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月色,照得天地一片霜白,贝伽盈站在雪河岸边,波流粼粼,如同碎钻镶河,头顶上的那轮月几乎就要升至中天。

    缕缕丝绦垂扬,那棵千穗树就在河对岸,贝伽盈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去看这棵几乎陪伴她长大的老树。

    很小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没有母亲,父亲虽待她极好极好,却依旧难以填满她内心那份柔软的空缺。她总会爬上千穗树,在这个温柔宽容的怀抱里静静睡去,一觉醒来烦忧便都忘了。

    在这棵千穗树下,她也邂逅了令她记挂了许多年的少年,直至今日,年少的悸动终于能够宣之于口,依旧是在它的见证之下。

    寒池殿。

    秦洛见门虚掩着,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凌子翊背对着他,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裸露在氤氲的池水上方,若隐若现。

    “师叔。”

    凌子翊背后似是长了眼睛,突然开口直吓了秦洛一跳。

    他凑上前去,“这都被你发现了,枉费我刻意隐匿气息。”

    功力愈深,神识扩展愈广,尤其修炼之时五感扩张,神识更加敏锐,秦洛刚走近寒池殿,他便已察觉。

    “入夜了,来做什么?”凌子翊冰蓝的眸子瞥过去,淡淡道。

    “月亮升起了,很快便至中天,再不去赴约佳人可就等着急了。”

    秦洛果然是为了此事而来,凌子翊阖上双眼,吐出两个字来,“没空。”

    话音刚落,他沉如死水的心狠狠跳动了下,随即便是一锤接着一锤折磨般的重力敲击,仿佛在警告,再勉力抵抗便从内而外彻底将他击碎。

    他缓缓握紧痉挛的双手,不再平稳的呼吸扰动了池水,一圈圈波纹渐渐扩散开来。

    “你可想好了?”秦洛长吁短叹,“好容易来了个有趣的姑娘,还眼巴巴地对你痴心一片,你倒是个心硬的,可不知这夜里霜重天寒,她一个人孤零零等在河边上,得多凄凉咯。”

    他一番作弄,当事者却如入定老僧,没有丝毫反应。

    秦洛也觉无趣,摇头走开:“罢了罢了,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又将门轻轻掩上,这次倒是爽快地没有纠缠。

    凌子翊脖侧隐忍的青筋渐渐放松下来,他光洁的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牵涉到那女子便是免不了的锥心之痛。

    这是在逼着他应下吗?可他,偏偏是个不知妥协的。

    这心痛,既然没要了他的命,便算不得什么。

    秦洛离了寒池,却并没离开,他在长廊里转悠着,便是打算要等,等等看他的好师侄究竟是不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咻!

    从那道虚掩着的门缝里射出一道寒芒,从秦洛耳边擦过,直击在面前的墙壁上。

    寒芒定住,瞬凝成冰,以冰柱为根,只听碎裂细响,其上竟长出一朵冰蓝色的八瓣冰花来,柔柔随风摇动,与真花一般无二。

    秦洛气道:“凌子翊,你是要谋害亲叔啊!”

    凌子翊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师叔既睡不着,此花凝聚了寒池精华,有助人入眠之奇效。”

    秦洛被识破了心思,猛地跺脚:“用你操心,自己留着用吧。”

    他哪还有脸再待,足尖一点,便越过殿墙而去。

    不多会儿,凌子翊从门内而出。

    心头之痛愈发猛烈,渐渐影响到他体内阴极功法的运转,再呆在寒池之中反而会使血液凝滞,产生不利。

    如今之计,唯有顺应么?

    他行至长廊,见那朵八瓣冰蓝缓缓摇曳,似是与他示意,他干脆由心而动,抬手将其折下,冰柱随之碎落。

    那八瓣冰蓝却未曾因为离根而流失生机,在他手中仿佛更加焕活灵动。

    “连你也在劝我吗?”

    顺其自然,或许能寻得更好的生机。

    若是秦洛知晓,定会嘲弄凌子翊将将给自己找好了借口,像他这样闷骚的直男,最不会的就是有一说一。

    等待的时光又很慢,又很快,见不到那人的分秒都觉得难熬,可不过眨眼,月已高高地悬在头顶上,一刻也不会多留。

    贝伽盈蹲在地上,数着河底游过的鱼儿,和河面倒影的树梢,小小的一人儿孤零零地裹紧了衣衫。

    跟着蹲在山崖底密丛里的凤岩,再看不下去,他腾地站起身来,就要将这个十成十的恋爱脑拉回去。

    可蹲得久了,久到他忘记了腿麻,双腿根本不听使唤,整个人便朝那密密麻麻的灌木枝子倒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只手如神来之笔揪住了他的后脖颈,若搁平时有人用拎小鸡仔的手法抓他,他非得翻脸不可。

    但这回,凤岩却是全不计较,毕竟要是真用脸接住这密布又尖锐的树枝子,非得给他戳成个筛子来。

    “真险啊,实在感谢了......”那只手用力一拉,他又原样蹲回灌木丛里,凤岩扯出劫后余生的笑容正要道谢,却在见到这人的脸后猛地垮下来。

    秦洛大剌剌地蹲在他旁侧,用手扒拉开面前遮挡住视线的树丛,随口答道:“小事儿,不用谢。”

    凤岩没好气道:“你来这做什么?”

    秦洛瞥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我自然也来做什么咯。”

    他眼里满是一副“这还用问”的鄙夷。

    凤岩:“......我就是问,你为何要来这儿?看人家真情告白,然后卿卿我我的?”

    秦洛一听这,来了兴趣:“你也是?不过,这不人都还没到齐呢嘛。”

    月升中天,雪河边上,还是只一个等待的人。

    凤岩坚决道:“他既不来,何必再等?”他便要将这个死脑筋又眼光差的家伙带回去,好好规劝规劝。

    “哎哎,你别去,他定会来的,你信我。”秦洛死死拽住凤岩,“子翊的脾性没人比我摸得更透了,他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套,你且看他打脸吧。”

    秦洛信誓旦旦,既然寒池殿等不得,他就来目的地等着,不愁逮不到凌子翊。

    凤岩还欲挣扎,却听秦洛兴奋地道:“快看,快看!是不是我说的,这不就来了!”

    凤岩赶紧定睛一瞧,果然,披着月色而来的,可不是贝伽盈心心念念的那人么。

    雪河深在崖底,少有人烟,落叶层层叠叠地铺得柔软厚实,远远地,贝伽盈便听着那踏叶而来的脚步越来越近。

    她赶紧敲了敲小腿,笑盈盈地站起身来,面上没有半点不耐。

    总归是她自作主张地邀约,他愿意前来,便是很好的了,就是等上一等又有何妨呢。

    “来啦。”

    凌子翊望了望天,“抱歉,晚了些。”

    贝伽盈摇头,并不在意,他还是平日里那身衣袍,手里一株从未见过的蓝花闪烁微光,清冷俊逸得似月又似风。

    “这花......好生特别。”贝伽盈忍不住惊叹。

    “你喜欢?”凌子翊一路行来,竟忘记了刚刚随手摘下的这朵八瓣冰蓝,“那便拿去吧。”

    贝伽盈接过,仍有犹疑:“这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它是什么花?我从未见过。”

    “无名。”

    本来,寒池蕴育出来的花,世间唯一,谁又会给一朵无人知晓的花单单起名呢?

    秦洛和凤岩缩着头隐在灌木丛中仔仔细细地瞧着,见凌子翊竟伸手递出朵花来,秦洛激动地捶着凤岩的胳膊:“快看啊,我们小子翊出息了,竟还会给姑娘家家送花了!”

    仿佛亲眼见到铁树开花般,他老泪纵横,满心欣慰。

    凤岩紧紧盯着,口里不忿:“哼,花招。”

    贝伽盈低头苦思,见它通体透蓝、花叶莹亮,隐隐有冰霜挂瓣,心中有了个主意。

    “有了,叫它寒月,如何?”贝伽盈捧着花,分析道,“寒似莹月,恰如此花。”

    “你定就好。”一朵花名,凌子翊并无计较。

    贝伽盈坚持道:“总归你还是它的前主人嘛,还是要征求一下意见的。”

    凌子翊心头一跳,熟悉的刺痛感又要涌上来。

    他方道:“可以。”

    贝伽盈欢快起来:“好,那便叫它寒月了。”

    刺痛感瞬间消散,凌子翊再次确认,这莫名的心痛全因眼前这女子而来。

    他的心,因她失望而疼痛,因她满足而宁静。

    不过是一个念头,他不似她所愿赴这月下之约,锥心之痛立时便至。而,他动身起行,越靠近约定之地,痛感越轻,直到见她笑着迎接,他的心方得舒畅自由。

    凌子翊饱览群书,却从未见过此等秘法,能轻而易举牵动人心,而始作俑者却似毫无心机,不费吹灰之力。

    凌子翊讨厌脱离掌控的感觉,他眼底烦躁之色愈浓。

    贝伽盈心头却也砰砰直跳,她忖度半晌,道:“我有话想跟你讲。”

    “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讲。”

    贝伽盈一愣:“你说。”

    她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向来寡言的凌子翊竟有话要与她讲。她也十分好奇,连在心中反复练习了许多次的剖白也可暂且先放上一放。

    “是关于,上次你拿来的咸茶糕。”凌子翊缓缓开口。

    咸茶糕,么?

    贝伽盈慢慢搜索脑中略有些久远的记忆,是关于上次她拿去的咸茶糕?

    !

    完了!他说的不会是被她加了料、能让人拉到肚空的,那块咸茶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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