。
而若朱莀失去了皇后的信任……
空中原先那座无形的巨大天平，将产生难以撼动的倾斜。
手段卑鄙吗？
当然。
可在这宫廷之内、朝堂之上，这都城内外、乃至这大千世界，古往今来、乃至于未来——
有不卑鄙的人吗？
＊
剑伤涌出血来，垂直切断从前手腕上的那道疤痕。
不被人察觉地怔了一怔，慕如烟一脸冷漠地扔下手中短刀，没有往皇室高台瞥哪怕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如……” 望着慕如烟的背影，任是吕潇潇也感受到了一阵冷意。
那冷意看似是面对因多管闲事而受伤的朱莀，可不知为何，却令这座高台寒若冰潭。
吕潇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转头望向身旁。
由于诸多混乱，皇族们纷纷请命离去，此刻的高台除了必要的守卫，只剩下太子与吕潇潇两人。
而太子自始至终宛如一尊玉像，一双深眸凝望着玉盘。
目光游移之中忽然注意到什么，吕潇潇差点大声叫出来：“殿——！”
下意识之间，她双手捂紧嘴巴，以一种极大的克制力及时制止了自己的发声，为了不让其他人发觉身旁人身上的异状。
这一瞬间，她恍惚了。她不确定此时此刻她的克制力是出自于自己的本性，还是因受到身旁人的感化。
那如玉一般的人儿依旧在旁沉静端坐，向远方凝视。没人能看出他今日的情绪起伏。
只有红色止不住地流淌——鲜血从他藏在衣褶下紧紧掐住的掌心渗出，染红了锦袖。
＊
人在高台，不论是距离玉盘的高度还是距离，在生死的千钧一发之际，即便是武艺出神入化的凤影，也是赶不及去救的。
更何况，以他的心智，怎会不知道，程娇今日绝不敢动手。
可理智是一回事。
这种时候的理智……
理智，有重量吗？可以计算吗？
理智是用来计算的手段，还是被计算的猎物？
这副用尽全部力气克制住的身躯，此时主宰着自己的是理智还是情感？
朱景深目送慕如烟冷漠的背影渐行渐远，终将目光落回玉盘。
朱莀站立在血染的玉盘之上，面朝高台昂起头来。
两人就这样在风中遥相对望。
说到底，人为什么要庆祝生辰呢？
出生代表了血的流淌，代表了从此需要背负死亡。
如果人能忘却出生，可否因此忘却死亡？
朱景深看到朱莀望着自己，鲜血正无度流淌，可从他的嘴角却扬起笑容。
＊
这个疯子……
人群来往混乱之中，邹准在不远处怔怔旁观，看到朱莀的嘴角缓缓上扬。
流那么多血都快死了，可他竟在笑。
他在笑什么呢？笑自己今日这一时糊涂以至失手，从此失去了皇后的信任，再也没有了安生立命的倚靠？
不……
邹准皱起眉头。
朱莀遥望着朱景深，脸上绽放的笑容不是苦笑。
而是胜利的笑。
一道冷风灌顶，邹准猛地转头，已不见慕如烟的背影。
今日被摧毁的，何止是皇后对朱莀的信任？
理智如慕如烟，当然知道，人在高台，不论是距离玉盘的高度还是距离，在生死的千钧一发之际，即便是武艺出神入化的凤影，也是赶不及去救的。
她也必然知道，以朱景深的心智，早就预知程娇今日绝不敢动手。
可理智是一回事。
在独自直面——哪怕是计划中的——生死一线的那一刻，直面鲜血的无度流淌，任是理智强悍的慕如烟，她的心难道不会动摇？
若说慕如烟今日使计是为摧毁皇后对朱莀的信任，那么朱莀此举便是为摧毁慕如烟对朱景深的。
邹准倒吸一口气。
太可怕了……
难道他早在飞身去救的那一刹那，就计算了这两种信任的重量，而用自己的血做出了选择？
邹准隐隐看到天地间的那座天平，不是倾斜，而是被彻底摧毁。
他失神站立，看着御医们在混乱中包围住朱莀。流血之人却是人群中那个最镇定自如的人。
这个怪物……
他今日的举动，到底是源自超越了理智的情感，还是超越了情感的理智？
邹准没有答案，只能无力地旁观着一切，任一切就此崩塌。
流淌。
任一切流淌。
一切，皆流。
＊
“这个时候？这就是你说的死得其所？”
少年的声音不似平日那般斯文，而是显得激动不安。
他想到姚胜在一个月前向他谢罪时说过的话：“我知道自己死不足惜。但我现在还不能死。要死，也要死得其所。”
而此时，面对明日的凌迟，当事人爽快地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会是剥皮呢！”
见白晏面色不解，姚胜继续解释道：“当初我向她投诚之时，曾厚着脸皮信誓旦旦：‘倘若幸存，他日即使将我押于都城西市，即使当众剥皮抽筋，亦绝无尤怨。’你猜她怎回答我？”
面对对方的静待沉默，姚胜笑着自答：“她说：‘待有日你被押于都城西市，当众剥皮抽筋之时，看看那些人的反应，再问问自己是否还如此相信。’”
白晏双眸一颤。
“我就想好好看看，到底值不值得哈哈哈哈——！”
这玩笑开得拙劣又疯狂。
为什么……
少年的心因恼怒而颤动。
为什么不跟我走？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又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可对方的双眸是如此沉定，一如那磐石般的决心：“是。”
因为这就是所谓的死得其所。
“为什么？”
“因为我坚信，这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也是——
最好的报应。”
＊
一滴，两滴……
鲜血新艳明丽地滴淌到玉盘之上。
世界鸦雀无声，仿佛能听到血滴的声响。
温润的玉色因为血光而愈加令人痴迷。
所有人一瞬间都失语了。时光静止，骄阳之下，那座圣洁的玉盘就像远古的祭台。
红色，是古今人物共通的语言。
在终又重新感知到心跳之后，惊惶的人们发现了祭台上的红影。
血是从那里向下滴淌。
在玄武剑差点刺破慕如烟咽喉的那一刹那，红影飞身入玉盘，伸出手去接住了剑刃。
幸好朱莀此前刚在玉盘长鞭献舞，还没有褪去手上那用东海青铁铸成的护甲。不然，以赤拳去截玄武剑，只怕剑挡不住，手却早已被砍飞。
可即便手戴东海名匠利铁所铸的防器，依旧挡不住玄武剑的威力。剑穿破铠甲，嵌掌入腕，鲜血涌出。
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很遥远，玉盘上两人四目相对。慕如烟带着讶异的神情怔怔地望着朱莀，她第一次从他的脸上读到一种无比认真的表情。
下一刻，朱莀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换作他讶异了。
与此同时，观战的人群也发现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迸发出惊叹声。
方才在程娇靠近慕如烟身体，将剑指向她咽喉的那生死一瞬，慕如烟也同时举起了手上的短刀，绕后抵住程娇的背部，直指其心脏。
若不是——或者说，即便是——朱莀的插手，慕如烟与程娇两人，不分胜负，打成了完美平手。
即便在观者看来多么凶险，程娇根本没有打算取慕如烟性命。
两名武者默契般地准备用各自的兵器同时卡中对方的要害，点到为止，平分而终。
那像是一场表演，更像是一次仅停留在精神层面的对弈。
慕如烟的眼神重归了清冷，望着目露讶异的朱莀，仿佛在说：“多管闲事。凭你的才智，竟算不出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敢在此刻、敌国的大庭广众之下伤我性命。”
亏他先前还在南山提醒她：“对方可是自小习武的军宦世家。”既是如此，在最关键的时刻控制手势力道，自然也不是难事。
怔顿一刻，朱莀回过神来，无奈轻笑。
理智是一回事。
他当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程娇不会在此刻害她。
可这种时候，理智……
一滴一滴的鲜血，从伤裂的掌心，从手腕，沿着剑身落在玉盘。
而因为朱莀身着红色，更多的血液就此融进了衣身，分辨不出来。
观者众臣大脑空白片刻，这才有人跳起来大声疾喊：“御医！快喊御医——！”
其实早有御医待命在附近，不过也和众人一样失了魂，这才反应过来。
忽然间，各臣僚起身的起身，奔走的奔走，场面混乱。
人群中开始发出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莀世子？”
“他不是皇后的人么？”
“是啊，怎么会……”
怎么会，奋不顾身，去护慕如烟的性命？
之前对于两人的传言不过是宫廷朝堂的调侃，人们都只当是贵族之间的逢场作戏罢了，没人当真。
毕竟他们俩分别站在权欲与利益的两端，不论面上做得如何，本质上应该是死敌。
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共同见证了，莀世子的真心。
邹准自方才起，也完全愣在当场。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思绪在头脑中乱麻一般互相纠缠。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无法辨识。
是什么？
混乱的声音。耳边到处都是混乱的声音。
“莀世子？”“他不是皇后的人么？”“莀世子？”“怎么会……”
脑中杂音乱窜，还混杂着自己从前的声音：
“莀世子毫无疑问是皇后的人。”
“若没有皇后的力量在后面支撑，能在雍家势力强大的东海分一杯羹甚至达到鼎足而立的地步，绝无可能。”
“没有了皇后，他将一无所有。”
“他别无选择，只能靠紧皇后这棵大树。”
混乱，一片混乱。
高台上的皇族中也有人站了起来。
旁边有人走动，吕潇潇焦急虚坐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身旁的太子却像磐石一般毫无生机，一动不动。
还有皇后。吕潇潇从未看到过姑母这样的脸色——铁青，可怕，钉着玉盘的沉寂双眸中好像燃着烈火。
高台之下、玉盘附近的邹准脑中嗡嗡一片。
到底是什么，如此乱着自己的心神？
是因为在如此显而易见的表面之下，又有着显而易见的复杂？
是因为从玉盘上有血流淌的这一刻起，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识到，有些东西，从根底上已经彻底改变？
混乱的人群往来之中，尴尬站立的神武官以一种局促的声音——此时此刻已如干燥杂音一般——宣布此次比武结果为平手。
同一时刻，神武官的宣告声之中，邹准抬头望向高台，见皇后冷冷站起，脸色宛若隆冬的冰雪，甩袖背身离去。
啊……
一道冷风吹过，邹准大脑顿然一怔。
耳边响起慕如烟在南山开过的玩笑，那时她看似没心没肺地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接受这次的比武：“反正也没准备什么东西，权当寿礼了。”
寿礼……
邹准在风中不由睁大了双眼。
这才是慕如烟今日真正献于太子的寿礼——
摧毁皇后与朱莀之间牢不可破的信任。
而若朱莀失去了皇后的信任……
空中原先那座无形的巨大天平，将产生难以撼动的倾斜。
手段卑鄙吗？
当然。
可在这宫廷之内、朝堂之上，这都城内外、乃至这大千世界，古往今来、乃至于未来——
有不卑鄙的人吗？
＊
剑伤涌出血来，垂直切断从前手腕上的那道疤痕。
不被人察觉地怔了一怔，慕如烟一脸冷漠地扔下手中短刀，没有往皇室高台瞥哪怕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如……” 望着慕如烟的背影，任是吕潇潇也感受到了一阵冷意。
那冷意看似是面对因多管闲事而受伤的朱莀，可不知为何，却令这座高台寒若冰潭。
吕潇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转头望向身旁。
由于诸多混乱，皇族们纷纷请命离去，此刻的高台除了必要的守卫，只剩下太子与吕潇潇两人。
而太子自始至终宛如一尊玉像，一双深眸凝望着玉盘。
目光游移之中忽然注意到什么，吕潇潇差点大声叫出来：“殿——！”
下意识之间，她双手捂紧嘴巴，以一种极大的克制力及时制止了自己的发声，为了不让其他人发觉身旁人身上的异状。
这一瞬间，她恍惚了。她不确定此时此刻她的克制力是出自于自己的本性，还是因受到身旁人的感化。
那如玉一般的人儿依旧在旁沉静端坐，向远方凝视。没人能看出他今日的情绪起伏。
只有红色止不住地流淌——鲜血从他藏在衣褶下紧紧掐住的掌心渗出，染红了锦袖。
＊
人在高台，不论是距离玉盘的高度还是距离，在生死的千钧一发之际，即便是武艺出神入化的凤影，也是赶不及去救的。
更何况，以他的心智，怎会不知道，程娇今日绝不敢动手。
可理智是一回事。
这种时候的理智……
理智，有重量吗？可以计算吗？
理智是用来计算的手段，还是被计算的猎物？
这副用尽全部力气克制住的身躯，此时主宰着自己的是理智还是情感？
朱景深目送慕如烟冷漠的背影渐行渐远，终将目光落回玉盘。
朱莀站立在血染的玉盘之上，面朝高台昂起头来。
两人就这样在风中遥相对望。
说到底，人为什么要庆祝生辰呢？
出生代表了血的流淌，代表了从此需要背负死亡。
如果人能忘却出生，可否因此忘却死亡？
朱景深看到朱莀望着自己，鲜血正无度流淌，可从他的嘴角却扬起笑容。
＊
这个疯子……
人群来往混乱之中，邹准在不远处怔怔旁观，看到朱莀的嘴角缓缓上扬。
流那么多血都快死了，可他竟在笑。
他在笑什么呢？笑自己今日这一时糊涂以至失手，从此失去了皇后的信任，再也没有了安生立命的倚靠？
不……
邹准皱起眉头。
朱莀遥望着朱景深，脸上绽放的笑容不是苦笑。
而是胜利的笑。
一道冷风灌顶，邹准猛地转头，已不见慕如烟的背影。
今日被摧毁的，何止是皇后对朱莀的信任？
理智如慕如烟，当然知道，人在高台，不论是距离玉盘的高度还是距离，在生死的千钧一发之际，即便是武艺出神入化的凤影，也是赶不及去救的。
她也必然知道，以朱景深的心智，早就预知程娇今日绝不敢动手。
可理智是一回事。
在独自直面——哪怕是计划中的——生死一线的那一刻，直面鲜血的无度流淌，任是理智强悍的慕如烟，她的心难道不会动摇？
若说慕如烟今日使计是为摧毁皇后对朱莀的信任，那么朱莀此举便是为摧毁慕如烟对朱景深的。
邹准倒吸一口气。
太可怕了……
难道他早在飞身去救的那一刹那，就计算了这两种信任的重量，而用自己的血做出了选择？
邹准隐隐看到天地间的那座天平，不是倾斜，而是被彻底摧毁。
他失神站立，看着御医们在混乱中包围住朱莀。流血之人却是人群中那个最镇定自如的人。
这个怪物……
他今日的举动，到底是源自超越了理智的情感，还是超越了情感的理智？
邹准没有答案，只能无力地旁观着一切，任一切就此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