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程奇瑜陪着程奇瑛去田家,送到门口。门房是个瞧着年轻的小伙子,程奇瑛秉明来意,就要带她进去。

    程奇瑛转过身挥挥手,对程奇瑜说:“行了,大哥,你先家去吧。”

    程奇瑜轻咳一声:“我在路上见这附近有家书局,先去消磨下时间,正好看有无合适的书,”他手指了指不远处,“你要是忙完了,记得去拿找我。”

    程奇瑛随门房先去正堂,一路上虽没有东张西望,但也暗自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整个房子并不十分大,正好够两房人居住。除了各人口味,田六娘并没十分详细告诉家中情况,程奇瑛本欲问问这门房,但不想被当做多口舌的人,便也忍住了。

    进了正堂,田六娘正好在呢。她一见程奇瑛,眼睛一亮,对坐在正当中的老妇人亲热说道:“祖母,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程家小娘子,她的手艺你是尝过的。”

    程奇瑛连忙问安。田六娘在家里只有一个亲生姐姐,很有些把程奇瑛当半个朋友看的意思。田老太太不欲反驳小孙女,见这小娘子看上去是个利落人,心中却是不大相信的,无他,面太嫩了。

    田六娘笑盈盈,拉着程奇瑛往厨房走去,说道:“今日试菜的却不止你一人,你可得露两手啦。”

    程奇瑛面上一派天真,拍拍胸脯:“那是当然!”又道,“你家真大!”

    田六娘抿抿嘴唇,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拖了我那大堂姐的福……”

    话音未落呢,对面走来一群人。领先的是个中年妇人,后面还跟着几个仆人。那妇人眉中间有道浅浅的竖痕,颧骨高高,看上去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事实也的确如此。她见田六娘,便出言道:“哟,六娘这又是寻着什么稀奇东西稀奇人了?”

    田六娘低头翻了个白眼,然后抬起头来说:“这是我新寻来的一个厨子。前日薛厨娘辞了差事……”

    那妇人从上到下将程奇瑛打量了一番,眼神像X光似的,撇撇嘴,又带着一群人走了,身边还跟着一布衣少年。

    田六娘等人走远了,对程奇瑛说道:“这是我那大伯母。”然后才将先前的话慢慢说来。

    原来这田家有两房,本来衙役的差事原则上是父子相袭,是要给田伯父的。但是不巧,田伯父年少时因意外摔断了腿,自此便瘸了。差事便让二房得了去,也就是田六娘的父亲。衙役也分良贱,田伯父成瘸子后,虽然是良家子,也断了其他的前程,身残后志也残。

    等过了十几年,田家大房生了二子二女,田家二房生了两个女儿,田六娘就是最小的那一个。田家伯母也许是天天要面对消沉的丈夫,上要侍奉婆母,下要照顾四个儿女,心性也就变得古怪起来,平日里总要刺上几句,将心思都放到儿子和娘家小辈身上。看二房是生不出儿子来了,心中快意,想道最后差事还不是要落到她儿子头上去。

    等到田六娘的大堂姐做了某高官娘家子侄的小妾后,一朝发达,更加得意起来。那大堂姐听说十分得宠,时不时补贴娘家,还给娘家换了个大房子。好嘛,田大伯母就开始呼奴唤婢,穿红戴绿,十足的暴发户姿态,一天不对二房的人阴阳怪气一回就不舒坦。可惜本朝律法规定,祖父母、父母在,子孙不能别籍异财,不然两房早早地就分家了。

    程奇瑛微笑听着田六娘的话,心中却是一阵叫苦:姑娘,你可长点儿心吧。我才和你相处多久呀,你就那我当密友。怎么就把自己家那点儿事都抖落给别人听呢,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呀。

    田六娘也实在是憋得太狠了。田六娘母亲是个面团儿,将大女儿养成一样的性子,遇见大房只会忍气吞声,百般退让。一样米养百样人,田六娘却不肯受这个气,找爹告状——她爹数次劝诫无果,也不能直接打嫂子呀,找祖母告状——她祖母疼小儿子,也疼大孙子。后来大房孙女“有出息”了,更是对家中事情装聋作哑,做个泥人。

    早些年的时候,她家都是靠她爹才能勉强支撑,长安城富贵人家多,衙役出门办差事多多少少能拿点银子。家中妇人,最多做点针线活,帮忙浆洗衣裳,只是杯水车薪。大伯不事生产,一个大男人,成日喝酒,喝完酒就关门流泪。呸!没点男子气概!真是令人瞧不上!

    田六娘拉着程奇瑛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儿才进厨房。程奇瑛心中暗叹:这样一个家,以后不出事都难呢。

    进去却瞧见还有人在呢。田家原来只有一个厨子,一个帮厨。如今做席面,找了两个人来试。一个是程奇瑛,另一个是个中年男厨子。

    这厨子是田六娘她爹从外面找来的,姓黄,见来了个年轻的小娘子,心中不忿,觉着自己被人看低了去,但好歹脸上看不出来。

    田六娘说了几句话就离开厨房了。程奇瑛环顾四周,嚯!田六娘她大堂姐果真是心疼娘家,补贴得一眼就能看出来,厨房里平常的鸡鸭鱼肉暂且不提,什么鲍鱼、海参、鱼翅、燕窝、火腿,一应俱全,瞧着比一般富贵人家还厉害些呢。就是京中某些官员家里也没这样式儿的。程奇瑛上前去看放菜的架子,眼睛瞪大了,老天爷!这怎么还有牛肉,还是新鲜的牛肉!

    大祁朝的牛要用来耕地,平民百姓要敢私自宰牛,处罚颇重,要是出意外死的、病死的不在此列。那田家这牛肉是从哪里来的呢?

    程奇瑛心中默默想道,千不该万不该,受了金钱的诱惑,没打听清楚田家的底细就上门来揽活儿做。暴发户翘起尾巴来,那是极可怕的一件事。田六娘固然是个好人,但是她父亲不是家中长子,如今且势弱,她祖母看着也不是个清醒的人。待到洪水来临,这泥人怕是要化成一滩烂泥了。她打算等干完这票就立马走人(毕竟来都来了),免得惹上麻烦来。

    看着这些食材,程奇瑛明白,今日这菜,要富贵、隆重,怎么花里胡哨怎么来,心中一琢磨,便有了计较。

    却没想到,这麻烦不久后就来了,程奇瑛躺着也能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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